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穿高跟鞋 第8章 愛在心如止水時(2)

書名︰公主不穿高跟鞋|作者︰謝璃|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就這樣,他開始履行他的承諾,讓她經常見到他。

他習慣晨起,她便配合他,相約一塊吃早餐。時間不長,一小時左右,多半她說話,他傾听;她詢問,他回答。

話說開了,夏翰青不再心有罣礙,臉龐線條柔和了,笑容也隨之釋放。而範柔呢?她在他面前依舊不拘小節,甚至更為隨心所欲。

或許是太早起,她似乎要花上一段時間才能徹底清醒,剛見他時總素著一張臉,垂頭耷耳的,一頭長發披散在肩背,恤衫像是信手抓來套上身的,剪裁也不知哪里不對勁,衣角左右不對稱,小蠻腰若隱若現,不是短到近乎大腿根的短褲,就是長度不遑多讓的網球裙,好似多一寸布料遮蓋肌膚就會讓她熱到冒汗。

夏翰青不論何時出現,衣著永遠一絲不苟,對于範柔的隨性很不以為然,也不管冒犯與否,立即表示意見︰「你出門前怎麼不打理一下呢?」

範柔懶洋洋應了一聲,臉上浮現一朵惺忪迷蒙的笑,「你覺得我邋遢嗎?」

「不然呢?」他興嘆一聲。

「那不正好,你就不會愛上我了。」說完帶點傻氣地笑起來。

在他啞然之際,她仰頭喝完一杯果汁,獲得了精力,眼皮至此才完全撐開。精神一振後,她開始抓起餐具大快朵頤,自顧自和他交換盤子里的菜色。

幾次面見都如此,想來改也改不了,他遂由她去,不再起意干涉。

他習于獨處、安靜思考,這麼高頻率見一個人原該感覺不耐,尤其她說話率直,毫不婉轉,幾度令他結舌,無言以對;可接下來到公司後,心情奇異地未受干擾,甚至莫名感到一日之始的輕松愉悅。

今天原是與她約定晚上,上午猛然想起半個月前安排的重要約會,本該取消和範柔的口頭承諾,畢竟只是例行見面,她絕不會有微言,但……他幾經思索,擅自將約會時段挪至沒有會議的下午,打算赴約。

範柔沒讓他久等,十分鐘不到人即出現了,換了一身輕便休閑裝,身上散發著沐浴精的香氣,一頭濃發半濕半干垂在肩上,顯然匆促吹整一下就來找他。

他抓起她一綹發尾捻在手上,皺起眉頭,「為什麼不好好吹干呢?小心犯頭疼。」

「天氣不冷沒關系的,我們走吧。」她咧嘴開心地笑,迫不及待拉起他的手臂朝外走。

是不想多浪費一分一秒吧?這麼想著,他趁上階之際,輕輕掙脫了她的手。

範柔不以為意,一路上不管上車、下車,到了餐館,點菜、等待,始終喜笑顏開,心情高亢。為了節省時間,兩人挑了普通的簡餐店用餐。套餐一上桌,她不由分說把他餐盤上他絕不會動筷的小菜挑到自己盤子里,再將自己的一道討喜菜色交換給他,動作極其自然流暢,仿佛彼此已有長期默契。

夏翰青感到不可思議。認識至今,他們共餐次數不算多,她卻仔細記下了他吃食的偏好;她並不挑食,最後照例把他留在盤中不合胃口咬了一半的肉片或避吃的菜肴全都下腹。

這陣子兩人相約共餐,範柔都表現出這種習慣,他忍不住納悶起來,她這是唯獨面對他時的用餐習慣,抑或一視同仁對朋友皆如此?難道她不知道她這些動作隱含的那股親密勁代表了什麼?

「斐青也不吃茄子和羊肉你知道嗎?」他淡然探問。

「真的嗎?」她面露訝異,蒙然不知,「難怪你們是兄弟。我看他頭好壯壯,胃口大得很,有一次我和他們業務部一起去吃火鍋吃到飽,他和小林兩個人比賽,起碼各吃了五盤肉以上,簡直跟豬差不多,怎麼看也不像會挑食啊。」這番話間接答復了他的疑問,她和其他男人相處時極為粗線條,細膩的心思並未用上。

可頭好壯壯?跟豬差不多?她對別的男人沒上心這一點讓他莫名安心,但這兩句評語簡直粗魯又缺乏眼光!他深不以為然,眉一挑說道︰「沒有人這樣形容過斐青,他從小就長得出色,不同階段都有人找過他進娛樂圈,都被我父親回絕了。」

「噢……嗯……」她一听,腦袋歪向左側,又歪向右邊,冷不防脫口而出︰「說到長相這回事,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到現在為止我見過最好看的男人就是小蘿的丈夫殷橋了,不過那又怎樣呢?小蘿當初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殷橋若是沒下過功夫,小蘿不會心甘情願和他在一起的。」

話方落,夏翰青面色丕變,直勾勾看住範柔;四目交接,她坦然迎視他。

他雙目輪廓生得精致秀氣,探出的目光卻經常凌厲有余,她似是打定主意不閃避,眼楮張得又圓又大,讓他一目了然看透她的心思。

「你見過殷橋?」他該想到的,她若和夏蘿青仍有聯系,怎會沒見過殷橋?

「當然見過。」她笑顏清朗,完全沒有隱瞞的意思。「我和小蘿住在木柵那個公寓期間就見過他了,他當時追小蘿,老送吃的東西來。倒是你,我在公寓大門口見過你和小蘿說話,你沒注意到我。」

「你也住在那棟公寓里?」他一陣驚愕。

「是啊,各自不同大學畢業後,我們四個女生分租一間公寓。」她繼續說著,「後來小蘿婚禮上我又看到了你,你當時還是沒注意到我。」

這個範柔,到底和他擦肩而過幾回?她對他又了解多少?她閉口不提他和妹妹之間的恩怨,是心有定見還是認為無關宏旨?

他垂目斂去眼中鋒芒,柔聲道︰「範柔,你對我有什麼看法是不能告訴我的嗎?」

「沒有。」她答得相當明快。

「那為什麼沒听你提過殷橋?」

「因為不重要啊!」

「……」他眼微縮,不解其意。「對你來說,我做過什麼都不重要嗎?」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她兩手托腮,豐唇被擠得嘟起,說起話來有點童腔,眼底異常清澄。「我听過你們之間的事,就算有人說你為了奪愛之恨懲罰殷橋,不惜把妹妹介紹給他,要讓他嘗到苦頭,那又怎樣?他們不明白,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你為了小蘿做過些什麼,有些事可能連小蘿都不諒解,我可是很清楚,因為我曾經是受害者啊。你既然決定對殷橋這麼做,就一定有你的盤算,最了解殷橋和小蘿的是你不是嗎?你一心一意想要小蘿好,他們現在的結果不正是你的初衷嗎?就算我猜錯好了,你當初的確有私心;就算他們倆最後相愛了是歪打正著,我也無所謂。我跟你說過啦,我就是有愛屋及烏的習慣,好的喜歡上了,其它就算壞的也一並喜歡;你要是不小心殺了人,我一定只想著幫你毀尸滅跡。所以,殷橋怎麼想,小蘿怎麼想並不重要,我倒覺得有件事比這些嚴重多了──我身上真的有保護色吧?」

「唔?」他錯愕地瞪眼。

「不管我在你面前晃了幾次,你都沒有印象啊!小蘿婚禮上我故意撞了你,把紅酒灑在你襯衫上,下一次再遇上你,你還是視而不見地在我面前走過,你說我是不是有完美的保護色啊?」

他听完沒作聲,眼神出乎意料地釋出了幾許暖意。不久,他抓住她兩只托腮手腕在桌面交放,與她面對面,低聲道︰「不必在這問題上打轉,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和我無關的人不會多瞧一眼付出無謂心神;以前記不住你,現在和以後記住不就行了?」

「……」她楞楞看著他。

「至于我和殷橋的事都過去了,過去的事是存在的事實我改變不了,也不會浪費時間去追悔。殷橋怎麼想我不在意,小蘿選擇和他在一起是便宜他了,但這就是殷橋的人生不是嗎?」

她低眸想了想,半晌,眼波乍亮,聲音有一絲亢奮,「殷家和夏家有很深的利益關系,你卻堅持不和殷橋講和,這不像你的務實作風,你是不是……想讓殷橋永遠芒刺在背,不會背叛小蘿?」

他眼瞳閃過一抹異光,與她默對了幾秒,然後撇開臉,勾起唇笑道︰「你真多別人沒有的心思!這話別對外胡說,也別對小蘿說。我們走吧,不是還要看電影嗎?」

他成功偏轉了她的注意力,她眉眼馬上漾起了歡喜的笑紋,「我剛上網查了時間,下一場還有半小時,趕得上的。」

不過是履行他久遠前立下的陪她看電影的諾言,他的愉悅程度自不及她一半,電影片種、場次他皆不在意,由她全權決定。當然,如果能避開風花雪月的愛情片是最好,不怕犯尷尬,他著實不想被催眠,就算全程心不在焉也不能失態。

結果,範柔選擇了恐怖片,他過去幾乎不太接觸的片種。

「沒事把自己搞得提心吊膽到底是為什麼?」他糾起眉心問。

「刺激嘛!」她理直氣壯,附加笑得意味深長。

「那好,你愛看我沒意見,可待會不準尖叫,我怕吵。」他下了但書。

他自認有些無理,然而尋找刺激不是他的嗜好,他工作之余向往的是寧靜,像這般刻意讓自己魂飛魄散根本是自找罪受,沒想到範柔竟愛這一味。

待進了場,落了座,夏翰青感到有些不對勁。開場十分鐘後,他終于察覺了不對勁之處,放眼望去,全場觀眾在座的屈指可數,至少他倆前後左右皆無人;想來是上班上學非假日時段,有閑捧場的人僅零星幾位。

人少,暗黑,光影幢幢,加深了不安因素。再無興致,坐在位子上也無法不盯著螢幕瞧;一旦瞧了,引人入勝的敘事手法旋即牽引了注意力;注意力一旦集中,強大的特效和詭譎的音效極為精準地撞擊五感,周身寒毛直豎。

他未料觀看到一場情節出人意表的驚悚電影,他表面隱忍功夫好,即使心暗暗漏跳好幾拍,還能僵坐在椅座上沒有挪動半分。身邊的範柔很安靜,從開場就沒發出聲響,乖順地「遵守」他下的但書,不尖叫,也不遮眼,默默朝夏翰青右手擎著的爆米花盒捻一把塞進嘴里。

他難得進影院,卻嘗到了如坐針氈的滋味。他沒有自虐的習慣,準備尋找離席的時機。範柔還是靜悄悄,只听見細微的咬嚼爆米花的聲響,和飲料灌進喉嚨的咕嚕聲,顯然她尚有吃的閑情。

撐持了約半個小時,他手上的爆米花盒忽然被拿開了,他瞥向範柔,她抿嘴一笑,湊近他耳語︰「你把半盒爆米花都給灑掉了,還是我來拿吧。」聲調揶揄,甚至有壓抑的笑意。

他微低首往下探,大腿上果然有不少沾粘的爆米花粒,鞋底也好像踩上了異物,他反應有這麼強烈嗎?

吸了口氣,咬咬牙,他打消了離座念頭,持續心理奮戰下去。

空掉的手掌懸虛沒多久,五只縴指無預警鑽進他手心,輕輕握住他。他心頭一顫,直覺想抽離,念頭才一秒,隨即發現自己的指尖如此涼冷,對方的手指如此干爽溫暖,在踫觸的同時把暖意渡給了他,也把觀影的不安撫平。

兩手交握意外地感受良好,他暗惱自己竟需要她的撫觸,起先猶豫不動,不久,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慢慢縮起,回握住那股暖源,彼此的掌心因而緊緊膠合。在暗黑中,他繼續盯著螢幕,掌心的暖意往其它地方傳送,他僵直的背脊慢慢松弛,靠向了椅背。

十指緊扣的手直到電影結束才分開。前後走出電影院,在明亮處,夏翰青回頭俯看泰然自若的範柔,神情古怪地問︰「覺得如何?」

「還好,沒想象中厲害。」她聳肩。

「……」他微愕。她到底經過了多少恐怖片的洗禮才能這般氣定神閑?「剛才冒犯了。」不得不提。

「冒犯?哪兒冒犯了?」她滿臉不解。

「我指的是剛才握你的手──」

「握手?沒有啊,我右手拿著爆米花,左手一直都放膝蓋上,很乖的,沒偷吃你豆腐喔。」她舉起無辜的左手。「你握的是誰的手啊?」

「你──」他一臉驚色,當場僵立,低頭審視自己的右手。

本來抿著嘴的範柔,忽地咧嘴縱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幾不可支。

夏翰青見狀,驀然醒覺上了範柔的當,面色一沉,掉頭就走。她立即追上去,勾住他臂肘,「別生氣嘛!玩一玩有什麼關系?」

「你找別人玩去。」他不領情,奮臂一甩。她竟敢玩他!

「別這樣,看在人家借你握手壯膽的分上,你就息怒嘛!」她攀藤一樣纏上去不放,索性兩手一起使勁攥住他右掌。

「是這樣嗎?我看今天選這部片是有人想從中謀福利吧。」他怏怏不樂斜睨她,這次沒再甩開她,他最忌諱在街邊拉扯。

「怎麼這樣講!我哪知道你膽子小啊?我手借給你還要擔心你誤會哩。」

他惱意連連,但見她笑嘻嘻樂開懷,一時又斥責不下去。心念一轉,正色道︰「今天玩夠了,你回去吧,我還有事。」

「噢……」她抬起他手腕看表上時間,笑意暫態消失,垂眉喪氣地退後一步。「好吧,你約會時間到了,快去吧,別讓人家女生等了。」

「誰告訴你我要約會的?」他倏地抬眉。這個範柔,還有什麼猜不到的嗎?

「要是應酬的飯局,你一定不會忘,陳秘書也會提醒你;只有私人的約會你才有可能忘了寫在行事歷上,或者不想讓陳秘書知道,所以今天才臨時改了我們的見面時間,不是嗎?」她不很起勁地答復,圓臉寫滿失望。她沒說出來的是,就像上次約會一樣,他赴約前面無喜色,仿佛在執行不得不然的公務,若不是配合安排又會是什麼?不管了,她連當他的相親對象都沒資格呢!

她揮揮手,「那就這樣吧,今天謝謝你了。記得酒多喝一點,飯少吃一點,一切大吉大利,天作之合,緣定三生……」

「酒多喝一點?飯少吃一點?你怎麼顛三倒四了?」他莞爾問道。

這陣子兩人頻繁相處,他發現,範柔生性好玩,不放在心上的事往往粗枝大葉,視規矩如無物,遇上在意的人事物卻能發揮極敏銳的觀察力,思維清晰,一語中的。他忽然多了點心思,如果她能猜到他今晚的約會物件是女性,那麼她猜得到他赴約的意願嗎?

「酒多喝一點,心情就放松一點,心情放松了,不就更容易喜歡上人家了嗎?」她笑著解釋,「飯少吃一點,就不會撐太飽,老想回家睡覺。」

她是怎麼猜到的?她憑哪一點理解他?她認定他把物色對象當成一件必要性但缺乏娛樂性的差事來做嗎?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只短短說了句︰「回去吧,等我電話。」

***

她多嘴什麼呢!夏翰青約會順不順利干她什麼事呢?為了讓他徹底覺得她對他已無奢望,她真的得一直口是心非下去嗎?

這樣的男人,生性有潔癖又挑剔,若非必要絕不多花一點心思和時間在不喜歡的人身上,喜歡的事則再三琢磨和探究,就像料理和茶藝,花再多功夫都願意;對于日後朝夕相處的物件,照理應很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則,卻可以接受家人安排相親,那些外在匹配條件真的重于他心里真實的感受嗎?

他絕非沒有情史過,據夏蘿青提供的有限情報,他和初戀女友的戀情長達八年,歷經高中、大學、研究所的學涯都持續不輟,即使他大學被夏家安排出國求學,兩地分離,戀情也未斷過,直到他二十五歲那年才因故毅然結束這段感情。中間沉寂了一段時間,因作風低調使然,沒有人再風聞他和誰往來,後來發生了殷橋事件,夏蘿青才驚覺夏翰青曾和風情萬種的小模劉佳恩秘密交往過一年半,直到劉佳恩戀上殷橋為止。

她托腮苦苦思索,驀然想到了一個共同點──她們都離開了夏翰青!無論是經過千山萬水後的初戀,或是不到兩年的熱戀,她們都離開了他!

「想來他也是很倒楣的啊。」她呢喃著,「這兩個女人頭殼都壞去了嗎?」

不,異地戀通常難抵得過近水樓台,就算通訊方式再日新月異也敵不過真實的軀體近在眼前,她的大學同學班對不就失敗了好幾例?

那劉佳恩呢?殷橋真這麼所向無敵?這點她就想不通了。殷橋是有迷人的本錢,但迷人到寧願放棄夏翰青?

「三個殷橋送給我我也不換!」她撇撇嘴,頓時覺得這種虛擬交換可笑,交換的先決條件是擁有夏翰青啊。

難道他是因為自行選擇的戀情無法修成正果,干脆來個不傷身心的相親?

「那你怎麼不挑我啊?」她小聲嘟噥。

莫非是她父親的生意崛起背景讓人敬謝不敏?高中時同學不就因為流言而疏遠她嗎?

她深深嘆了口氣。人生就不能簡單點嗎?她明明就是個簡單的人啊!

手機鈴響,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瞥見來電人名,心又下沉了一寸。果不其然,手機剛湊到耳畔,她大哥範剛的惡聲惡氣便直沖耳膜︰「你是跟範家有仇嗎?誰不得罪偏去得罪應先生!你不知道你老爸在跟他交關做生意嗎?」

「應先生?」她腦筋轉了好幾圈才領悟她哥指的應該是應天培。「應天培?」

「對!不然是誰?不是你老爸你有本領認識幾個應先生。」

「我沒得罪他啊!」印象中最後那頓飯結束他還挺紳士地送她回住處啊。

「你沒有?你都幾歲的人了說話還不經大腦,你就算哄不了他,可以不說話只對他笑吧?笑會不會啊!」

她听得一頭霧水,以為範剛指的是她應對不夠圓滑,沒把對方捧得心花怒放。「你當應先生是沒見過世面的傻子嗎?他不是那種隨便可以敷衍的人──」

「那你也不必對他說那句──欸,那句什麼?對了,就那句──‘我不中意你’,汝系起肖才會貢肖話──」說到氣急敗壞習慣性冒出了台語。

「我說的是實話不是肖話,我不想大家誤會──」

「我管你是不是實話,人家應先生不爽快啦!這幾天快去給人家賠罪,不然就算爸不講話我也不會放過你──」

「喂──」她看著被掛斷的手機,一陣火氣直往上冒,在胸口燒啊燒。

明明她就是個簡單的人,卻老是得去做不簡單的事。讓她去向應天培賠罪能說什麼呢?難道說──對不起,我不是不中意你,我只是一時沒感覺,也許下次就有感覺了,世事難料不是嗎……

「你看起來好像很火大?」剛上完課的宙斯走進辦公室,被範柔的咬牙切齒給嚇一跳。

「沒事,我哥打電話來訓了我一頓。」她垮下肩,懶得再重述。

「你最近不是應該樂壞了?歐巴又回來了,還主動找上門。」宙斯悻悻然白她一眼。本以為範柔逃出生天了,哪知那位夏公子不知給她吃了什麼回魂藥又把範柔勾回他跟前。兩人三不五時見面也就罷,夏公子還不避人耳目直接到教室外等人,照他看來,長此以往,範柔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了。

「樂什麼啊?人家都說跟我是不可能了。」

「這就對了,那干嘛又來勾引你勒?我看你最好小心點別著了他的道。」

「不是你想的那樣啦!」她支起右手拄著腦袋,眉心又現苦惱。「宙斯,就當我無聊,你來猜猜看,如果讓我和夏翰青相戀,我萬不會想離開他,但多年後我還是離開他了,我選擇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你說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這人看起來城府深,什麼可能性都有,搞不好他私下有什麼怪癖,人家終于受不了,走了也很正常。」

「別把他說成這樣,他其實很溫柔的。听他小妹說,他沒有挽留過任何女人,要走悉听尊便,祝你幸福,他絕不為難對方。」

「哦?」宙斯眉一挑,把拭汗毛巾一端抓在手里,在空中徐徐繞轉,面露嗤之以鼻,「這麼有風度?你以為這是好事?他不過是沒那些女人想象的這麼愛她們罷了。你們這些女生真天真。要我猜,我還可以猜一樣,搞不好就猜中了──你這位歐巴愛的根本是男人!那些女人是用來掩人耳目的!」說完轟天長笑一陣。

她險些一噎,目瞪口呆。

「你以為我唬爛?這種事我見多了。你還記得我們到那家搖滾酒吧,遇到夏翰青上台獻唱那一次嗎?跟我們一同去的小伍是同志,他說憑他的多年嗅覺,他敢打賭夏翰青和他一樣是同道中人,夏公子那斯文秀氣的模樣在那圈子里可是天菜啊!他後來為了多瞧夏翰青還光顧那家酒吧好幾次呢。」

「……」她雙手握拳摀住臉,驚不能言。「你可以再更扯一點!」

「扯什麼?不然他干嘛先打預防針說和你絕不可能?你哪里不好了?我看他是沒法子愛女人吧!」

「宙斯,我知道你不喜歡他,但不必──」

「欸──是你讓我猜的喔,僅供參考,別打我。」宙斯不懷好意地眨一下眼。

「當我沒問,不準胡說。」她警告地瞪了宙斯,悶頭收拾桌面文件,一股腦塞進抽屜。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想讓範剛再暴罵她一頓的沖動……不,暴打她一頓也行,她一定不還手。

她很欠人扁吧?沒事問什麼啊!好好的問什麼啊!活得不耐煩了嗎?

奇怪,怎麼有欲哭無淚的悶滯感?她絕不當真!絕不當真!

她抓起背包甩在肩上,想把剛才驚悚的一番對話也甩個幾丈遠;不幸那頭甩了,這頭又自動勾起夏蘿青曾對她說過的話──

「──殷橋以前是很喜歡我哥的,他們從中學就混在一起,殷橋還跟我開過玩笑,要不是他喜歡的是女人,他一定選擇我哥。可惜因為劉佳恩,他們這對哥兒們就這樣散了。我從來不知道我哥會這樣對付一個人,你說,他是有多恨殷橋?他根本沒這樣對付劉佳恩,可是劉佳恩先負了他啊。」

走動中的腳步踉蹌了一下,範柔抬起頭,呆愕自語︰「完了!是說有多恨,就有多愛……」

***

這有幾天沒見,和夏翰青預想的不太一樣,範柔一改平日的活潑多言,文靜了不少,連眼神也帶了點少見的猶疑。

他近日工作忙碌,出差到異地幾日,幾無空閑,周五夜晚飯局結束得比預定的早,散場後他想起了她,試著打電話給她,請她到餐廳附近和他見上一面──「我還有點時間,如果你方便過來一趟我們可以聊一聊。這星期都抽不出空來,你不會以為我食言吧?」

和他預料的一樣,手機彼端的範柔沒有猶豫一秒,立刻答應了他,不到十分鐘就出現在餐廳門口。她搭乘計程車趕來,穿著一件白色棉質連兜帽小洋裝,大概是從住處出發來的,身上散發著沐浴後的濃郁香氣。

那張圓臉一朝他綻開笑意,他胸口一陣怡悅瞬間漾開,定楮俯看了她好一會。

「你好像瘦了點,沒好好吃飯?」他輕捏她面腮。

「想你嘛!」她答得直白不修飾,他先是一楞,又想她生性有話直說,不擅含蓄,當她無其它意思,回道︰「你得習慣,我工作性質就是這樣。」

「嗯,明白。」

兩人沿著人行道漫步了一會兒,她兩手負在身後,眼楮直瞧著布鞋鞋面,嘴上應喏著他的問話,答得被動簡短。他听出她的心不在焉,關心地問︰「累了嗎?不如今天就這樣,回去休息吧。」

「我不累,你看起來比較累。」她停步注視著他,在他臉上搜尋蛛絲馬跡。

他笑了,也不跟她客套,「我是累了,但和你說說話也好,這幾天想找人說些輕松話的時間都沒有。」

她胸口一蕩,為自己方才的心不在焉感到愧意。她振作起來,朗聲提議︰「我送你回去吧,你想說什麼就跟我說,等你想休息了,我自己會回去。」

夏翰青垂眸想了想。他今晚原定要回夏家老宅的,與程如意商討一些對策,但──他揚睫凝視她,他今晚心情有些倦,想多看一會兒這張臉,這張總是笑得情真意切的臉,沒有猜忌和偽飾的臉,他今晚應該可以睡得好一些。

點點頭,他遞出車鑰匙交給了她。

一踏進夏翰青的住處,一大一小兩只行李箱就在客廳顯眼處,他昨天回國至今都未開箱整理,可見他行程有多匆促。今晚飯局後他還想到了她,在應付完一整天公務後。

心沒來由地柔軟下來,待他到內室換衣,她自動到廚房去,打開置物櫃,取出他使用過的茶罐,模仿他曾做過的繁瑣程式泡了一壺熱茶,端上客廳茶幾。

他從內室出來後,接過她遞上的茶杯,一陣驚喜,她咧嘴笑︰「不好喝別罵我,將就一點吧。」

他沒說話,徐徐啜飲一口接一口,兩人面對面坐下。他顯然剛洗過臉,額角和鬢發有不少水珠殘留,在幾盞石英燈反射光照耀下,靜靜滑下細膩的面龐,滴在肩上,她腦海里乍然浮現四個字︰秀色可餐。

秀色可餐?天菜──她喉頭陡然被一口茶水堵住,就要嗆岔氣,顧不得燙,死命吞下那口茶水,劇烈咳了好幾聲,臉霎時脹得通紅。

夏翰青放下茶杯,一箭步靠過來猛拍她的背脊幫她緩氣,不解問︰「你怎麼喝茶也會嗆到?」

她搖搖手,坐離他遠些。「我沒事,我喝東西粗魯。」干脆自我解嘲。

「你有心事?」他打量她。

「沒。」她一口否決,「就算有,和你的煩惱比起來也微不足道。」

「你又知道我有什麼煩惱了?」他頓覺好玩。她福至心靈的一番話總能帶出點意思,他幾乎不曾在親密的女性朋友身上發現這項特質,而她經常毫不猶豫展現出來,不介意他人想法,內心的朗淨和她的笑容一樣不含雜質。

「你最擔心的不就是董事會里那幾個老先生?」

「……」他眸光一閃,輕聲問︰「然後呢?」

「不用擔心,他們扳不倒你的,你比他們聰明多了,董事長也會幫你的。」

「是嗎?」他眼里浮現冷意,「恐怕,有人只想讓我當個夏家的守門人。」

她听不很明白,轉頭探看身旁的他,那秀逸又漠然的側臉。

她不是不知道他是個頗有野心的男人,只是不懂那幾乎佔據了他生活重心的權欲之爭為何那樣重要?他完全沒有那些她看過的公子哥兒的悠哉及滿不在乎的氣息,一門心思幾乎只投注在工作上的盤算。跟在他身邊那段時間,她強烈感受到他的步步為營,如果夏氏集團遲早是他的囊中物,何須步步為營?她離那些核心太遙遠,他也不會讓她近身知曉,她只是局外人。

「不管你想做什麼,你是什麼人,我都支持你。」她說。「雖然我的意見算不了什麼,我只想跟你說,如果你覺得累了,就過得簡單一點;如果你精力過人,就去拿你想要的,我想無論做哪一種人,你一定都可以做得很好,完全不用擔心。」

「完全不用擔心……」笑聲從他齒間輕逸出來,側身望向她,她也歪著頭回望,圓眼黑漆漆閃爍著天真的理直氣壯。

「嗯,不用擔心。」唇抿成新月,笑意盎然,她能給他的就只有笑。

只是笑久了臉頰也酸了,再說,她的心有一部分浸在水里,眼前的男人越秀色可餐,她就愈感嘆,她怕再待下去,就要自憐自艾了起來──他就是櫥窗里看得到吃不到的可口甜點,只能遠觀不能打包回家。

就這樣吧。喝完一杯茶,她就得托詞打道回府,免得一時沖動管不了自己。

她伸長手取茶杯,動作太快,力道沒拿捏好,指尖踫倒了杯身,茶液立即淌上桌面,她一驚,夏翰青反應快,抽了幾張紙巾按壓在茶水上,再仔細擦拭。

他半蹲在她前方,默不作聲做著善後動作。長睫半垂,表情平靜,甚至微有噙笑,燈光照射到的臉肌無瑕如玉,引人觸手一探。

十個殷橋給我我也不換!她忍不住在內心喟嘆,但你永遠不是我的。

「夏翰青。」她輕喚,用幾不可聞的聲音。

「嗯?」他抬起頭,看著她。

她俯下臉,緊緊貼上他的唇瓣。

她終究管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