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我覺得這樣挺好。」
貼在「郭煜」胸口,沒有罪惡感的亦畫感到安心,她其實很喜歡這樣說話,喜歡听著他穩定的心跳聲,篤篤篤地,一下下撞在耳膜上。
不必過多證明,她就是知道,那一聲聲敲的全是「我喜歡你」,他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自己。
就算沒有透過買東西來確定,他的眼神、他的小心翼翼,他對她的感情表現在每個身體的細節里。
被男人這般專心喜歡著,任何女人都會淪陷,不管他長相平凡或俊逸。
他圈住她的身子,把小小的她收攏懷中,他眷戀這樣的「收攏」,這個動作讓他幸福而滿足,有種「她就是我的、她只是我的」的驕傲,也有因佔有欲而引發的成就感。
是認真的,他默默喜歡她多年,從不敢奢望有一天她會是為他的。
低下頭,親親她的額頭,親親她的鼻梁,親親她的唇瓣,他輾轉流連,享受她的馨香柔軟,享受她不由自主的淪陷與回應,衷心盼望這輩子就停留在此刻。
兩人喘息不定,情火漸漸燃起,他說︰「我不想委屈你,我要你光明正大站在我身邊,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我早就正大光明站在你身邊,所有人知道我是裘善的妻子。」
沒錯!但恨的是——他現在不是裘善,卻又害怕回去當裘善,矛盾的他、矛盾的狀況,矛盾得讓他不知所措。
她理解他的矛盾,但這個矛盾非正常人能解,最好的做法是擱置。「所以,你現在必須回軍營了對吧?」
「對,有孫樺、趙苑金的危機在,就算郭大將軍不是我親爹,但他是一手提拔我的恩人,朝廷需要他鎮守邊關,于公于私我都必須盡快回去。」
「什麼時候走?」她舍不得,卻必須放手。
「我的傷尚未痊癒。」他悶聲,睜眼說起瞎話,只想多留兩天。
她咯咯輕笑,因為她和他一樣也不願意分離。
「能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情況嗎?」
「知道潘丞相嗎?」
听到這三個字,亦畫咬牙切齒。「怎不知?對付哥哥,他沒手軟過。」
「潘丞相這麼賣力,目的為何?」
「還能是什麼,不就是為潘貴妃所出的大皇子鋪路。」這種事,不需過度思量,人都是為了利益權勢出賣靈魂。
「可大皇子年幼,這麼積極排除異己、替未來鋪路,會不會未雨綢繆得太早?何況唇亡齒寒,國破家安在?如今吳、楚、燕三國聯手企圖並吞大周,好不容易郭大將軍穩住戰局,在這情況下孫樺卻逼趙苑金對郭大將軍動手,萬一大周沒了,他還為誰鋪什麼路?」
「難道他的目的不是奪嫡而是滅周?潘家枝大根深,整個家族都在周朝安身立命,國家被滅,他們何來好處?」
「說得好。他們憑什麼認為沒有郭大將軍在,大周還能全身而退?」
「是……通敵?他們與其他國家有了秘密協議?」
「我是這麼猜測的,但手中沒有證據,想要證據就必須回軍營找。」
「但通敵他們能得到什麼?政權更迭?可是大皇子才兩歲……」
「是啊,才兩歲,潘丞相急什麼?他想當攝政王?」
亦畫猛然抽氣。「攝政王?他憑什麼敢?」
「皇上登基之後,與舅兄聯手推出的幾道政策,件件都與潘丞相扯上關系,斬除他不少根基,他早已不耐煩受皇上所制。」
「所以他借戰事與郭大將軍聯手,逼迫皇上處決哥哥。」
「是,武能安邦,文能定國,鏟除文臣後又對武官動手,屆時軍權政權一把抓,潘丞相的攝政王之路才能走得穩當。」
「太可怕了!你快回軍營吧,護郭大將軍安全。」
「我會回去,但必須先安排妥當,至少不能讓人在我與舅兄之間做出聯想,也必須為這段時間的失蹤找到說詞。」
此次回營,「郭煜」不能再當二世祖,他必須大徹大悟、改頭換面,這麼大的變化……該從哪里讓人信服呢?
亦畫嘆息,圈住他的腰。「真累,為權勢機關算盡,值得嗎?」
「有人覺得值得。」
就是有這樣的人,世間才會紛紛擾擾、爭端不斷,少數人的野心造就多數人的不幸,可憐的是天下百姓。
青荷進屋,看見小姐居然和阿善抱在一起,哇……太快了,快得她的小心髒承受不起,她指著兩人,咿咿啊啊好半晌說不出話。
亦畫尷尬極了,她這樣「不守婦道」……
幸好男人臉皮有得天獨厚的厚,他開口,「干麼這麼驚訝?你不是希望我當倒插門女婿?我同意了。驚訝不?驚喜不?要不要雀躍得跳上幾下?」
然後青荷就驚訝、驚喜、雀躍地蹦起來,她歡天喜地大喊著往外跑。「少爺、陳伯、陳嬸,小姐找到倒插門女婿了……」
還沒喊完,突然想起阿龍讓她傳的話,又魯莽往回闖,沒想到這回……更辣眼楮,如果不是她折返得夠快,阿善的唇都快貼上小姐的了。
她掩住雙眼,揚聲問︰「阿龍問,阿善綁回來的人要怎麼處理?」
天……亦畫好想死,連忙推開裘善,問︰「你綁了人回來?」
「不是綁,是請。」他笑了笑,對青荷說︰「把大師請進來。」
青荷松開捂住眼楮的十根手指,吐吐舌頭,說︰「是,新姑爺。」又對小姐眨眨眼楮,「青荷還小呢,小姐悠著點兒。」
一句話,炸出她滿臉通紅,戳戳裘善堅硬的胸口,低聲抱怨。「都是你的錯。」
「對,都是我的錯。」他認錯認得很真誠,但打死不想改過。
阿龍押著人進屋,何亦書也來了。
看著穿著一身道袍的清風大師,裘善瞬間沉下臉,什麼話都沒說,對方已經感受到說不出口的壓力,彷佛氣喘得稍微大一點,自己就會身首異處。
「大師請坐。」
裘善的口氣溫和,清風大師卻覺得有如六月降雪,凍得他的血液結成冰,他想逃不想坐,但兩條腿軟得站不穩,還是阿龍扶了一把,他的才能穩穩當當地停在椅面上。
所有人都入座,清風大師舉目望去,桌面上沒有水酒,他卻宛如入了鴻門宴。深吸氣,他鼓起勇氣問︰「不知公子請我過來,有何要事?」
裘善一攤手,朝亦畫勾勾眉毛。就說吧,哪有綁人?明明是請人回來,好吃好喝伺候著呢。
看著兩人的眉眼官司,清風大師要是知道裘善心里想的,肯定想問︰既然是「請」,為什麼要把人裝箱?
裘善︰那不是……箱子里安全嘛。
他從袖口拿出一張生辰八字。「還請大師仔細看看,這八字如何?」
口氣溫柔再溫柔,溫柔得他雙目透出殺氣,彷佛他沒說清楚就可以整理好行李,準備下地獄。
心跳如雷鳴,清風大師將八字翻過來覆過去連看三、五遍。
這個八字有幾分眼熟,突然一段陳年往事躍上心頭。是她嗎?不可能吧,沒意外的話,那丫頭早就成為江家童養媳,被折磨得沒了性命。
對,不可能也不至于……他壓抑懼意望向裘善,只見他望向亦畫的眼神溫柔得可以掐出水。
八字是這小娘子的?她一看就是養尊處優、嬌慣養大的,肯定不是當年那個女娃兒,那麼這個八字……是要合婚吧?
心里有了譜,清風大師開始說道︰「這八字顯示出此人身分高貴,只是年少時期多有波折,不過成親後定能旺夫旺家……」
緊接著他開始往死里夸,恨不得把小娘子的命夸成天上有、人間無,只有神仙才配得上的命格。
越听亦畫越迷糊。怎麼會?同樣的八字、同樣的大師,怎會出現截然不同的結果?
她截下話,問︰「可這八字大師算過,你說我是天煞孤星。」
清風大師一怔。不會吧?這麼巧,她就是當年那個小姑娘?硬著脖子,他試著再替自己辯駁。「小娘子確定是我?外面不學無術的江湖術士滿街跑,小娘子可別弄錯人。」
「就是你!當年娘帶我去觀里,是你親口說的。」亦畫說得斬釘截鐵。
「原來是你啊?」何亦書冷下臉。
當年謠言逼得他們走投無路,為此事,娘受爹責備,滿心愧疚,竟只是因為他的滿口胡言。
亦畫追問︰「所以我的八字到底是好是壞?是旺夫益家還是天煞孤星?」
清風大師被噎得說不出話,卡了半天才吶吶回答,「小娘子肯定記錯了,當時幫你批命的絕不是貧道。」
裘善微笑,也不爭辯,只是慢條斯理地復述一段對話——
「此二人分明是天作之合,師父為何要說他們是破家姻緣,成親後男絕嗣、女喪夫?」
「誰讓知府千金看上這位小公子,若不這麼說,咱們觀里香火錢要從哪里來。」
「可這樣做,豈不是壞人婚姻?」
「徒弟啊,有時候良心和口糧對峙,為了活得舒服些,就得把良心給掩埋。」
裘善把小徒弟和老師父的對話學得活靈活現。
他、他、他……听見自己和徒弟幾天前的對話?那麼……再多的辯駁,在對方面前全成了笑話?
凌厲眼神像劍般刷過去,分明沒有劍,清風大師卻感覺全身被砍得傷痕累累。
縮起肩膀,他知道自己完蛋了,不管有沒有證據,只要這段師徒對話傳出去,名聲敗壞不說,會有多少信徒上門來鬧,那些曾經的金主都有財有勢,只要他們不肯放過,自己性命必定難保。
坐不住了,裘善威脅的話還沒出口,他已從椅子上滑下來,跪地求饒。「是貧道的錯,貧道認。」
「當年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亦書寒聲問。
「是貧道財迷心竅,犯下過錯,求大爺原諒,以後貧道再也……」
「少廢話!」截下他的廢話,裘善怒道︰「把事情始末講清楚,但凡有一句交代不明白,你的腦袋……」
他抓起杯子揉兩下,粉屑連同茶水從指縫間滑下。
清風大師縮起脖子,腦殼不比杯子硬幾分,真被揉幾下,紅的白的會噴出來。雞皮疙瘩爭先恐後往外冒,他一古腦兒把陳年往事撈出來講。
「鎮上有個富商姓江,家里有個腦袋不清楚的傻兒子,成天打人咬人傷人,江家幾乎每個月都要找人牙子,只因伺候他的丫頭經常因被凌虐致死。」
「某日江老爺听取某個大師之言,得來一份八字,說此八字旺夫、旺家宅,只是年幼命運多舛,但長大後尊貴榮華、子孝孫賢,若能娶得此女為媳,說不準傻兒子能恢復正常,還能帶動家族繁榮昌盛。于是他就帶著這份八字找上我。」
「江老爺知道渝州城多位產婆與貧道頗有交情,往往會在接生之後將剛出生的嬰兒八字送到貧道這里。」
「為什麼要送到你這里?」何亦書問。
他不知道渝外城竟有這慣例?
「是……」清風大師想胡扯,把問題輕松揭過,但視線一接觸到裘善狠戾目光,瞬間放棄念頭。「是貧道付銀子買的。渝州百姓信命、重八字,握有這些八字,如果有錢有勢之人想給孩子找個旺家對象就會尋上貧道。」
「原來你不僅僅是大師,還是陽間月老。」裘善冷笑,漂亮五官變得猙獰。
「這本是出自善意,想撮合良緣……」
「別說虛的,然後呢?」何亦書淡淡打斷。
「江老爺要的八字貧道手上剛好有一份,產婆曾說,婦人生產後不久就死亡,女嬰由旁人收養。貧道心想沒爹娘的孩子沒人疼,條件剛好符合需要,與江老爺談過之後,他收買鄰居婦人,唆使何夫人領小姑娘到觀里祈願,貧道借機替小姑娘批算八字,只要貧道把‘天煞孤星’四字落實到小姑娘上,剩下的事便由江老爺接手,後來貧道隱約听說他散播傳言,讓小姑娘一家飽受謠言之苦,剩下的貧道便不知道了……」
「這種缺德事你也敢做?」阿龍氣得想暴揍清風大師一頓。
「江老爺有兄長在京城當大官,若不听他的,我們那間小道觀怕是早就不保。」他嚇得連連磕頭,每下都重重撞上地板。
「難怪當年妹妹那麼小就有人上門求娶,這是認定我們會迫不及待把妹妹推出去?」何亦書冷笑。
「幸好爹沒拋棄我,還為了不讓我听見村人的閑言碎語舉家搬遷。」亦畫苦笑。
但「天煞孤星」四個字已經牢牢烙進她胸月復間,一再燒灼她,爹死、娘染疫,家里每少一人,她都要恨自己一回。
「你指的江姓富商可是江彬?」裘善凝聲問。
「是,如今江老爺不僅是富商,還是……」
「七品縣官。」裘善接話。「連舉人都考不上還能當縣官,不簡單啊,舅兄可知江彬是誰?」
「誰?」
若不是小小縣令作威作福被他踫上,裘善哪會在意這號小人物?「江芷岳的從弟。」
終于明白為什麼他們會在渝州開靜藝軒,有地頭蛇在確實好辦事,要聯絡吳、楚也確實方便得多。
何亦書恨道︰「這下真好,新帳舊帳一起來,算盤才能打得羅嚏響。」
「這種禍害人的事,身為修行者……是否貽害天機?」裘善橫眼相望,誰說桃花眼只會迷人,殺傷力強啊。
「貧道錯了,求公子饒了貧道。」
「求我沒用,得問問被你禍害過的百姓,看他們肯不肯饒你。走吧!」
裘善口氣很輕,但清風大師心一沉,沒挨打罵沒恐嚇,但他很清楚渝州再無自己的立足之地。
清風大師離開後,裘善跟何亦書對上眼。
何亦書說︰「我們談談。」
「好。」
***
雖說認下「倒插門女婿」,但還沒有成親,裘善一顆心再火熱也不能和老婆過上夫妻生活,但是……忍耐不住啊,他只好等到夜深,偷模到亦畫床邊。
「沒睡?在等我?」
黑漆漆的夜里,誰也看不見誰的表情,但亦畫就是能從他聲音里听出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能不等嗎?用膳時,桌子底下他那只不安分的手;消食時,他那雙濃眉忽高忽低,說勾引都是客氣了;送她回房時,他咬著下唇、欲語還休,無辜的表情讓她……
不等?他會哭吧?
躺平,他的手臂往她頭顱下方鑽進去,手臂一彎,將她勾進懷里,下巴貼著她的額頭,鼻子聞著她的味道。很香,早就在記憶里深刻的味道,那不是脂粉而是淡淡的墨香,是沁人心脾的味道。
「下午你和哥哥談了很久,決定回軍營了?」亦畫把玩著他的衣襟,上頭的格紋是她畫好花樣子後青荷繡上去的。
「對,軍營在渝州,來回頂多兩個時辰,一有機會我就回來看你。」
「軍營重地,能允許你私自離營?」
「以前確實不行,但現在都當了郭煜,還不能借由親爹名分便宜行事,那麼二世祖也當得太窩囊。」
「我有點擔心。」
「擔心什麼?」
「回去後,郭煜的處境會很糟糕吧?」
「確實,可能要挨打了,畢竟裘善被我搞成殘疾,軍中損失一員大將。不過我皮粗肉厚,親爹又是大將軍,行刑的人不至于下狠手,他們也會擔心秋後被算賬。」
「真的嗎?不會有事。」
「不會的,趁這個重大教訓,郭煜幡然覺悟、痛定思痛、痛改前非,我才能當回原來的自己。」
「你們都想好說詞了?」
「有舅兄在,他會幫我。自從他弄出弩箭、投石機和炸藥之後,郭大將軍可看重他了。舅兄講的話在郭大將軍跟前很好使,到時再散點財、利用幾分人脈,不至于太嚴重。」
「那孫樺和趙苑金呢?」
「離開京城之前,皇上讓舅兄帶一組人馬到渝州,孫樺最好啥都不做,一有動作就有人跟在後面收集罪證,等京城的信息過來,看皇帝那邊情況怎樣,如果順利的話,連罪證都不必收集了,直接剿滅便是。」
「孫樺抓我,目的是逼出哥哥?他知道哥哥還活著?」這個疑問一直在她心中。
「不,潘丞相有罪證在舅兄手里,舅兄被斬首後,他派不少人到何家翻找,卻遍尋不著,他認為罪證在你手上,才讓人追著你一路到渝州,可惜罪證早就在皇帝手上。」
「他怎麼沒想到罪證在皇上手里?」
「從推動政策就可以看出來皇上行事明快,他不耐煩城府心機那一套,要是手中握有罪證,早就發落潘丞相,哪會按捺?只是這回文武官員聯手,逼迫皇上降罪舅兄,讓皇上徹底看清這朝堂還不是他的,不鏟除惡臣他永遠甭想順心遂意治理國家,因此他按下不發,等待時機。」
「潘丞相錯估皇上,才會在我身上下手?」
「對,這回皇上佔住先機,定不會再度落敗,而我有舅兄相扶、如虎添翼,再加上人人都認定郭煜是個廢物,自然不會用心防範,這足以令我行事方便出其不意。」
「不會太久的,吳楚燕很快就會被我們擺平,而你什麼都別想,好好吃睡、好好養胎,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母親心情好,生出的寶寶才會脾氣好,不想生個磨娘精,就別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
「我知道。」她應下。
輕拍她的背,分離在即……他低聲說︰「早點睡,明天咱們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