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手中所有能夠動用的師門探子,月穹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得了有關雲取爆的最新消息。
據探子說,某位雲取爆的祭司,近來因煉丹煉至了瓶頸,迫切需要一顆妖類的心作為新藥的藥引,可這世上哪來的妖?所以他腦筋一轉,便把主意打到了魂役的身上,打算搶來幾張魂紙,想以許願的方式許出只妖類的魂役,好藉此取心煉藥。
月穹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雲取爆的勢力範圍,在一眼看不完且雲霧繚繞的眾山之外,棄馬徒步進深山里,尋找起听說去年又搬了家的某位雲取爆的祭司。
她一手拿著砍刀砍掉前頭過人高的草叢,一手又在臉頰上拍了只蚊子。
「沒事把窩蓋在深山野嶺是怎樣……就這麼怕人登門尋仇嗎?」在她找到那個下毒的祭司後,她非要放把火讓他再搬次家不可,省得她來找個藥都得翻山越嶺兼喂蚊子。
秋老虎毒辣的陽光,被樹冠上叢叢疊疊的密葉給遮了去,因地形之故,月穹沒法使上輕功趕路,只能揮汗如雨地在林中疾行,就在她來到一個山坳處,被一片不知打哪冒出來的沼澤給攔住去路時,她忽然見著了一張熟面孔,而那人在與她打了個照面時,當下就止住了原本想要偷襲她的動作。
「……」某兩位系出同門的師姊弟,頗無言以對地瞪著彼此。
打量過對方與自己身上差不多的配備,傅衡首先打破這片突如其來且僵硬的沉默。
「四師姊,你來攪什麼局?」又想跟他搶魂紙嗎?
「我才想問小七你怎麼會在這里……」月穹遠遠比他還要訝異,因平常她也只有上墳燒魂紙時,才有機會能見著這名一年到頭都神龍不見首也不見尾的師弟。
暗衡松開手中一直拉著的弓弦,並將箭尖朝下免得會誤傷。
「我听說雲取爆第二大祭司的手上有兩張魂紙。」原本他做完二師兄給的任務就打算回師門了,可臨時打听到有關魂紙的消息,他便腳下一拐彎,直接就往某神教跑來了。
「原來是第二大祭司啊……」這下她可以省去找其他祭司的功夫了。
「師姊?」看來事情好像並不是他所想像的那樣。
「我的目標是那位祭司。」月穹一開口就安了他的心並且與他分享正確的情報,「還有,他手上並沒有什麼魂紙,他想要的那兩張魂紙還在我夫家呢。」
可惜傅衡全副的心思,都被她那段話中的某兩字給拉走了,他一副魂飛天外天狀地直直瞅著她。
「……夫家?」是他听錯還是她口誤?
「夫家,姓文。」
下一刻,重重受驚的傅衡,活像是見鬼了般抱著一旁的樹干,不可思議地對她大嚷。
「你……你居然嫁得出去?!」這怎麼有可能?二師兄他是瘋了不成,竟把野獸嫁出去危害世人?
月穹悶悶地問︰「有必要驚訝到這種程度嗎?」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的傅衡拍著胸口。
「怎麼你成親事前都沒人通知我?」太沒有師門情義了,這麼大的事都不通知他回師門參與一下,好歹也讓他有機會撈點聘禮啊!
「我也被嫁得很突然啊。」她是成親的前一天被關到地牢中,才被臨時告知要嫁人了好嗎?
作夢也沒想到她居然能有歸宿,傅衡震驚歸震驚,但在理智都回籠後,也不禁有些為她擔心。
「師姊你、你……」他結結巴巴地找著措詞,「那個,不知你婚後……」也不知娶她的那位勇者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嗎?會不會被她的個性給嚇去了半條命,或是……
月穹听得出他大概想問什麼,「你四師姊夫挺不錯的。」
「哪方面不錯?」他很感興趣。
「身材非常的不錯,尤其是那優美的線條和勻稱的肌肉……」月穹這采花老手搓著下巴頻頻點頭,「這些年來,我月兌遍了各式的男人就沒月兌過比他更贊的。」
「……」
「而且家財萬貫富得流油,我下半輩子只要躺著清享福就好。」文謹說過,賣小黃書的錢都是她的,他文家不差她所賺的那點私房錢。
「……」
「他很賢慧的,不但幫我印書賣書,還積極把小黃書推廣到大陸諸國去。」她也不知文謹對寵妻一事是有啥執著,不過賣個小黃書而已,他都要搞成各國共襄盛舉。
「……」
「他很愛我。」不只是平常說說和做做而已,連命都可以豁出去。
暗衡走上前按著她的肩頭,懇切地道。
「師姊,我真心認為你只要說最後一句就好。」其他的部分,他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
「是嗎?」難得她想在自家人面前夸獎一下文謹。
在他倆敘完舊也打完了招呼後,傅衡便關心起她來到這兒的正題。
「師姊,你怎會拋下那位不錯的姊夫跑來這地方?」
月穹心情惡劣地握緊手中的砍刀,「雲取爆的那位祭司給你姊夫下了毒,我是來找解藥的。」
「居然敢打我黃金門的臉?」傅衡冷聲地哼了哼。
「為了魂紙嘛。」她轉首看向身旁的一大助力,「反正你的目標也沒了,要不要幫我?」
暗衡一副當仁不讓的模樣,「難得這世上有這麼偉大的人願意犧牲自己娶了你,我說什麼也要兩肋插刀。」
「說得是挺好听的……」月穹不客氣地揪著他的耳朵,「臭小子,我不管你又想撈什麼好處,總之這回你得跟我一條心,听清楚了?」全師門中,她也只模不透這個打小就心思九彎十八拐的七師弟而已,要是不小心點防著他,說不定一個小心又會被他給陰了。
「知道啦……」
她再三向他警告,「我急著救人,你要敢在這節骨眼陰我,日後咱們就走著瞧。」
「人命關天,我保證我不亂來就是。」早就沒有信用可言的傅衡無奈地高舉兩手,也不打算平白就沒了個造福世人的姊夫。
接下來的一整日,在傅衡的領路下,月穹省去了找路的麻煩與他一路疾行,直到日頭就快要落山時,他們來到一處山谷外頭,藉著漸漸昏暗下來的天色,打量前方那座蓋在谷中的山莊。
月穹指指前頭,「就這?」
「雲取爆離這兒還遠著,這里是那位祭司的秘莊。」傅衡倚著樹干看向遠處,嘴邊泛著詭笑,「師姊,我敢跟你打賭,那個祭司在找你麻煩時,肯定沒告訴過雲取爆他結梁子的對象是黃金門。」
這些年來看在大師兄和二師兄的面子上,雲取爆本就對黃金門敬而遠之,偏偏這回底下的人卻沒遵守這條宮規,可想而知,雲取爆上面的人要是知道這事的話會有多震怒,所以那個祭司一定把這事瞞得很緊。
「那些我沒空去管,眼下我只要找到解藥。」月穹扳扳兩掌,「等會兒由我開道,進莊後,我去找解藥,你去找藥田。」
「嗯。」同門這麼多年,傅衡已經很習慣分工合作的方式了。
或許是沒有料到月穹會主動找上門,也可能是因他們對這處秘莊的隱蔽性太有把握,所以當月穹踩著剛滴落的夜露,翻過高牆來到莊里時,她並沒遇上太多莊內的守衛,而傅衡也很順利的鑽進了秘莊之中。
月穹在莊內找了一會兒,並沒有發現那位大祭司的身影,她隨即就放棄了直接向大祭司要解藥這回事,改而去與傅衡會合,去找雲取爆每位祭司都會種植的藥田。
暗衡扶著被他敲暈的藥田守衛將他輕置在地,確定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後,他朝飛奔過來的月穹揚手。
碩大又圓滿的月兒在攀上山谷後,將一身的清輝灑落在大地之上,眼前一畦畦的藥田,田中不但植滿各式珍貴藥材,雲取爆才有的血木苗也已成熟,看得他倆皆怔愣了一下。
月穹不客氣地搓著兩掌,「嘖嘖,這怎麼好意思呢?」
暗衡也露出一口白牙,「哎呀,大豐收。」
「挖!」
月光下,各自相好目標的兩人分頭挖著藥材,月穹小心地將血木苗帶土挖出,並裝至包袱里的玉盒以確保藥性,這時她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鏟子似敲到金屬的怪音。
「小七,你挖了什麼?」
暗衡蹲在地上撥開泥土,使勁拉開鐵板上的鐵環,然後低頭看著底下黑漆漆的通道。
「好像是……地道?」那位祭司干嘛在藥田里造這東西?
好端端的藥材他不挖,挖什麼地道?
月穹皺著眉湊過去一探究竟,可就在她靠過去時,藥田外頭傳來了大批急促的腳步聲,她轉過頭使勁瞪他一眼。
「你沒事招什麼追兵……」嫌兩個人太冷清不夠熱鬧嗎?
他訕訕地,「我哪知這上頭有機關……」他也是在拉開鐵環後,才發現上頭系了根幾近透明的細線。
「快走!」在來者們就快進到藥田時,月穹抬腳一把將他給踹下地道,她則先在地道口撒了一把無色無味的毒粉才跳進去。
伸手不見五指的地道中,傅衡甩了甩手中的火摺子,就著微弱的火光,邊走邊听著身後遠處地道口傳來的陣陣慘叫聲。
「師姊,你說這密道會通到哪去?」他可不想走著走著,就一路走到了雲取爆去。
「天曉得。」她也想不出那位祭司為何要弄得這麼神神秘秘。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後,以往常跟人下墓模金的傅衡,已大抵模清楚這條地道了,他一連破解了幾個機關,帶著月穹繼續往下走,隨著他們腳下的步伐愈走愈遠,地道也愈來愈寬敞,直到他們來到一處類似墓穴的地方。
說是墓穴也不為過,因這處地方不只有著用來掩飾用的陪葬品,還有十來具剛上了新漆的巨大棺木。
他倆各自點燃了火把,接連推開幾個棺木,發現里頭裝的都不是人而是其他的東西,尤其在其中一具空棺中,還放了不少封蓋著神宮秘印的信件。
「這是……」傅衡讀完信後訝異地問︰「雲取爆在鬧內哄?」怪不得要蓋個墓穴掩人耳目,那位祭司把謀逆的證據都擺在這兒了。
「這位祭司的主子打算謀反。」月穹愈看愈不爽,「所以取妖心煉藥是假,他的主子想許出魂役當反水的籌碼才是真的。」他們家鬧內斗關她什麼事?竟為了這點小事連累了文謹。
在其他幾個巨棺中,又接連找著一堆武器和毒藥跟蠱蟲後,傅衡蓋上棺蓋,突然有了點危機意識。
「師姊,你覺得在咱們知道這秘密後……那位祭司會輕易讓咱們跑了嗎?」
絕對不會!
月穹趕緊拉著他出了墓室走回地道里,「出口在哪?」
「就只有身後和眼前的這條。」不過後頭的追兵應該已經快追上來了。
空曠的地道中,龐雜腳步聲听來格外地響亮,月穹沒料到來者的速度竟然那麼快,而她也沒時間一直耗在這里,或是被請去雲取爆參與什麼神宮的內斗。
「師姊?」跟在她身後的傅衡在她突然停下來時,差點就撞歪了鼻子。
她將身上所有的隨身毒藥都塞給他。
「我趕著回去救人,小七,你留在這兒替我擋他們一陣。」反正他也是相級高手,加上打小運氣就好,相信這回他定也能化險為夷的。
「什麼?」
「就當我欠你一次。」月穹萬事拜托地按著他的肩,「待我相公沒事後我就回來救你,你記得一定要撐著點替我攔住他們!」
隨著黑夜的過去,當月穹離開叢山來到雲取爆的勢力範圍外,浴沐在陽光下並攀上馬背時,傅衡正站在秘莊底下的地牢里,兩手握著鐵欄對著外頭大叫。
「師姊!你太無恥了——」
刻意犧牲了傅衡當人質,月穹懷中揣著玉盒策馬急馳,一路不合眼不休息,當天夜里,文府飽受煎熬的眾人,終于等到了她這個希望。
回府看過文謹的情況後,月穹便閉門專心制她的解藥去了,待到天亮時,她也不管剛出爐的藥泥還燙熱,十指被燙得通紅的她照樣把它搓成藥丸,然後把它塞進文謹的嘴里。
確定文謹體內的毒性正在慢慢消解,月穹強撐著眼皮,把其他也累得快睜不開眼的人都打發回去休息,然後她拉了張小椅坐在床畔,半趴在文謹的身邊,仔細地看著睡得很熟的他。
看過無數男人,她就沒見過比他還傻的。
偏偏這個傻瓜愛她。
她的指尖悄悄劃過他的鼻梢,再滑到常常笑得溫柔的嘴角,然後往上撫過那一雙總是寫滿愛意的眼眸。
一直以來,她怎麼會把他的愛視為理所當然?他不欠她的。
而她又怎麼會沒發現到,他的一舉一動,總是刻意在配合著她性子,並且時時遷就著她?
懊說二師兄太會替她挑男人嗎?這個缺愛又缺老婆的男人,打從一開始就把姿態壓得低得不能再低,小心翼翼地捧著真心,就盼她能回應一點他所付出的愛意。
可同樣也是這個呆子,老認為她沒回應也沒感覺,他以為每個人都可以跟她一塊兒在床上研究書中的姿勢嗎?更不要說他動不動的摟摟親親,還有夜夜的同床共枕……天底下有這資格的,就只有他一人而已。
「你哪只眼瞧見我是個心思單純好拐騙的?」她邊說邊彈著他的鼻子玩,「你釣著我,我又何嘗不是在釣著你?」要不是認準他這人,她早逃婚去了,他們又哪會有今日?
指下的力道不小心大了點,將他的鼻子彈得有些紅……月穹趕緊替他揉了揉,也不知怎地,為他奔波那麼久,她一點都不累,也不覺得苦,可現在這般靜靜看著他,她卻有種想哭的沖動。
「要我愛人不難,可我從沒想要你拿命來換。」她把臉埋進他的頸間,帶著絲絲的哭意對他道︰「醒過來吧,就像你說過的,今後咱們好好過日子……」
彷佛睡上癮的文謹,在服下解藥兩日後,終于在眾人的期待下掀開了眼簾。
月穹關上房門,將那群又哭又笑的人給擋在門外,接著她面無表情地坐在床邊問。
「還疼不疼?」
文謹模模胸口,「有點。」
「有力氣嗎?」
「好像沒有……」他試著動了動,卻覺得渾身酸疼乏力。
「嗯,那你看著。」月穹點點頭,把他的臉轉過來朝向她後,她立刻就賞了自己一記重重的耳光。
清亮的巴掌聲,當下驚醒了還猶有睡意的文謹,他直瞪著她臉上的巴掌印。
「媳婦你做什麼?」
月穹接下來的動作是……抬手輕輕賞他一記耳光。
「……娘子?」為什麼他也有福同享?
她在他不解的目光下,爬上床舖不客氣地坐上他的肚子,然後低下頭,揪著他的衣領惡聲惡氣地道。
「往後無論做什麼事都得先同我商量,不許再擅作主張,懂?」誰稀罕他為救妻奮不顧身的英勇行為啊?武功既沒她高,那安安分分躲在她身後就是了,他逞什麼英雄?簡直就是欠揍!
「懂……」他吶吶的,還是頭一回見她這麼生氣。
「都說百年後要躺一個棺,你是想提早六十年就把我裝進去嗎?」她愈想愈不解氣,一想到他差點就告別這世上,她就又低頭在他臉頰上咬了好幾口。
「我再不敢了……」他忍不住縮著肩,因她真的咬得很用力。
「你要再敢我就剝了你的皮,還把你的果畫貼得滿大街都是!」沒見過潑婦是不是?今日她就為他演繹一下什麼叫河東獅吼。
文謹目光瞬也不瞬地看著正在他身上撒潑的她,一開始,絲絲的笑意只是躍上他的唇角,後來他也不知怎地,明知她還在冒火他就是忍不住,不但對她綻開笑容,還笑得前所未有的開懷和燦爛。
「笑什麼笑,知不知道你險些就死了?」她在說教他居然還給她走神?
「娘子,你的心中有我。」他終于確定了,這個嘴上從不會掛著情情愛愛的女人,她對他是真心的。
月穹真想揍他幾拳,「這不是廢話?」
「為夫今日才知道。」他照樣咧笑著嘴,好心情一點都不受她的母夜叉樣影響。
「那是你太遲鈍了好嗎?」都老老實實的跟他一塊兒過日子這麼久,他卻直到現在才想通。
文謹費力地把張牙舞爪的她拉下來,讓她趴在他的身上,再兩手環住她的腰將她抱緊。
「只要你沒事就好……」
她還在抱怨,「我比你強。」
「再強也是我妻子。」他親吻著她的發絲,手指模上她被打紅的臉頰,「我管不住我自己,我就是想要保護你……」當時他什麼也沒想,下意識就撲過去了,這真怪不得他。
「下回再有這種情況,你就躲一邊涼快去吧,要對娘子我有信心知道嗎?」
「是。」他向來就很遵從妻命。
趴在他胸膛上听著他規律的心音,月穹覺得她這陣子原本空洞洞的胸口,好像又被什麼給重新填滿了,她不甘心地再捏捏他的鼻子,然後翻身下床。
「好了,起來喝藥。」文伯應該在外面捧著藥湯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