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來到夜央容的寢房,墨清暖看見他已醒來,正坐在床榻上吃著她做的藥膳,她走向床榻的腳步忽然間因為害怕而停住。
夜容央略感奇怪的抬頭朝她投去一眼,「來了怎麼不說話,做什麼傻愣愣的看著我?」
墨清暖努力穩住心緒,讓屋里的侍婢們都退下,而後才一步一步慢慢來到床邊。
當著他的面,她不忍心問,但她不能不弄個明白,因為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想要相守一生的男人。
她的表情沉重得讓夜容央有些驚訝,他將手里的碗擱到一旁的幾上,關心的問道︰「是誰給你氣受了,怎麼皺著一張臉?」
她猛然傾身,狠狠一把抱住他。
她的力氣大得讓他吃驚,「你這是怎麼了?」見她不吭聲,只用力牢牢抱著他,他有些擔心的催促道︰「你倒是說話呀,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餅了好一會兒,她才微啞著嗓音道︰「我問你,夜家的子孫們世世代代都得為每一任皇帝轉移詛咒,這件事是真的嗎?」
她放開他,緊緊的盯著他,期望他告訴她,這一切都是假的,是大嫂听錯了,他會沒事,他會長命百歲,不會那麼早就死。
聞言,夜容央倏然沉下臉,「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他這話無疑證實了趙俞心適才所說,墨清暖沒理會他的問話,顫著唇繼續追問道︰「你的身子之所以越來越虛弱,是因為你為皇上轉移詛咒的緣故?」
「究竟是誰告訴你這些的?」夜容央沉聲質問。
她猛地站起身,踉蹌地退了兩步,緊捉著唇痛惜的凝視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就快死了!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死?他死了她該怎麼辦?
夜容央掀起被褥下榻,一把拽住她,逼問道︰「這些事是誰告訴你的?你是從哪兒听來的?」
墨清暖再也壓抑不住,揮開他的手,悲憤的朝他吼道︰「你現在只關心這些事是誰告訴我的,你有沒有想過我?!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麼心情?我的丈夫就快要死了,而我卻什麼都不知情,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的對我!」
見她落下淚來,夜容央陷入了沉默。
「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他欠她一個解釋。
片刻後,夜容央才徐徐出聲,「不只是你,夜家的女人都不知道這件事,這在夜家是不能說的秘密,連我娘也不知情。」
「你們夜家的男人把我們女人都當成傻子瞞著嗎?」她為自己,也為那些同樣被蒙在鼓里的其他夜家女人們感到憤怒。
「不是當傻子,這麼做全是為了保護你們,不想讓你們提前傷心。」什麼都不知道是一種福氣。
「可是我已經知道了,你說該怎麼辦呢?」她分不清自己到底寧願提前知道真相,還是傻傻的被蒙在鼓里,直到最後他死了,都還不知道他為何而死。
他以為可以一直瞞著她,直到他離開人世,誰知事與願違。她不停落下的籃箏佛滾燙的油,炙痛了他的心。
凝視著她,他說出他為她所安排的一條路,「你若不想留在夜家,我會寫一封放妻書給你,往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放妻書與休書的不同在于,放妻書是因男方之故才讓女方離去,錯在男方,不在女方,因此較不會影響女方的名節。
「我不走,我不想走,我不願意走,你別趕我走!我娘走了,連你也不要我了嗎?我要留下來陪著你,我要陪著你一生一世,我只有你了啊!」墨清暖淚流滿面,撲上前去抱住他。
夜容央整個人僵住了,她彷佛傾盡了全部的力量緊緊抱住他,她如泉般涌出的淚瞬間打濕了他的衣襟。
他抬手輕撫著她的秀發,有些沙啞的開口,「我這是為了你好,往後你可以再去找個良配,與他生兒育女,廝守一生。」
他怎麼可以徑自替她做決定?他又怎麼能夠確定這麼做對她是好的?「我誰也不要,只要你。當初是你留下了我,我認定你了,便死也不走,我生是夜家的人,死是夜家的鬼!」她決然的向他表明心跡。
「我怕……你日後會後悔。」她還如此年輕,他不忍她一生的青春就這樣埋葬在夜家,就像叔伯他們的妻妾們一樣,守著夜家寂寥而死。
「以後會不會後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若逼我離開夜家,我會恨死你。」她抬起淚眼看著他,「夜容央,我娘不在了,我只有你了。我們是夫妻,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你,與你一同承擔。」說完,她抹了抹淚,放開他退了一步,仰起臉一字一句執著的道︰「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我的,可是我要告訴你,我墨清暖絕不會離棄自己的丈夫。我不敢說我會與你同生共死,可是只要你還活著一日,誰也趕不走我,除非我先你而死。」
她宛如盤石般堅定不移的話重重敲擊在夜容央的心口,震蕩著他的心神,那被他強行綁縛在心里的,在這一刻掙月兌而出。
他上前一步,捧著她的臉,情不自禁的覆住她的唇瓣。
他想要她,他舍不下她,他想與她做一對真正的夫妻,與她生兒育女,想讓她為他梳一輩子的頭……
她不再像上次那般凶殘的啃著他的唇,這一次她摟著他的頸子,含著他的唇瓣,很溫柔很溫柔的回應著他……
待兩人的心緒逐漸平復下來,墨清暖與夜容央相攜坐在床榻上,她的頭輕輕靠著他的肩。
夜容央問道︰「究竟是誰告訴你這件事的?!」
「是大嫂帶著芍兒去書齋找大伯,不小心听見爹和大伯的談話。」她仍無法接受他命不久矣的事實,但她不能在他面前再流露出太多悲傷,她必須強迫自己堅強,免得他擔心。他想不到他們瞞了這麼久,到底還是沒能瞞住,只能提醒道︰「這件事別告訴娘。」
「但娘終究會知道的。」
「到時她只會以為我與那些叔伯們一樣天生短壽。」屆時再傷心,也總好過現在就開始為日後那逃月兌不了的命運而悲傷。
「那詛咒真的無法解嗎?」她懷著一絲希望問。
他搖頭,「歷代的國師們無不耗盡心血想為皇室解除詛咒,先皇們也想盡辦法尋找奇人異士尋求解咒之法,但始終尋不到。」
「那詛咒究竟是怎麼來的?為何非要夜家的子孫為皇上轉移詛咒,別人就不行嗎?」
這事她既已知道,夜容央也不再隱瞞,告訴她前因後果,「這事要從兩百年前說起,當年太祖帝登基後,每逢初十便會面臨猶如萬箭穿心般的痛苦,太醫束手無策,而後青素國師發現太祖帝是遭人下詛咒才會如此。青素國師嘗試為太祖帝解咒無果,之後召集天下奇人異士共議,但仍舊沒有辦法,後來青素國師推算出此咒是何人所下,太祖帝下詔尋找此人,花了兩年的時間,最後在一處山洞里發現此人,但他已化為一堆白骨。」
听到這里,墨清暖疑惑的問︰「都化為白骨了,又是怎麼認出這人就是下咒之人?」
「听說那副骸鼻旁擺著一幅畫,那畫像上的人正是此人的妻子,而且山洞里還有此人用血畫下的咒印以及太祖帝的生辰八字。此人以自己的性命為祭,設下詛咒,但他已死,詛咒無法解除,甚至還會累及後代子孫。」
「那人為何要設下這麼狠毒的詛咒?」她無法想象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讓這人不惜以自己的性命設下這樣禍延子孫的惡咒。
「太祖帝之所以會被下咒,據說乃是因為他當年殺死了下咒之人的妻兒。為減輕太祖帝咒發之時的劇痛,挽救太祖帝的性命,青素國師與當時幾位高人推演出一套功法來,為皇上轉移一部分詛咒。但這功法須得由沈家、蔡家和我們夜家三家的男丁來練,才能為皇上分擔詛咒發作之時的痛苦,其他人練皆無效。」
「這是為什麼?」她不解的問。
「因為當年之事,沈、蔡和我們夜家都有參與,與此事有了因果關系。太祖帝登基五年後,不到四十歲便駕崩了,往後的每一任帝王都難逃詛咒,沒有人能活過四十歲。而為每任皇帝轉移詛咒的我們三家子弟,也都英年早逝,兩百年下來,沈、蔡兩家已經絕後,如今只剩我們夜家還在。」
「那為何只有你要為皇上轉移詛咒,爹和大伯卻不用?」墨清暖提出質疑。
「因為要根骨適合之人才能練那套功法,我們三家的子弟泰半都能練,只有少數無法練,而爹和大哥經國師測試後,就是少數不能練之人。」若是當初父親也練了那套功法,也許夜家會跟沈、蔡兩家一樣,早已絕嗣。
但凡練了那功法,鮮少有人能留下後代。
夜容央再次慎重的叮嚀道︰「這件事事關皇家機密,你莫要再傳出去。」
墨清暖輕輕頷首,心中無比沉痛。
那詛咒竟延續了兩百年都不得解,難道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詛咒反噬而死嗎?
夜容善走進夜容央的寢房,見他靠坐在軟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著一本書,屋里沒個伺候的人在。
「怎麼房里都沒人?弟妹呢?」自打弟弟昏迷過去,墨清暖一直守在弟弟的房里照看他,就算他醒了也一樣,此時她人不在,不免有些奇怪。
「她去做藥膳,其他下人我讓她們出去了。」回答完,夜容央接著問道︰「大哥可把毅兒接回來了?」
「剛接回來,被俞心帶去見爹娘了。」夜容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察覺弟弟神色有些古怪的看著他,納悶的問︰「你做什麼這麼看著我?」
「嫂子沒跟你說嗎?」
「說什麼?」
「她前兩日帶著芍兒去書齋,不小心听見你和爹說話。」見兄長還這般平靜,夜容央猜測,這事嫂子多半還沒跟他說。
「我和爹說話?」夜容善俊秀的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而後想起什麼,震驚的站起身,「你是說她知道祖咒的事了?!」
「她不只知道,還告訴了清暖。」讓他辛苦隱瞞多時的事無法再瞞下去。
「可是她什麼都沒有問我!」俞心既然知道了,為何什麼都沒有問?
夜容央輕描淡寫的道︰「清暖知道後跑來質問我,我全都告訴她了,她多半也同嫂子說了。」嫂子興許是不想讓大哥為難,才什麼都不問。
夜容善一時之間不知道回去後該怎麼面對妻子,他們守著這個秘密那麼多年,竟這麼不小心讓俞心給听見了。他本不想讓她擔憂煩惱,如今她已得知真相,只怕要為毅兒的事傷心死。
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夜容央勸道︰「她既然沒問,你不如就當不知道。」
「她都已經知情,我又怎能繼續假裝若無其事?」
「你若做不到,就同她當面把話說清楚。」就像他與墨清暖已把話說開,而後他們照舊過日子。
「你讓我想想。」這事太突然,夜容善有些無措,接著才想起他過來是有事要說,「容央,你可知道靖國公府的男丁被皇上下令收押在大牢里?」
「是嗎?」他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
「已故的老國公曾與爹有幾年的師生之誼,爹說待你身子好些,就進宮去向皇上求個情,把他們都放了吧。」
「又不是我讓皇上把他們下獄的,我去求什麼情?」那拳雖不重,但打了他,想讓他就這麼輕易饒過,可沒這麼容易。
「皇上听說靖國公家三子將你打昏,當時震怒之下才將他們抓拿下獄。你若不去皇上面前露個臉,只怕皇上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放了他們。」
見墨清暖端著藥膳進來,夜容央擺擺手,不想再多留兄長,敷衍的應了聲,「罷了,過兩天我恢復了些,再進宮見皇上。」
夜容善發現弟弟前後態度的差異,忍不住看了墨清暖一眼,再瞅了眼自家弟弟,隱約察覺這兩人之間似乎多了些什麼。
「大伯來啦!」見著他,墨清暖微笑的喊了聲,「我做了藥膳,大伯要不要也吃一些?」
「不了,我正要走,留給容央吃吧。」說完,夜容善起身離開,同時心里也有了決定,他要和俞心當面把事情說清楚。
「我方才過來時,听下人說毅兒已經回來了。」墨清暖盛了碗藥膳遞給夜容央,一邊說。
「大哥剛帶他回來。」他接過碗,慢條斯理的吃著。
她做的藥膳十分爽口,沒有太重的藥味,很合他的胃口。
墨清暖在一旁坐下,想起毅兒還這麼年幼,卻要承擔起轉咒的重責大任,心中著實不忍。
她昨天把事情告訴大嫂,大嫂抱著她哭道——
清暖,我們該怎麼辦?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去送死,一點辦法都沒有嗎?身為一國之尊的皇上和歷代先皇們都沒有辦法,她們又能怎麼辦?
她也想哭,但為了讓夜容央安心,她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出軟弱,她必須成為他的依靠,做個能讓他安心的妻子。
他已背負太多了,她不能成為他的拖累。
想起一件事,夜容央吃完藥膳後,隨口問道︰「我听說你有個姊姊過世了,可有這回事?」
「是我五姊,你昏迷那日,我才去吊唁她回來。」
「她是怎麼死的?」他記得她的五姊是在她之後才出嫁的,怎麼人突然間就沒了?
「听我八姊說,她是被她丈夫的一個小妾害死的。」墨清暖把那天墨清荷來找她時說的事告訴他,「八姊曾來找過我,想請你替五姊討個公道。」
「這事理應由你娘家那邊替她作主才是。」墨家又不是沒人,還輪不到他這個妹婿給她作主。
「八姊去找過我嫡母,但嫡母不想多管。五姊跟我一樣不過是庶女,對嫡母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這種別人家後宅的陰私事,不太好辦。」
「你若覺得不好插手,那就罷了。」他連自己的命都顧不了,她不願讓他再為其他的事太費心。雖然她為五姊感到痛惜,可她此時心還亂著,委實沒有多余的心力想太多。
「雖然不太好辦,但你也不看看為夫是誰,我再命人查查你五姊究竟是怎麼死的,倘若她真是被人害死的,我會還給她一個公道。」他能為她做的事已不多,但凡能為她辦的,他會盡力為她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