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季節,峰巒起伏,水滸城放眼望去,多是一片楓紅,秋意甚濃。
淘寶樓的別院里,好友們心心念念的朱禮堯已與江霽面對面坐著。
朱禮堯先自我介紹,不意外的讓江霽臉色丕變,一旁伺候的下人同樣震驚無比,眼下的小朱子豐神俊朗,衣著華貴,氣勢更盛,讓人不敢直視。
朱禮堯喝了口茶,嘴角微微一揚,提及讓黑市由暗轉明,江霽過去一些殺人犯火的案底也能消失,讓他堂堂正正的重新做人,也當個官。
不過讓童依瑾離開,恢復自由身,是他唯一的條件。
江霽黑眸一瞇,「換個條件。」
「不換。」他冷斂視線直視。
江霽遲疑,他提的條件確實吸引人,但要放走童依瑾這株搖錢樹,不可能!
「朱家的能力不動則已,要尋個名目肅清這座城還是輕而易舉的,畢竟這里有多少交易是見不得光,那些物品又染上多少鮮血才送到這里的,江爺心知肚明。還有,很不巧的,我手中搜集了不少這座城市的惡行,像是人販子口中的天堂,還有你買了不少孩子,訓練他們辦事殺人,若不服從便喂毒控制,要知道,這些孩子也是我朝的老百姓,你說是也不是?」
聞言,江霽臉色一僵。
朱禮堯勾唇一笑,「說白了,這里就是大魏皇朝的惡瘤,自當除之而後快,都說擒賊先擒王,一旦殺了你這土皇帝,這里便是群龍無首,皇上再派人掌城,會難嗎?」
江霽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朱氏家族富可敵國,要花錢買你這顆人頭還是挺容易的,但非到不得已,不會動,畢竟咱們是文明人,還是先文後武。」朱禮堯沒有步步進逼。
江霽明白,非到不得已,他說的那些都不會發生,除非他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抿緊薄唇,真是看走眼,知道他不凡,卻沒想到隱藏的鋒芒如此銳利。
朱禮堯眸中精芒閃動,「利弊得失,江爺是聰明人,屆時朝廷頒布新令,許商家更多便利,脫掉黑市這層外衣,商戶自然拔地而起,來的人更多,而人潮便是錢潮,要一步一步上升成權貴不難。俗話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年看不起你的人,到時候也不得不對你刮目相看,甚至前來奉承阿諛也是可期的。」
江霽抿緊薄唇,這是將他過去的老底全查清楚了,誰不想好好做人?但被逼到懸崖,為了活命,只能殺人。
在淘寶樓正門,江鳳無聊的看著熙來攘往的街道,她回來一個月了,天天往采水村去,說去看茶園,但醉翁之意不在酒,被她老爹抓包,派了兩人守著她,她哪兒都能去,就是不能去采水村。
此時,童依瑾下了馬車,就見最近纏上段天宇的江鳳一臉哀怨的看著街道,「江鳳。」
江鳳眼楮一亮,「太好了,妳來了,我們走吧。」她勾著童依瑾的手臂就要上馬車。
但童依瑾拍拍她的手,「知道妳急著見段秀才,但我有些事想跟妳爹說。」
童依瑾也很無言,江鳳去京城學禮儀,但回來這一個月,什麼禮儀沒看到,一樣單純天真,原來陪同去的馮嬤嬤哪舍得她做不好被打,干脆把教禮儀的人辭了。
而她一回來就戀上段天宇,一個瘸腳秀才,江霽怎麼肯答應?
江鳳倒聰明,叫人約她過來,卻是上車直奔采水村。
「我爹沒空,來了一個客人,馬車還直接從側門進去,我跟妳說啊,我可看到車上的人,雖然只看到側臉,但那半張臉,我以為我見到男神仙了。」江鳳那雙漂亮的單鳳眼睜得可大了。
「浮夸。」童依瑾笑了出來。
「真的,長得真好看,不知道跟妳心中的小朱子有沒有得比?」
說到小朱子,江鳳嘆氣了,這是她最扼腕的事,被老爹送去京城學做大家閨秀,生生錯過了最好看的戲,情如姊妹的童依瑾買了男人,還貼身伺候,最後卻讓他走了。
那時,她見童依瑾有些失魂落魄,就問︰「妳有把他怎麼樣嗎?」
「可惜沒怎樣啊。」童依瑾唉聲嘆氣的,又說︰「難得遇到這麼一個高顏值,哪哪都談得來的美男子,我怎麼就那麼矜持,沒把他吃干抹淨?後悔啊。」
就連寧晏及小芷也點頭直說︰「姑娘是真的思春了。」
童依瑾听到「小朱子」三個字,喉間酸酸的,怎麼離得遠,反而想得凶,尤其一個人沒事做時,那張天妒人怨的俊臉就揮之不去,老浮現在腦海。
活了兩世莫名愛了一回,苦戀加單戀,她也嘗到思念的味道,也算不虧吧。
江鳳見她這情傷神態,「妳又想到小朱子,對不對?還是我們先去把他找回來?」
她搖搖頭,「他不可能回來的。」
「那用抓的也行啊,當妳的壓寨夫君。」她很認真的說。
寧晏跟小芷互看一眼,覺得江鳳真是天真,與狡詐的江霽真不像父女。
童依瑾仰頭看天,壓寨夫君的機會已經錯過了啊。
此時,一輛馬車噠噠經過,透過格窗,車內人看到熱鬧的淘寶樓大門前,扶額望天的童依瑾,差點脫口喊出「停車」!
朱禮堯想見她,但戶部尚書那里不知進行得如何,好友們能勸動他,但皇上那里有難度,正確的說,是那些皇子。
要將一些非正當取來的古物轉手換成銀兩的黑市由暗轉明,等于斷了他們財路。
他不想給童依瑾希望,又讓她失望,所以請江霽在事成之前,不對任何人,包括童依瑾透露半分,所以他還是先忍忍吧。
童依瑾似是感覺到什麼,轉頭看向那輛奔馳而過的馬車。
江鳳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眼楮頓時一亮,「就是那輛馬車呢!好可惜,妳沒機會看到那好看的神仙。」她天真浪漫的臉上也是遺憾。
童依瑾蹙眉,隨即笑了,她在亂想什麼,怎麼可能是小朱子?
她拉著江鳳進淘寶樓的別院去見江霽。
江鳳一見到他就摟住他臂膀,雙眼亮晶晶,「爹,剛剛一個像神仙一樣好看的男子來見爹吧,他是誰啊?住哪里?還會不會來?」
江霽皺眉,「讓妳去京城學規矩都白學了,一開口就問男人。」
「我只是想讓依瑾看看嘛,是不是比她口中的小朱子還好看?」她嬌俏的問。
江霽臉色微微一變,但很快又恢復正常,「爹分不出來,倒是妳,沒又去找段秀才吧?我跟妳說,一個殘廢沒資格當我女婿……」
「爹,您這叫歧視,天宇才氣高,人也長得俊,腳怎麼了?他能走啊……」江鳳一提起段天宇,護犢程序就啟動。
對此,童依瑾很無言,父女倆光段天宇就可以辯上一兩個時辰。
這時鄧立農走了進來,拱手道︰「沈少爺派人送來杜三娘的尸體,來人問童姑娘要不要看看。」
「杜三娘死了?活該,覬覦段秀才又看中小朱子,又算計依瑾,我去看。」聞言,江鳳風風火火的跑了。
童依瑾沒想到沈嘉良不折不撓,還真的逮到人了,只是,她不由得想到趙秦娘……
「姑娘,別老是想到秦娘嘛。」小芷簡直是童依瑾肚里的蛔蟲了。
她無奈一笑,點點頭。
江霽也沒想到這丫頭如此心善,趙秦娘將趙焱留的房子賣了之後,仍滿足不了唐老夫人,如今一大家子,唐書丞成了廢人,終日藉酒消愁,唐老夫人整天跟林珊珊對掐爭吵,趙秦娘便拋頭露面的推攤子賣起肉包,養那些對她不好的人。
「對了,丫頭有什麼事?」江霽開口問。
「昨天送來的天青瓷汝窯……」
當水滸城的楓紅落了一地,即將入冬的這一日清晨,天才泛魚肚白,不曾關過的城門,
一輛華麗馬車及騎著幾匹高頭大馬的皇家侍衛浩浩蕩蕩的奔馳而入,引得百姓們紛紛側目,更多人好奇的尾隨著往前跑。
這麼一大陣仗就停在燈火明亮的淘寶院門前,不一會兒,快跑及聚集而來的百姓們就見到江霽率領江鳳等一干眾人嘩啦啦的跪了一地,白胡子公公念了一串長長的聖旨。
听完聖旨,除了江霽外,江鳳及其他老百姓都呆呆的,如置五里霧中。
那公公將聖旨卷起交到江霽手上,「咱家還有另一道聖旨要到府衙去頒布,就先離去。」
說罷,那公公再度坐上馬車,在皇家侍從隨侍下又離開了。
「聖旨!爹啊,皇帝封您當地方官了?一切交易合法化,要依規定納稅上繳國庫?」江鳳喃喃重復部分聖旨內容,「爹,我耳朵沒听錯吧?」
「沒有,大姑娘,咱們這里不是黑市了,是合法交易的城市,由暗轉明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江爺成了大人,那我們也將有新身分跟差事了?」嚴恆說的更是直接。
鄧立農及幾個管事、奴僕眼楮都亮了,他們都有機會收編成江爺身邊的小官差嗎?
江霽心情很復雜,但拿到熱騰騰的聖旨,他還有件事得做,向眾人許諾會做安排後,眾人一陣歡欣鼓舞,他則回到自己的院子,派人去請童依瑾過來。
「這種事我去就好了。」江鳳很快的跑出去。
當江鳳帶回童依瑾時,江霽已經用完早膳。
顯然,江鳳也將聖旨的事跟她說了,一見到他,童依瑾就煞有其事的一揖,「不知江大人安排丫頭什麼新活兒?」
他花白的眉頭一攏,捫心自問,他對她的感情很復雜,小小年紀聰慧伶俐,展現自己的價值,要求習武,再苦、再累都咬牙撐著,若她是男孩多好,他還真希望她當他的繼承人。
江霽本以為自己對她沒什麼深厚感情,但到了這一刻,心中是真的舍不得。
他嘲諷一笑,沒想到他這樣的人居然也有幾分真心。
「坐下,我有事跟妳說。」
半個時辰後,童依瑾離開淘寶樓時,手上多了一只綴珠錦盒,里面是江霽額外送給她的禮物,是上萬兩的銀票。
收拾好了就走吧,不用特意來跟我說再見,離開這里後,好好過日子。
江霽的最後一句話仍在她腦海環繞,事實上,她仍有些回不了神,前世為了自由送命,這一世她認命了,什麼都沒做,如今卻因為朱禮堯有了自由身,不,也還沒自由……
寧晏跟小芷也都听到江霽的話,心里評評狂跳,一邊開心一邊憂心,就怕姑娘不會帶他們走。
小芷心想,她沒對小朱子做什麼吧?對他大呼小叫,還給他頻使臉色、嘲笑他?
寧晏也想起過往,頭皮一陣發麻,知道他是個人物,但沒想到是這麼一個響當當的大人物。
江鳳是絕對的不開心,她才回來多久,童依瑾卻要去京城了。
「我跟爹說要再去京城學禮儀,爹不許了。」江鳳很難過,但她從來不敢違抗父親,「依瑾,妳答應我,一個月至少要給我一封信。」
童依瑾點點頭,腦袋太多東西,但她看出她的依依不舍,還有忿怒。
「小朱子,不是,就是天下第一皇商朱家少主,人稱玉公子的朱禮堯是怎麼口事啊,要讓妳恢復自由身,為什麼從我爹身上拿走妳的身契,還要妳自己去找他拿?」
「他希望姑娘去找他要,他想姑娘了。」寧晏下意識的回答。
「對,一定是。」小芷還是清楚姑娘的心事,如果小朱子也有心,這不是件天大的喜事嗎?
童依瑾原本混沌的腦袋,在听到他們的話後突然臉紅心跳,老天爺,真的是她想的那樣?她心悅他,他亦動心于她?
江鳳見一向率性的好友小臉羞紅,頓時又氣又好笑,「重色輕友,我正難過著呢,妳倒好,要去找妳男人,樂了。」她想了一下又忍不住提醒,「這次見到他,可真的要拿下他,免得事後後悔。」
「誰、誰知道是不是像你們說的那樣,雖然我也一直覺得我挺不錯的。」說到後來,童依瑾真的臉紅了。
天啊,若真是兩情相悅,那她穿越這一世真的賺到了!善有善報是真的,童依瑾真的樂不可支。
但江鳳的下一句話,將她身邊的粉紅泡泡瞬間打破,「不對啊,他都親自來找我爹談判T,要見妳有多難?這是不願見呢,完了,我知道了,妳喂毒控制他,拚命使喚他這個小朱子,這是要報復回來,才要了妳的身契,他要整妳,他應該會叫妳小童子。」
腦洞開很大啊,但好像言之有理,童依瑾眨眨眼,有種要悲劇了的感覺。
第二天,地方官來向江霽恭喜,提及公公頒給他的聖旨內容,要他在半年內幫江霽將水滸城管理好,他便能回京述職。
兩名衙役則搬上來一大箱子,里面滿滿幾本大冊子。
地方官樂呵呵的撫著胡子,娓娓道來,「原本就有戶位名單,現在必須造冊管理,還有水滸城以前自由進出,不需引路,現在沒有引路,進城得登記入住處、停留時間,作奸犯科的通緝犯進不了城,會有名單畫像,但水清則無魚,黑市交易,透過什麼人將東西送進來競價出售,還是相對寬容,一張一弛,還是留了活路。」
這一天過後,江霽將成為水滸城的大人,隨之而來的一些新政策也將如火如荼的展開。
這幾日,童依瑾心情忐忑的處理瑣事,收拾行囊,留下幾個僕佣守著瑾園,又去采水村見了言掌櫃、馮海、段天宇等人,將自己赴京一事告知,但朱禮堯的身分她沒多說。
她又偷偷去看了賣肉包子的趙秦娘,又去見了爛醉如泥的唐書丞,讓寧晏潑水將他撥醒,「雖然我氣秦娘的懦弱,但她這麼執著的愛你也是不容易,我不喜歡卻不能說她做得不對,在我看來,比你更好的選擇太多了。」
頹廢的唐書丞抿緊薄唇,低頭不語。
「希望你能為自己振作,為秦娘振作,為你的……」她實在說不出唐老夫人跟林珊珊,也不想勉強自己說了,留下一個厚厚的荷包便走了。
「姑娘,為什麼不把錢給秦娘啊?」小芷不懂。
「我說過不管她的事了。」
姑娘就是嘴硬心軟,小芷回頭看了一眼動也不動的唐書丞,搖搖頭。
接下來,童依瑾將這座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走了一遍,最後還是去見了江霽。
「雖然江老說了不見,但我還是想跟江老說,謝謝您這十多年來的照顧。」她真心誠意的跪下,向他磕了三個響頭。
江霽眼眶濕潤,人老了,心也變柔軟了。
「爹,我真的不能跟著依瑾走?」江鳳實在很想跟。
他眼神馬上一利,「不準。」
她眼眶一紅,這真的是她親爹嗎?但好在,這里還有段天宇。
翌日清晨,一輛馬車離開瑾園,馬車噠噠而行。
「童姑娘,記得回來看我們啊!」
「童姑娘,保重!」
城門口,越來越多人的聲音響起。
小芷拉開車簾,童依瑾就看到街道兩旁有許多老百姓,更多的是熟面孔,江鳳還是出現了,人群里也看到了趙秦娘,她身邊是唐書丞,還有采水村的村民。
大家面露不舍,知道她今天要離開,刻意來送她一程。
她向他們揮揮手,眼眶微紅,她以為自己會老死在這座城市,但不管如何,她幫忙他們,他們同樣也給予她溫暖,這座即將由暗轉明的城市,將更鮮活繁華。
馬車走遠了,她也將迎向新的未來,只是想到江鳳的話,她還是忐忑不安。
上京路迢迢,一路難熬,她胡亂想著他會要她做什麼。
兩人不算結仇吧?真要拿她當丫鬟奴役?不會吧,他不至于這麼小眼楮、小鼻子吧,怎麼說,自己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寧晏駕車,車內,小芷已經看著自家姑娘糾結了好幾天,而京城一天天接近了。
「姑娘,別想了,小朱子人很好的。」這話有些違心,誰叫姑娘先前待他不好呢,把一個皇商少主當奴才任意使喚,還拒听他的身分。
「算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敢惹我不開心,我跑不就是了?管他身契在不在他身上。」
小芷嘴角抽了又抽,「姑娘,我听說像朱少主這樣有身分的人身邊都有暗衛保護,小朱子若真的要整姑娘,姑娘一人難敵數手,肯定逃不了的。」
「我不是還有妳跟寧晏嗎?」她想也沒想的就道。
這次赴京,她只帶著他們。
小芷頓時慫了,朱禮堯那身分太高大上,他身旁的侍衛肯定也很可怕,她不確定她敢對上,但再多的擔心,隨著時間流逝,主僕三人還是抵達了目的地。
一入京城,盡見繁華,屋宇鱗次櫛比,各商鋪林立,酒樓、茶坊、珠寶、織坊等店鋪,一家比一家豪華,所見也有些小鋪小攤,即使天氣微寒,但人車熙來攘往,行人摩肩接踵。
水滸城也繁華,但與這里一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外頭雖寒冷,但車內置了暖爐,童依瑾仍打開一點車窗看街景,在看到一家大間的糕餅店,里面陳列著五顏六色的糕點,不禁垂涎三尺。
她就是個吃貨,本想跳下車去買,但小芷不讓。她是丫鬟啊,童依瑾只得讓她套上保暖外裳,下車去買了些上來。
「很冷吧。」童依瑾讓她喝口熱茶,自己拿著糕點吃,一口下去眼楮就是一亮。
吃美食就是會讓人心情好,先把肚子墊個半飽,等會兒好打迷糊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