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然!」
一聲急促呼喚在總監辦公室里響起,旋即一串喀喀喀的高跟鞋聲,在辦公桌前戛然而止。
紀墨然拾眸望著那因疾步走來而嬌喘吁吁的嬌美人兒,早已等著她主動進辦公室來了。
「你知不知道紐約公司要你過去的事?」管爵如急急問道,神色有著難掩的慌亂。
「新世代」是由知名全球廣告集團與紀境綸合作成立,所以公司之間偶爾會有相互支援的情況,但大多數是國外公司派員來「新世代」協助,鮮少會有國外公司要求「新世代」派人過去參與案子。
可她剛剛「無意間」听到總經理提及這件事,一方面感到十分訝異及突然,一方面也覺得引以為傲,畢竟能讓國外公司看中,這無疑是證明紀墨然的能力受到肯定。
「剛知道。」他簡言答。
「那你要去?」她愕然的瞠大了美眸。
「你覺得呢?你有什麼看法?」他看著她的錯愕,覺得好心疼,只能強壓住內心的罪惡感。
「怎麼問我?這要看你自己怎麼想啊!」
她心情復雜、憂喜交加呀!憂的是得分離半年至一年,喜的是他有這個難得的好機會。
「你要听實話?」他刻意試探地問。
橫了他一眼,她拉來椅子落坐。「對,你坦白講。」
「理智上,我非常想去;情感上,我舍不得去。」他深深的凝睇著她,言簡意賅,相信她會听得懂。
乍聞這消息的驚訝心情過去,管爵如已經能平心靜氣的思考。听他這麼說,明白他的意思,她不禁沈默了。
她何嘗不是這麼想啊!理智上,知道他應該去;情感上,舍不得分離……然而身為深愛他的女友,怎麼能羈絆住他呢?
他有廣告方面的創作天分,應該多加以雕琢的,能夠出去外頭看看不同的工作方式,體驗與不同的團隊一起合作,吸取別人的經驗,增廣見聞,這對他在這一行是很有益的。
思及此,俏臉綻出了一朵燦美笑靨。
「想去就去吧,我支持你。」她鼓勵的對著他說。
紀墨然一陣動容。他就知道,她體貼明理,一定會為他著想的。
「可是至少要半年以上。」他強調。
「我知道。」她噙著笑應,接著又打趣的調侃他。「難不成你怕半年不在,我就會變心啊?」
「如果你這個時候變心,覺得別人才是你的幸福,我會真心祝福你的。」他突然認真嚴肅的看著她,話中具有深意。
他那認真的表情教她不由得怔了怔,旋即嗔怨的橫睇著他。
「欸,這麼大方哦?」本來是醋桶,今天卻講這種話?她不是滋味的哼聲。
察覺自己說得太明顯了,紀墨然趕緊整整神色,戲譫的睨著她。「你不也是很大方?紐約公司是要把我借走半年,可不是半個月耶,你都這麼爽快就答應了?」
「厚,你不要狗晈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哦,我可是為了你的前途著想耶!不然你以為我願意嗎?」管爵如立刻嬌聲抗議,她的一片真誠好意是不能容許被扭曲誣蠛的。
「逗你玩的啦!」紀墨然莞爾失笑。
他起身走向她,靠坐在她一旁的桌沿,伸出大掌撫向她潤紅的臉頰,斂起戲謔態度,以深邃眸光烙印著她的容顏。
避爵如覺得他好似欲言又止的,又這般深情款款,仿佛透著淡淡愁緒,原本因他的舉止而愣住,不禁又猛然回神,下意識安撫他。
「半年、一年很快就過了,放心啦,我這麼死心眼的人,不可能這麼快就變心的。」她故作輕快,嬌俏的朝他眨了眨眼。
她這番話,令他的心又酸又疼,眼眶都熱了。
曾經,他渴望她死心塌地;如今,他無法承擔她的專情。
他好害怕!怕自己不知道會在哪一天就離她遠去,而她又那麼的死心眼,只會苦了她自己呀!
為了掩飾泛淚的眼眸,他驀地傾身緊抱住她。
「爵如,我愛你。」欲泣的哽咽透過壓抑,傳出了低啞的呢喃。
他的告白和忽然的擁抱使得她心口暖甜,嘴角不住上揚,展臂回擁著他。
「好了,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別,把氣氛搞得這麼沉重做啥?」未幾,她笑笑的輕聲安慰,還拍了拍他。
她完全不知情啊!他這次離開,治療成功,是幸運;倘若不成,或許就是天人永隔了……
他依舊牢牢的抱著她,嗅聞著她專屬的幽香。
「我這次去,一定會很努力,盡快趕回來。」他別具深意的傾吐,同時也這麼告訴自己。
為了爵如,為了他們倆的未來,他一定會很努力的對抗病魔,不會輕易被打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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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好管爵如的事情,紀墨然比較沒有後顧之憂,也能放心的配合醫生的治療計劃,開始踏上抗癌的艱苦之路。
醫生安排紀墨然要接受六遍ABVD化療,每遍療程含兩次,也就是一共十二次,每兩個星期都要去做一次,如果進行順利,白血球沒有低到影響進度,基本上半年就可以結束所有療程。
只是化學治療不只是在殺死癌細胞,正常細胞也會受到破壞,因此人會變得十分虛弱。
也因為有先見之明,所以紀媽媽在紀墨然還沒開始接受化療之前,就卯起勁替他補充各種營養,好讓他有足夠的體力去承受化學治療對人體所造成的一連串嚴重傷害。
丙然,才進行第二遍化療,他整個人就迅速瘦了一圈。
他會掉發、會嘔吐、精神很差、疲憊嗜睡……好幾種副作用,他都沒有幸運幸免。
但是他一直很忍耐,沒有喊辛苦,即使覺得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也很有斗志的撐下去。
這天,打完化療針返回家中,他憔悴的躺臥在床上,沒有絲毫活力。
「墨然,媽媽熬了一些什錦粥,你要不要吃一些?」紀媽媽幾乎推掉所有朋友的邀約,專心的照顧著兒子。
「媽,我現在想吐,待會兒好一點再吃。」他緩聲說道。
化療讓他一點食欲都沒有,但他還是會勉強自己一定得吃,否則體力無法恢復,化療就不能繼續進行。
「二哥,你很難受嗎?」紀庭然跟著媽媽進入房里,來到紀墨然的床邊關心慰問。
「當然難受啊,都瘦這麼多了。」紀媽媽心疼的搶白,兩人一左一右的坐在他床邊。
「還好啦,目前還挺得住。」紀墨然牽強的揚起一抹笑,好讓媽媽、妹妹能夠稍微安心。
「你有沒有想看什麼書,或是什麼影片?我可以去幫你租回來。」紀庭然怕他無聊,貼心的幫他想可以做哪些休閑活動。
「你就去看新片排行榜,全部租回來就對了。」他也沒拒絕,的確是悶得發慌,再加上身體不舒坦,覺得時間好漫長。
時間一覺得長,只要沒睡覺的時候,腦子就會東想西想,而且特別想爵如。
他們分別已經一個多月了,每隔三、五天就會通個電話,不過大部分時間她若打來,他都不會接,因為他得挑精神狀況比較好的時候才能打給她,以免被她察覺異樣。
「遵命,我現在立刻去租,讓你晚上可以看。」庭然很希望自己能幫二哥分擔些什麼,一有差事馬上行動。
「嘔……」一陣惡心反胃,紀墨然陡地彈坐起身,踉蹌的奔向浴室,抱著馬桶嘔吐。
紀媽媽趕緊跟上前照料,紀墨然的手機卻在此刻也湊熱鬧的響起,簡直是亂上加亂。
紀庭然杵在手機與浴室的中途,遲疑著該是去看望哥哥,還是先顧電話?猶豫了幾秒,最後還是先幫哥哥拿電話,她一看見螢幕顯示的人名,心口一惴,瞪大雙眼——
「二哥,爵如姊打來的,怎麼辦、怎麼辦?」她拿著手機像拿了燙手山芋,沖到浴室門口,緊張得鬼吼鬼叫。
「別、別接!」嘔吐中,他還得分神指示。「嘔……」
「哎,你不要踫就是了。」紀媽媽沒好氣地講。
被凶了聲,庭然無辜的癟著嘴,用兩根手指拎著響個不停的手機,把它放回原位。
不一會兒,紀墨然已吐得筋疲力盡,讓紀媽媽攙著回床。
「唉,這樣吃了就吐,吐得沒東西了還吐,怎麼吸收得到營養呢?」紀媽媽心疼得鼻酸眼紅,擔心不已的喃念著。
「媽,可以吃什錦粥了。」躺回床上,他有氣無力地說道。
吐完了,雖然有虛月兌感,但短時間內不會想吐,這時候進食,或許可以吸收到不少養分。
「好,我這就去替你稍微溫一下。」一听見他主動說要吃,紀媽媽高興得抑回眼淚,揚起笑容馬上去張羅。
房里剩下紀庭然陪著紀墨然,她盤腿坐在大床的一角,望著臉色更為慘白的哥哥。
「二哥,剛剛爵如姊有打來哦!」怕他方才吐得昏天暗地,忘了有這一回事,她不禁再提醒。
他掀開眼簾,懶懶地應︰「我知道。」
「那你不回嗎?」她納悶地問。
「現在沒有精神笑著跟她聊天,要等有力氣的時候才能打。」他牽動嘴角費力解釋。
紀庭然悄然的嘆了口氣,心底有一些想法想說。
「二哥,你真的覺得這樣瞞著爵如姊比較好嗎?」她提出質疑。
紀墨然看向她,等她繼續說。
「我看你這樣瞞也很辛苦,而且爵如姊如果知道你現在正病著,每天都那麼難受,就算不能幫你分擔,也一定很希望能陪伴著你吧?」紀庭然以自己的感覺臆測著。
「我不想讓她整天愁眉苦臉的擔心我。」他微揚唇瓣權充笑容,眼色卻是黯然的。
「愛情,不是應該同甘共苦的嗎?」她雙手托腮,疑惑地說著。
年僅十八歲的她,滿心都是對愛情的憧憬和理想。
「只要深愛著對方,就會舍不得對方吃苦受罪。」紀墨然難得向妹妹吐露愛情觀感。
庭然還是覺得納悶,不禁怔仲了。
是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深愛二哥的爵如姊,不是也會舍不得二哥一個人獨自面對病痛的折磨嗎?
二哥好可憐,被蒙在鼓里的爵如姊也好可憐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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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一下,這位紀大總監,小女子我之前打電話給你應該是紐約時間的晚上八點多吧?你在忙什麼?為什麼沒有接?現在都已經九點半了,你才回電話給我喔!』
避爵如一接到紀墨然的來電,就高興得眉開眼笑,不過嘴里還是沒忘記要埋怨責問。
她可是一起床就想著要打電話給他,沒想到又是沒人接。
「對不起,那個時候我好像是在洗澡。」紀墨然掰理由,每次她打來而他沒辦法接听時,他就掰盡鎊式各樣的理由。
『怎麼每次打給你都正好有事?』她納悶的嘀咕,但也是相信他的說詞。『欸,你這幾天好嗎?』
「都差不多,我還在適應。」他繼續掰,這是工程巨大的謊言,一字一句都得小心。
『一個月了耶!要克服語言障礙很困難哦!』
她覺得他真辛苦,雖然他懂得說英文,可是那畢竟不是自己的母語,或多或少還是有些困擾的,而且忽然間就去到那樣全然陌生的環境,要適應可不容易。
不過,這也是種磨練啦,只好吃苦當吃補嘍!
「嗯。」他漫應了聲。「你呢?這些天怎麼樣?」還是把話題轉到她身上比較安全。
『我還是老樣子啊,帶著組員南征北討咩。對了,我們半個月後要去參加龍懋建設的比稿哦!』她興致勃勃的跟他分享。
「是嗎?那由創意部哪一組負責?」縱使感到疲倦,他還是陪著她閑扯,畢竟不是天天通電話。
『你的愛將江麗卉啦!』她故意咬牙切齒地說。
听那酸溜溜的口氣,紀墨然忍不住抿著唇笑,調侃地說︰「唔,我這里都聞到醋味了。」
『是哦?那你有沒有聞到火藥味?』她還能隨著他起舞,附和的繼續問。
他完全笑出來了,這些話雖然沒營養,但能和她這樣輕快的聊著,也覺得很開心,暫時忘掉化療副作用的難受與虛弱。
『哼,還笑。』她努了努唇。
「日子已經過得這麼辛苦了,當然要笑一笑來調劑啊!」他意有所指地說著。
他知道在她听來,只會認為他說的是異鄉生活的辛苦,而不知他指的是對抗癌癥的難受。
『說的也是。』管爵如心疼的應和。『你一個人只身在國外,要特別照顧好自己喔。』
他心口暖甜。「我知道。」她總是比他還關心他自己的身體。
她不放心的再問︰『你現在還會像前陣子一樣,老是不舒服嗎?』
「不會了,你不用擔心。」他安撫道。
『那就好。不過你要是覺得哪里有毛病,一定要盡快看醫生,不要太鐵齒哦!』了解他多固執,她不由得再次叮嚀。
「知道知道,管家婆。」愉悅的笑容躍上嘴角。
他好喜歡她關心他時,所傳遞的一種甜蜜溫暖。
『嘿,得了便宜還賣乖啊?愛你才管你,別人求都求不來呢!』她跩跩地笑道。
紀墨然又笑開,感受得到她,就感受到生命的活力與希望。
『喂,你有沒有想我?』她壓低嗓音,嬌羞的偷偷問道。
他心一悸。「有。」
『多想?』她又問。
小別勝新婚真的有其效力,自從他們相戀三年以來,從沒有一次分離這麼久的時間,這一次反而讓他們更加體悟到彼此在心中所佔的地位,有多麼堅不可摧了。
「無時無刻的想。」他說的是實話,她是他的強心針、特效藥。
『我也是。』她軟聲附和,這時才發現下屬正站在她桌邊提醒她開會時間已到,一種被捉包的羞赧熱潮頓時從腳底迅速漫上腦門。『現在有會議要開,不能聊了,再聯絡哦!』
彼端的她匆匆的收了線,這一頭的紀墨然也迅速的沒了笑容。
交談一結束,仿佛就像歡樂夢境倏然消失,陡地回到現實里。
和她講電話的這一段簡短時間,是他這陣子里最愉快的時光,听她嗔怒、叮嚀、調侃、撒嬌……都能令他暫時忘卻一切。
她就像他的精神食糧,和她隨意的聊一聊,勇氣可以重新凝聚,斗志可以重新高揚。
其實他沒有想象中的勇敢堅強,對未來的茫然,治療的辛苦,不斷啃噬著他的信心。
他的確需要她的陪伴,起碼在心情上會有正面的幫助……他原先的決定,不禁有些動搖了。
他很想告訴她實情啊!不過,也僅只是想想罷了。一不做、二不休,不能再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