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懸走回床邊,不用他多說什麼,相信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真的是溫家人做的?」
于懸搖了搖頭。「那等高手行事,怎會蠢得還留下買家給的銀票?看似合理,實則不然。」
「可是你不是讓人去押溫家人?」
「如果對方希望我這麼做,我便姑且順勢而為,靜觀其變。」說到這兒,他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還有一件事……大夫替你診脈時,說你體內有毒。」
「劍有抹毒?」
「不是,是慢慢滲進你體內的毒,你想想,你出閣前後是否有焚香或是配戴香囊的習慣?」
洛行歌努力地回想,道︰「在家里時,有時會焚香,可我嫌那味道太濃,所以不讓听雨弄那些,至于香囊什麼的,我身上根本不掛東西的。」
「還是……飲食?」
洛行歌想也沒想地搖頭。「小廚房是周嬤嬤負責的,她做事很經心,甚至有時還會拿銀針試毒呢。」
「她沒事為何要試毒?」
「她說……怕婆母……」洛行歌咳了聲,說得極為隱晦。
于懸了然于心,從頭再捋了捋線索。「毒能入體的方式很多種,不妨想想還有什麼方式。」
洛行歌皺著眉,沒心眼地道︰「你也知道我來到這個世界後懂得不多,幾乎都是由家里安排,哪里會……」
她突地頓住,于懸的眉心跟著跳了下。
「……曹氏。」洛行歌突道。
她爹對她的溺愛是在態度與行事上,而她的生活起居、細支雜項都是曹氏安排的……曹氏符合當初他們一起分析的條件。
于懸不語,因為他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喜歡洛旭和曹氏,所以從一開始他懷疑曹氏時就沒透露半分,沒想到洛行歌突然精明起來,自己推敲出答案。
當洛行歌道出曹氏二字,半遮半掩的迷霧瞬間消失無蹤,推論起來毫不違和。
「安國公府的宴會,曹氏是最有機會動手也最不會讓人起疑,她的性子向來表現得平和親切,問起誰家的事她無所不知……由她策劃,曹在望執行,殺了我好得到我的嫁妝,曹在望的虧空得以補齊,洛家也沒有礙眼的人……是這樣嗎?」
說著說著,洛行歌紅了眼眶。
真的是曹氏嗎?在她出閣那日,一番言語情深意重,催紅了她的眼,事實上曹氏嘴里說著不舍,心里卻盤算著如何借刀殺人除去她?
于懸將她摟進懷里。「別哭,你還有我。」
洛行歌抿緊嘴,不讓眸底的淚水滑落。
「你……別讓我擔心。」
那無奈至極的嗓音裹著嘆息,暖暖地燙進她的心里,她緩緩抬眼,那張有時似笑非笑有時冷沉懾人的臉,此刻滿揮之不去的擔憂。
她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听著他沉而勻的心跳聲,著濃濃鼻音道︰「于懸,我怕有一天我會回去我的世界。」
「……什麼意思?」
「我沒有預警地來,說不定也會毫無預警地走,雖然只是我的想法,會不會成真我也不知道,可要是有天真的成真了,你怎麼辦?」在這里,她一直不敢與人建立起太深厚的感情,就是擔心有天她離開後彼此都難過。于懸怔愣地看著她,良久說不出話。
他認為她替代了洛行歌,理所當然地成為洛行歌在這里活下去,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不在。
她就在他面前,為何還會消失?
半晌沒听見聲音,洛行歌抬起頭,瞧他瞪著自己不說話,像是受到極大驚嚇,她忙拉著他的手。「其實我也就是說說而已,你听听就好。那只是我的擔憂,又不一定會成真,而且我不應該因噎廢食,不該為了害怕離開而舍掉了你。」
他真的待她很好;從嫁給他之後,她甚少感到不安,彷佛有他在,再大的難關她都能跨越,如果沒有他,她不知道會有多失落。
于懸直睇著她,輕柔地將她摟進懷里。「別走……」
他的嗓音沙啞低沉裹著祈求,那麼脆弱無助,教她不由反抱住他,想安撫他,可是毫無根據的承諾根本說不出口。
「于懸,我不想撒謊,更不想自欺欺人,所以什麼承諾誓言的,我真的說不出口,可是換個角度去想,人生本來就多風險,說不準我明天就出事了,哪里等得到我回歸那一天?」
今天遇到這事教她想通了,與其胡思亂想惴惴不安,還不如把握當下,快樂每一天。
而且,她不要再跟他冷戰,哪怕他鬧她逗她欺負她也沒關系,她不想跟他變成沒交集的平行線。
「胡說!有我在,你能出什麼事?」
「說說嘛,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她說著,捧起他的臉往他嘴上親了下,羞紅臉地道︰「哈哈,真的好害羞,可是好過癮。」
他長得太美,她常常看他看得入迷,有時看得內心猱牙冒出很想偷親他,可通常都是想想而已,沒想到今天真的做到了。
于懸瞪大雙眸,愣在當場。
「有沒有比較不氣了?」她笑嘻嘻地道。
「……再親一個。」看著她羞紅卻燦笑的俏顏,他滿心歡喜。
洛行歌笑得羞澀,本想再親一口,卻突地听見一陣腳步聲,然後就是有人推門而入的聲響,她側眼望去,詫道︰「爹?」
誰通知他的?
「行歌、行歌,你要不要緊?」
「爹,我沒事。」洛行歌內心哀嚎,她這個爹向來最會搞事,這種情況下,她是最不想見到他的。
「怎會沒事?你這氣色青中帶白……蕭群說你被砍了一刀,到底是傷在哪里?」洛旭心急如焚,哪怕女兒已在面前,他還是擔憂不已。
「侯爺,行歌是傷在背部,雖然劃出的口子長,但傷口淺,大夫說只要靜養個幾日就不礙事了。」于懸刻意避開她中毒一事,畢竟在事態尚未明朗之前,他認為最好還是別讓他知道。
洛旭听完,狠戾望去,毫不客氣地抬腳就踹。
于懸見狀,抿緊了嘴,退也沒退地接下他這一腳,身子未動半分。
「爹!您別打他!」洛行歌急著起身卻扯痛了傷口,痛得她低聲喘息。
洛旭趕忙過去扶著她。「行歌、行歌,你不要緊吧。」
洛行歌趁機抓著他。「我沒事,您別打他,他救了我,您還打他,這還有道理嗎?」
「他是你的丈夫,沒將你護好,就是該死。」
「爹!寵女兒不能毫無道理,無限上綱!這世間的曲直是非有其準則,您不能老是一心撲在我身上,不分青紅皂白地敵視旁人,這樣是不對的。」
「我才管不了那麼多,就算天王老子也不能動我的女兒!」
「爹!您再這樣我就不理您了!」
一記正中紅心的威脅,洛旭卸掉了一臉肅殺之氣,像只斗敗的公雞,可憐兮兮地窩在床畔,連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于懸,你要不要緊?」她一手拽著洛旭,怕他再度行凶,而另一只手則探向了于懸,想確認他有無受傷。
剛剛她爹那一腳可狠了,完全不留余地,分明是惡意把人往死里踢。
「不要緊,侯爺踹得好。」他也認為自己確實該打,確實是他沒將她護好。
洛行歌攢緊眉頭,很想對她爹曉以大義,可見他小媳婦般的可憐姿態,到嘴邊的通篇道理還是說不出口。
她這個爹啊,就是這麼教人心疼。
「你娘在世時,我沒將她護好……要是再沒將你護好,他日黃泉之下,我怎麼有臉去見你娘?」洛旭神色悲慟地低喃著。
洛行歌听了心頭一緊,溫聲道︰「爹,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您別怪于懸,也別怪蕭群他們,怪就怪我自己太大意。」
「來,你跟爹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爹幫你把這事給查辦了。」
洛行歌不由看了于懸一眼,就見于懸淡淡地搖了搖頭,她清了清喉嚨道︰「沒事,就是跟容家母女上山禮佛而已,哪知道就遇到這事了,不過不要緊,于懸已經在查了,很快就有結果。」
「就這樣?」
「就這樣。」
「你當你爹傻的?你爹在朝堂上混的時候,你人還不知道在哪,這樣隨便說說,以為我就信了?」
他十三歲時就跟在當時還只是皇子的皇上身邊進了大理寺,一起經手了一些案子,怎麼可能看不穿她的遇襲並非意外,而是一樁謀殺?
「爹……」洛行歌緊緊地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句清晰地道︰「您怎麼就不信我呢?從小到大,我騙過您,瞞過您嗎?」
「你可能沒騙過我,但可能瞞過我什麼。」
洛行歌不禁語塞,原來她爹真的是狠角色,只要把心思放在女兒身上時,他辦事就精明細致,可一遇到她出事,他就失去理智。
傷腦筋,說得愈多,就怕她爹知道後壞事,天曉得她爹的出現會不會又是另一種暗算,借她爹之手將剩余的線索全都抹去?
正思索著,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一抬眼就見曹氏氣喘喘地過來,鬢發微亂,就連簪子都歪了。
「行歌,你沒事吧?」
臘月天,只見曹氏抓著手絹抹去額上的汗,趕緊走到床畔。
「我沒事。」洛行歌直睇著她,笑意帶著苦澀。「是誰通知了你們?」
「蕭群讓人通知侯爺,侯爺便立刻沖了過來,我搭了馬車過來,終究是晚了點。」曹氏說話總是溫柔小意,眸光慈愛,面上難掩對她的心疼。「到底是怎麼回事?傷得如何?大夫怎麼說的?」
洛行歌只得再把剛才跟洛旭說過的說詞再說一遍。
曹氏听完,斗大的淚水像是斷線的珍珠,一顆顆地順著腮邊滑落。
「怎麼會有人對你做這種事呢?怎麼可以……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日黃泉之下,我該拿什麼臉去見你娘親?我兄長犯的事,還險些牽連了你,我辜負了她的請托,我……萬死難辭其咎。」曹氏哽咽著聲,細碎的呢喃滿是自責愧疚,聞者莫不愴然。
「想哪去了,娘,我這不是沒事嗎?」如果是今天之前,也許她會跟她一樣紅了眼眶,可是今天過後,她只覺得荒唐。
「行歌,這事,爹攬下了。」洛旭陰沉著臉道。
「爹……」
「侯爺,這事我已經請示過皇上,皇上已經交代我查辦。」于懸截斷她未竟的話,硬是不讓洛旭插手。
「你這小子要真有用,行歌會傷成如此?」
眼看著丈人又蠢蠢欲動想修理女婿,洛行歌二話不說地唉嘖了聲︰「好疼……」
別再打她老公了,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