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葉紛飛,秋色怡人!
傍晚五時,夕陽滿天,當「輝希」大學特色的整點鈴聲悠揚響起時,獨自端坐于教室的繆萱輕輕擱下搖曳的筆,望著滿紙雋秀的墨字,慢慢平復下為感觸一瞬而激蕩起的不規則心跳,順暢了阻塞的呼吸,直至暈眩月兌離身體;閉上眸子,再緩緩吐出一口氣息,縴細的手指將紙對半相折、壓平,珍藏入桌角一本厚厚的史記書冊的扉頁之中,然後,環抱起看似會壓垮她盈弱身軀的重量,緩步踏出教室,卻駐足于走廊,被漫天的旖旎奪去了目光。
遠處,「輝希」的標志——百年的銀杏正在輕風中微撫婆娑身影,偶爾有早殘的杏葉飄零而下,淡淡地,等待輾化為春泥。韻味的紅,嬌女敕的黃,空曠而寂靜的校舍,糅合于晚霞,形成一幅遠的畫,美得令人怦然心動。
她……怎能動心!按理,不該讓情緒起絲毫波伏的,摒棄了喜怒哀樂的性情才是讓她活得更為長久的惟一保障——這可是她的主治醫生反反復復在她耳邊盤繞的忠告。然而,她才不在乎!繆萱貪婪地汲取眼前的一切,只為了感謝上蒼,延續了她的生命多一秒,好讓她仍能愜意地享受存于周身的美妙。那……全是上蒼的恩賜!
奇怪嗎?她的生命竟會需用秒來計算。是呵!對于患有先天性心髒缺陷、心髒隨時可能停止搏動的她而言,每秒均是珍貴的。從出生的那一刻起,進入她眼簾最多的不是父母無微不至的呵護,而是那些身著潔白外套的醫護人員。二十年的光陰中,幾乎有過半的時間是在醫院中、她的專屬病房中度過。換言之,那里早已成為她的第二歸巢——家的定義!昏迷、搶救、殘缺的「康復」,無數次的進與出,無數次在死亡邊緣徘徊。當每次疲憊地醒來,無論入眸的是東升的旭日,還是閃爍的星辰,都會令她感慨地笑——她的靈魂竟仍粘附于身體,沒有被收歸去天堂。久而久之,生與死的意念在心中變得模糊,並非是她認命的無奈,而是,那變成了一項事實。就如她生來便是個驚艷絕天的女孩,卻得不到父母寵愛的事實一樣!是事實,在潛移默化中習慣了必須接受的生活方式!
她知道,孤獨亦是美麗的!
路經銀杏,深吸口氣,沁人心脾的空氣帶著芬芳的香味。忽一陣風拂過,揚起了漆黑的長發,揚起了天藍色的皺褶裙邊,更揚起了腳下飄零成堆的枯黃杏葉。一瞬間,混雜紛亂,慌忙中騰出一只縴手欲收攏糾結的發,裙邊卻被風張揚得更為醒目,于是趕忙丟棄長發去按藍裙褶邊,飛舞起的杏葉迎頭撲了滿面。驚呼嬌笑著逃離現場,不在乎那紊亂了的心跳又引來一陣暈眩,更無視額角沁出的汗水讓原本便蒼白無色的臉深添了一層病態的透明!
急欲逃開擾人的紛紛落葉,用一手稍掩臉頰的同時向外沖出。只因垂著頭,看不清前方的路,以至與前方的「阻礙物」撞了滿懷。而她,力不如人地向後仰身倒去,才下意識地發出了低低的驚呼!
「嘿,丫頭!你走路總這麼不長眼楮地亂撞一通嗎?」「阻礙物」及時搶救了她,嬉笑的聲音從她耳畔傳入。
誰說的?適才的俏皮只是鮮為人知的她的秘密!若他有心從旁人口中打探她的資料,可以保證,全校師生會一致口徑地回答他︰中文系二年三班的繆萱同學是個不折不扣的木頭美人!不哭不笑,心無波瀾。除了一張臉看來有錯覺的耀人光彩外,其實骨子里根本是個死氣沉沉、無聊至極的病態女子!以上,便是外人給她的中肯評價。
沒錯!然而今天,她從不在外人面前展現的真實一面卻被眼前的男子無意間捕捉了去。
繆萱站穩身體,才將臉從黑發中現出,抬眸望去——依遠近度、依先後順序,無論選哪一項,她第一眼看到的都該是搶救了她,現在擋在她面前的這名男子,然而,不知為什麼,繆萱移動著的目光偏偏被吸引去了側方立于她左側十步之外的另一名男子。這一眼望去,竟停駐了,竟再也收不回了——從他身上。
他只是靜靜地站著,沒有表情,沒有動作。晚霞暈紅的余暉灑落在他的身後,為他涂上了某種顏色的陰影,仿佛正將他溶入這一整幅暮色風景畫中,看似普普通通的一角,但有他著色,整幅畫突然折射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神韻來。他也正望著她——不!確切地說,他正透過她望著身後那片隨風展舞的杏葉林,漠漠然的眸中找不出絲毫可用來推斷軌跡的流動波光。
他……在想什麼?在這張面無表情的臉孔之下是否與她同樣隱藏著一顆不願示人的、只屬于自己的敏銳亦豐盈的心?
一聲口哨將失神于自我空間泅渡的她拉回,眼前的男子正用含著戲謔的晶亮眸子盯著她。
對嘛!這才是看到她的嬌顏後該有的反應!雖然她從不以出眾的皮相引以為傲,但把她當成透明人般看待的他還真讓她小小的自尊受挫。通常,有她出現的場合,很少有人會將眼光從她臉上移開。至今,只有他——例外!難道他是個從不被美色所蠱惑的聖者?
眾多的猜想仿佛匯成一本光怪陸離的書,翻開第一章淺讀後便再也放不了手。她是怎麼了?躍躍欲試的心情迫切地困惑了自己。從不曾這樣過——因好奇而在一瞬間鐘情于一個男子!像是無可救藥的迷戀,沒有道理!
「喂喂喂!我可忌妒了。放著眼前世間無以匹敵的大帥哥不看,你的眼楮往哪里亂瞟?」眼前的男子終于忍受不了冷落一旁的不公待遇而叫囂起來,一手更是不安分地捉住她的下巴,硬生生地調整繆萱偏差的目光,對焦于他,動作間的利落仿似輕薄,偏教人躲避不了。只好迎上他的臉!
精致!這是第一眼的震撼!眼前的臉精致得耀眼。是那種刺目的耀眼,難以接近的耀眼!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男子,加上那抹略帶邪氣的笑容,定能輕而易舉地擄獲所有貪戀「美色」的女子的心!
兩個截然不同的類型,卻同樣頂尖出眾的男子怎會同時出現在「輝希」?想一想,這也不足為奇。「輝希」收盡了家世顯赫的富家子女,隨便從中挑選一位千金小姐,都足以與他們相配。只是,他們等錯了時間段。明日是周末,今夜正是放縱的好時機,這會兒女孩們該正精心打扮著自己,為華麗的夜生活譜曲前奏呢!那麼他呢?立足于此是否也正等著某位世家千金,好共度良宵?眸光不爭氣地又移去旁側,企圖從他漠漠然的表情上深入他的思緒。突然間,聞到一股酸酸的味道。震驚之余也有些懊惱,她還真是莫名其妙得緊。他在等誰又關她什麼事?不該悸動的心何來又添此一項?「對不起!借過!」端著一副喜怒不形于外的表情,繆萱不慌不忙地翹高下巴,月兌離被捏的掌控,向後小退一步,再向右滑出,想不著痕跡地繞他而過,戲謔該到此結束了!右腳剛向右滑出半步,身形還未完全挪動方位,眼前的男子如影子般隨她滑出半步,不偏不倚地以著與適才相同的距離、相同的姿勢攔在她面前。
「借你過去了,那我們一個小時零五分鐘豈不白等?」抬腕看表,男子仿佛很無奈地搖頭,「不行!」
「然後呢?」繆萱甚至連眼皮也未動一下地問。他們在等她!在他旋著她的步伐,將她圍困的那一刻她便已在心中篤定了。那麼,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綁架!」邪惡的笑容更添幾成魅惑力,葉之半眯眼眸,開始有些欣賞這個女孩。換成他人,在看到他驚世俊美的臉龐後通常已暈了一半,若再听到「綁架」二字後,非尖叫著當場暈死不可。而她,收斂起了初見時的嬌俏,這會兒反倒越來越鎮定。這副木然的表情倒是跟某人有得拼哦!眼角瞄向身側的二哥,淺笑。物以類聚,說得一點不錯。難怪她的目光會越過他看去別處。
「我?」繆萱用像是在討論天氣般的尋常口吻,確定他的用意。
「就是你!」事情好像越變越有趣了呢!「將近六點,整個學校的莘莘學子們早乖乖回家了。小姐,除了你,告訴我,這個學校還有誰可以讓我們等待?」
是呵!整個學校早如洗刷過般潔淨。若非夏淼汐與佟貞顏兩位好友都臨時有事,提早離校,她又哪來機會獨自享受晚霞的潤澤?
望著他,繆萱突然微展唇角,飄忽道︰「你不再考慮一下?」綁架她?他知道她會是個多大的麻煩嗎?
又一聲口哨從葉之的唇角逸出。若第一聲是為她驚艷絕天的容貌而贊嘆,那麼第二聲自然為她從容而冷靜的態度叫好!適才那飄忽而過的笑讓原本看來乖巧柔弱的女子突然變了味道——慧黠得讓人有落入圈套的不確定!
「天!葉沙見了你,不知道會不會改變主意,取消現在的婚約!」這樣的女子怎不讓人心動?連他都快落網了,二哥呢?瞟向身側——顯然,原本漠然游蕩的目光開始注意這方的精彩對白了。有戲喔!葉之笑得更邪魅。
「葉沙?」繆萱忍不住皺眉。好熟悉的名字。是那個本該是她的「丈夫」,卻在一個星期前夜闖她的居所,帶走另一名繆姓女子的人?這場騙婚記早該在一雙男女互相傾心、繼而私定終身的一刻便有了結局的,怎又會沾染上她這個配角之配角呢?不惹不必要的麻煩,所以,最好先將自己撇清事外,「不認識!」
葉之呆一下,隨即展顏。看來,事件的始末她尚不知曉,那就更好辦了。
「咳……不認識葉沙沒有關系,只要認識繆臻便行!來,我們先上車,至于其他的細節,到了車上我再慢慢地、詳細地解釋給你听!」葉之嬉笑著用手臂攬過她的肩,半引誘半強迫地帶她出校門。「去哪里?」繆萱定住步子。上車?什麼意思?
「非洲。蘇丹!葉沙請你做客!」葉之答。
「不要!」繆萱堅定地搖頭。做客?哪有主人這樣子強行請客的?但柔弱甜美的外表總讓人誤將她的堅持讀成懇求。笑意盈然的他是!淡漠無波的他也是!
「不要?你的拒絕可會打亂我們的全盤計劃啊!不好辦啊!」葉之假裝摩挲著下巴,沉思,突然打了個響指,指向不遠處的他,「不如這樣,把你的異議陳述給我的老大听,讓他來定奪,怎樣?」
葉之不懷好意地擠眼,將燙手山芋適時地拋出,硬是將置身事外的二哥拖下水。而一米開外的他早轉身向外走去,不理會弟弟的取鬧。葉之低頭觀察懷中的女孩,轉動眼眸的狡黠模樣為她的美麗更添了幾分靈氣。這女孩絕不如外表看來那麼簡單,下一步,她預備如何讓自己擺月兌困境?玩味地期待中。
繆萱輕咬紅唇,盯著他的背影。他們早將她歸為掌中物,本就無商量之意的「請」,又怎會听取她的同意與否?但,他們若真認為事情會按著他們的設想定局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眼楮瞄向亦漸亦遠的他,測算著他與她之間的距離,估計一下比例,她該做得到。只是,這樣子會過分嗎——管他!她僅是自保,也給他們一個小小的回報。
決定!繆萱再轉轉眼眸,毫無預警地突然全力掙月兌葉之的臂彎,向前沖出;葉之突揚起唇角,默數三秒,迅速竄出,幾乎要踫到她的瞬間,繆萱已撞上了向外走的他的背。只听一聲驚呼,繆萱一手捂住胸口,身體像突然斷了支架似的順勢倒下,手中厚厚的史記「 」的一聲掉落在地,震飛起一堆枯葉。一副溫暖的胸膛及時接收了她,微閉的美眸看到近在咫尺的淡漠黑眸中同樣震飛起一抹驚懼!
「我……」繆萱咬著牙,用力抓緊他的衣領,吊住身體不下滑,把臉埋入他的肩頸時能感覺他溫暖的氣息拂過耳畔。怪異地,臉頰騰升起淡淡的紅暈,「痛……好痛……我……不能呼吸了……
「你——」他驚呼。女孩長長的發散落在他手臂上,觸目驚心的凌亂。還有蒼白的臉色、抽搐的身體,急促而不規則的呼吸齊齊上陣,令她整個人都在輕輕顫抖。接下來呢——是什麼?鮮血?死亡?頹敗地只剩求死的意念?封存心底的一幕瞬間涌上,重疊這一刻,懷抱她身體的手掌仿似被烙燙了神經,使他隨著她的痛苦一起顫抖。無故的恐慌在加劇,撞垮了理智的同時倏地低叫︰「不要——」
「漠!」收住身形的葉之只為二哥眼中的——恐慌而失措。從未見過的現象,會讓永不展露情緒的葉漠失了鎮定的事情,可屬天方夜譚的神話呵。他,怎麼了?
「救——救我!」繆萱虛弱地低喃,唇已泛成淡淡的紫色。
「你要活?」他抓緊她的手,一字一字問。
「我——」那怪異的語調讓繆萱一陣遲疑,靜謐地細味語氣後的背景。為什麼?這一刻,她感覺貼他那麼近!不是身體的距離,而是——心靈!她,竟能深深地、深深地體會他話中的痛!痛得無奈,也痛得無力挽回!
他忽地環抱起她的身體,向外沖出。「葉之,給你五分鐘,我要看到她帶上氧氣罩。」
「五……五分鐘?!天!老大!你知不知道從這里到最近的醫院要多久?起碼十五分鐘!你要我怎麼開?飛也來不及啊!」呆怔著的葉之總算從他們怪異的對答中回過神來,立刻跳起來叫。他當然從未懷疑過自己的飛車技術,但,既要顧及病人又要縮短時間的車程,怎能兩全其美?飛車確實可以達到急救的效果,然而,他飛車的速度是否有可能加劇破損她的身體狀況呢?這一點,葉漠怎會遺漏了考慮?善于思考、也思考周全的葉漠怎會犯這樣的錯誤?
「隨你!」頓一頓,他頭也不回。留下一臉無奈的葉之。終其結果,竟將兩個本認為勝券在握的戰將玩弄于股掌之間。挑葉漠下手,她算是挑對了人。而二哥的反常更值得研究。
「是!葉漠大人!」拖著長長的音,葉之尾隨跟上。
而始終將臉埋于在葉漠胸膛的繆萱,此刻突然睜開了眼楮,漆黑的眸子靈活地轉動,唇角勾勒一絲慧黠的笑容,美得如初綻的花蕾,任憑誰見了,都會禁不住被懾去心魂。可惜!葉漠瞧不見!
繆萱靜靜地伏在葉漠懷中,調勻呼吸的同時也壓下狂跳的心率——一半因適才的小跑,而另一半——因他!好溫暖的胸膛,淡淡的倦怠襲來,緩緩閉上眼,小憩,讓一抹淺笑凝固唇邊。
真的不是有意欺騙噢,只是給他置身局外旁觀的惡劣行徑一個小小的「回報」而已。
他——叫葉漠,是嗎?與他的模樣好相配的名。漠漠然仿佛身在天外。她——記住了!
反正,第一回合的較量,她——勝——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