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
「那日靖國公家那老三杜向明一拳打向臣的心口,差點沒把臣給打死,要不是臣命大,這會兒皇上只怕見不到臣了。」夜容央進宮,一開口便狀告杜向明。
坐在御案後的江長寧龍眉微抬,他先前已听太醫回來復命,夜容央身上沒什麼傷,他那日之所以昏迷過去,是身子太虛弱所致,壓根與他被打的事無關。
但夜容央到底替他轉咒多年,他也沒戳破,頷首道︰「要不朕命人斬了他給你出氣?」
夜容央既然沒事,他也不是什麼暴君,沒真打算要了那小子的命,這麼說不過是想讓夜容央消消氣罷了。
夜容央一臉正直的表示,「臣僥幸沒死,倒也不用斬了他,這靖國公府一家雖然都是讓人討厭的偽君子,不過他們也沒做過什麼惡心人的事。只是那日臣被他打了一拳,這兩日心口老是抽痛。」他抬手揉按胸口,眉頭微皺,一副傷處還在隱隱作痛的樣子。
江長寧實在不明白他到底想怎麼樣,雛著眉頭問︰「所以你究竟是想朕放了靖國公一家,還是如何?」
「臣是想,靖國公世子和老三一言不合便動粗,卻還自認為是君子,委實是貽笑大方,不若再關他們幾天,皇上差個人好好教導教導他們什麼叫君子之道。」直到此時夜容央才說出自己的意圖。
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江長寧無奈的抬手道︰「罷了,就依你說的吧。」
為了讓夜容央解氣,也只好委屈靖國公一家,再在大牢里多住上幾日,學學什麼叫「君子之道」。
不久,在大牢里的靖國公滿臉悲憤,他都活了一把年紀了,皇上竟然派了國子監的教長過來,給他們一家子講授君子之道,皇上這是在指責他治家不嚴,教子無方嗎?
「……子曰︰‘所謂君子者,躬行忠信,其心不買。仁義在己,而不害不志。聞志廣博,而色不伐。思慮明達,而辭不爭。君子猶然如將可及也,而不可及也。如此,可謂君子矣……’這話的意思是,但凡君子,對自己所說的話必定言而有信,且沒有怨恨……能做到這樣的人,才能說是君子……」
教授一個時辰後,教長離開前,對靖國公說︰「下官明日再來,還望靖國公與府上子弟多多參研所謂君子之道。」
靖國公府一眾男丁一臉茫然,不明白他們為什麼得在大牢里听著教長講述君子之道。
而後有人想到他們是因何而深陷囹圄,不滿的看向闖禍的杜向明,責怪道︰「你那天打了夜容央很得意吧?你怎麼就不用用腦袋想想,他是你能招惹的人嗎?你把咱們都給害死了!」
「我這輩子還沒進過牢里呢。」有人跟著埋怨。
「三哥,你出手的時候怎麼就不多想想呢?我都被跳蚤給咬得渾身癢死了。」
「我怎麼知道他那麼不禁打,我都沒使上什麼力,他居然就厥了過去。」杜向明滿臉委屈。
「夜容央為人跋扈,三弟也只是一時氣不過,才會對夜容央出手,你們何必怪他?」杜向崇替弟弟緩頰,但他這一說也惹火上身。
「要不是那日你先招惹了夜容央,回來後還諸多抱怨,向明怎麼會做出這種胡涂的事來?」
「二叔,這事豈能怪我,分明是夜容央為人霸道、行事蠻橫。」
「你是今天才知道夜容央的性子嗎?竟還去招惹他。」
听見弟弟和自己的兒子們吵成一團,半點也沒有世家子弟的氣度,靖國公煩躁的吼道︰「夠了,給我閉嘴,你們都給我好好細思適才教長所教的君子之道。」
靖國公最小的兒子納悶的提問,「爹,皇上為何要讓教長來牢里教咱們君子之道?咱們個個打小就學那些聖賢書,豈會不知君子之道?」
杜向崇想起去年墨老夫人大壽時,他曾對夜容央說——
你這般羞辱一個弱質女子,豈是君子所為?
當時夜容央回答——
君子?我從未自認是君子。
這回三弟又打了夜容央,他多半是想藉此嘲諷他們杜家滿門都是偽君子,才會讓皇上派教長來教他們君子之道。
想到此事,他不敢出聲,沉默的坐在一旁。
「也許是皇上覺得我教子無方,才特地派教長們來替我教教你們。」靖國公看著自家子弟,訓斥道︰「經過這次教訓,盼你們往後行事能沉穩些,莫要再因為一些小事便魯行事。」
靖國公的幼子再問︰「可皇上什麼時候才會放我們出去啊?我好想吃一頓熱騰騰的飯菜。」
「約莫再過幾日吧。」
靖國公想起去年泰王世子與夜容央爭搶畫舫,結果泰王世子被皇上廢了世子之位,還被眨到邊疆之事,相比之下,皇上只將他們下獄,派了教長過來教授君子之道,看來夜容央並不打算太為難他們,再關個幾日應當就沒事了。
「你看,我梳頭的手藝是不是比上次更好了些?」寢房里,墨清暖站在夜容央身後為他梳頭束發,替他戴上一只玉環後,她有些得意的問道。
他瞅了銅鏡一眼,應了聲,「差強人意。」接著便站起身,將她按坐在繡墩上,興致勃勃的道︰「你幫我梳頭,我來替你畫眉吧!」
「畫眉,你會嗎?」墨清暖有些不放心的問。
「凡事總有第一次,不過我天生聰穎,學什麼都又快又好,你不用擔心。」他一臉自信的道。
听他這麼說,她將一支眉筆沾了黛粉遞給他,閉上眼等著他為她畫眉。
這幾日她什麼都不去想,與他就像一對尋常夫妻那般過日子,難得他想為她畫眉,她心里甜絲絲的。
夜容央拿著眉筆,打量著她的眉毛,覺得她的眉毛濃密剛好,委實不需要畫什麼,既然如此,那就改畫其他地方好了。
靶覺到眉筆筆尖不是落在眉毛上,而是落在臉上其他地方,墨清暖頓時睜開眼,問︰「你在畫哪里?」
夜容央干脆捏著她下顎,不讓她亂動,滿臉壞笑的拿著眉筆朝她的臉再畫了幾筆,才放開她。
墨清暖拿起鏡子一照,見自己一張白淨的臉都被他畫花了,登時氣呼呼的要捶打他,「你看你把我畫成什麼鬼樣子了!」
夜容央哪肯乖乖讓她打,跑給她追。「你上次還不是把我梳了個女人頭。」
「你還說,那次我不是給你搓腳賠罪了嗎?」
「我看你上次搓得挺高興的,要不我再讓你搓一次好了。」他一臉恩賜的表情,回頭笑看追來的她。
「哪有人這麼賠罪的,何況你上次哪只眼看見我搓得很高興?」
瞧見她那張花臉,他笑得樂不可支,「我兩只眼都見到了,再說了,我這也不是賠罪,本公子平時可不輕易給人畫臉,你可是頭一個有這榮幸的。」
她氣笑了,「這麼說,我還得感激你不成?要不要我磕頭謝恩啊?」
「你心里感激就好,磕頭謝恩就不必了。」
墨清暖磨著牙,而後兩步並一步的往前一躍,直接跳到他背上去,兩手抱住他的頸子,雙腿緊緊夾著他,「看你還往哪里跑,被我抓到了吧!」
她香軟的身子緊貼在背後,夜容央的身子瞬間僵住,停下腳步,「你給我下來。」
「我不下去,你畫花我的臉,就罰你背著我在這屋子里走十圈。」
「你想得美,給我下去。」他兩只耳朵紅通通的。
「我不要!」她把臉靠在他頸邊,瞧見他赤紅的耳朵,故意往他耳朵吹了口氣,就見他身子猛然一顫。
「墨清暖,你給我下去。」他僵硬的背著她走到床榻旁,想將她從自己身後扒下去。她不肯,死抱著他不放手,兩人糾纏成一團,雙雙倒在床榻上。
他面紅耳赤,她也滿臉緋紅,最後她趴在他身上,下顎抵在他胸膛上看著他,忍著羞澀笑著,「我本來懷疑你不行,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
她的大腿輕輕蹭了蹭他的下半身,感覺那里有一物正在慢慢蘇醒過來。
夜容央拼命壓抑著蠢蠹欲動的,凝視著她,嗓音粗啞的警告道︰「你別鬧了!」
「我沒鬧,你還欠我一個洞房。」
「你一個姑娘家,說這種話羞不羞!」他的氣息漸漸急促起來。
她理直氣壯的回道︰「我不是姑娘家,我已嫁你為妻,對自己丈夫說這種話,有何好羞的?」她逼自己忍著羞怯,伸手開始扒他的衣服。
他眸色深沉,按住她的手,「清暖……」
她面露委屈,「我想要,這是你該給我的。」
「我只是不想……」他一直不踫她是為了她好,待他故去後,也許她還有機會再遇見適合她的良人。
她索性用吻堵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出什麼不中听的話來,一邊不忘月兌著他的衣袍和自己的衣裙。
她下定決心要與他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她要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
在得知先前都是自己誤會他後,她不讓他再逃避,就算是要她「霸女硬上弓」,她也要把他變成她真正的丈夫。
沒多久,床榻下落了一地的衣裳,床榻上傳來了那讓人听了臉紅心跳的嬌吟聲……
「清暖,替我謝謝容央,讓葉俊榮和那賤妾得到了該有的報應。」五姊的仇終于得報,墨清荷這日特地登門道謝。
葉俊榮縱容桃姬寵妾滅妻的事被葉家的下人給捅了出來,如今傳得滿城皆知。出了兩條人命,驚動官府出面調查,在提刑官查問後,證據確鑿,官府已將兩人下獄。
墨清荷知道事情會鬧大,多半是夜容央在背後使了力,否則魏國公哪里會坐視表親家鬧出這等丑事來。
「嗯,我會跟他說的。」墨清暖淡淡一笑,想到今天是初十,她有些提不起心思與墨清荷再多說些什麼。
墨清荷察覺她不太專心,關心的問︰「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
「你跟夜容央還好吧?」她想起上回墨清暖說一個月里見不到夜容央幾面的事,有些替她擔心。
「還好。」不久前眼睜睜的送他出門,想到他是去做什麼,她的心就像被人拿著錘子狠狠敲著,一陣一陣的揪疼著。
見她意興闌珊,似是無意多說什麼,墨清荷也不好再多留,與她敘了幾句便告辭回去了。
待她走後,墨清暖思念起亡故的娘親,搬出一箱娘親留給她的遺物,一樣一樣的看著娘親生前曾戴過的發簪、墜子還有耳環。
這世上與她最親近的兩個人,一個已經故去,而另一個也將命不久矣。
娘親想了她親爹十幾年,終于能夠與他團聚了,不知道他們是否見到了面?但爹至少還留了個孩子給娘親,讓娘親有個依托,而她也不知來不來得及留下夜容央的孩子……
翻到一只匣子,她想起娘親交給她時,曾說里頭擺著的是尚家的族譜,是她爹托人送回來的遺物。
先前她一直沒打開過,此時想起當時娘親撫模著這匣子時那滿臉懷念之色,她忍不住打開匣子,從里頭取出那本已傳承十數代,顯得十分陳舊的尚家族譜。
也不知是不是這族譜年代太久遠了,第一頁黏住了,一時揭不開,她只得往下翻到第二頁。
上頭一條一條的羅列著尚家那些先祖們的名諱,她往後繼續翻看,最後瞥見上頭寫著她生父尚綸的名字。
這族譜傳到她手上,但她已出嫁,尚家這樣算是絕後了吧?
拿著那本族譜,她遲疑著要不要在後頭添上自己的名字。
生父臨死前托人送回這本族譜給娘親,必是盼著娘親將孩子添在尚家族譜上吧,他這是想用另一種形式,讓自己的孩子認祖歸宗。
正猶豫著,下人前來稟道︰「二少夫人,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她應了聲,將那箱遺物收起來,把族譜暫時擺在一旁,想著等晚一點再來考慮要不要上族譜的事。
去到方氏的屋里,見方氏臉色有些不悅,她福了身後問道︰「娘找我過來,不知有什麼吩咐?」
「我听說你做了藥膏,私下在外頭賣,可有這事?」方氏質問道。
她坦白道︰「是有這事。」她早有心里準備,這事不可能一直瞞著婆婆。
見她一口承認,方氏不滿的斥道︰「怎麼,咱們夜家是平日里短了你吃用不成,竟要你拿這些藥膏到外頭去賣,掙銀子回來?」
她也是今日才從身邊的一個婆子那里得知,先前趙俞心拿給她用的幾種藥膏竟是清暖自己做的,還私下里拿去外頭賣。
墨清暖溫言解釋,「這些藥膏是我同我姨娘學的,您也知道我姨娘不過是個妾室,在墨家又不得寵,為了讓日子好過些,我和我姨娘私下里便做些藥膏,讓人悄悄拿去藥鋪里賣,換些零花用。因為這藥膏確實好用,供不應求,所以後來嫁過來,我便繼續做來賣,讓那些想買的人不至于斷了貨。」說完,她補上最重要的一句話,「這事容央也知道的。」
聞言,方氏的臉色才稍微和緩一些,「容央也太縱著你了。」
墨清暖厚著臉皮自贊道︰「娘,實在是我做的這藥膏好用嘛,與其藏著掖著,不如讓其他人也能用上。」
听她竟自夸起來,方氏好氣又好笑的嗔道︰「這次的事就算了,往後再有這種事,可不許再瞞著我。」
「往後我一定事事向娘稟告。」應了聲,墨清暖突地一窒,她什麼都能跟婆婆說,唯獨夜家那秘密,她一句也不能告訴婆婆。
夜容央舍不得他娘提前傷心,她只能幫著他瞞到最後。
這一晚,臨睡前,墨清暖跟夜容央提了方氏已知她開藥鋪的事。
「……娘一听你早就知情,便不再責罵我。」
「娘脾氣不好,但她心地不壞,日後你……」夜容央忽然閉上嘴,沒再往下說。
墨清暖稍加思索便明白他的意思,接腔道︰「我是你的妻,他是你娘,自然也是我娘,我會將她當成自己親娘般孝敬。」
見她這般明白他的心意,他的心一緊,握住她的手。
兩人的手在被褥下緊緊相攜,沉默一瞬後,墨清暖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問道︰「哎,你能不能老實告訴我,你之前老愛跑來找我睡覺,究竟是何故?」會不會他其實對她早就一見鐘情,才想出這樣的借口好跟她多相處?
他閉著眼,低笑著回道︰「多半是因為你身上有我以前女乃娘身上的味道,能讓我安穩的睡上一覺。」
她先前自嘲自己就像他的女乃娘,沒想到他竟然拿這事來作文章,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不過在看見他蒼白的臉上露出深深的倦容,她的心狠狠一疼,沒再追問下去。
不管是什麼原因都好,她只想要他平平安安的。
隨著一個月一個月過去,眼睜睜看著夜容央越來越憔悴虛弱,回來後沉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墨清暖頭上宛如懸著一把利劍,叫她總是提心吊膽的,唯恐哪日那把劍就會無情的落下來剌向她。
就連方氏也察覺到兒子的不對勁。
方氏有大半個月沒見到兒子,昨晚得知兒子回來,將他叫來,發現兒子形容憔悴不堪,那氣色看著就像重病之人,看得她心頭直跳,問他怎麼弄成這般,兒子卻敷衍的說他在外頭忙,沒睡好。
可她莫名覺得不安,想起夜家那些早逝的先人,心中更宛如壓著一層陰霾,在今早媳婦過來請安時,忍不住向她發作了。
「你說你是怎麼當人媳婦的?你瞧見容央那臉色沒有?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你是怎麼照顧他的?」
「都是我的錯,娘莫生氣,我回去後一定好好給他補補身子。」墨清暖抑下滿心的酸澀,好聲好氣的說道。
「你不是常做藥膳給他吃嗎,怎麼還補成這般?你那藥膳管不管用啊?你可莫要亂用藥材。」方氏質疑道,懷疑該不會是媳婦把兒子的身子給補壞了。
墨清暖溫言解釋,「那藥膳的方子我先前請教過太醫了,太醫說可以做給他吃,沒問題的。」
一旁的趙俞心聞言替她緩頰幾句,「娘,清暖很用心在照顧小叔,小叔約莫是在外頭都沒好好吃、沒好好睡才會弄成這般,他回來後,咱們好好給他補補就是。」
瞧見小叔的模樣,就彷佛見到兒子日後的樣子,她這做娘的心就忍不住疼得緊。她好怕,萬一小叔撐不住了,那她兒子該怎麼辦?
「真不知道他這段時日都在外頭忙些什麼,老不見人影。」方氏忍不住埋怨了兒子一句。「清暖,你見著他,也好好勸他幾句,讓他別老是往外跑,好好在府里待在,有什麼事讓下頭的人去辦就得了。」
「是,娘,我會跟他提的。」墨清暖溫順的應道。
出了方氏的屋子,她和趙俞心都無心多說什麼,相視一眼,便各自回了自已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