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正是萬物復蘇,蝶飛蜂舞的時候,知庾縣衙的書房里傳出略帶激動的說話聲。
「——侯爺一怒之下命人杖打世子爺,世子爺嘴硬不肯求饒,侯爺怒火沖天,直嚷著要杖殺世子,免得出去禍害別人,還是夫人頻頻出聲為世子爺求情,才讓侯爺打消念頭。」濃眉大眼的小廝丁佑說得眼楮都泛紅了,神情盡是對自家主子的不忍,「不過,世子爺在祠堂里可讓老爺打慘了,帶刺的荊條、木棍、軟鞭一一上陣,世子爺也是咬緊牙關一聲不吭,奴才看的都難過的哭了。」
「你家世子到底犯了什麼事?」薛弘典問得直接。
「這……舅老爺,我家世子他……他……」十五歲的丁佑有口難言,終是不敵那雙溫潤卻又洞察一切的明眸,怯怯的低下頭。
誰讓自家主子做的都是荒唐事!
「罷了,你下去吧。」薛弘典也不追問了。
丁佑立馬抬頭,緊張的問︰「不是,舅老爺,我還沒說來找您有什麼事啊,世子爺說不想讓大小姐治療。」
他嘴角微勾,「他想讓夫人治?」
「沒有沒有,世子爺才不要,他說舅夫人那麼剽悍——」丁佑眼楮瞪大,急急的搖頭又搖手,意識到自己月兌口說了什麼,他急急捂住嘴,真的想哭了,「舅老爺……」
「跟你家世子爺說,有什麼問題直接來找我談。」
「可、可世子爺還起不了身。」
「那就等他能起身再說。」
年屆四十的薛弘典是知庾縣的縣令,賢名外傳,當年科舉中第他原本能進翰林院,但自請外放為官,十幾年下來,任內待過的幾個偏遠小縣在他的治理下莫不成為富裕的縣城,也因此深受百姓愛戴。
薛弘典斯文俊逸,看似溫潤好相處,但絕不是個好糊弄的,想到自己那不著調的主子,丁佑無奈的行禮退了出去。
書桌後方的師爺劉聰走上前,重新替薛弘典添上溫茶,「大人,朱世子的兩名小廝都挺逗趣的。」
「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薛弘典語氣頗有些無奈,示意劉聰坐下。
兩人正談著事兒,外甥的小廝就眼巴巴跑來求見,還大有見不到面就長跪不起的態勢,由此可見外甥這當主子的從未拘著手下人,縱得膽子忒大。
劉聰微微一笑,「雖是沒規矩些,但也可看出朱世子待下人甚好。」
薛弘典嘆了口氣,外甥的確是個令人頭痛的人物,也難怪他爹痛揍一頓後就將人打包丟過來,也不知是不是心寒不管了,但這終究是妹妹留下的惟一血脈……
劉聰看著薛弘典陷入沉思,也沒打擾,靜靜的喝茶,想著那位遠從京城過來,沒幾天就鬧得雞飛狗跳的慶寧侯世子朱哲玄的傳聞。
說白了,朱哲玄就是個二世祖,結交的友人遍布三教九流,上至皇室貴冑,下至平民百姓,他都能跟人勾肩搭背,半點距離感都沒有,外界對他的評語也多有分歧,但風流倜儻,流連花叢的外在印象卻是一致。
朱哲玄的生母薛氏在生他時難產離世,他直到十歲前都還很優秀,文武皆通,但自從慶寧侯朱啟原續娶後就變得忤逆不听話,在繼母生了弟弟後行為更加偏差,朱啟原曾透過關系給他找了個守宮門的活兒,卻因他時常曠職而黃了。
這次也不知惹上什麼禍,朱哲玄被送過來的時候全身傷痕累累,尤以後背及臀部最為嚴重,估模著是被帶刺的家法鞭打所致。
薛弘典的夫人郭蓉乃太醫之女,醫術精湛,把脈診視過後直言朱哲玄這些傷勢看似嚴重,但其實都只是皮肉傷,並未傷及肺腑,耗些時日將養好便無事,說完便將這個身分特殊的病患甩手給自己的養女薛吟曦去照顧。
薛吟曦跟著養母習醫五年余,應付朱哲玄的傷勢綽綽有余,但她臉色冷、氣質冷,對上二十多歲的紈褲子弟,表情肯定不好,不過才幾天,朱哲玄的小廝就數次過來請示想要更換大夫,但總是被薛弘典敷衍過去。
縣衙後方另一處靜謐的院落內,假山旁微枯的楊柳映著池塘,朱漆八角涼亭里罩了厚簾子,放了紅泥小爐,周圍都暖烘烘的。
一名白衣年輕男子趴臥在長榻上,整個人懨懨的,即使如此,那張妖孽般的出色五官仍舊俊美無儔,他一手提著酒壺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姿態放蕩不羈又透著一股頹廢氣息。
「世子爺,表小姐說過,您的傷要想快好,酒得少喝啊。」
長榻旁,清秀小廝宋安正跪坐在蒲團上苦口婆心的勸著,一邊伸手想拿走主子手上的白玉酒壺。
這次主子來到這偏遠的知庾縣,侯爺只讓他跟丁佑跟著貼身侍候,還撂了狠話,若是世子爺再胡鬧生事,等待他跟丁佑的就是被重打五十大板,發賣出府的命運。
朱哲玄舉起酒壺逕自往嘴里咕嚕咕嚕又飲下幾口酒,才沒好氣的瞪宋安一眼,「那個冰山美人是我的誰,我為什麼要听她的話?」
他斗膽直視主子的目光,「表小姐喊世子爺一聲表哥,自然算是世子爺的表妹。」
朱哲玄冷哼一聲,「呿!她不過是舅舅、舅母撿到的一個丫頭片子,算哪門子的表妹?她喊了,你看我應了嗎?」
「可她就是認了——」
「她認了我舅舅、舅母當養父母又如何?干爺屁事,去去去,吵得我心更煩。」他提起酒壺又喝了口酒,只是這會兒力道沒抓好,動作太大,扯動背後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又是幾句咒罵。
薛吟曦那丫頭片子是舅舅一次回京述職又再次外放途中破獲一個人販子集團救下的,她記憶全失,連名字也是舅舅取的。
可就是這樣一個來歷不明的丫頭片子,惜字如金不說,還總是冷著一張臉,再瞎的人也看得出來她瞧不起自己,一想到她那張嚴肅的絕麗容顏,清澈眸子看著自己時隱隱透出的不屑,朱哲玄就火冒三丈,再想到這次被狼狽的丟過來,多年未見的舅舅只跟他說了幾句話,就以縣務繁忙為由將他丟給舅母,結果舅母這太醫之女隨意瞧了瞧,就再把他扔給那個冷冰冰的丫頭。
想到這里,他突然覺得怎麼不管在哪里,他都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
宋安目不轉楮的關注著主子的情緒變化,他從七歲就在主子身邊侍候,一見他此時眉宇間的陰霾,就明白主子又鑽牛角尖了,但那就是扎在主子心窩上的心結,還是個千纏百繞的死結,也不知哪天才能繞出來?
其實在他看來,主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侯爺雖出身鄉野,但對青梅竹馬的先夫人薛氏有情有意,即便因軍功封侯富貴了,也不曾薄待商戶出身的先夫人,從未納過妾,只可惜先夫人紅顏薄命,生主子時難產離世,侯爺自此將所有心力放在了主子身上,直到主子十歲才依了病重老夫人的話,續娶了丁府嫡出的三小姐丁意寧為妻。
這些事兒京城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侯爺喪妻十年才續弦,這十年間從不曾有過侍妾通房,對先夫人的情深意重無人質疑,偏偏主子還是抑郁不快,對夫人心存成見,總是愛理不理的,父子倆嫌隙漸深,尤其夫人生下兒子後,二少爺展現讀書天分,人人贊其聰慧,主子的行事就更荒唐。
宋安看到朱哲玄又咕嚕咕嚕的喝起酒來,實在忍不住開口道︰「世子爺,真不能再喝下去了,萬一又醉了,像這回——」他倏地住了口。
「這回怎麼了?說出來啊,差點酒後亂性?我明明睡著的,可誰信?你們不信我,父親也是!」他氣得咆哮,左手握拳用力搥床,結果這一動全身都痛,「痛痛痛,該死的,那丫頭到底給的什麼藥,半點屁用都沒有,快抬我去找舅舅,不,你去外面找大夫進來。」
「別啊,世子爺,奴才看表小姐真的很行的,明明是世子爺不喝藥……」
「怪我?你到底是誰的人?」朱哲玄惡狠狠的瞪宋安。
宋安一臉為難,「世子爺,您若在這里鬧事,奴才跟丁佑就不能再在您身邊——」
「沒出息,不能在我身邊又如何?橫豎你家世子我就是人人眼中的廢物,這回父親打我可是下了死手,我這世子遲早被除名,好給我那天才弟弟讓位。」
父親的注意力都在弟弟身上,繼母對他也沒啥感情,這次他闖禍被送到舅舅這里來,難保不是繼母吹的枕頭風,畢竟他不是沒闖過比這次更嚴重的禍,這回受的懲罰卻是最重,可笑的是他還是被冤枉的。
哼,不就是順水推舟將他推得遠遠的,一家三口和和樂樂的多好,就他這個外人礙眼!
「世子爺,咱們回屋里可好?算算時間,表小姐要來診脈了。」宋安小心翼翼的提醒,「您別怪奴才多嘴,傷早點好,您就可以少看表小姐的臉色了。」
他知道世子爺是被侯爺傷了心,但明明一身傷,不好好吃藥抹藥,還屋里屋外的折騰,每一次移動都讓傷口更慢好,這分明是自虐嘛。
朱哲玄豈會不懂,這些道理大多還是他這個主子教的,可他就是覺得煩躁難過,反正也不會有人關心、在乎,好不好的根本無所謂。
朱哲玄再怎麼抑郁氣悶,還是讓人將他抬回屋里,歇了好一會兒,他突然看看櫃上的沙漏,嘴角嘲諷一勾,那丫頭時間抓得真準。
同時,有人掀了簾子,是稍早在薛弘典那里鎩羽而歸,已經被朱哲玄碎念過辦事不力的丁佑。
「世子,表小姐來了。」
朱哲玄趴在床上,不屑的輕哼一聲,就見一身素色裙裝的薛吟曦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名小丫鬟。
薛吟曦有一雙明亮清徹的瞳眸,如山中靜湖,不見一絲漣漪,鼻子微翹,一張粉唇女敕如春櫻,濃密柔滑的長發上僅有一只珍珠發飾,素淨著一張芙蓉面,確是傾國傾城之貌,然而她身上有股天生的淡漠氣質,讓人不敢進犯。
看著那發展極好的身材,依他閱女無數的經驗,她的年歲應與舅母評估的無異,大約是十四、五歲的年紀。
薛吟曦的兩個貼身丫鬟,半夏圓臉大眼,嬌俏可愛,活潑大膽;茯苓穩重寡言,白皙清秀,各有優點。
半夏見趴在床上的朱哲玄目光往自家小姐的胸口一掃,圓眼瞪大,正要開口斥責,茯苓已先一步摀住她的唇,瞥她一眼,暗示她要記得自己的身分。
半夏不甘願的扯掉茯苓的手,她對這個侯府世子完全沒好感,听說是京城貴公子圈中的混世魔王,在她看來就是個大色胚!
某人看她一眼後就將頭朝里轉,薛吟曦無所謂,她來到床邊,茯苓已經搬來圓凳,她坐下後,丁佑俐落的將把脈的小枕頭放好,並將自家主子的手放在枕上。
薛吟曦神情淡淡的替朱哲玄把脈。
好一會兒,薛吟曦起身退開,再看倆小廝一眼,兩人立即上前,正要替主子褪下衣服,就見朱哲玄自己忍著痛撐起半個身子,粗魯的將自己的外衣扯下,就連褲子也一起月兌了下來。
兩名小廝好生無言,表小姐第一次要他們替主子褪去衣服時,主子還想著她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男女授受不親,沒想到表小姐只涼涼的來上一句——
「大夫眼中只有病患,沒有男女之別。」
好了,主子就很大方的要他們將他月兌得一干二淨,結果別說表小姐,就連兩個小丫鬟都沒半點不自在,反倒是他們兩人別別扭扭。
這幾天他們也打听到了,原來薛吟曦為了學習醫術,了解人體構造,三年前開始就不時到義莊解剖死人,還找工匠要做什麼手術工具,而且她頭一回去義莊,就是郭蓉親自領著去的。
這事乍听之下驚世駭俗,但出乎意料的,知庾縣的百姓們不管是對縣老爺夫妻,還是他們收養的薛吟曦都相當尊敬愛戴,究其原因,歸功于薛弘典是一個處處為百姓著想做事的好官,郭蓉則是懸壺濟世的好大夫,薛吟曦更是時不時就到附近的小村子替百姓們看病贈藥,一家三口都是老百姓眼中的大善人。
而一個小姑娘為了精進醫術,不怕晦氣跟死人打交道,這份過人膽識讓人佩服,因此想求娶她為妻的男兒可不少。
他們把打听來的事一一說與主子听,沒想到主子覺得這不過是沽名釣譽,對薛吟曦更不待見,天天用後腦杓看人,連話都懶得說。
見朱世子月兌得俐落,半夏不悅的鼓起腮幫子,咕噥一聲,「不害臊。」
雖說這朱世子長得俊美,但臭名遠播,整日斗雞走狗、欺男霸女,難怪全身光溜溜的也不見半分不自在。
「小姐要看傷,何況朱世子背對著我們。」茯苓輕聲的說。
「就算沒看到朱世子的臉,我也敢確定他不知害羞為何物。」她噘起紅唇嘟囔。
兩人談話間,薛吟曦略微俯身,沉靜的目光落在男子後背,上頭的傷口血跡斑斑,連那挺翹結實的臀部也瘀青紅腫,殘留著半濡濕半干涸的血跡。
她目光再移到床頭的酒壺,忍著將要出口的訓話,抿緊唇,在心里提醒自己,他不是她的養父母,不是能由得她碎念之人。
驀地,朱哲玄轉過頭來,定定的望著她那雙波光瀲灩的明眸。
薛吟曦波瀾不興的與之對視,男子側著的臉半點傷痕也無,如黑緞般的長發松松的以發帶束起,一雙狹長的桃花眼足以魅惑人心,可惜對她沒有用,她無法欣賞一個空有外表的人。
無聲對峙間,丁佑跟宋安的目光也在三個姑娘家的面龐掃過,他家主子不僅臉蛋得天獨厚,身材也很好,雖說受傷了,但寬肩窄腰,肌里分明的背肌還是很紮實的,然而兩個丫鬟一個忿忿不平,一個面無表情,當主子的更是冷淡。
給她們佔了大便宜還不懂得欣賞,愚蠢!朱哲玄又轉過頭,拒絕承認自己的好顏色撩撥不了冰山美人。
薛吟曦直起腰桿,回過身,茯苓已端來一托盤,上面有干淨棉布及一小盆清水。
薛吟曦將棉布沾濕,輕輕擦拭朱哲玄背上的血跡,來回幾次,接著從打開的藥箱里取出幾瓶藥調起藥膏,再走回床前,一手捏著竹片在陶碗里輕輕攪動,俯身在他傷口上抹藥。
他整個人一僵,身體瞬間緊繃,傷口刺痛,有一種火辣辣似火燒的劇痛襲來。
「良藥苦口,表哥舍藥不喝,又不願靜靜臥床讓傷口結痂,吟曦只能在外敷藥上下功夫,疼痛不免加重,還請表哥擔待。」她輕輕軟軟的聲音響起,話說得好听,語氣卻沒有半絲抱歉。
朱哲玄咬緊牙關,就怕自己忍不住申吟出聲,痛啊——
隨著藥一道道抹上身,身體疼痛似火燒,他咬咬牙,明白小丫頭的弦外之音是暗指他不願配合治療,所以這藥膏只得下重手,痛死他也是活該!
他做了一個深呼吸,又轉過頭看著一臉漠然的少女,沒好氣的開口,「表妹以為繃著一張冷冰冰的臭臉,本世子就看不出你壓根不想替我治傷?你走啊,本世子從不強人所難。」
聞言,半夏第一個不干了,「你這人好不客氣,以為我家小姐愛治——」
薛吟曦一個眼神看過去,她連忙閉上嘴巴,但神情依然不忿。
「表小姐別生氣,我家世子只是不習慣您這模樣,因為在他身邊的姑娘通常一個比一個笑得燦爛——」丁佑干巴巴的解釋。
半夏瞪大眼,瞬間暴怒,「我家小姐又不是賣笑女子,替你家主子療傷還要面帶微笑,要不要曲意承歡?」
「不不不,不是,是我不會說話——」
「丁佑沒說錯,我就是看不慣,表妹替我治傷態度也好一些,你給本世子臉色看是什麼意思?那好,你現在就出去,我叫我的人去外面隨便找幾個郎中來治——嗷!痛死了!」
薛吟曦始終沒吭半句,只是她拿竹片抹藥的力道突然加大,讓朱哲玄忍不住痛叫出聲,額上浮現薄汗。
他倒抽一口涼氣,「薛吟曦,你故意的!」
「表哥肝火過旺,脾氣暴躁,才一時驚得表妹無法拿捏輕重。」薛吟曦反唇相譏,手上動作未停。
丁佑跟宋安的眼神小小交流一下,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朱哲玄一噎,他長得這般俊美竟然能嚇到人?
他咬牙瞪著她那張好似被凍結的芙蓉面,想他翩翩美男子,多少女人一見他心都融化了,但從初識那刻她就沒給過他好臉色。
朱哲玄悶悶地抿唇不語,薛吟曦下手的力道也漸漸輕了。
他的傷口頗多,她這涂涂抹抹下來耗了半個多時辰才結束,手與腰都已微酸,但她面色不變的對兩個小廝交代,「待藥的表面微干,再替世子著衣。」
「是,表小姐。」
薛吟曦有禮的向臉臭臭的朱哲玄一福,主僕三人隨即步出房門,接著,一名青衣丫鬟手持托盤走進來,上面是一碗黑漆漆的湯藥,交給丁佑後便退了出去。
丁佑捧著湯藥跪坐在地,舀起一匙緩緩吹涼,湊近主子的唇瓣。
朱哲玄撇開臉,黑眸瞪著門口,「拿開,沒听我表妹說了,外敷藥加重了,還喝什麼湯藥!」他故意大聲說。
門外,薛吟曦只停頓一下便又舉步。
听著屋內時不時傳來勸朱哲玄喝藥的聲音,半夏受不了的回頭看一眼,抱怨連連。
「態度真差,還嫌小姐冷著臉,他以為他是誰啊?在這里,大人最大,夫人第二,小姐第三,他算哪根蔥?」
「少多嘴。」茯苓輕聲念她一句,又看向始終沉默的主子。
「我哪有。」半夏不平的朝她吐吐舌頭,再上前一小步看著主子,「小姐,侯爺對朱世子下手怎麼那麼狠?他到底是惹了多大的禍事啊?」
她圓圓的眼楮都是好奇,打听各類消息可是她最大的嗜好。
薛吟曦沒回答,也不曉得是不知情還是不好提。
半夏又換了個話題,「小姐替朱世子看病可是他的榮幸,還得寸進尺的要小姐您笑,可恨他不喝藥,不然加幾斤黃蓮進去多好——」
主僕三人往薛吟曦所住的蘭陽院走去,一路上都是半夏的嘰嘰喳喳聲。
半夏口沫橫飛的抱怨半天,自家主子卻毫無回應,她眼楮骨碌碌轉了轉,眼楮一亮,等薛吟曦回屋小憩後,她跟茯苓說要去上茅廁,一轉身卻是溜去跟夫人告狀。
一身婦人打扮的郭蓉年約四十,有一雙彎彎的柳葉眉,五官明媚,保養得宜又未曾生育,看來不到三十,她全身無多余贅飾,一襲粉綠裙裝透著股強悍氣勢,听完半夏連珠炮似的一席話,她柳眉一橫,一拍桌子。
「這小子皮在癢,給他看病還得陪笑臉?把我女兒當成什麼不正經的女子了!」
她卷起衣袖,氣極敗壞的就往外走,半夏也抬腿跟上想去看戲。
「大人來了。」
屋外傳來通報聲,屋里侍候的人都暗暗松口氣,半夏一來她們就讓人去通風報信,幸好,大人回來得及時。
簾子一掀,薛弘典走進來,也帶進一絲涼風,他目光落在妻子卷起的袖子上,「做什麼呢?外面天涼,還是屋里燒地龍熱著夫人了?」
「不是,夫人是要去教訓朱世子呢。」半夏很愉快的搶話。
薛弘典頭疼的看著半夏那張俏麗小臉,心知女兒沒吭聲,顯然是默許小丫頭過來傳話的,這也是在暗示她真的不想替外甥治傷,但見夫人越過他就要出去,他連忙上前一步把人攔住,「等等。」
「等什麼?等女兒被欺負夠?我跟你說,就算是你親外甥我也照打不誤。」郭蓉甩開他就要踏出門,但薛弘典仗著男人的身材優勢,硬是將只到他胸前的小辣椒圈進懷里。
房里侍候的下人也極有眼色,連忙退出去,就連半夏也趕緊溜了。
「你干什麼?大白日的——」她半眯黑眸,伸手揪住他衣襟。
「夫人,為夫不想干什麼,就想要夫人息怒而已。」他輕輕拍拍她的手。
薛弘典斯文溫潤,但在自家夫人面前更是溫柔,他知道妻子將所有的耐心全給了醫術,後來收養了女兒,又分出了些耐心,這幾年脾氣只有見長,他安撫愛妻的次數也在無形中變多了。
「夫妻一體,他不也是你外甥嗎?我去跟他說說就好。」他好聲好氣的勸說,又提醒她有新藥還沒試,果然成功引開妻子的注意力。
「也是,把時間花在那小子身上也太浪費了。」郭蓉抬步轉往她的搗藥室去。
縣城老百姓心中的青天大老爺大大吐了口長氣,再以袖拭拭額上並不存在的汗珠,舉步就往外甥住的竹林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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