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打草驚蛇了。」
當初為了逼出化名「許正昌」的楊大成,以為他只是單純以詐騙手法騙取銀兩,因此衛海天等人便使出「打草驚蛇」一計,先以紙條提醒謝府家主勿入陷阱,好讓害人者現出原形。
誰知謝連橫真的派人前往晉江查探鹽田一事是否屬實,而後得知真的有詐,他頓時憤怒不已,令人壓了其弟謝連縱開了祠堂,召集謝氏宗親當眾審問,這才問出他與人勾結的丑事。
想當然耳,楊大成那伙人更是罪大惡極,沒有他們的主使,謝連縱哪想得到掏光謝府家產的毐計?
因此一群謝家人怒氣沖沖的要去捉人,將這些騙子繩之以法,送予官府查辦,使其不能再害人。
可惜他們去得太遲了,那些人早就聞風而逃,不知去向,讓人徒呼負負,氣憤難當。
但在同時,衛海天也一直派人盯著楊大成和其黨羽,一有動靜便立即回報,不得有誤。
那一天他和蘇明月跟蹤阿拉漢一路到了虎頭山,入夜山路不好行,只好在山上過夜,弄了個書屋以防野獸侵襲。
但他們等來的不是狺狺嚎叫的狼群,而是拖著尸體前來棄尸的賊人,一具具枉死的尸首中竟有一名熟人,正是鳳陽鎮桂花胡同李寡婦的兒子鐵柱,他是一年前下落不明的。
包叫人驚訝的是,虎頭山中竟藏著兩萬多名的士兵,楊大成騙取這麼多的銀兩便是為了養兵,以別人的家產不斷資助軍需品和糧草好招兵買馬。
由那些小嘍羅的對話得知,阿拉漢的到來就是為了和京中的某人合作,他們準備領兵潛入京城,引發混亂,然後趁機拿下皇上,再割讓邊境十八城給阿拉漢當報酬,讓他能自立為王,土地與薩滿國連成一氣。
听聞此事的衛海天自是不能讓賊人詭計得逞,因此帶領屬下偷偷截斷運糧入谷的道路,再利用對地形的熟悉放火燒糧倉,毀了兵械庫,再炸開山上的天湖,大量的湖水沖刷而下,不僅軍需用品保不住,連人帶馬也被沖得老遠。
但是這樣的囤兵處不只一處,據被捉到的俘存者透露,還有三、四個隱在暗處的囤兵處。
像楊大成這樣的人也不只一位,他只是其中之一,他們分布在各地伺機而動,專挑富戶下手。
不過即便找到阿拉漢和楊大成的蹤跡,他們還是順利逃跑了,他們去往的地方便是鎮外的莊園,人手不足的衛海天無法圍捕,只能任其揚長而去。
莊園並未查封,他們也假裝不知有異,想留著這處慢慢往下查,查出更多對朝廷有不軌之心的賊人。
「要去京城?」
衛海天毫無半絲退縮,面對蘇東承不快的瞪視,他坦然以對。「是,而且要盡快。」
「快什麼,人都跑了還追得上嗎?你早走晚走還是落于人後。」他是很想早點找到被騙的證據,好讓自己的心得到平靜,從失敗的惡夢中走出來,但他不想賠上自己的閨女。
月兒這些年吃了不少苦,為了他這個不中用的父親日日操勞,他沒法讓她過上好日子也不希望她繼續受苦,日以繼夜為蘇家忙和。
「蘇伯父,您想讓害您一無所有的人逃之夭夭嗎?他此時不知躲在何處嘲笑您,笑您一如從前的好騙,他打您面前經過您卻認不出他。」
請將不如激將,衛海天這番話倒是讓蘇東承做下決定。
楊大成善于偽裝,每回下手行騙前都會先做一番改變,以防哪一天被他騙過的人認出,無法繼續騙人。
這一次慘踢鐵板是沒料到鳳陽鎮是蘇東承的老家,且他們居然舉家又搬回來,恰好楊大成偷懶一回,未在臉上多加裝扮,僅在面上多加了胡子,裝扮成科考失利轉而行商的中年商。
謝連橫是棋痴,所以他投其所好以棋會友,先以棋藝拉攏與之交好,再無意間透露鹽田致富一事,以此做為切入點,勾起人性貪婪的一面,最後再提出合股買鹽田。
可惜夜路走多了會踫到鬼,胸有成竹的他自以為是另一場完美的騙局,哪知有人從中破壞,讓他功敗垂成,得到消息後同過街老鼠一般匆忙逃走,來不及帶上和他狼狽為奸的謝連縱。
「臭小子,你說什麼,老子過的橋比你吃過的鹽還多,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
蘇東承氣呼呼的瞪著眼,他努力把眼楮睜大再睜大,想在氣勢上壓人一頭,可是無牙的老虎咬不了人,他再裝腔作勢也壓不過身經百戰的鐵血將軍,自個兒先落了下風。
衛海天嘴角微勾,眼帶笑意。「蘇伯父,我帶月牙兒同行也是為了她好,京城人文薈萃,懂行識貨的人比較多,我們此行順便把她的繡品推出去,讓人知曉她的卓越繡技。」
男人的心態只有男人最了解,在蘇東承面前,他並未刻意隱藏對人家女兒的意圖,也藉此宣告他接下來想做的事。
「真有這麼簡單?」蘇東承一臉不信。
「月牙兒的好繡技不該就此埋沒,對她好的事我都願意去做,京城離此不過十來天路程,您要是不放心,可以跟我們一起去。」就怕他放心不了這邊,想去去不了。
丙然如他所料——
「哼!我這頭的事能不顧不管嗎?年輕人做事不瞻前顧後,想一套是一套,沒我老人家盯著真是不行……」
他叨叨念念,倚老賣老,認為小輩眼皮子淺,想得不夠周全,要他一再叮嚀才听得進耳。
楊大成是去了京城,可這邊的線索仍得繼續調查,走不開的蘇東承和喬叔留守家鄉,衛海天則帶著蘇明月一起去京城,她是受害人,由她指控楊大成,逮到人後直接送官受審。
「爹,您別為我們擔心,我會有分寸的,絕不會讓您的心血付諸流水。」為了重振蘇家榮光,她也得孤注一擲。
蘇明月的繡品在衛海天的幫助下已小有名氣,但是還不夠,她想讓更多人看見她的刺,以期好還要更好,更上一層樓。
真正有能力的人不希望一輩子是默默無聞的繡娘,終日坐在繡架前只為人作嫁衣,她也想一鳴驚人,成為這一行的佼佼者,讓人看到繡畫的美和真正的意境,進而喜愛繡品。
「什麼你們,爹不放心的人是你,此去京城就你一個女人家,爹心里七上八下,十分忐忑不安。」兒行千里父憂心、加衣添飯不急行,還有「惡狼」環伺在側,他真是操透心了。
在鳳陽鎮還有他能看顧著女兒,或跟衛海天喝喝酒牽制他,之後去了京城該如何是好,他如花似玉的乖女喲!
「就是嘛!為什麼姊姊要跟這個人去京城,他做過什麼事你都忘記了嗎?別以為施點小惠就能得到原諒,我記你一輩子!」蘇明章更是直接了當的反對,負心之人不值得被信任,誰知道他會不會再背信一回。
蘇小弟做人真直呀!衛海天心里想著,努力適應蘇家父子對他的怨慰,誰叫他做下天理難容的混帳事。
「爹、小章子,你們不要老是記掛以前的事,人要往前走,衛大哥是幫我們捉賊,你們不感激他反而一直質疑他,是人都會不痛快。」她知道他們是為了她好,但是她不走出去,永遠看不見外面天空的遼闊。
「我不打緊,能幫上一點忙我心足矣。」衛海天適時的開口,博取好感。穩住了月牙兒,其他人都不是個事兒。
「听到沒,人家不計較你們的小心眼,你們也別盡挑別人的錯處,世上無完人,做好自己就好。」要捉到壞人,光憑喬叔和蘇家幾個人是不夠的,他們需要助力。
「姊姊偏心。」光替那人說好話,要不是姓衛的,她會遇人不淑嗎?耽誤了年少青春。
蘇明章對無緣姊夫的不滿都滿到額頭了,一張稚女敕的小臉布滿烏雲,陰得發沉。
「月兒呀,爹不是計較,而是他不安好心,這一路上你多留點心,別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爹當年就是太信任朋友了,這才千金散盡、灰溜溜回老家。」他以自己為借鏡告誡女兒,防人之心不可無,別人說出的話要斟酌再三。
「不安好心」的衛海天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早已悄悄地將蘇明月的品和行李搬上馬車,還在馬車內鋪了好幾層被褥,讓蘇明月坐得安穩。
「我知道了,爹,我會照顧自己,你和喬叔去「許正昌」的底細時也要小心,若有不對勁立即抽身。」她也擔心這兩人呀!一湊在一塊就像吃了補藥似的,熱血沸騰不下十來歲的少年。
「哎呀!爹一把年紀了還沒你精明嗎?我和老喬心里都有數,倒是你要謹慎些,你許伯伯做人太沒良心了,害了那麼多人,要是知曉你盯上他,恐會對你不利。」至于衛家小子,他皮粗肉厚骨頭硬,被人砍上幾刀也不痛不癢。
「‘許正昌’本名楊大成。」怎麼還改不了口?
一旁的衛海天忍不住插了一句話,沒想到惹來兩道白眼——不管許正昌或是楊大成都是同一個人,知道是在說誰就好,名字不重要。
誰知道今日過後他會不會有其他化名,記太多只會讓自己搞混了,益發不知該如何稱呼那個人。
「小章子,姊姊不在,爹就是你的責任,你要盯著他,不許他再喝酒……」喝酒喝多了都把身體搞壞了。
「我戒了,真的……呃,少喝了許多……」在女兒了然于心的眼神中,蘇東承心虛地沒了聲音。
他還是會喝酒,但不像以前那樣爛醉如泥,一喝醉就大吼大叫,算是小有節制了,小酌怡情。
「好,我不爹喝酒。」男子漢一言九鼎。
「臭小子,誰才是你爹,管到老子頭上!」一听沒酒喝,蘇東承氣惱地給兒子一巴掌。
「少喝點。」蘇明月哭笑不得的叮囑。
「是是是,听閨女的。」听見沒,少喝點,不是不給喝,你這小子敢扣我的酒,老子跟你沒完。
蘇東承白了兒子一眼,表示他還能喝酒,不許他拿著雞毛當令箭,百般阻攔他的小小樂趣。
起風了,衛海天揚手一揮,樸華無實的青帷馬車很快就駛出了鳳陽鎮。
人不離開不思鄉,說起來也矯情,剛一出鳳陽鎮,蘇明月忽然心生悵然,有些依依不舍,這是她出生的地方,此地孕育她十幾年,一度外遷又回來,千帆過盡,還是故鄉最美。
「不用感到傷懷,又不是去了京城就不回來,事情一辦完我還是會送你回鳳陽鎮。」那時的他們就不一樣了吧?
「我會想爹和小弟。」她從未和他們分開超過三日,連嫁人都不到一日就被休回娘家了。
他失笑。「你離開才半個時辰。」
若人人像她一樣離不開家,仗就別打了,直接開城門投降,淪為亡國奴。
她白了他一眼。「這不是久不久的問題,而是一種心境,你和親人分開不會想他們嗎?」
他想了一下。「我會想你。」
陡地,她雙頰暈紅,似羞似惱從馬車內伸出玉足踹了正在駕車的男人一腳。「不要臉!」
背後似是長了眼楮的衛海天順手捉住她的小腿肚,「美人送香足,叫人受寵若驚。」
「放手。」她掙扎了一下,不想便宜他。
「不放,我的。」他輕輕一撫。
車轅和車身是相通的,中間用一塊布隔開,里面的人一掀開布簾便可看見車外情景,外面的人也可以直接和車內的人對話,不透光的布幔只為隔開里外之分,不讓旁人瞧見車內光景。
「什麼你的,沒一句老實話。」她臉紅得像抹上胭脂,更加明艷動人,宛如開得正艷的月季。
「月牙兒,我心疼你。」他原本不想太早說,要等一切都結束了才開口告訴她。
車輪轆轆,一片靜默,半晌,蘇明月語帶酸澀。「我嫁過人的,在別人眼中是不祥的女子……」
下堂婦的名號會一直跟著她,不論再嫁或是給人當填房都是個污點,棄婦為世人所不喜。
「我殺過人,數以萬計的人,我的手沾滿了鮮血,背後跟著無數幽魂,你會嫌棄我嗎?」
午夜夢回,他也常被漫天的血紅驚醒,不停的自問,這些人也有爹娘妻小,他們真的該死嗎?
但他沒有選擇,不是他亡,便是敵人死,兩軍交戰沒有對錯、只有勝負,死去的人不過是禿鷹的糧食。
「你不一樣,你殺人是為了保家衛國、保護百姓不受戰火之苦,誰說你的不是便是叛國賊。」他是英雄,為守疆而灑熱血的真英雄。
听她氣憤得為他辯白,心頭一暖的衛海天笑意漸濃,「你不嫌棄我,我又怎會在意我錯過的過去?我們是破鍋子和缺角鍋蓋,湊合著過吧!我會對你很好的,將你視若珍寶。」
「誰跟你是破鍋子和缺角鍋蓋,你會不會說話呀!」蘇明月雖然斥罵,但早已羞紅臉,心里爆開朵朵的心花,眼眉盡是掩不住的歡喜。
「對,我嘴笨,才要一個蕙質蘭心的娘子來教我,不然我都出不了門,怕遭人嘲笑。」
他打出悲情牌。
「你就吹吧!看我信不信你,把我的腳放開,被人瞧見多臊人。」他還模,真是……好癢!這人真壞,她的小腿肚最怕癢了,輕輕一刮就讓她止不住笑。
「信不信、信不信,我只听實話。」他威脅著,但柔和的目光布滿對這女人的寵溺。
「好、好,我信,不許再搔我癢,你太壞了,不老實……」蘇明月笑得身子直扭,用另一腳踹他想擺月兌箝制。
「還說我壞話?」他不依不饒,作勢要月兌掉她鞋襪。
「不說了、不說了,我的好哥哥,算我怕了你,你心好人善良,快放了我吧!」她以後不鬧他了,這人根本是悶著壞,壞在骨子里,以前都看錯他了。
「再喊一聲。」他催促著。
「喊什麼?」沒頭沒尾的,誰曉得他在說什麼。
「好哥哥。」
她一怔,粉頰紅了霞。「不喊,又欺負人!」
「不欺負,喊聲好哥哥听听,我給你糖吃。」他哄起人像天上下了釘子雨,別扭得很,可又樂此不疲。
她一哼,索性用手推他。「看好路,別讓馬車掉入溝里,我是不會幫你推車的,到時你自個兒哭鼻子去。」
「我駕車駕得穩,蒙著眼楮也能一路到京城。」真要累了也有人替,打個噸小歇一會。
衛海天將他的人留一半在鳳陽鎮,一是保護蘇家父子,怕有人尋釁;二是留下來查探究頭山的余孽是否清除了,有沒有死灰復燃的跡象;三是查探鎮外的莊園,密切注意有無敵國奸細的活動。
另一半他帶回京城,回京後還要繼續找尋阿拉漢、楊大成等人的蹤跡,看他們和誰接頭、往來頻繁,趁早揪出心有不軌之徒,還河清海晏,邊關無戰事,百姓得享太平。
「這條路你這麼熟稔,難道你住在京城?」她半開玩笑的說著,以為他會否認,但是他的回答反而讓她嚇了一跳。
「是呀!我在城里有座宅子。」御賜的將軍府。
「嗄?」她雙目瞠大。
「不過我們進京另有落腳處,不會去那里。」皇上指派的任務尚未完成,他還得秘密進行。
「那你……你不是尋常老百姓吧?」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擁有自己的家業,想必非富即貴。
「不是。」他管兵。
「你是個官?」蘇明月幾乎肯定自己的猜測。
衛海天握著韁繩,吆喝一聲。「回京後我再一五一十告訴你,如今不方便,你先歇息一下,到了宿頭我再喊你。」
「嗯。」輕應一聲,她閉目往軟墊上一躺。
看似平靜的蘇明月此時心亂如麻,她不知該用什麼心態面對她以為了解、其實是全然陌生的男人,她知道還在山溝村的他,卻不認識離開家鄉去從軍的血性漢子。
他和她始終不在一個世界里吧……
莫名的,她心里一陣感傷,眼角一滴淚無聲的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