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旖旎剛好經過路口,停下來關懷一下街頭游民。
他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突然間起肖,憋屈地「啊啊啊」大叫三聲發泄滿腔抑郁,接下來就蔫了。
住巷子頭的55號雙胞胎探出頭觀望,問︰「怎麼了怎麼了?誰被搶劫?」
孫旖旎聳聳肩︰「誰知道他是卡到什麼髒東西。」
彼庸之忿忿然開口︰「如果你一直以來,積極進取、樂觀向上,一心努力工作、賺錢養寵物,每天都認認真真過生活,簡直正面勵志得可以票選十大模範青年,然後有一天,突然神來一筆,發現自己早就死透了,你有什麼感想?」難道不會想訐譙一下這個把殘忍當幽默的老天爺嗎?
「喔。」孫旖旎挖挖耳屎。「啊然後咧?」
「……算了,你根本就不懂我的感受。」就知道不該跟這沒心沒肺的女人對話,根本對牛彈琴。
他乾脆面向牆壁,直接用背來表達無言的抗議。
「哇,這句我知道喔!是叛逆青少年跟父母頂嘴語錄票選第一名!」
他不吭聲,繼續面牆耍頹廢。
……別理我,就讓我當一朵憂郁的蘑菇。
「你到底在叛逆什麼啊?當人很好嗎?活著的時候,七絕命慘得連狗都瞧不起你。」完全不懂他在憂郁哪門子路線。
「至少比當孤魂野鬼好。」哪天被送上黃泉路,他家繡繡怎麼辦?誰來給她煮飯?誰來給她做好吃的甜點?她下一個主人不知道會不會對她好……
其實說來說去,說穿了是他自己舍不得,不想把他可愛的寵物拱手讓給別人。
「……誰是鬼?」孫旖旎呆了呆。
難道,他自己不知道?!
「噗——哈哈哈哈哈——」她這下可樂了,抱著肚子笑到差點在地上滾,這世上居然有這種不知道自己死了、還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的糊涂鬼!
笑夠了,終于打起精神,揩揩眼角的淚花說正事。
「你不是人。」因為話中有語病,趕緊補上一句︰「也不是鬼。」文分三段。「是神。」
「謝謝,這老哏了。」
「我是說真的!一開始,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麼鬼東西,九姑娘把你帶回來的時候,我也很疑惑,她為什麼會選中一只鬼,你那個時候,確實是一縷剛月兌離的人類死魂,弱得任何髒東西都能一口把你吞了,所以那時的她夜不能寐,必須時時刻刻守護你。
「可是後來,屬于鬼魂的陰氣逐漸淡去,至清之氣日盛,這現象讓我很疑惑,所以我去查了功德簿,發現自數千年前,你便發願散盡埃祿,以自身福澤挽救受難生靈,整整二十世。」二十世以來,所救生靈不計其數,這是頂天的大功德,發願之初,便已有了無私的神之心,如今功德圓滿,便正式從六道輪回中除名,入了仙籍。
「不然你以為這一年你爽爽過,鬼差都不來拘你?真以為鬼畫符有這麼值錢啊?」一切都因為他是神,凡間修道者凡胎所繪符籙,尚且有其功效,更遑論是神。
一名神只親手所繪的符籙,那當然是披天蓋地的靈!
她那時候還在想,他的「神識」什麼時候才會覺醒,沒想到,居然拖了整整一年。
彼庸之張了張口,只能發出類似鴨子的「啊啊」聲,震驚到失去語言能力。
原來他之所以開始能看見那些奇奇怪怪的異世界生物,不是朝夕相處染了仙禽的靈氣,而是自身屬于神的能力在覺醒。
「哇,我們綺情街有神了耶。」雙胞胎驚嘆,趕緊打電話八卦一下鄰居。
有人、有妖、有鬼、有禽、有獸,現在還有神耶——
鄰居們聞訊,紛紛探頭圍觀奇珍異獸。「原來神長這樣啊……」
彼庸之︰「……」我不想被圍觀,謝謝。
「繡繡……知道嗎?」他艱難地吐聲。
「一開始不知道吧,不過這種聚天地至清之靈氣而生的祥瑞靈禽,七竅比所有生物都要來得靈敏,它們有近善遠惡,趨吉避凶的本能,所以雖然我們當時都不知道你是什麼鬼,可她的本能就是選了你。」
也是因為這一點,她後來想想不對勁。
歷年以來,鳳凰擇主都是有其規律性的,它們通常只為神之坐騎,倘若出現在人間,也必是人間至尊,古往今來無一例外。
「你自己難道都沒有想過,你一介凡夫俗子,怎麼可能養得起鳳凰?」神獸、仙禽,看字面就懂,神養的獸,仙豢的禽。
事實證明,仙禽的本能還是很靠譜的,隨隨便便閉眼盲點,就從茫茫人海中,挑出了個連自己都不知道是神的神。
「我不敢想。」顧庸之羞愧地承認。一直以來都衰慣了,遇到蘇繡這件事,一直讓他有置身在雲端般的不真實感,一旦深入去思考,就會覺得自己只是在作一個「綺情街奇遇記」的夢境,醒來發現自己還在那個暗巷中淋著雨等死。
「所以……我真的不是在作夢嗎?」
「不是!」孫旖旎為之氣結。沒看過這麼冥頑不靈的家伙,他真的是神嗎?
所以,這樣的日子不會消失,他還可以繼續過著吃飯、睡覺、努力賺錢養寵物的日子,不局限于人類數十載壽命,甚至可以是幾百、幾千年……
熟悉的身影從巷子那頭走來,一瞬間,眸光變得無比溫暖。
「我餓了。」小寵物語帶抱怨,他出去好久。
「對不起,有點事耽擱了。」他趕忙迎上前去。「晚上吃什錦蛋炒飯好嗎?」
「好。」想到食物,便滿意地眯起了眼,鳳心甚悅,完全不知自家主子才剛剛經歷冰火五重天、大起大落的心情三溫暖。
「不準挑食,再把青豆揀出來,我餓你三天三夜。」
「不會。」不是不會挑食,而是他不會餓她三天三夜。
「你就知道吃定我……」
夕陽在她臉上渡了層薄薄的金光,他望了過去,眉目俱柔,伸指順勢替她將迎風飛揚的發絲往耳後勾,牽起她的手,緩緩地,踩著夕陽走在回家的路上。
幸好,他還可以回家做飯。
孫旖旎望著那道並肩遠去的身影,感慨地低嘆︰「真好啊……」
有主子真好,她也想去找她的主子了。
吃完飯後,寵物乖巧地去洗碗,他則是利用時間,打了幾通電話。
自從百貨公司起火案後,「顧天師」之名是澈澈底底的聲名大噪、街頭巷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是他第一次,利用輿論聲勢所構築的虛名去處理事情,這才體驗到,原來「聲名」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這麼好用。
名與利是雙面刃,用得好可以為善助人,一個不慎,也會迷失自我,自傷傷人。
你的孩子有社扶機構安頓,會有人做飯給他們吃,你可以安心離開了。
稍晚,蘇繡拿了把傘進門,問他︰「這是我們家不見的那把傘嗎?」
「嗯,對呀。」
有人來還傘,藉此表達謝意吧。
他望向無際蒼穹,閃爍的點點星光。
彼庸之最新的進度,是開始鑽研《您不可不學的三千六百種仙術》。
當人的時候,他勤勤懇懇,秉持著當一天人就要活出個人樣來,現在當神怎麼能當得這麼廢?太不符合他的行事原則了。
而後他發現,學什麼都快、三百六十行可以做一輪的自己,遇到人生瓶頸了。
棲坐在梧桐枝上乘涼的蘇繡,一臉困惑地看著水杯搖搖晃晃從屋里飛出來,一路抖得像個中風老人,飛到一半就後繼無力地——鏗!杯子自殺式墜樓。
好吧,她理解主人只是想跟她炫炫技。
一陣靜默後,她很體貼地不作評論,拉出領內的小繡荷包,數數里面的錢,飛身下樹,出門買杯子去了——最後一只杯子剛剛已經捐軀。
「……」
蘇繡的不作評論,狠狠插進了他的心口。
沉默它就是一把刀。
以為這樣就放棄了嗎?不!他顧庸之的勵志人生里,沒有「不會」這個詞!!
之後的一個禮拜里,他總共又摔碎了一打玻璃杯,一桶冰淇淋、一個藍莓派。
「其實我可以過去拿。」蘇繡不太理解,主人堅持要把東西「遙控」給她的執念。
玻璃杯就算了,藍莓派也還可以,Haagen-Dazs冰淇淋她完全沒有辦法接受。
「反正你就是看衰我!」他非常玻璃心地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