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郡主斯綺羅,終于來了。
斯綺羅果然挑剔,一進凌霄閣的大門,就指著那紅牆綠瓦說,她不喜歡這里的顏色。這個院子太妃住過、王妃住過,都不曾說有什麼不好,偏偏她挑三揀四的,當真勇敢。
雁皓軒在棲雲亭設宴款待她。
他手里搖著一把墨扇,一襲雨過天青色的長衫把他的俊顏襯得更加出色,他得意洋洋的表情彷佛是想給斯綺羅一個下馬威,以報當日在寶積軒里的奪愛之仇。在他的預計里,斯綺羅見了他一定會大吃一驚,而後羞愧難當、後悔不已,接著是進退兩難,總之她一定會出個大洋相。
然而斯綺羅款步搖晃著頭上一支及肩的金釵,氣定神閑地來到他面前,然後款款的對他施了禮,似乎早已知曉他是誰。
「雁少主,」斯綺羅語氣清清淡淡的說,「又見面了。」
雁皓軒一怔,笑容開始有些不自在,「怎麼,郡主認識在下?」
「那日在寶積軒里,咱們不是才見過嗎?雁少主真是貴人多忘事。」她的語氣有絲譏諷。
「所以那日,郡主就知曉在下了?」他大為意外。
「對啊,」她狡黠的眸子眨了眨,「本郡主久仰雁少主大名,那日是特意去邂逅的。」
雁皓軒身形一僵,本想報復對方,誰料得到對方竟殺了個回馬槍,打得他措手不及。
「郡主說笑吧?郡主若是真的認得在下,那日也不會有那一番計較了。」
「我是故意的。」她倒是很坦白,「若非如此,又怎能給雁少主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呢?」
「咳咳,」他只覺得胸悶,「郡主真是不按常理,如此深刻印象,留下了又有何用?」
「本郡主自幼仰慕雁少主,一直想引起雁少主的矚目,留下個深刻印象,總比沒有印象強,就算這個印象不太妥,但俗話說,先求有,再求好。」她一句話便把雁皓軒打得退後三尺。
「郡主這玩笑開得有點過分。」他雖然自幼便得世間女子青睞,但他這人一向孤高,沒怎麼跟女人調過情,所以霎時不知該如何應對這赤果果的表白。
「我一番真誠,哪里是在玩笑?」她步步進逼道,「那日從雁少主手中搶來的菩提子,也是送給長祁王妃的,不然王妃怎麼會幫我這個大忙?」
「送給姑姑的?」他更是吃了一驚。
「我與王妃的書信中,表達了對雁少主的一片思慕之情,王妃看了頗為感動,于是親自安排我入住貴莊。」她莞爾道。
「郡主……」雁皓軒感到這一大段告白讓他實在無法消化,端起茶盅猛喝了一口,「郡主若是想登上美人榜,直說便是,用不著如此……賄賂在下。郡主看在下的眼神波瀾不興,相信郡主心中亦無漣漪。」認真想表白的人,怎麼眼神仍可這麼清冷?
「我這個人一向有定力,心中雖然仰慕少主,但眼神萬萬不敢流露出來,少主哪里知道我這壓抑之苦?」
生平第一次,雁皓軒覺得自己被一個女人打敗了,他啞口無言,又喝了喝茶、吹了吹風,然而還是沒有找到應對之策。
稱心站在一隊迎接斯綺羅的丫鬟中,本來是想湊個熱鬧,卻沒想到竟然瞅到雁皓軒如此窘態,倒覺得頗為有趣。
雁皓軒這混世魔王,一向遇神殺神、遇鬼殺鬼,如今卻敗在郡主這個小女子手中,這讓她對斯綺羅欽佩不已。
「至于說到美人榜,」斯綺羅又一笑的道︰「美人榜我是定要登上的,而且最好是魁首,如此才能配得上雁少主。雁少主你以為呢?」
「這個……」他開始頭痛,「這個也由不得我一人作主,美人榜向來是我姑父所書,我只是做個協助。」
「王爺在南邊辦事,哪里還有空關心這風花雪月之事?」她篤定地笑著,「我已經打听過了,這兩年間,都是少主在主筆。」
「咳咳咳……」雁皓軒一口氣沒緩過來,「就算我愛慕郡主你……不,就算郡主你愛慕我,美人榜也不能隨便作弊啊,就比如當年我姑父也不過只給了我姑姑一個第十名而已。」
他這番話有點語無倫次,斯綺羅越發笑得嫣然,「無妨,第十名也可以,不過今後雁少主與我朝夕相處,說不定越發能瞧出我的好處來,情不自禁給我第一名,那也是有可能的。」
他自覺說不過她,只得閉上嘴巴。
這尊神既然已經請入莊中,想來暫時是送不走了,任憑他如何不情願,也唯有忍耐了。
一眾丫鬟開始竊竊私語,有人義憤填膺,埋怨長信郡主咄咄逼人,是個難纏的狐狸精;有人流下淚水,覺得未來少主夫人若真是如此慓悍的長信郡主,莊內的日子定苦哈哈不再好過,更別提再幻想當少主的侍妾了。
唯有稱心,覺得雁皓軒棋逢敵手,他懶惰沒出息的人生得此勁敵,指不定能燃起什麼斗志來,所以並非壞事。
紫眼鴿子落在牆頭花蔓上的時候,稱心正在觀賞西邊淡淡的晚霞。
晚霞映進鴿子的眼楮里,映出琉璃般的光彩,引吸了稱心的目光。
稱心不由得一怔,她知道,哥哥已經來到沛國了,因為紫眼鴿子是哥哥的信使。
鴿子的足踝上只系著一條金絲,並無紙條,如此就算被人發現,也逮不著證據。
稱心揮了揮衣袖,鴿子振翅飛回天際,這個信兒捎得無聲無息,唯有她心知肚明即可。
明天該找個怎樣的理由出莊見見哥哥?
稱心凝眉,思索著借口。
這幾天她仍在凌霄閣當差,每天傍晚便來護養花草,長信郡主只顧著糾纏雁皓軒,並沒有認出她來,不過似她這等小人物,郡主恐怕早就把她忘個精光了,之前的擔心根本都是多余的。
或許她可以趁著所有人都圍著長信郡主打轉的時候,獨自悄悄溜出莊去?這莊上的規矩說嚴不嚴、說松也不松,她得找個萬全之策,以免被人懷疑……
「發什麼愣啊?」忽然,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
雁皓軒不知什麼時候分花拂柳而來,嚇了稱心一跳。這小子今天吃了什麼豹子膽,難道不怕長信郡主了?居然主動送上門來?
「少主,」她瞪大眼楮提醒他,「這里是凌霄閣!」
「本少主知道啊,」他微笑,「本少主的家,從小熟門熟路的,難道還會走錯路?」
「郡主這會兒應該是在沐浴更衣……」她再度好意的提醒,「她用晚膳前都要沐浴……」
「你是要叫我晚點再來?還是叫我趕快逃?」他的笑意更甚。
「呃……莫非少主是專門來找郡主的?」她有些迷糊了。
這幾天他被長信郡主折磨得不人不鬼的,莊上和路人皆知,難道是物極必反,他終于放棄掙扎,還是終于被長信郡主的一片痴情打動了?
若說如此,也有可能,風月小說上不是常這般寫的嗎,歡喜俏冤家不打不相識,相愛相殺,孽債變良緣。
「小丫頭,本少主是專門來找你的。」雁皓軒一臉神秘。
「找……找奴婢?」她吃驚得闔不攏嘴。
這陣子她待在凌霄閣,應該沒有哪里招惹到他的吧?莫非他發現了那只紫眼鴿子?!想到這,稱心心里發顫。
「發什麼抖啊?」他嘖嘖有聲的對她搖頭,「看你這副樣子,就跟暴露了身分的細作一般。」
「少、少主怎能如此冤枉奴婢……」她不會就這樣便暴露身分了吧?這也太沒用了!說好要轟轟烈烈有一番作為的!
「瞧把你嚇得,本少主逗你玩的也當真!」雁皓軒哈哈大笑,「本少主不過是來問問你,這些凌霄花到底犯了什麼病?」
「啊?」就因為這個?
「今天老爺子又派人傳信回來,問起此事,本少主只好來問你了。」他也很為凌霄花開不了花而煩惱。
原來如此,真是把她嚇去了半條命……
「呃,奴婢也不知,這花兒的新芽像是被什麼給咬了,所以花苞就一直沒長出來。」她連忙道。
「什麼給咬了?老鼠嗎?」他滿臉好奇。
「老鼠吃花?」她真是聞所未聞。
「不對,」他馬上反駁自己的看法,「想來我靜和莊伙食甚好,廚房的東西還不夠老鼠吃嗎,怎會餓到要吃花。」
這不是重點吧,但大爺他說對就是對。「對啊。」她連連點頭。
「所以應該是別的……」他緊盯著那花睫,忽然指著一片青芽道︰「你瞧,那是什麼?」
「什麼?」她定楮一看,再度瞠目,她發現那片青芽居然會移動,緩緩的,像一條蟲般,順著凌霄花的藤蔓蜿蜒而上。
然而那既非芽也非蟲,竟是一只長相奇怪的壁虎,這瞬間,案件終于有了嫌疑人。
「原來是它啊!」稱心不由得叫道。
「原來是它啊!」雁皓軒隨她叫道,說時遲那時快,他兩指將那壁虎一拈,手順勢一揚,狠狠地將之甩到院牆外。
「少主!」稱心這才反應過來,忽然覺得對那小東西有些殘忍,也不知這一摔它死掉了沒有。
「總算逮著這吃花賊!」他很是得意,「這下可以向老爺子交差了。」
「真的是它嗎?」她有點怕冤枉了好人,「萬一還有別的呢?」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他表情冷酷的道。
他這副樣子最嚇人了,本來還覺得他有些善良,但他偶爾會露出這猙獰的樣貌,讓她有些隱隱擔憂。
「小丫頭,你這是什麼表情?」他俯視著她,「好像我殺了人一樣。」
「那個……少主,下回若再遇到什麼別的,咱們先商量商量。」她支吾著,「奴婢膽子小……」
「下次若再遇到什麼別的,我還是先把它們宰了!」他又一臉笑咪咪地瞧著她,「我就喜歡嚇唬膽子小的人。」
「啊?」她抬起頭來,仰望惡作劇的他。
夕陽西下,把他的俊顏染上一層彤霞,越發顯得耀眼,實在無法想像,這樣美麗萬千如謫仙的人,竟會做出方才那般殘忍的事。
稱心忍不住微微嘆了口氣。
「小丫頭,為何這般瞧著本少主?彷佛你迷戀上了本少主一般。」
「少主!」她再度受到驚嚇,「奴婢冤枉。」
「就算是迷戀上本少主,也不是什麼壞事,」他忽然捏起她的下巴,「有什麼可否認的?」
「奴婢只是驚嘆少主的美貌……」她的一顆心撲通的直跳,「莊上的丫鬟都是如此啊。」
「對啊,莊上的丫鬟都迷戀本少主,恨不得當本少主的侍妾。」他大方的坦言,「你也跟她們一樣嘍?」
「奴婢不敢。」天啊,殺了她吧!
「那你干麼死皮賴臉的要留在這莊里,給你兩百兩盤纏回家你都不要?」他挑眉問。
「留下來……肯定能掙得比兩百兩多吧?」稱心只覺得自己的舌頭像是被貓給咬了,話都說不清楚了。
「那倒未必,你一個月才二兩,那得煎熬多少年啊。」他捏著她下巴的兩根手指彷佛黏住了似的,任她怎麼掙扎也甩不掉。
雁皓軒到底是什麼意思,玩笑開得有點過分,何況這還是在長信郡主的眼皮子底下,萬一讓郡主瞧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