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晏與小芷帶著趙秦娘跟唐老夫人來到淘寶樓,兩人直接去找管私牢的夏杰說明來意。
水滸城的老百姓,包括趙秦娘跟唐老夫人都知道江霽有一個地牢,專門懲治惡徒,像是貪婪小廝、賭客賴賬、玩女人白嫖,或抓良家婦女霸王硬上弓的婬賊,及拍賣場上空口開價,卻拿不出錢的假富翁,甚至酒醉無故滋事、殺人放火等等,這些主從犯不分男女,都同罪,輕者杖責五十大板,重者直接杖斃。
她們更听過,只要進到這里,沒死的,出去後就變乖了,只是她們從未想過,有一天,她們也會進來這里。
私牢位在後院地下室,兩人站在入口處,惶惶然的看著小芷與夏杰說話。
她們以為他們會直接將人帶上來,沒想到長得橫眉豎目的夏杰竟然朝她們揮揮手,示意她們跟著他下去。
兩人害怕啊,正要開口,小芷便冷冷的說︰「妳們不下去把人帶上來,就讓他們繼續受刑好了。」
「我們下去,下去!」唐老夫人想也沒想的就急著應了。
夏杰向小芷點個頭,帶著婆媳倆走下地牢。
寧晏看著臭著一張臉的小芷,「妳干麼還讓她們下去?早點把人帶走,我們也不用看她們討厭的嘴臉,可以回去看看姑娘,姑娘一定很傷心。」
「我就是氣不過,憑什麼姑娘那麼委屈,我要替姑娘出口氣,讓她們下去被嚇一嚇,心里有個陰影也好。」小芷噘起嘴,她就是替姑娘抱不平。
此時,趙秦娘跟唐老夫人兩人緊緊貼在一起,顫巍巍的步下階梯,只是陰風陣陣,讓人毛骨悚然,再拾階而下,就聞到一股血腥味,隱隱還有股臭味夾雜。
地牢里的照明極好,但太亮也不好,趙秦娘跟唐老夫人清楚看到牆上掛滿的各種刑具,又看到一爐火被架高,劈里啦啪的燒著炭,而牆壁上掛了幾個活人,其中一人正被人用荊條抽打,血流了一地,而那人血肉模糊,低低叫著救命,被折騰得生不如死。
「人在這里了。」
夏杰利落的解開牢門的鎖,轉身就走。
唐書丞倒在牢里,遍體鱗傷、昏迷不醒,林珊珊則緊緊貼著他,她衣著發絲有些凌亂,但身上不見傷,顯然因孕逃過一劫,但她一臉灰土,也被那些受刑者的哀號聲嚇得渾身顫抖,一直有小產的跡象,只是不管她怎麼哀求讓她出去也沒人理她。
這會兒一見唐老夫人跟趙秦娘來了,她虛弱的哭喊,「母親,快救我,我肚里的孩子,我一直覺得不對勁,隱隱疼著……」
但唐老夫人眼里只有兒子,她快步跑到唐書丞身邊,一見兒子的狼狽慘狀,大哭起來,「兒啊,我的兒啊,殺千刀的,怎麼把我一個兒子弄成這樣啊,嗚嗚嗚……」
「老太婆想死是不是?」一名執鞭的男子火大的朝她們一吼。
這一吼,唐老夫人渾身一抖,頓時安分了,輕聲哽咽,「我的兒啊。」
「夫君,夫君,你醒醒啊。」趙秦娘喊不醒丈夫,也哭喊起來。
那名執鞭男子氣沖沖的走過來,「哭哭啼啼的想被打?不過唐書丞還挺走運的,妳這有六、七月了吧,沈少爺把他變太監了,小妾肚里還有個娃兒,他下種倒也下得及時。」他邪氣笑了笑,轉身又去鞭打哼哼叫疼的犯人了。
聞言,唐老夫人及趙秦娘同時倒抽涼氣,臉色大變,齊齊看向林珊珊。
她哭著點頭,「是啊,夫君他已經……嗚嗚鳴……」
「林珊珊!妳這個賤人!」唐老夫人知道這件事都是她出的主意,她心太痛,也太生氣了,壓根沒想到她胎象不穩,一巴掌就狠狠的朝她打下去。
「啪」地一聲,林珊珊右臉出現紅色掌印,由于力道太大,她還被搨打到往後倒坐,一陣劇痛襲來,她痛苦的抱肚申吟,「我的肚子、我的肚子……」瞬間,鮮紅的血液迅速染紅她衣裙。
唐老夫人腦袋轟地一響,急了,「快!叫大夫、叫大夫啊,我的孫子啊!」
趙秦娘有些茫然的看著眼前這團混亂,昏迷不醒的丈夫不能人道,林珊珊痛苦的一邊申吟一邊咒罵起婆母,婆母坐地號啕大哭,這陰沉的牢獄好悶好悶,她好像要窒息了,隨即她眼前一黑,昏厥了過去。
時序入秋,天氣轉涼,不管是遠方山巒還是京城都染上秋意。
繁華京城,一恢宏大院內,綠葉轉黃變紅,秋風吹拂而過,打落一地枯葉。
府邸深處,年屆四旬的朱益安坐在黑檀木的寬木椅上,他手上的青花茶杯,嚓地一聲,合上蓋盅,壓抑著怒氣道︰「還是沒有消息!你們實在太令我失望了。」
黑檀木桌前,有六名黑衣男子跪著,為首的無宇頭更是垂得低低的,他雙手緊緊握拳,濃濃的自責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若不是留著這條命要找出少主,他們這個幾個暗衛早就以死謝罪了。
朱益安隨即咳嗽起來,身後一頭發花白的老管事連忙拍撫他的背,再掀開茶盅,喂著喝了一口,朱益安這才順了氣。
「老爺,身子要顧啊。」葉耿哲在朱益安身邊伺候多年,還是比較敢說話。
朱益安揉著眉宇,喃喃說著,「是離之太大意了,明知有危險還涉險,他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少主說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葉耿哲說著,再想到少主下落不明,也忍不住嘆口氣。
朱益安這一听,精銳的眼眸還是閃過一道自責,是啊,要怪誰?身為朱家這一代家主,始終護不住獨子,少年時已遇險多回,最驚險的還是朱禮堯八歲那年,失蹤月余,他們動員朱家所有隱藏各地的力量也遍尋不著,還是他自己脫險回來。
這些年來,他在他身邊放了更多暗衛,沒想到,今年初春兒子又在寧夏遇險,好在,暗衛人多,他驚險逃過。
但這一次遇險,朱禮堯認為與他八歲時綁架他的人手法很像,同樣是放置貢品的倉庫走水,他不得不讓暗衛、隨侍去救火,尤其他又聞到當年那味道極怪的香粉,更加認定就是當年的幕後黑手所為。
朱禮堯八歲那一年是跟著他到穆城見商鋪管事,他對完帳,父子倆共享晚膳,分別到店家準備的屋里洗漱睡下,不想那一晚店鋪後方的倉庫卻突然走水,火勢極大,他與侍衛們去幫忙滅火,因倉庫里有一批貢品,不能出事。
朱禮堯在另一間房也醒了,見狀況不對,吩咐暗衛去幫忙,只留無宇在屋內。
不一會兒,兩名蒙面黑衣人突然進屋,灑了一把藥粉,那是股帶著奇香的香粉,他反應不及昏過去,無宇立即閉氣,還跟他們打斗一番,但也是著了那香粉的道,沒幾下也昏過去,待其他貼身侍衛回來後只見無宇一人。
一個月後,朱禮堯脫險,卻是浮在河上被人救起,高燒後醒來卻有部分記憶缺失。
他的記憶只停在他在商鋪房間昏去的那一幕,事後被帶到哪里、見到什麼人,甚至最後如何逃離的,他怎麼也想不出來。
遺失的記憶卻是最關鍵的部分,大夫說那極可能是創傷失憶,可能是不願面對,也可能是極為重要而惦記的部分,腦袋本身就是個復雜的東西,不好憑斷,以後能不能記起來更是難說。
當時,朱禮堯靜靜听完大夫說完後反而更加執著,誓言抓出幕後黑手,不死不休。
這次遇險,朱禮堯認為一次沒成功,自然就會有第二次,才……
朱益安想到這里,眉頭皺得更緊,「離之跟我說那手法與當年綁走他的手法相似時,我就擔心,那一年他回來就執意要抓出幕後黑手,沒想到他居然自己當餌也要查出真相。」
「少主曾跟老奴說,暗處總有一雙眼楮在虎視眈眈、伺機而動,若不揪出來,對他、對整個朱氏家族都是隱患。」葉耿哲一心替少主說好話,「少主計劃周全,怎知會出現個叛徒?」
「無玄呢?」朱益安的火氣又上漲。
「還是什麼都問不出來。」葉耿哲搖頭。
听到朱益安提到無玄,無宇幾名暗衛頓時眼楮冒火,少主執意當餌並非匹夫之勇,他細細謀劃,還做了好幾手準備,可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他身邊有叛徒。
無宇抿緊薄唇,手中的拳頭握得更緊,他們「無」字輩的貼身侍衛及暗衛共七人,與少主一起長大,雙方不只是主僕關系,感情更勝親兄弟。
從小他們七人習武,少主則著重學習管理事務,不想竟是一個與少主稱兄道弟的暗衛無玄成了叛徒!
朱益安又咳嗽起來,這些年他身體越發不好,才將大多數事務交給兒子,不想兒子現在卻音訊全無,他揉揉疲憊的眉宇,看著無宇道︰「你們幾個去見見無玄。」
「是。」六人齊聲應。
無玄被關在後院假山內的石室,如今成了刑求的私牢,空氣中混合著腐肉血腥味。
無玄被鎖在石牆上,發絲半遮臉,他眼神木然,全身布滿無數的新舊傷,有的傷口已經潰爛,滿地新舊血跡,顯示刑求未停。
當听到雜沓的腳步聲時,他才抬起頭,一見到無宇等人,他眼神一縮,低下了頭。
但無宇太恨了,他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扣住他染血的下顎,逼他直視,「不敢看我們?你連我們都敢背叛,還敢出賣少主,現在怕什麼呢?就算你的老父老母及妻兒都消失,你也不該這麼做!」
他們知道原因後,能理解卻不能原諒!
無玄眼眶濕潤,「我對不起少主……」
「你對不起的何止是少主,還有我們,還有那些幫朱家干活的人!要是朱家那筆貨,尤其是上貢的物品出了差錯,聖上盛怒下是誰要掉腦袋?是老爺、少主還有朱家嫡系、旁系以及我們,你想過究竟要掉多少顆腦袋才能平息天子之怒嗎?」另一名暗衛無凜也憤怒吼叫。
其他人也一一喊出心中忿怒。
無玄知道自己自私,他也咬牙低吼,「那是我的家人啊,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們死,不讓他們死的唯一方法,我只能背叛少主、背叛你們……」
此時,同樣在京城,另一座近郊的莊園里。
秘室中,朱信恩、朱皓雲父子對坐,牆上的夜明珠映亮兩人的神態,有著得逞的快意。
暗衛剛剛來報,朱禮堯仍沒現蹤,至于叛徒無玄則被關在朱府私牢,雖然那里守衛森嚴,無法靠近,但他們知道,無玄就算是死也不會松口說出是誰算計了朱禮堯,對于這一點,他們很有把握。
人都是自私的,再好的兄弟情緣也抵不過血脈相連的父母兒女,何況,無玄的妻子還懷著五月身孕。
他們可是拐了好幾個彎去謀略,這些年來,對朱益安這支嫡系不滿的旁系太多,他們又禍水東引,因此朱益安派出去的人都盡往江西旁系搜尋。
「三個月了,依朱禮堯逆天的才智,到現在還沒在京城現身,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已經死了。」朱皓雲口氣堅定。
朱信恩點點頭,「爹也是這麼想的,希望他下次投胎別再找一個冥頑不靈的老子。」
因為今上遲遲不決定太子,讓各皇子私下動作頻頻。
成年皇子成親後就得封王出宮另住,也會賜予封地,而皇上給誰的封地好,代表那位在皇上心中的分量越重,而進貢最多、稅收最多之地,代表越繁華,也是皇子們努力想求得的封地,為此,贏得多方勢力,能在皇上面前說上話的人,都是皇子們要收攏的對象。
第一個找上朱家的就是三皇子,他向朱家承諾,只要提供金援助他上位,日後有了從龍之功,朱家從此再回青雲路,任朝中要臣,封爵封侯。
這等榮耀宗族之事,身為族長的朱益安拒絕了,還抬出祖訓,說族中弟子不分嫡支旁系,絕不參與皇儲之爭。
此事被傳了出去,其他皇子也不敢上門,但三皇子卻兜兜轉轉的找上他們宣州朱家。
不得不說,三皇子極有心機,朱家嫡系只有兩房,大房不松口,二房又無能,他便選了在外界眼中,表現不是最出色,卻一直屈于旁系老二的他們。
挑釁的話說得直白,嫡系吃香喝辣,備受禮遇,旁支的就不是人?三皇子承諾,只要能說動朱益安、朱禮堯,條件任他們開。
他們特意拐了個大彎,慫恿另一旁系去找嫡出二房相談,再由二房去找朱禮堯商量,結果被狠狠教訓一通不說,二房也被氣得跳腳,罵了回來,輾轉又傳回他們耳里。
既然大房不能配合又沒有威脅性,那就換一個會听話的來當朱家少主即可,朱益安身體不好,唯一獨子死了,傷心過度,他的死期還會遠嗎?
他們父子與三皇子幾次勾結要處理掉朱禮堯,沒想到那小子命大,逃過一次又一次。
「朱家隱瞞朱禮堯出事,制造他在外處理要務的假象,可這段日子,蔣大夫進出次數朱益安贍養的別院,看來他也撐不了多久。」朱皓雲說著,嘴角一勾。
朱信恩滿臉的笑意盎然,「讓人放出消息,朱家少主發生意外,如今生死未卜。一旦朱家說不出朱禮堯的下落,或是沒辦法讓他現身闢謠,宗室那邊再鬧一鬧,那些老家伙不會眼睜睜看著朱家群龍無首的,咱們再加把勁就行了。」
朱皓雲點頭,看著手里的酒杯,愉悅的喝了一口,真希望時間過得更快一點,也許把酒慶功的日子就不遠了。
他輕晃杯中酒,看著父親道︰「再幾個月就近年關,宮里宴會不少,朱家身為皇商,手握多條貢品線,貢品也將一批批往宮里送,不管是酒水、茶葉、陶瓷甚至綢緞,全是皇上年終要賞賜百官的,可萬一有一批到不了貨……」
「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可做不得啊。」他搖頭。
「如果眾人手足無措,我挺身而出,成功化解危機呢?」他自信的說。
朱信恩生性謹慎,當下蹙眉道︰「這樣也極為冒險,平常你藏拙,就是不想讓人將目光擺在你身上。」因為不顯眼,辦事更方便,這些年來,他們私下掙得的財庫絕對是朱家旁系之最,也因此,三皇子才會找上他們,只是近年來,三皇子要錢也要得更凶了。
「時機已到,朱禮堯確定出事,我又何必再避其鋒芒?何況,要動任何一條貢品線可沒那麼容易,兒子想過了,最好動的是酒水,此貢品一向裝船送貨,若是出個意外,像是船沉了,或是被水匪劫了呢?」
朱信恩頓時明白了,若朱家無法在期限內再送出酒水,龍顏震怒下,苛責懲罰一定免不了,畢竟少主出事,朱家螺絲又松了,嫡系二房又不堪勝任,屆時旁系總要有人站出來。
「屆時請三皇子開口,讓親他的大臣在朝堂上向皇上說些話,樹大分枝,能者掌舵,兒子成朱家少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朱皓雲又說。
朱信恩點點頭,笑了起來,他對這個兒子再滿意不過,即使出于旁系,他也是能與朱禮堯分庭抗禮的對手,朱禮堯死了,不就是他上位嗎?
父子兩人相視而笑,舉杯重重相扣,仰頭暢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