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蘿青端上一杯黑咖啡,解下圍裙,在夏翰青面前坐下。
他們注視著彼此,她先開口︰「我請人代班了,待會我下廚,隨便吃一頓吧。」
「不用忙,我行程緊湊,得趕回去。」
「那何必特地來一趟?」
「來看看你。」他露出制式笑容。「看你好不好。」
她點點頭,「你看到了,我很好。」她垂下眼,猶豫了幾秒,問道︰「他還好嗎?」
「不用擔心,他比你更懂得過日子。」
「不是擔心,畢竟沒跟他當面談清楚,他總得和家人交代。」
「交代?他不需要交代,他家人會幫著他收拾善後的。再說,你們並沒有法律上的問題,何需交代?」
「哥,你替我傳話了嗎?」
「不急,就這幾天吧。」夏翰青執起咖啡杯,又放下。「你居留的手續還在進行,我建議你搬到達拉斯,交通方便,生活容易,在那里開店也較有勝算,我那里朋友也多,這里人口少,買了房子就等著賠賣,你考慮看看。」
「我喜歡這里。」她不為所動。
「你什麼時候才能改改性子?」
「你不也一樣?」她看著他,轉了話題︰「哥,你這樣幫我,不會擔心影響爸爸和殷家的交情嗎?」
「稱不上幫忙。你不離開他,他也會離開你。交情這方面就不必多想了,我難道會讓爸爸吃虧?」夏翰青嘗了口咖啡道︰「對了,這些檔你簽一下吧。」他從公事包取出一迭檔,攤在她面前。
她大致翻閱了一下,密密麻麻的制式條文繁多又冗贅,她無心細讀,大體知道是有關股權轉讓及委托代理的相關約定。她拿起夏翰青遞給她的筆,簽了個字,想起了什麼,停頓,又擱下筆。
「怎麼了?」夏翰青抬眉。
「你來這里主要是為了這件事吧?」
「——是又怎麼樣?」
「……」她吸口氣,別開臉,「什麼時候我們兄妹之間可以簡單一點?」
「又來了,老是在這種事上打轉對你沒好處。」
「簽了就對我有好處嗎?哥,你把我當作什麼?」
她直盯著夏翰青,他面不改色承受她質疑的目光,半分鐘後,手機響起,他收回視線,對答了幾句,瞄了眼腕表,對她道︰「我的車來了,我趕飛機,沒時間和你耗,你簽了檔再快遞寄給我,別使性子。」
她看著他舉杯喝了第二口咖啡,提起公事包起身離去,頭也不回。
靜坐不動半晌,她收攏檔,放進資料夾,托著腮,苦笑起來。
她堅持的東西看起來是沒什麼用,她因此得到的快樂也沒比別人多過,她或許一輩子都難改其志,但至少她不必對自己撒謊。
只是,每當想起那個人時,她的心仍如蟻嚙,沒法快活。
***
當殷橋在參差排隊的人群中瞥見一名女郎的身影時,他以為是錯覺。
隔著三個人的身距,仔細分辨,發型完全不同了,剪得似男孩般短俏且俐落,但那肩背的線條,收緊的腰線警形,充滿韻味的站姿,巧心搭配的穿著,幾乎就是同一個人。但他不過是心煩出來買杯咖啡順道整理思緒,無心猜測,便收回視線,專心思索如何應付下午即將展開的部門批斗會議。
女郎點完要外帶的咖啡,回頭走到一旁等待,他正好抬起頭,和女郎時尚的半透明太陽眼鏡後的眼眸恰好對上,即使女郎面部僅有細微的牽動,他已經確信自己並未看錯背影,那是劉佳恩,改換了另一番面貌,依舊有動人之處。
劉佳恩昂首掠過他身邊,狀似素不相識,慣用的香水味沁入他的皇腔,惹出殷橋幾分懊惱一一剛才何不簡單買杯超商咖啡就好,非要買這一家有口碑的單品咖啡。反正他近日食不知味,有何差異?但現在棄買走人實有失風度,他繼續留在隊伍中,點完咖啡後走向稍遠處等候。
「近來可好?」取了咖啡的劉佳恩主動走近他,帶著淺笑,明眸皓齒,氣色良好。
「你呢?還好嗎?」他不置可否,準備接招。
「托你的福,我現在過得很不一樣,安穩多了。」
「那就好。」不理會她的弦外之音,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時間有限不打算長聊的意思。
「你太太可好?」
他看了她一眼,避免在敏感點上添火,簡短模糊地回答︰「好。」
她若有所悟地點頭。「果然和我猜測的一樣,她很適合和你在一起,她讓你費了不少工夫吧?」
他仍然不置可否,疲憊地回應︰「佳恩,事過境遷了,我們就讓彼此好過一點吧。」
「別緊張,不過是閑聊罷了,關于你的一切,我真的只剩下好奇。」
她微翹起粉唇,「是這個道理,可是很難不去想啊。想想看,夏翰青接連兩次看著和他關系密切的女人先後和你在一起,到底是什麼滋味?」
「……」他乍听不明所以,以為她單純口誤。「你指的是?」
她偏頭望著他,那表情浮現夢醒後的迷惑,已非往日的萬般情愁,好似在懷疑自己瘋狂愛過的男人就是眼前這一個。她猶豫片刻,一鼓作氣說下去︰「我說的是翰青啊,他可真沉得住氣,好朋友先是搶走了女朋友,他一聲不吭,接著親妹妹又送上門,他還是這麼淡定。有時候我想破頭都不明白,不得不懷疑他最愛的不會是你吧?」劉佳恩發出一串銀鈴笑聲,一臉笑靨如花和殷橋的寒霜罩臉形成反差,「開玩笑的,我可以確定他十足愛的是女人。」
「……」果然禍不單行,連買杯咖啡也能被意料外的震撼彈傷到體無完膚。殷橋呆滯許久,好不容易發出嗓音︰「你和翰青?什麼時候的事?」
「當然是我們認識前。」
「為什麼不說?」
「我和他都不想把事態擴大,尤其是他,他一向考量許多,我也不想因為他的關系和你分手。」她拄著下巴尋思,「當時覺得他修養好,氣度大,我感激萬分;後來覺得,他應該盡力挽留我的,這樣所有的事都不會發生了。雖然說這些都太遲了,探討這些都沒意義了,再說是我先對不起他的,只是後來听說你娶了他妹妹,我實在太納悶,今天既然遇上你,忍不住就想問起。」
殷橋完全不想深究劉佳恩透露這段關系居心何在,他關心的不是她的想法,而是夏翰青的想法——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放棄了等待咖啡,他扭頭離開,行尸走肉般回到了辦公室。兩點鐘一到,助理準時進來說明報告里的資料,他心不在焉听著,沒有一字一句入心。
內線電話響起,他大伯親自打來電話,沉厚而凝肅的聲嗓在話筒中響起,他忍不住揉著好一陣沒開展過的眉心聆訓。他大伯一向沒欣賞過他,他充分理解,直起背脊靜候對方指摘,但等到的卻是連聲詰問。
「這件事我不想從別人那里知道,我要你親自告訴我,你和蘿青是真結婚還是掩人耳目?或是兒戲?」
「——大伯為何這麼問?」
「有可靠消息傳到幾個董事那里,你和蘿青結婚根本沒有登記,這是真的嗎?」
他吃了一驚,靜默一會,鎮定答復︰「就算是,也只是手續的疏漏。再說,這是我個人的私事,和公司有何關系?」
「當然有關系。殷夏兩家若是貨真價實的親家,夏家人馬這次如果進了董事會還勉強交代得過去,倘使你們毫無法律關系,你卻任由夏家坐大抱走股權,豈不是引狼入室?」
「……」
「我管不著你的婚事,但危及公司經營權的事非同小可。上次你部門捅的樓子我才剛壓下去,這次董事會已經不願坐視不管,大家表決通過修改了內規,以後凡是有嚴重道德瑕疵足以危害公司形象或權益的候選人,一律失去進董事會的資格,就算已經進了董事會,也會被解職。下個月的董監事改選結果如果出了意外,無論誰說情我都無法袒護你,你以後在公司永遠不會有未來。」
他的胃一陣不由自主的攣縮,難以辯解,只問道︰「消息是從哪里來的?」
「哪里來的還重要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看著辦吧。還有,告訴你爸,就算奶奶知道這件事也于事無補,我不會讓步的。」
電話掛斷,殷橋相信自己的臉色必然出奇地難看,因為送茶進來的秘書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氛立即掩門退出,前方的助理慢慢從他手里抽回報告,識趣地欠身,「經理您先忙,這個不急,晚點有空再研究。」
他徑自呆默,仿佛再一次被天外落石擊中要害,好一會兒神智能運轉了,他靠回椅背,不再猶豫,從抽屜拿出車鑰匙,走出辦公室。
電梯一路下降,他的心跟著等速往下沉,到了地下停車場,他機械化地執行開門、上車、插入鑰匙、發動引擎、油門急踩的動作,憑直覺奔往目標,視而不見周圍諸般細節。陽光明淨,秋風颯涼,如此怡人,兩側路景卻如過眼雲煙,快速刷過他的眼角余光,他的腦袋里懸晃的只有一個問號,任憑他再放不段,他還是得知道答案。
到達那棟熟悉的商務大樓,殷橋直上目標樓層,轉進那扇氣派的玻璃大門,不經總機通報,沿著通道大步邁向盡頭左側第二間辦公室。
他來過這里不少次,有半數職員對他有深刻印象,一名資深女秘書禮貌地迎向前喚他殷先生,他充耳不聞,面無表情,旋開門把便走進去,里面正洽談著公務的三個人听到動靜,全都訝異地望向他。當中的男人以吩咐下屬的語氣道︰「我先招待客人,晚一點再談。」兩名下屬快速退開,殷橋走向前,和起身站立的夏翰青面對面。他們身高一致,視線一致,眼神一樣銳利,不過夏翰青噙著笑,像是招呼又像是對殷橋的來意了然于胸。
「怎麼不先來個電話?」夏翰青開口。
「怕你躲我。」
「怎麼會?我最近忙了點,又出國了一趟。」
「忙什麼?忙著扳倒我?」
「……」夏翰青氣定神閑地笑了笑,倚靠在辦公桌緣,抱著胸望著殷橋道︰「商場上這些事是常態,你比誰都見識得多,何謂扳倒?」
「我們省略這些場面話吧,直接一點。我只想知道為什麼。」
「你只想知道為什麼?不愧是殷家人,財大氣粗,果然不同凡響,禁得起損失。唔,只想知道為什麼——」夏翰青摩挲著下巴思量,抬眼道︰「你真想知道,也沒什麼不好說的。坦白說吧,我一直覺得,你沒資格、沒能力得到這一切,你的人生太順遂,凡事都有人替你安排好、收拾善後,不出一、兩件事,你永遠不會明白這一點。但你不需要動怒,你若有能耐,沒人扳得倒你;你若是虛有其表,早晚出事,早一點比晚一點好,何不先讓有能力的人坐上那個位置?這對殷家,對你都不算壞事,我想,你大伯一定同意我的看法。」
這就是被鄙棄的滋味,殷橋有生以來頭一回嘗到,滿嘴苦澀,而且從他的知交、文質彬彬的夏翰青嘴里說出來,這滋味又加倍難咽。
殷橋的後知後覺像被擲入了一顆石子的水面漣漪,一層一層地朝外擴張,一層激蕩著另一層。原來他對夏翰青的了解,其實很淺薄,或者應該說,他對摯友的定義,和對方有相當大的分歧,而對方不動聲色的工夫,超越了他的想象。
他向前走近幾步,直至兩人之間幾無容人間隙,殷橋俯望著半坐的男人,就像他的妻子夏蘿青獨有的審視方式,直勾勾看住對方覆了一層薄冰似的雙眼。
夏翰青沒有退縮分毫,兩人對望,不知情的人,會以為那是情人間即將親吻的前奏。殷橋確曾在朋友間開過玩笑,若不是他們倆都喜歡女人,他會選擇夏翰青為伴。
殷橋搖頭。「不是的,不是你說的這個理由。你的朋友中,像我這樣的條件和背景的人不止一個,你並沒有對他們這麼做。翰青,你恨我,你做這些全都是為了劉佳恩嗎?」
「……」夏翰青僵住。
「我都知道了。事已至此,告訴我又何妨?」他無法看進夏翰青的心底,但他不容拒絕的堅持在炯炯目光里透露無遺。
夏翰青略有動搖,調整了身姿,那是決定應戰的預備姿態。「殷橋,你為什麼離開劉佳恩?」
「……」
「可以告訴我嗎?」
「……」
「說吧。」
這樁戀情殷橋沒什麼好避諱的,夏翰青比誰都清楚,殷橋婚前一直是個受歡迎的社交寵兒,他的舊愛來不及記憶,新歡列隊等候。
清秀佳人劉佳恩大學畢業前已走了兩年秀,畢業一年就冒出了頭,小報周刊常見她的消息,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回眸一笑仿佛藏有千言萬語。
在一場聚會中殷橋為那一笑動了心,費了點功夫贏得佳人芳心。他們的交往一開始充滿了新鮮,甩開狗仔記者添加了不少樂趣,避開眾人耳目到各國自由行是他們的約會模式,他到機場的頻率比到辦公室還高,秘書最燒腦的工作內容是想盡辦法他的開會時間和私人旅程不相沖突。
戀人間的小心翼翼終于使殷橋疲憊,靜心觀察,曾經令他動心的一切消失了。舞台下的劉佳恩舍去了原來的生活圈,變得比誰都神經緊張,大量的精力全都施展在懷疑他不夠專一、缺乏執著。
年輕的劉佳恩並未看清事實,擁有太多選擇則令人很難執著及專一,偏偏這項特質讓男人的姿態多了幾分瀟灑,讓女人錯誤解讀。
避免關系太快崩壞,這階段的殷橋暫時轉變為工作狂,在辦公室流連的時間多過于酒吧。他開會準時,報告精采,飯局頻繁,一個月的工作成果比前一季還優異。他釋放的訊息很清楚,從沒有女人在這上面糊涂過一他但願這段感情無疾而終,兩人至少還是朋友。
偏偏他錯看了劉佳恩,曾經的柔情似水原來本質是一團熾火,她不打算讓這段戀情隨風而逝。自此,各種負面耳語和放話小動作頻傳,殷橋成了品性不端見異思遷的負心漢,劉佳恩在他的情史上添上唯一一筆不良紀錄。
殷橋一向隨和,只要不踩及他的雷線——失去選擇的自由,劉佳恩卻狠狠踩了這條線,他們最終走上了不歡而散的絕裂結局。
說完,殷橋質問︰「你一開始就應該告訴我的。」
「那時曾經外傳她原來有個男友,你是不是從沒放在心上?」
「她條件好,有人追求很正常,她沒提,我也沒追問。」
「我想你是不會理解的,你以為我是因為奪愛之恨才對你這麼做?不,那樣層次太低了。」夏翰青仰頭一笑,直起身道︰「在你認識她之前我們的確交往了將近一年,她事業剛起步,我的工作也不輕松,我們說好了不張揚,免得徒增煩擾;我們是談過未來,有過藍圖,但她還年輕,我在公司地位也還沒穩定;再說,我父親不一定能接納她的工作。你們初見面那一次酒會,我臨時有事沒辦法赴會,那一天,我不是沒想過你們如果相遇了,彼此吸引的可能性,但那念頭一閃即逝,畢竟我對自己還有點信心。」
「——為什麼之前不願告訴我?」
「不是每個人的戀情都必須大張旗鼓,沒把握的事我不習慣宣揚,這座城市社交圈就那幾個,將來大家都得見面。沒想到,你果真看上了她,她也對你動了心,你們來往了兩個月,她才向我攤牌。你若問我感受如何,說實話當然不太好受,但我還受得起,男歡女愛這種事,最無法講道理,喜歡上了,再怎麼阻撓也于事無補。我和她交往時既沒讓朋友圈知道,出了岔就更不可能了。你和我相識多年,應該多少了解我,我難不成會為了留人求你撒手不成?當時我對她沒別的要求,我可以放棄,但請她別向任何人提起我,免得殷夏兩家日後尷尬。」
「那為什麼後來你——」
「問題在你啊,殷橋。」說到這里,夏翰青始終語調平和,未疾言厲色,甚至掛著淺笑。「你一生樣樣不缺,對人看似大方不計較,但其實你這個天之驕子眼里從沒有任何人。如果劉佳恩的男友是不相干的男人,你一定不屑一顧,照樣追求她;如果你知道是我,也許會發揮成人之美,不再和劉佳恩來往,反正你有的是候補人選,順便又送我一個人情,這種選擇對你不會太困難,但對我而言,那是侮辱,劉佳恩的心不會因此回來,我也絕不作此奢望。」
「……」殷橋鐵青著臉。
「你們雖然不介意外界矚目高調地在一起了,可惜殷橋,你還是沒變,你不懂得珍惜一個人,你輕易地和她在一起,又輕易地離開她,你讓她失控,變成另一個人,丑態盡出。她或許不講道理,但哪個女人愛瘋了會講道理?你又何曾讓她安心過?你隨心所欲進入一段感情關系,最後還得找律師擺脫她,殷家花了多少錢買通她的經紀公司?她如果不拿錢,你們準備怎麼對付她?」
「所以,說到底是為了她?」
「不,你還是不懂,是因為你,你太隨心所欲了,殷家老是幫你善後,總得有人教你付出代價。」
「即使傷害小蘿也無所謂?」
「我說過,凡事都有代價,她選擇一肩擔起我舅舅的事,就得付出代價。」
「關于劉佳恩這件事,我誠心向你道歉,但請你了解,兩個人不能在一起,總有不得已的原因,我和她的確不適合。」
「不需要道歉,只要去感受,感受失去的感覺,有一天你會感激我。」
失去的感覺。
有的,何需這最後一擊?他早已嘗受了一段時間了。
但這一刻,殷橋感受的是前所未有的遺憾。夏翰青煞費周章對付他,他們之間不會再有轉圜的余地了。他們性情迥異,唯獨同樣驕傲,即使冒著失去的風險,也不會乞求對方高抬貴手,就像當時夏翰青不為劉佳恩開口,現在殷橋也不會為殷家開口。
事態已大致明朗,道別已屬多余,殷橋向夏翰青頷個首,步向門口,又回頭,「我想,你不會相信我是真心喜歡小蘿的吧?」
「沒什麼好不相信的。不過不要緊,再過一陣子你就淡忘了,這是你的本事。至于小蘿,你就更不用擔心了,她永遠不會像劉佳恩,這一點我外公教得很好。」
如果他和夏翰青日後還有必要交鋒,他從對方嘴里听到的都將會是這般冷嘲熱諷了。
想要痛飲的欲望強烈襲心,他決定不回公司,不接響個不停的手機,飛車直驅征信社。沖進大門,助理小姐一看到他,極為訝異,忙說︰「殷先生,老板要很晚才回來——」
他擺擺手,「沒關系,我等他。」
他長驅直入曾胖的接待室,打開小冰箱,拿出冰塊,自行調了杯伏特加,坐在沙發上獨酌起來。從來沒有覺得烈酒入喉如此痛快,他對酒不特別著迷,向來只喜小酌,絕不允許自己酪配大醉,他寧可清醒地享受人生。現在,如果可以讓各種感覺歸零,喝上一整瓶都無所謂。
這一點殷橋高估了自己,他醉眠一頓被搖醒時,面前搖晃的酒瓶尚余三分之一酒液,瓶身抓在一只胖手中,往上瞧,曾胖俯看他的大臉笑嘻嘻。
「很好,還替我留了一點,打起精神來吧,你得動身去找人了。」曾胖一把扶起他。
「找人?」他捧住前額,神識還淌在弄不清時辰的混沌中。
「是啊,我請人先探查,再親自跑了一趟你說的那個小鎮,在一家咖啡廳見到夏小姐了,她在那里暫時打工。」
「她……」他猛然抬起頭,睜亮了眼。
「還好那小鎮不大,人少,沒多少外人,打听不難。除了外地來的大學生,移居進來的華人有限。看一看吧。」曾胖拿出手機,點出相片湊近殷橋的眼簾。
這不正是她嗎?縱然只是側身回眸,光線不足,匆匆攝像導致的輕度重影,那雙慧黠大眼,鼻尖唇形的線條,仍可一秒辨識無誤。
「我和她閑聊了一下,她說還在找地點,準備以後在鎮上開家面包店,現在先熟悉那里的環境。看來除了她哥,她是沒能耐做到這些的。」
遙遙他鄉,夏蘿青得距他如此遙遠才能獲得平靜嗎?
「現在可以知道她為什麼那麼愛做面包了吧?」曾胖加了一句。
「她想做什麼都沒關系,我都會找到她。」殷橋不停撫觸著螢幕上的臉容,寬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