最後,在黎老爺子的不忍心中,黎子還跟林姨娘還是留了下來,母子倆梳洗妥當後,去莊氏的春暖閣磕了頭。
林姨娘是妾室,黎子還未滿十歲,按照規矩,是該跟主母住。
透過蘇嬤嬤的打听,邵怡然知道莊氏當下就給了林姨娘一個玉鐲子,給了黎子還一個大荷包。
而珠老姨娘知道兒子死了,很悲傷,當場就哭了,但見到又多一個孫兒,卻也欣喜,說眼神一直放在黎子還身上,舍不得移開。
莊氏很平靜,開了後面兩個房間給他們母子,安排丫頭嬤嬤照顧,一切行禮如儀,沒有情緒起伏,黎子還跟林姨娘退下後還吃了一些點心,然後漱洗上床睡了,不到一刻鐘就發鼾聲,睡得很熟。
黎子蔚听到母親沒被影響,稍稍放心。
回了屋,邵怡然放松下來,這才想起一件怪事,「一個買來的丫頭,怎會知道這些大宅規矩?在廳上還會自稱姨娘,她沒有伺候過主母,居然知道要去磕頭?」
黎子蔚听她一提,也皺起眉,「你是說,有人教過她這個?」
「她的出現也有點奇怪,但又說不上哪里不對。」
「我也這麼覺得。」黎子蔚沉吟,「病到死,然後讓姨娘兒子回來認祖歸宗,這不是黎宗三的個性,他非常愛自己,一旦倒下,肯定馬上回黎家哭求要治病,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自己病死的。」
可要說冒充,又不可能,黎子還的鼻子和黎家人長得很像,且他有黎宗三的書信、玉佩,還能說起黎宗三小時候的故事,他不可能是冒充的,但也因此他們面臨了一個問題——
三房沒老爺,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所以他們夫妻得照顧黎子還,
邵怡然忽然覺得頭很大,她現在可能是全世界最懂黎子蔚的人了,黎宗三對大兒子不好,如今卻要大兒子幫忙照顧外頭生的小兒子,而黎子蔚外面有男人,于是她這個老婆得幫忙照顧小叔……
咦咦咦?咦咦咦?
邵怡然模模自己的胸口,居然不發熱,她不生氣了?
之前每次講起黎子蔚沉溺小倌館,她都會很生氣,胸口劇烈起伏,常常在腦海中狂揍黎子蔚,幻想著今天一定要跟他提離婚,不能讓他腳踏兩條船這樣好過,可是剛剛居然沒這種沖動了……
自己接受了這種畸形的相處?好像不是,現在就算黎子蔚想踫她,她也不想跟他有親密接觸,感覺不衛生。
那是自己對黎子蔚愛情消蝕?好像是……
對了,她這幾天睡得不錯,雖然之前大受折磨,身體還沒胖回來,神色也還是很憔悴,但已經能一覺到天亮了。
解月兌來得太突然,邵怡然一時間不敢相信,為了測試自己,她開口問,「你天天泡艷華館這都幾個月了,還不膩?」
黎子蔚有點遲疑,但還是回答,「不膩。」
「還是莫小倌?」
「嗯。」
很好很好,到現在還不覺得火大,邵怡然繼續問︰「那里人多,你也不換個人,說不定別人更好看呢。」
「我又不是為了求美貌,我是跟他有話說。」
「不是啊,你去都去了,好歹去見見人家口中上品小倌,我听說莫小倌在那里面只能算一般,既然要花錢,當然找最好的。」
「人跟人之間講求緣分,我跟他有緣,這就夠了。」黎子蔚頓了頓,「跟你也是,你們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怡然,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再給我一點時間,真的,我會解決的。」
邵怡然轉過頭,內心罵了一句髒話,但她真的不生氣了,听完剛剛的話,如果早十天,她會氣得全身發抖、腦子發熱,然後在腦海中用狼牙棒打得他倒在地上起不來,可現在她只有一種感覺——啥?是喔。
原來釋懷是這樣子,真神奇。
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他,又不知不覺放下他,哈哈哈,看來老天對她不錯,讓她只掙扎了三四個月而已。
之前沒離,是因為惦念著他以前的溫柔,跟幻想他會回頭,現在說離婚?可以,他已經不在她心上了,她也不會被約束,她自由了。
開心開心,感謝自己的堅強,從苦苦棦扎到破繭而,不是花幾年,而是幾個月,她覺得自己很棒,舍下了那些舍不得,不再因為他的不忠而暴怒、哭泣,不用再背負那些負面情緒,整個人變得好輕松。
這是黎家,沒道理離婚還住這,她得先讓蘇嬤嬤去外面找個合適的宅子,找個一進三大房好了,前庭後院寬敞些,重點是要有水井這才方便。
等房子跟家具都打點妥當,這就跟他提,他不允許也沒關系,她有的是方法,讓她想想,祖父在戶部的那個門生叫什麼,陳……陳品思?對,好像就這名字。
他不離,她就讓陳品思弄個判決文件,官府核準的和離書,到時候孩子歸她。
等兩年,身體恢復了,就找個俊俏面首繼續生孩子,她才十六歲呢,大好人生正要開始。
「黎大人,黎夫人。」倪氏身邊的魯嬤嬤一路跑進來,十分慌亂,一點也沒有管事嬤嬤的威嚴,剛推開塥扇進入,便嚷道︰「快,快點換衣服,富泰郡主來了,指名要找您呢。」
邵怡然正在繪制新家家具,聞言傻眼,「嬤嬤可是听錯了?」
「沒錯,馬車已經進門了,夫人趕緊打扮起來。」
邵怡然心想,魯嬤嬤不會沒事跟她開這種玩笑,連忙放下筆,木樨迅速開了衣櫃,選了才送來幾天的夏衫,鳳尾綢緞上衣,月華裙,想到面對郡主不能疏忽,于是選了冰晶頭面,一套十二樣全上了。
照照玫瑰銅鏡,邵怡然覺得面色不太好看,畢竟知道黎子蔚泡艷華館後,她這幾個月吃不好睡不好,身體瘦了許多,眼楮下面的黑眼圈,也不知道何時會消,真討厭。
到了大廳,富泰郡主一身華貴宮服居中而坐,氣勢驚人,黎老太太跟倪氏陪著,兩人都萬分緊張,黎老太太更是一副隨時要暈倒的樣子。
邵怡然連忙上前行禮,「妾身邵氏見過富泰郡主。」
盎泰郡主抬抬手,「免禮。」
「謝郡主。」
「听說黎家園子還不錯,黎夫人帶我逛逛吧。」
「是,郡主請。」
入夏了,天氣漸漸悶熱,但今天天氣不錯,天很藍,微風沁人舒暢。
園中滿是綠意,紫白相間的夏堇沿著石板路兩側種植,一直延伸過去,更往旁邊是參天大樹,有幾縷陽光透過樹梢,映在地上。
時節還早,雖然有太陽,但不熱,走道荷花池旁的竹籬上,纏著盛開的雙喜藤,一叢一叢,粉色的,黃色的,恣意盛開,富泰郡主看了一下,「這園子我看也普通得很。」
「黎家是商戶,自然比不上王府。」
「抬起頭,讓我看看你。」富泰郡主皺了皺眉,「我是不是在哪里看過你?皇太後的壽宴上?還是趙夫人的春宴?」
邵怡然第一次去艷華館抓奸是二月,距離現在已經過去三個多月,郡主不記得她也不奇怪,交換一下立場,要不是自己記得富泰郡主的稱號,恐怕也不認得她。
正想著坦白好,還是含糊好,富泰郡主身邊的嬤嬤便小聲提醒——
「郡主有次去艷華館找黎大人,那時前頭有個小少爺說要找莫小倌,郡主還跟那位小少爺擠一個房間。」
盎泰郡主一臉恍然大悟,「我就說有點眼熟,原來是在艷華館看過。」
邵怡然尷尬道︰「讓郡主見笑了。」
「也沒什麼好笑,我自己也跑去了,對了,是有這回事,那天你很早就走了,怎麼,也是去找黎大人的嗎?」
見邵怡然一臉為難,富泰郡主又笑說︰「是我得唐突了,不找黎大人難道還找那個小倌。」
所以郡主到底來黎家做什麼?邵怡然滿頭問號,卻是不能開口問。
東瑞國官商有別,雖然不清楚富泰郡主的爹是哪個王爺,但不管怎麼樣,皇帝都是她伯父,她小小一個穿越女可惹不起,古代平民沒人權,此刻就算富泰郡主沖上來賞她兩巴掌,她也只能謝謝郡主教誨。
盎泰郡主細細審視她,「我記得你也才生產過後沒多久,怎麼這樣瘦?這腰比一般大姑娘還要縴細多了。」
不就是因為黎子蔚那豬哥腳踏兩條船,她又傷心,又氣憤,又舍不得,自己折磨自己,就變得這麼瘦了,如今可是她兩世人生最瘦的時候,可能還不到四十公斤,每次綁完腰帶,都還剩出一大截。
盎泰郡主繼續道︰「眼圈也深得很吶。」
就睡不著咩,翻來覆去一整,每天都這樣,心里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怎麼樣都輕松不起來,最嘔的是,睡著後還會夢到那天抓奸的情景,總會浮現黎子蔚跟莫小倌在講商秧變法笑得不行的畫面,她傷心得醒來後都氣得咬被子。
「外人說黎大人敬重妻子,溺水三千,只取一瓢飲,院中沒有妾室通房,不過我看黎夫人也是有苦難言,我可有說錯?」
對啦,對啦,揭人家瘡疤很愉快吧,混蛋郡主,但你要知道一件事情——我已經不是昔日的我了。
邵怡然早就月兌胎換骨,黎子蔚已不在她生命中,她現在只注重兩個子,兒子跟銀子,有了這兩子,她可以過得踏實又幸福。
黎子蔚?滾一邊涼快去,姑娘以後要一次找幾個俊俏面首,讓你知道厲害。
盎泰郡主繼續說︰「原來你就是那日跟我在艷華館搶房間的人,怎麼,想去看看莫小倌長什麼樣子,還是說黎大人不听你的勸?」
男人喔,色字當頭,九頭牛也換不回,邵怡然自問長得不差,不過莫小倌有另一種好看,至于談論什麼的,她實在很不懂,商秧變法她也懂啊,王安石變法她也懂,她還能講到戊戌變法呢,最後一個就算莫小倌再有才,也不可能知道的,因為是清朝的事情,東瑞國並不存在于她所知的歷史上,但從官制和民風來看,和宋、明兩朝較為接近。
邵怡然和莫小倌比,自然是邵怡然勝,可是沒用,人一旦喜歡上另一個人,就什麼都有趣,商秧變法哪里好笑了,但因為一起談論的人是意中人,才能讓他開懷大笑。
這個邵怡然懂,結婚以前,自己給他繡個老鷹荷包,他就高興得要命,現在就算自己給他繡個披風,他都不會那樣喜孜孜的。
不過算了,反正自己也不在意他了,他開心就好,只有一點,若是要搶兒子,她是絕對不給的。
「我今年十五,元宵過後在皇宮的祈福會上,第一次看到黎大人,他那時站在萬監正後面兩排,我在想那人到底是誰,後來問了人,原來是夏官監侯七品,官職小得很,可是他站在那邊卻是那樣好看,我誰也看不見,只看見他。」
邵怡然傻眼,皇室中人果然厲害,跑到正妻面前示愛了,自己現在要說什麼,「我也覺得他長得很好看」,「不,他沒那樣好看,郡主抬愛了」,怎麼回答都很怪。
還是繼續裝死吧,她總覺得富泰郡主只是來找一個人傾吐這段時間的心事,而不是真的要她表達意見。
「我跟母妃說想嫁給他,可後來才知道他已經成親,年前嫡長子剛出生,我是郡主之尊,下嫁給七品官已屬委屈,又怎麼可能當平妻呢,但是我願意啊,盡避上頭有個嫡妻,我卻不認為那個嫡妻敢欺負我,只要黎大人懂得疼惜人,名分又算得了什麼,齊國公的嫡孫再好,我卻是不喜歡他。」
邵怡然心想,如果富泰郡主真的嫁來當平妻,自己當真沒膽子給她臉色看,當成姊姊伺候都不夠,得當祖宗供著。
雖然不知道齊國公的嫡孫是什麼人物,但能通過王妃考驗的,應該差不到哪里去,而且齊國公府的環境以及來往親戚,也比較符合郡主的檔次。
在東瑞國,官家商家的小女兒們來往並不妨礙,但要說到婚姻,恐怕就沒那樣簡單了。
「母妃拗不過我,只好允了,偏偏這時候卻傳出黎大人不要妾室通房的原因是他好龍陽,我不信,派人跟了他幾天,發現他天天去艷華館,偶而去棋室、琴室,都是找好看的清秀少年服侍,你說,我怎麼能忍得下這口氣。」
我這正妻都能忍下,你也一定行,而且搞了半天原來富泰郡主喜歡黎子蔚,人帥真好,祈福會往那里一站,郡主就非君不嫁了,邵怡然心中如此月復誹著,半晌後,又想勸她想清楚,畢竟這個男人不愛女人,您嫁給他,是做不成夫妻的,只能當普通小伙伴。
盎泰郡主細細審視她,「看你的樣子,也是飽受困擾了。」
邵怡然心想,那是以前,姑娘我現在已經看開了,不過我不會嚷嚷得讓人知道,至于離婚後黎子蔚的臉要往哪里擺,那是他自己事情。
蘇嬤嬤已經找到一間宅子,前主人是個讀書人,院子格局很不錯,坐北朝南,有井有灶,一進四間大屋,後頭有罩房,院子也寬廣,就是太久沒人住,得重新油漆,家具那些得換過,園子方面正在找人整修,她要種植滿園花香,一年四季都有花開。
旁邊一個富貴嬤嬤勸道︰「郡主,您也看見黎夫人了,這般消瘦憔悴,總不可能是裝出來的,您還是嫁入齊國公府吧,至少齊國公府的少爺懂得疼人,夫妻才能和和美美,日子才能過下去啊。」
盎泰郡主咬咬下唇,「可黎大人明明有兒子……」
「哎喲,我的郡主,生兒子跟疼惜人那是兩回事,喜歡在外頭玩,也不妨礙傳宗接代,郡主當然可以入黎家,可是您要知道,這樣的婚姻只有苦,只有等待,只有眼淚,老奴敢跟您說,再過一兩年,黎夫人肯定會再生,但那是因為黎大人需要兒子,不是因為黎大人喜歡黎夫人,黎夫人現在的樣子,就是您以後的樣子。」
喂,你這個嬤嬤說話怎麼這樣難听啊,她人還在這里呢,是啦,黎子蔚是個渣男,但不代表她必須當苦命女好嗎!什麼從一而終,滾一邊去,姑娘有錢,又青春年少,偏偏要享樂青春。
盎泰郡主深吸幾口氣,「我以前總不信黎大人好龍陽,想來是害怕自己求證,認為這世界上也有木家表哥那樣,又愛男人又愛女人的,說不定黎大人也是這種人呢,如果是,我勉強忍了,誰讓我喜歡他,可今天來見夫人,見你面色這般沉重,也算讓我死了心,可以專心備嫁準備進齊國公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