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里沒有王子 第八章 他不是王子,她不是公主(1)

書名︰城堡里沒有王子|作者︰謝璃|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所以,您之前所謂夏小姐是個騙子,指的是——不告而別?還是她讓您損失了什麼?」曾胖搔搔腦門,小眼盯住他。

「……」殷橋嗒然,完全擱下了碗,食欲全失,談興也淡了。「就當我那時候情緒不好口不擇言吧,麻煩你盡快找到她。」

為何輕言夏蘿青是騙子?她連哄他都不願意啊,平時和他說話,無論語氣或是請詞用字連點糖粉也不撒,更別說以柔媚嬌憨的表情向他索求任何東西。她在屋子里住了一年,房間擺設和她初到時沒兩樣,只添了衣櫃里的新衣,且還是他主動贈予的。她沒開口要過一塊錢,走之前將戶頭里的生活費分文不差地匯還給他,十足十把他當成銀貨兩診的房東,而非室友。

若說承諾,他們之間最接近承諾的對話,是他半嬉鬧半要脅式的交換條件,他對夏蘿青說︰「小蘿,你得試著對我好。」,那麼他可以不回應何伶的暗示。當時她抿著嘴不肯輕諾,兩手背在身後看著地板,不甚甘心,微乎其微地點了頭。

至少她點了頭,讓他以為可以和她就這樣生活下去。能多久?他沒有擔憂過,每天傍晚,只要想起回到家就能看見她忙碌穿梭在家中的身影,心頭便無端淌過暖流。她讓他以為這畫面會是恆定的,但她卻輕易離開了他,沒有女人如此對待過他,膽敢把他的心懸吊在拋物線頂端後,旋即中斷,往上或往下都失去了線索,無以為繼,所以,她怎麼不是騙子?

開了張支票給曾胖,殷橋離開了征信社,開車直奔殷家老宅,一進門,和各路親戚一一問候完,直接奔上二樓,對著按摩椅上的殷家老太太咧嘴露出逗弄的笑容。

「三催四請才肯來,你是真忙還是懶得看我老太婆一眼?」老太太面露悻然。

「真的忙。」他吻了老太太的額心一下,握住對方布滿老人斑的手。

「你老婆也忙嗎?」老太太精利地瞄他一眼。

「不忙,但您老是不饒人家,她不想惹您不順心就不來了。」

「我這不是為了你嗎!」

「我知道,所以我沒怪奶奶啊。」

「你知道我是從不管人家說什麼的,誰讓你不好過我就讓他不好過。」

「奶奶想太多了,您信不過我嗎?我們很好。」

「那你皺什麼眉頭?」

他不由得怔了怔,嘻笑道︰「那也和她無關啊。」

「你是真喜歡她吧?」

「哪來的怪問題?不喜歡結什麼婚?」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要真心喜歡她就完全收心吧,不然你留不住人家的。」

「……」他一時無法接腔。

「話雖如此,你是我孫子,再怎麼樣我也是幫著你的。」

一個想法頓時滋生。夏蘿青婚前始終無法對他產生欣賞之情,就是因為凡事總有人為他承擔,他不過是個坐享其成、在羽翼下得到一切的二世祖呢。

「奶奶不用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給了保證,回到住處,望見陽台頹萎一半的園景,他又不確定了。

走到陽台,他執起水管,旋開水龍頭,朝那片缺乏照料的植栽來回澆灌。滿園曾有的蓬勃怒放幾乎褪了一層顏色般懨懨無力,有些需每天呵護的草本花卉已枯黃垂萎,夏蘿青對她付出過的關照也毫無眷戀嗎?

我還是沒辦法喜歡你。

一句簡單的理由,就想中止兩人的關系,她連親自站在他面前說這句話的勇氣都沒有,恐怕是憂慮他不會輕易放過她,他如何相信這句話的真實性?

如果,這也是游戲的一部分就好了,女人測試自己在他心里有多重要的游戲,那麼他就能確信她等著他去找她。但他心頭雪亮,誰都有可能,唯獨夏蘿青不玩游戲,不在曖昧和任性里得到勝利的滋味,所以她的離開難以等閑視之。

仔細澆灌完畢,掃去落葉,稍微除去了陽台的頹敗感才回到屋里。念頭一轉,他走進她的臥房,開燈,再次環顧,遠遠便掃見梳妝台上閃耀著光芒的鑽戒。

他拾起檢視,不一會兒,怒火從心底燃起,在燃焰中,夏蘿青那雙烏黑而澄澈的大眼依舊直勾勾注視他,恍如初相見。

***

計時器一鳴響,頭發花白的老師傅把磚窯門打開,濃郁的蘿勒洋蔥面包香氣撲面而來,細細品聞還帶著隻果木的炭燒微香。老師傅嫻熟地以長柄木鏟將十幾個外皮酥黃飽滿的面包分次取出,堆放在托盤上。在一旁聚精會神觀看等候的夏蘿青忍不住操著英語央求︰「等一下讓我試試好嗎?」

「別急,別急,先拿到前面去,客人等著用。」老師傅笑著揮手。

她捧起托盤,快步循後門穿越廚房,抵達店面外場。將托盤上的面包整齊擺放在販售木架上,讓等待出爐的顧客選購。匆匆放好托盤,再走回吧台內,加入制作咖啡的服務生行列中。

結合輕食與面包販售的咖啡店在傍晚涌進許多客人,多半是附近的大學生與家庭主婦。她手腳伶俐地來回送出咖啡。今天秋高氣爽,她的額角卻已冒微汗。進入吧台,一名年輕的女服務生用肘警推推她,指著雜物碟里的一枚以細鏈穿串的玫瑰金戒指道:就算是假的也別這樣亂丟吧?要是不知情的人拿走怎麼辦?  對她說話的華人女孩名叫沈芸,附近社區學院學生,從她進這家店擔任服務生第一天起就對她相當友善。

「剛才在廚房揉面團怕面粉沾上戒指,隨手先擱在這兒。」她解釋。

「不是跟你說了不是你的工作就別一個勁去做,工錢也不會多給。」

「沒關系的,我以前也常做面包,久不做會生疏,以後用得著。」她噙著笑,抽出紙巾擦拭戒指,再扔進口袋。

「你男朋友什麼時候跟你求婚的啊?」沈芸邊在咖啡上拉花邊問。

「這是戴著好玩的。」

該找個地方把結婚戒指藏好的。戴了一年,因為不得不戴,雖然與她的手指穩合良好,但工作時礙事,便一直以細鏈串著它戴在頸項上,結果一起隨身離家。瓖嵌在戒環上的兩顆微鑽在照明燈光下冰瑩生輝,她對首飾沒有太大興趣,這一只的款式與色澤是唯一展示在櫃面上讓她沒有太大抗拒的,也是隨身物里最有價值的東西,更值錢的求婚鑽戒她倒是留下了。

送出兩杯咖啡到窗邊位置的一對情侶桌上,呢噥私語的兩人完全沒注意他人的存在,徑自親吻起來。

她心生艷羨,瞄了一下天色和時間,該交班了。

打了卡,解開圍裙,抱著一紙袋剛出爐的面包,和同事一一道別。她沿著城鎮的主街步行,不疾不徐,微風拂面,冰涼干爽,擦肩而過的行人九成是白人面孔,但她不時愉悅地舉手說嗨,每得到一個回應就仿佛被這座小鎮欣然擁抱一次。

轉了兩個街口,終于回到她租賃的小公寓。

打開大門,捻亮客廳的立燈,先走到陽台,拿起澆花壺對著一排盆栽細心澆灌,再修剪枯枝和摘除多余的花苞,結束後回到屋內,繞到吧台後打開冰箱取出一罐啤酒,走回客廳頹靠在軟厚的單人沙發上,一口接一口灌進嘴里。

一切都很好,不是嗎?

細數所有的好——她的酒量比以前好多了,不再輕易斷片;她也戒斷了安眠藥,一覺沉睡到天亮不是問題;她的夢境也不再魅惑她,生活重獲久違的安寧;她十分喜歡這座異國大學城,無牽無掛,一個人的日子並沒有想象中難捱。

口袋里突起的硬物提醒了她,她掏出那枚戒指,就著燈光審視。

這是唯一糟糕的事。她這麼努力警惕自己,還是對這個送她戒指的男人動了心,動了心的她很難不憶起他牽起她的手時,總喜歡捏著她的戒環旋轉著把玩,,也一並把玩著她的手指。

她看了一會,眼眶有點潮意。

思考過許久,她無論如何不適合和殷橋在一起,不是沒有嘗試過,可一旦他以凝視她的眼神同樣凝視別的女人,她的胃就禁不住拳縮,腦袋即刻亂序。這樣的威脅在未來的日子里不會有終止之時,假以時日,她或許就會和劉佳恩沒什麼兩樣了,她能做到的就是在不算太遲前撤離自己,她要的完整而唯一的愛對他而言太奢侈,他永遠也無法給她,而她最不擅長的事就是索討。

她拿出新手機,撥出越洋電話,熟悉的聲音出現在遙遠的彼端,她打了個酒嗝,,出聲︰「哥,麻煩你告訴他,我不會回去了,他可以開始做任何打算了。」

***

夏蘿青失蹤快兩個月後的星期一,殷橋近午才進入辦公室。

這天天氣份外晴朗,天空明亮得出奇,和他沉沉的憂悒成了對照。他剛坐進高背椅,秘書通知他即刻參加一個臨時主管會議。

他不疑有它步入會議室,會議桌主位上坐了董事長,也就是他大伯,旁邊是稽核部門主管。殷橋坐了一分鐘,待一位監事也出席後,他嗅聞到了不對勁的氣氛,整個部門會議僅有他面對三位高層,不見其他主管,針對性太明顯。

他大伯深鎖的眉頭從一進門就沒放松過,沒有客套的前言或制式的開場白便率先發言︰「你部門的陳士敏今天提出辭呈了你知道吧?」

殷橋徹底楞住。

「看來你是不知情。本來部門人事我是不管的,但昨天有人詢問我,對公司底下的人帶著客戶和資金投奔敵營有何感想?我才知道自家牆角破了個洞沒人上呈情報,這是怎麼回事?」

「……」他仍未回神。

「他早上丟了辭呈,交接的作業早準備好了,看來沒什麼問題。人往高處爬,這行人來人往其實算不了什麼,資金走了可以想辦法再追回,但另外一件事才是重點。今早稽核報告送來,陳副理上個月聘用的兩名顧問尚未有規定的從業執照,卻主導了上千萬的客戶資金管理,當然我們已緊急將合約中止,沒釀成錯誤。這件事若爆發,你很清楚部門業務有可能被處分暫停,公司收入減損事小,管理不當的名譽受損事大,這段時間你都沒注意你底下的人有什麼不對嗎?」

「……」他全然無言以對。滯悶的死寂持續了半分鐘,他終于僵硬地回應︰「我明白了,我會交代清楚。」

「這些狀況都會列入人事考核,先回去厘清以後再向我們報告吧。」

要不了十分鐘的會議卻像深水炸彈,後勁綿長;明明陽光燦爛,走回辦公室的通道只覺光度晦暗。

殷橋火速召齊所有員工,輪番詢查,打遍相關人等電話,看遍所有卷宗和電腦檔案。一個下午過去,腦海所能串連的資訊大致成形,無庸置疑,這是個早已設計好的局面,陳工敏用結果告訴他,他此得上陳工敏的不過是運氣好,但運氣會有用完的一天。

焦頭爛額了幾天,手機在他主持員工會議時響起,螢幕顯示來自他的父親,他父親喚了名字一聲後,單刀直入主題︰「你知不知道詠鑫這家資產管理公司這一年前後已經吃下公司百分之十股權?」

「知道。正常程式收購,難道沒申報?」

「不是程式問題,是資金問題,里面三個大股東其中之一是寶源機構。」

「听過,中部的地產開發商,怎麼樣了?」

「你大伯查到寶源的負責人是夏至善的遠房堂兄,詠鑫抱走的股權,加上你婚後夏至善陸續收購的股份,你認為會發生什麼事?」

「……」

「如果他們有心聯合起來,成為最大股東,殷家的經營權可就要換手了。」

「不會的,即使如此殷家的股份還是勝過他們一點,我沒听翰青提過。」

「翰青?你恐怕該問你老婆一下,半年前開始蘿青的名下陸續入手了公司百分之二股權,我當是夏至善送給他女兒的禮物,本來還當是好事一樁,為你添了助益,現在想想不太對勁。你好好搞清楚,今晚帶你老婆回來吃個飯吧,這麼久不來見公婆是怎麼回事?」

那一剎那,殷橋仿佛听見他的世界其中一支柱腳出現裂隙的聲音。

他致電夏翰青,很奇異地,不祥事件的開端通常是失序,例如撥不通電話,找不到人,留言已讀不回。他找不到夏翰青,助理永遠答復上司不在座位上。

殷橋遇事再不可收拾,從不沖動失態,和冷靜無關,自小如此,他總要維持住姿態。他克制自己不找上夏家詢問,公司再重要,也不過是殷家眾多企業體的一部分,,不需要像失去全副家當那般氣急敗壞,再說,現在還只是猜測。

處在焦灼狀態兩天,曾胖先找上他了。

他直接到征信社听取報告,曾胖讓他看了數張照片,並指著其中一張問︰「認識這個人嗎?」

照片中的中年男子他不認得,中年女子他倒是印象深刻,那是夏蘿青的生母。

「何必去查她?我太太不會去找她的,她們感情不好。」殷橋不耐。

曾胖嘿嘿笑兩聲。「查案嘛,得不疑處中有疑才找得到東西啊!其他人我查過了,基本上沒什麼問題,但夏小姐的生母已另有家庭,卻常單獨跟這個男人見面,你不覺得奇怪?」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無心猜測。

「原來這個男人是夏小姐生母的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中間分開過幾年,後來又連系上,現在開了家汽車修理廠,沒結婚,日子過得還可以。」

「然後呢?」他嘆口氣,對不相干者的私生活實在提不起興趣。

「我特意開我那台爛車去讓他的修車廠大保養一番,和那個男人聊了不少。他人挺豪邁的,沒費我多少工夫就聊開了,大概覺得不過是萍水相逢,對我沒戒心。他談到他雖然沒結婚,但以前的女朋友幫他生了個女兒,一年前嫁了。他說以前浪蕩,只想要自由,沒盡到什麼為人父的責任,幸好女兒嫁得還不錯。我說女兒對他還不錯嘛,不計前嫌邀請他去參加婚禮,他說這倒沒有,他和女兒沒見過幾次面,他只托人送了一只上好的鐲子給女兒聊表心意,他可沒想沾女兒的光。」

「……」他倏然直起身,愕然看著曾胖。

「這張近照你可以看仔細點。」曾胖滑動手機螢幕遞給他,他定楮一瞧,心里即刻有了底。夏蘿青特殊的眼形和男人如出一轍,唇形也有微妙的相仿處,她和夏家的格格不入不僅在性子上,恐怕連最根本的血緣都絲毫無涉。

「不知道這訊息能給您什麼樣的靈感,當然還可以再進一步確認,不過或許這能解釋很多事。比方說,夏小姐並不那麼情願這樁婚事,為什麼她的兄長和父親一個勁要她答應?表面上是為女兒安排好親家,私心上則是為了夏家,夏小姐個人的感受就不那麼重要了。又或者,夏小姐和夏家有不為人知的協議?您怎麼看呢?」

怎麼看?近日一連串訊息似殞石群紛紛砸落,砸得殷橋的感覺像幾無防備的受創地表,坑坑洞洞,塵土飛揚,瞬間看不清全景。

「對了,夏小姐以前有沒有和你聊過,她最喜歡去的地方或最想待下來的地方?」曾胖又問。

「……」他一時半刻想不起來,他現在腦海中只旋轉著一個疑問——從往昔至今,夏翰青是怎麼看待他這個朋友兼妹夫的?

坐上駕駛座,賓士了數公里,他不停反芻著夏翰青的一言一行,低眉難辨的微笑,欲言又止的思忖,靜默的眼神,不知何故,此時想來,全都別具深意。

對于夏翰青始終袖手旁觀他舅舅的困境,或許有更合理的解釋,他是在執行夏至善的意志,這是一種無形的懲罰,懲罰他生母的不忠。夏至善恐怕是孩子大了點才知道真相,為了顏面不敢聲張,所以只帶了夏翰青回夏家。被遺落的夏蘿青呢?小女孩成了一個詭異的存在,她既進不了夏家,也去不了生母改嫁後的新家,只能屈居于小公寓和兩個老人一起生活。小女孩長大後有求于人,只能按捺性子和夏家周旋,那懸于一線的薄弱關系僅靠半個相同血緣的夏翰青,對夏至善而言,她實際上是徹頭徹尾的外人。

但夏翰青對殷家的作為呢?又是為什麼?  他們是少年伴,相交逾二十年,夏翰青年輕有為,文雅持重,連半句髒話都沒脫口過,他圖的究竟是什麼?他的事業版圖?  他從未涉足過證券業,即便有心為之,何必惹業界非議從殷家著手?

長久以來,夏翰青從不唐突直言他真正要的是什麼,他說出口的都是權衡後的最好結果,他和妹妹是那麼不同,夏蘿青一興起便說個不停,帶著作夢般的發亮眼神述說她最留戀的地方——

殷橋在路邊煞停,對著手機按下撥出鍵,一接通,他說︰「我想起來了,她說過她最想重游,讓她最快樂最沒心事的地方,是大三時參加交換學生計畫住了半年的小城鎮,在美國——」輸入了州名和地名,他把著方向盤不動,一陣迷惘席卷而來,盤桓不去,接著車窗外的風又將迷惘吹散,平息了他滿腔的激動。

就這樣吧。事情總會朝它該去的方向開花結果,無論他現在是否追根究底,藏著掖著的不會露出面貌,他可以等,況且,有人比他等得更久,他不計較多等一些時候。

就這樣吧。

***

殷橋沒有等太久,就在他亡羊補牢地把部門所有的缺失和錯誤平,親自出馬穩住了半數流失的客戶後,市場上傳出消息,夏家有意進入殷家的證券業體系,時機恰好在半個月後公司即將舉行的年度股東會,董監事即將改選之際,據傳夏家目標是獲得三席董事。

殷橋這次感到他的世界出現裂隙的那支柱腳已開始崩塌。

他反芻著這個傳聞,不再萬分震懾,只有滿腹疑竇。

他被緊急召喚回殷家商議,殷橋鮮少見他父親為公司的事如此惴惴不安過,一股愧意油然而生,盡管他未能確認自己是否就是一切變故的源頭。

「我問過夏至善了,他輕描淡寫,說不過是投資方向的改變,還沒想到經營權的問題,還說殷夏兩家是親家,只有好沒有壞。我怎麼看都覺得那個翰青不簡單,他們決定這麼做都沒知會你一聲?蘿青呢?她是怎麼搞的都不見人影?」

殷橋默不作聲,沉澱思緒良久,方道︰「不會有事的,別緊張。」

「你倒說得輕巧,你大伯已經在問了,我怎麼說?公司要有個差池,我跟你都脫不了關系。」

「陳士敏以前是大伯想扶植的人,這次出了事他怎麼不吭氣?」

「你這不是在抬杠?」

「我說了不會有事的,他們真想出手也得顧及業界觀感,大伯要是擔心,大不了公司再征求委托書,至于我該負的責任絕不會推卸。」他加重了語氣,怒意勃勃從沙發直起身。

「你能負什麼責任?」他父親脫口反譏。

父子凌厲對望,這是有生以來他們第一次怒目相視,殷橋牽動嘴角,忽然笑了,他自嘲道︰「自己人都這麼想了,難怪外人不把我當一回事。」

匆匆越過客廳,他母親從餐廳快步走出攔住他,「你跟蘿青沒事吧?」

「沒事,別多心,再過一陣子不忙了再帶她回來。」

「那留下來吃飯吧,你妹妹等一下要帶男朋友回來,你也幫個忙看一下人怎麼樣,好嗎?」

他擁抱了母親一下,笑道︰「我還有很多家務要做。還有,我連自己認識二十年的朋友都可能看錯,何況監定一個一面之緣的人?別了吧!」

殷橋沒有留下,也無心到任何一個酒吧買醉,他從不買醉,以前不需要,現在則想保持清醒。

他回到空蕩蕩的屋子,先到浴室提了髒衣籃,倒進洗衣機清洗,再拿拖把拖完一整間屋子的地板,回頭收拾所有垃圾桶,分類,將垃圾拎到地下樓集中處理處,一路上和他不熟悉的巡邏管理員及住戶打招呼。

他做著夏蘿青每天在做的事,感受著她的感覺——她縴瘦的軀體盛載著一堆他人施加的重負,卻必須如常生活,應付她不擅長的應酬,還有抵抗殷橋。

越說得沒錯,無論卓越愛她與否,她極力擁抱卓家多年不放,只因那才是一個真正的家該有的模樣。

你們這些人!

她說了不止一次。剛和夏蘿青來往時,她劃分界線的態度表露無遺,回頭尋思,她自始至終即不屬于夏家,也不欣賞夏家人的作風,自然不易青睞背景相似的殷橋,何伶栽了心機姨這三人字在她頭上果真是抬舉了她,若非夏翰青,她一輩子也不會和他產生關聯。

手機響起,他瞄了眼來電顯示,驚覺自己全然忘了今晚的約定,他舉起手機道︰「對不起,有事耽擱了,我馬上過去。」

來不及改約,他抓了車鑰匙飛快出門,開快車直抵餐廳,走至窗邊座位區,女醫師仰起頭迎視他,好脾氣地揚笑。他遲到了半小時。

「對不起。」他入座後再次致歉,「忙昏了頭。」

「不要緊,我沒事。」女醫師打量著他,「這幾天還好嗎?」

「——還好。」他不準備訴苦,她不是他的免費心理咨商師。

「夏小姐還是沒消息?」

他搖頭,向服務生點了杯咖啡,他沒有一點食欲。

「如果你再也見不到她,你怎麼打算?」她傾前盯著他。

「沒有這種如果。」他很快接話。

「……」女醫師泛起若有所思的笑,「即使她回來了,你們的問題仍然無法解決,她不信任你才會離開,重點是,你愛她嗎?」

「……」他舉起水杯,指頭撫著杯緣,「你是專家,你認為什麼是愛?」

她伸出手指,按住他眉心褶痕,他聞到了檸檬馬鞭草的護手霜香氣,心蕩漾了一瞬,那是夏蘿青最常泡給他喝的花草茶。

「你最近常皺眉喔。」女醫師一臉溫柔。「在愛這個字上,我不玩文字游戲。你願意為她做多少、放棄多少,就是你愛她的程度;她能為你做多少、放棄多少,就是她愛你的程度。看起來你們都沒有為彼此放棄什麼。」

「你怎麼確定?」

「她輕易離開你了,你還是如常生活啊。」

「你不認識她,不了解她。」

「可是我了解你。」

「……」他垂下眼,模糊地笑。「是嗎?」

「多數女人不會給你你想要的自由,就算你給了承諾,她們還是擔心,要不擔心,就得和你旗鼓相當,所以,你就算把夏小姐找回來了,可以安然無恙多久?」

他直視著女醫師。他曾經覺得她娓娓說話的嗓音無比性感,她有一顆聰慧的腦袋,良好的修養,深厚的雅量。或許在多數人眼中,比起夏蘿青,她更適合成為他的良配,但在那個當口,他選擇了難以駕馭的夏蘿青,他和女醫師仍然維持著如常見面的朋友關系。

相較于心理分析,他更懂得女人的眼神和肢體語言,只要他想,他隨時可以越線,他相信眼前女人的堅持度不會及于夏蘿青的十分之一。

但這一刻,女醫師近在咫尺,柔軟的聲音飄過耳際,他的心卻如此淡,如此涼。她是朵解語花,善解人意,不時語帶機鋒,然而,他卻發現自己更愛听夏蘿青漫無邊際的胡說八道。

他一度恍神,思緒懸蕩在那個離他而去的女人,是否已漸漸將他遺忘?

「殷橋,在想什麼?」

擱在桌面的左手被握住,他騰出右手,擎起剛送上的熱咖啡,啜了一口咽下後,面目平靜,口氣堅定︰「我無法回答你的問題,我沒想過能為她做多少、放棄多少,我只能確定一件事,我絕不會放過她。」

女醫師一怔,縮回手。

他們各自陷入了不足為外人道的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