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凌瀾听到端硯來報有人上門拜會,事先並無先送拜帖,來者又是禮部尚書府的千金,怎麼听都是件挺無廉恥又有損閨譽的事。
「我認識她嗎?」徐凌瀾挑眉問道。
端硯搖頭,「肯定不認識,小的從未听您提起過夏家姑娘。」
這類不請自來的厚顏女子,徐凌瀾前世見多了,尤其在他成為國相後,各方角力為爭取他的勢力,喑中送來的女子之中不乏官家千金,為了仕途不惜把自己女兒送給他暖床,這種大官的嘴臉他也看遍了,故此他俊臉顯現一抹鄙夷,問道︰「來人可有說要見我的原由?」
端硯也是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夏姑娘說有事要當面向您道謝,至于什麼事,夏姑娘只是淺笑,並未告知……不過,夏姑娘怎麼說也是禮部尚書夏大人的千金,您若置之不理,怕是會叫老爺為難。」
徐凌瀾忽地起身往外走,端硯一陣愕然,「您這要去哪兒啊?」
他雙手負在身後,回眸,神情微冷,「不是你說的,不見會叫老爺為難?」說完,那修長的身軀使往前廳而去。
端硯看著長廊前方出塵飄逸的主子,更加錯愕了,他說的話幾時那麼有分量了?
他總覺得主子近來有幾分怪異,他是自小伺候徐凌瀾的,他很清楚,主子向來心無旁騖,心思全放在學問上,一直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天大的事都入不了他的耳,整個人像是清澈的溪水一般,看得懂他的心思。
可是好像是自從半年前開始,主子有些不同了,眼神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經常一個人駐立在書房窗子前,看著窗外的修竹,一看半個時辰那是常有的事,誰也看不出主子在想什麼,又有什麼可想那麼久的。
主子如今擔任侍讀學士一職,壓力並不大,最主要的工作是給太子授書講學,端正太子的品性,並不是說太子的品性有多差,太子就是給皇後不知怎麼教的,莫名的有幾分江湖氣息,喜歡講義氣。
要知道,在宮里講義氣是行不通的,將來登基治理天下,更不能靠講義氣。
皇上欽點主子做狀元郎,其實是為了太子而欽點的,好讓主子從旁輔佐勸導太子,畢竟兩人同齡,還原來就是朋友。
兩人有交情,一起讀書基本上氣氛很輕松,所以他搞不懂主子經常心事重重是為何?有時還會流露出幾分不耐,好像做什麼都是多余,做什麼都不耐煩,沉不住氣,巴不得時間快點過去似的,從前的主子從不曾這樣啊!
在端硯百思不得其解之時,徐凌瀾來到了廳堂。
他來,自然是有其他目的,重生之後,他的思維已有了天翻地覆的轉變,他不會再考慮別人,他只考慮自己,為了達成目的,他會做任何事。
他視線一掃,見廳里他母親還有他大嫂羅娟玫都在,頓時想,她們這是听聞來者是禮部尚書的千金,所以特地出來招待是吧?
徐凌瀾心中嗤之以鼻,除了身分地位,她們還能看到什麼?俗不可耐!
「小叔子,你怎麼這才來,可讓夏姑娘久等了。」羅娟玫一見到他就熱絡的說道。
夏蘭期淺淺一笑,著迷地看著墨發玉冠、面容俊逸的徐凌瀾,忽略了他眉眼間的幾分冷戾。「不打緊,是我冒昧造訪,徐大人百忙之中肯見我,我已經很感激了。」
羅娟玫一臉的笑意,討好地道︰「怎麼說話也這麼好听,夏姑娘真真是一點官家千金的架子都沒有。」
她不過是太醫院一個小小太醫的女兒,在高官千金的面前,她自然而然的就矮了一截,這都怪她嫁了個沒用的男人,徐進思和徐凌瀾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際遇卻不大同,一個像即將升起的太陽,一個是讓人踩在腳下的塵土。
當初她會嫁給徐進思是看他有青雲之志,又有其父的幫襯,若是他能有什麼戰功,她就有個誥命夫人可做。偏偏徐進思雄心萬丈從了軍,卻在沙場上摔斷了腿,如今靠關系在工部供職,只是個六品的小闢,還瘸了腿,什麼凌雲壯志都通通不見了,叫她有苦無處說。
「凌瀾,你何時結識了夏姑娘,怎麼都不說,若不是夏姑娘今日來訪,還不知你們相識。」顏氏臉上帶著微微笑意說道,似乎看出了夏蘭期對兒子的心思,很樂見其成。
「不說母親不知我與夏姑娘相識,我也不知我何時識得了夏姑娘。」徐凌瀾嘴角微勾,看著夏蘭期。「你我素不相識,不知夏姑娘找徐某人何事?」
他說得直白,叫在場三個女人都尷尬了,夏蘭期微微變了瞼色,袖里的縴縴玉手再度攢緊了。
徐凌瀾也太無禮了,即便他們確實不相識,他也可以客氣些不是嗎?難道他的修養、涵養都是傳說?他本人像帶著刺,俊雅的外貌變得格外刺眼,讓人想打幾巴掌。
不過為了她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受人艷羨的一生,她是不會打退堂鼓的。
夏蘭期恢復了笑容,溫聲道︰「徐大人忘記我了?這可真叫人難過,昨日大人好意相扶,不叫我在眾人面前摔倒難堪,讓我好生感激,回府之後發現自己扯斷了大人的香囊,心中實在過意不去,連夜親手繡了個香囊要送給徐大人當做賠禮和謝禮……」
芙兒抖了下,主子叫她連夜繡的香囊原來是要送給徐大人啊,主子這謊話可說的真是自然,臉不紅氣不喘的……
「原來是這樣的緣分啊!」羅娟玫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她心里有數,若不是這夏蘭期看上了徐凌瀾,何以大費周章的跑這一趟?
徐凌瀾不動聲色地低頭抿了口茶,「我都不知道香囊掉了。」
掉了都不知道,可見是個無足輕重之物。
正當顏氏、羅娟玫都這麼想,認為沒戲唱時,卻听徐凌瀾嘴角微勾地道︰「端硯,還不把夏姑娘送的禮收下。」
端硯愣了下,連忙接過芙兒匆忙遞過去的錦盒,想著主子這忽冷忽熱的是哪招?實在叫人猜不透……
「小叔子,來而不往非禮也,夏姑娘都特意送禮來了,不如請她留下用膳。」羅娟玫笑道。
夏蘭期唇邊揚起一抹笑容,「原本就是我粗心大意扯掉了徐大人的香囊,怎好意思因此留下……」
她還以為他不會收她的禮,他竟收下了,讓她十分意外,也給了她勇氣,覺得應是自己的美貌加了分,沒有男人抗拒的了美人,徐凌瀾想來也不例外,雖然表現得一副不將她看在,眼里的樣子,卻是暗地對她上了心。
「凌瀾,你嫂子說的不錯,是該請夏姑娘用頓便飯。」顏氏也推波助瀾。
徐凌瀾眼底有道冷光閃過,表面上卻是淺笑說道︰「母親和嫂子所言有理,還請夏姑娘留下用膳,讓徐某聊表謝意。」
前世他就有這種感覺,顏氏彷佛以讓他為難為樂,就像現在,明知夏大小姐跑來別有用心還幫一把,似乎就要看看已有婚約的他要如何處理。
夏大小姐是尚書府的嫡女,身分高貴自然不能做妾,即便是平妻或貴妾都委屈了她,今日她上門來,風聲必定很快在京城傳開,這便算是損了閨譽,而顏氏明知這一點卻不擋著,反而讓人通報他有訪客,讓他們見面,居心叵測。
不過這種感覺只是他自身偶爾浮現的感受,是不太舒服,可顏氏畢竟是他的母親,除了這種小惡趣味,顏氏未害過他,前世阻擋他娶花萸為妻,也是為了他的名譽,他也挑不出顏氏的錯處來。
「夏姑娘,還請你讓我們招待一回吧。」羅娟玫笑逐顏開的說道。
夏蘭期對這結果暗自滿意,她落落大方地一笑,「徐大人以禮相待,蘭期自然是恭敬不如從命。」
芙兒在一旁看得心驚膽跳,不知主子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昨日主子與夫人說話時並沒有避著她,主子說要讓徐大人的未婚妻無法履行婚約,她听得不安,今日主子又主動上門來套關系,難道主子真的想取代徐大人的未婚妻,想當徐大人的正妻?
夏蘭期在徐府用過午膳之後,愉快的告辭了,這只是開始,當然不好叨擾太久,她已經知道徐夫人和徐大少女乃女乃都很歡迎她,日後她會常拜訪她們的。
「小姐,奉三來了。」回府沒多久,芙兒就回報。
奉三是湯氏的陪房吳阿蒙的兒子,身手俐落,時常給夏蘭期跑腿,昨日夏蘭期把奉三叫來,給了他一個任務,叫他找個人。
「讓他進來。」夏蘭期還沉浸在徐家人對她的善意之中,眉眼間盡是愉快。
奉三拿了幅畫進來,「這是小姐所言之人的畫像,但是是小的收買了個粗使婆子打听來,再描述給講師進的,約莫只有五六分相像。」
夏蘭期點頭,「你可以出去了。」
奉三出去後,她展開畫像,芙兒挪動身子,很自動的靠過去,看到畫上是一名女子,面容傾城,俏麗若春花,重點是還很眼熟……
芙兒訝然失聲道︰「小姐!這不是昨日那個醫娘嗎?」
主子竟然特別派了奉三去找那醫娘,畫了那醫娘的畫像來,這是為何?
夏蘭期眼眸乍冷,握著畫像的手驟然一緊。
原來那醫娘就是陸宛飛!
她叫奉三去打探陸宛飛的事,若能弄到畫像最好,不料那陸宛飛竟然生得如此之美,饒是她自負美貌,也不得不承認陸宛飛的美勝她三分!
不行!她的計畫得加快腳步!
瞧昨日的態勢,徐凌瀾並沒見過陸宛飛,不知那是他的未婚妻,也或許他心無旁騖,根本沒注意那醫娘生的是何模樣。她絕不能再讓他們兩人見面,不能讓徐凌瀾對陸宛飛驚艷!
夏蘭期胸口燃起了一把烈火,她眨了眨眼陣,冷聲道︰「再把奉三叫來!」
「我識得這位禮部尚書府的夏姑娘嗎?」陸宛飛收到邀請函之後,詢問清霜、多蓮。
夏蘭期邀請她五日後在雲雀樓品茗賞畫,她實在不是很有興趣,這種文青活動她通常會夢周公。
清霜道︰「姑娘與夏姑娘並無交情,可同輩的官家小姐之間互有往來也是平常之事,夏姑娘禮數周到,這次的品茗賞畫會,將京城各府尚在閨中的嫡出姑娘都邀請了,想來是因如此姑娘才會收到邀請函,而二姑娘就沒收到請帖,畢竟二姑娘是繼室所出。」
陸宛飛挑眉,「這麼說,我不去不是很沒有禮貌?」
清霜回道︰「姑娘還是赴約為好,不然外頭會說夫人沒有將姑娘教好,姑娘才會連基本禮數都不懂。」當然更重要的是姑娘自己的名聲。
多蓮嘴快道︰「那姑娘應該別去!」
清霜瞪了多蓮一眼,陸宛飛卻是淺淺一笑。
「我听多蓮的。」
「姑娘!」清霜頭疼,「姑娘就快嫁人了,日後便是徐府的少女乃女乃,而那些受邀請的官家千金未來許配的也一定是與徐大人等級相去不遠的青年才俊,都可能是徐大人未來的同僚,姑娘先去認識那些人,對徐大人有益無害。」
清霜這麼說就有說服力了,幫她家大人先打好人脈關系,這件事她願意做。
陸宛飛于是改口道︰「好吧,回帖說我會去。」
清霜這才松了一口氣。
事情定下,陸宛飛自然要去告知楊銹錦自己要出門的事。
楊琇錦雖然厭惡陸宛飛,可表面功夫還是要做,陸宛飛若寒酸的出門,被批評的是她這個嫡母,于是陸宛飛獲得了一套簇新的衣裳和一套精致的頭面,出門赴約這日,楊琇錦還派了府里最豪華的馬車送她去。
雲雀樓是京城數一數二的風雅茶樓,樓高七層,當真可望到雲中之雀,景色宜人,可偏偏位在鬧市的一條清幽窄巷之中,巷子極窄,馬車無法通行,因此無論來客是何身分,都要將馬車停在巷口再步行過去。
陸宛飛下了馬車,清霜、多蓮跟在身後,多蓮手上捧著一幅畫,是陸宛飛讓多蓮去她的庫房里隨便挑幅畫好參宴,多蓮就亂挑了一幅山水畫。
「一點都沒有變,只是比較新……」陸宛飛凝望著眼前高聳的樓閣,眼神帶著懷念。
前世她所知道的雲雀樓依然是文人墨客喜歡聚會的場所,或詠詩、或對弈,也是權貴宴席的首選,她家大人也喜歡雲雀樓,好幾次不顧旁人的眼光,帶她來這里品茶。
她不懂茶,可她喜歡趴在大窗子上眺望風景,他總說太危險,總會由身後摟著她。
「姑娘在想什麼?那個……後面很多人。」
多蓮的聲音傳來,打斷了陸宛飛的思緒,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的停了下腳步,後面塞車了,因為窄巷只容兩人並肩而行,若後方來人同樣有教養,就不會掠過她而行,形成了塞車的局面。
回神後,她加快了腳步,不想一個髒兮兮的男童匆匆自對面奔來,撞到她之後自己摔倒了,陸宛飛本能伸出手去扶他。
清霜、多蓮本來要上前扶人,此刻見狀都很訝異,主子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不怕髒的?上回救治乞兒也是,二話不說就動手,以前主子明明有潔癖……
「小朋友,你沒事吧?」陸宛飛看男童約莫七、八歲,非常的瘦,像營養不良,擔心他會骨折。
「醫館?哪里有醫館?」男童一抬眼便焦急的詢問,說著眼里已蓄著淚。「我娘病得很重,快死了,我要找大夫……」
多蓮忍不住插話道︰「孩子,這一帶的醫館都是名醫,診金都很高,你有銀子嗎?」
男童打開緊握的拳頭,里面有十文錢,「這些夠嗎?家里只有這些銅錢了……」
陸宛飛知道那點錢根本請不動大夫,她直接了當的問道︰「你家在哪里?」
清霜蹙眉,「姑娘,給他一點銀子讓他去請大夫便是,您還要赴約,今日賓客眾多,遲到了不好,落人話柄。」
陸宛飛卻是義正辭嚴的說道︰「你沒听他說他娘快死了,請的大夫未必能醫好他娘。」
清霜無奈,「難道姑娘就有十足把握?」
陸宛飛不加思索的點頭,「嗯,我有十足把握。」
主子都這樣說了,清霜還能說什麼?
陸宛飛對那男童和善地說道︰「你快帶路吧!我是大夫,能醫好你娘!」
她吩咐多蓮先拿著畫進雲雀樓候著,免得拿著畫跑來跑去的,一方面會很累,一方面路上踫壞了可不好,她自己帶著清霜隨那男童而去,穿過了好幾條無人的小巷子,都已不認得來時路了,這才到了男童的家。
男童走得急,陸宛飛一心救人也步履如飛,清霜跟得喘吁吁,三個人都沒注意到有人推開了一扇後門走出來。
方然看著匆匆走過去的三個人,訝異道︰「那不是那個漂亮醫娘嗎?」
徐凌瀾眼力極佳,自然也看到了,他沒忘記那個醫娘與花萸相似的微笑動作。
方然一個拍額,「哎呀,我怎麼沒想到,李修病得這麼重,正好請那醫娘來看看!」
徐凌瀾看著三人消失在巷子前方,不知在想什麼,慢騰騰地說道︰「未嘗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