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還是一分一秒的迅速流逝,日子還是一天一天的往前推進。
像管爵如這樣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即使是相思成災,也依然能夠把工作做得有條不紊、杰出優秀。
之前跟紀墨然提過龍懋建設的案子,很快就到了提案比稿的日期,管爵如帶著愛將小柳,一只見習菜鳥,和充足的資料及準備,一同前往龍懋建設公司爭取這樁生意。
避爵如有個好習慣,工作上的事情總是會提早,提早準備、提早完成、提早出發。
尤其是參加提案比稿時,時間充裕,儀態才會從容;儀態從容,氣勢才會出來;氣勢出來,說服力才會夠。
她穩健的駕著車,身旁坐著小柳,後座是菜鳥,神態輕松不見絲毫即將參與競爭的緊張。
倒是菜鳥和小柳,緊張得半死!前者是因為菜鳥沒見過世面,而後者則是因為這個案子的企劃,管爵如放手讓她去做,因此待會兒上台提案報告的人就是她。
「主任,我我我……好緊張啊!」小柳連說話都結巴了。
「難免的,凡事總有第一次嘛。」管爵如看了臉色蒼白的她一眼,莞爾失笑,安撫她。「別緊張,做幾個深呼吸,不要自己嚇自己。」
小柳听話的依著她的方法做。
吸……呼……吸……
「還是不行啊!我現在緊張得胃痛,心跳快得像擂鼓,講話還會跳針。」她搖著頭,對自己沒信心,怕搞砸了這個不算小的CASE。
「不行也得行,你不跨出這一步,將來要怎麼獨當一面?」管爵如軟硬兼施地說。「就像我們在公司里演練那樣就行了。」
「是啊,早上演練的時候都沒有問題嘛!」菜鳥也試著給小柳鼓勵。
他們很快的抵達建設公司的辦公大樓,管爵如停好車,但沒有熄火。
「還有時間,來,我們再演練一次。」她讓小柳再更熟悉些。
小柳咽咽口水,硬著頭皮演練,表現雖然沒有在公司時那麼穩,但也算差強人意了。
一邊幫她鼓勵打氣,他們一邊前往進行比稿的地點,坐在會議室里等候。
這次的比稿,連同「新世代」在內,只有五間廣告公司競爭,基本上勝算很大,所以管爵如試著讓小柳上場。
很快的,開始提案,小柳的臉色隨著提案的進行愈來愈難看,到最後幾乎皺成了包子。
「主任……我真的不行,我胃好痛!」不知是太緊張還是怎麼了,小柳胃痛的程度愈來愈嚴重。
避爵如俏臉一凝,眯眼打量著她。
接下來就輪到他們上台提案了,現在才來出狀況?
可那蒼白臉色、痛苦神情和額間密布的細汗,都證明了小柳不是故意退縮,而是真的不舒服。
「好吧,你先休息一下,我上台提案。」她明快果斷的做了決定,迅速翻著準備的資料。
幸好她在听小柳演練時有些印象,現在臨時上台還不至于完全模不著頭緒,反正企劃人員的基本條件就是舌粲蓮花,只要捉到大方向,然後加油添醋的去掰就沒錯了。
很快的,五間廣告公司都輪過,建設公司請大家回去等通知,明天中午以前就會宣布結果。
避爵如和菜鳥扶著小柳走回停車場。雖然比稿已經結束了,但她的胃痛卻還沒有停止,甚至沒有稍緩。
「小柳,你這樣痛下去不行,我看我還是送你到醫院去掛急診。」管爵如覺得不能大意。
「也好。」小柳揪著胃部,痛得冷汗直流,連站都站不挺了。
見狀,管爵如當機立斷,開車載著他們前往最近的大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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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小柳被醫生診斷得了急性腸胃炎,此刻正躺在醫院的急診室病床上吊點滴。
避爵如站在她的病床旁搖頭嘆息。「給我出這種狀況,真會被你嚇死!」
「對不起啦,主任,我下次不會再把早餐的飯團留到午餐才吃了。」經過醫生的診間,她這才想起自己吃進了哪些可疑的東西。小柳尷尬地笑,不好意思給別人添了麻煩。
「你還要記得以後不要在提案前亂吃東西。」管爵如實在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完全被打敗。
小柳吐了吐舌頭。打過針以後,胃不再那麼痛了,只是痛過那一陣,覺得流失了很多體力。
「你在這兒陪她,我去幫她拿藥,順便打電話回公司。」管爵如交代菜鳥之後便快步離去。
她先去批價繳費,再繞到位于大門的藥局等領藥,同時撥打電話回公司向上司報告。
「……對,是小柳,急性腸胃炎……沒事了,我們三個現在都在醫院……」電話那頭是總經理紀鴻然,管爵如應答著。
她的視線移向藥局的號碼燈示,發現顯示的號碼和她手中的單據號碼還有段距離,目光開始漫無目的的環顧著四周。
「嗯,提案已經結束了,明天會有消息……好,我會看情況,如果接近下班時間就不回去了……」不經意間,她驀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亂瞟的視線陡然鎖定目標,睜大雙眼定楮打量。「好的好的,我知道,總經理再見。」旋即急匆匆的結束電話,趕緊追上那抹身影。
「奇怪,怎麼那麼像啊?」她納悶嘀咕著,腳步未停的一直跟著。
不可能呀!墨然現在人不是在紐約嗎?天底下真有這麼相像的人?!
再多瞧幾眼——
墨然沒那麼瘦、那麼蒼白,步伐也沒那麼慢呀!說他像,又似乎不太像,說不像,卻又相當神似……
對方搭的是手扶梯,她也一路跟上了樓,為了想看得更仔細點,還差點撞到牆角。
最後那人抵達了血液腫瘤科,他坐在椅子上等候,她也保持距離的坐在他斜後方,目光不斷端詳著他。
她愈看愈覺得像,可是墨然明明人就在紐約啊!這真是太奇怪了!
心里不斷質疑,然後推翻;再質疑,又再推翻……終于,當另外兩個人出現在那人身邊時,她心口一悸,答案也隨之浮現。
後來出現的是紀媽媽和老三紀斐然!
紀家成員她全都見過,不會認錯的,因此那吸引著她到這兒來的人,除了紀墨然,不可能會是其他人了。
他不是應該在紐約嗎?為什麼會在這里?
他們不過才短短一個多月沒見面,他為什麼會變得這樣形銷骨立?這樣憔悴虛弱?
還有,他為什麼要騙她?
一連串的問號擠爆她的腦袋,也凝聚成一股沖動,她霍地起身步向前走去——
「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嗎?」
彼不得打斷別人談話有多不禮貌,她冷不防的現身,清晰脆亮的嗓音忽然揚起,帶著幾分經過克制的冷硬。
坐在椅子上的三個人在抬眸看見來者的模樣時,全都不約而同的張口結舌,呆若木雞。
「爵如?」遲疑震驚的紛紛發出叫喚。
「紀媽媽,斐然。」管爵如還算有理智及風度的向另兩人打招呼,只是在這當口,很難熱絡得起來。
紀墨然很快拋開錯愕和慌亂,恢復了鎮靜。因為他在她僵硬的表情底下,看見了跟她相同的錯愕和慌亂。
突然看見她,當然驚訝錯愕,還有心虛謊言被拆穿的慌亂;而她突然看見他,自然也是不敢置信,以及滿月復疑問的慌亂。
「你快說呀!」見他只是深深的凝望著她,半晌回答不出話來,她揚大嗓音催促。「說你現在為什麼不是在紐約而是在這里?為什麼要騙我?今天如果不是剛好被我看到了,你是不是還要繼續瞞天過海的騙我?」她揪著他手臂的衣料,心情激動的晃著。
紀媽媽見她惱怒的責問紀墨然,還揪著他猛晃,她緊張的起身制止,本能的要幫他解釋。「爵如,你先冷靜一點,墨然他……」
「紀墨然先生?」護士小姐的叫喚聲解除了這一隅的緊張。
「是,這里。」紀斐然微揚手,代為出聲。
「病房已經安排好了,請跟我們的義工太太走。」護士小姐將他們轉交給一名義工。
他們隨著指引走向義工,紀墨然看了眼滿臉困惑不解的管爵如,握住她的手,拉她一起走。
「一起來,你就會知道答案了。」
避爵如怔忡被動的任他牽著走,一顆心開始被不安給佔領。
他們走進了一間明亮的病房,向義工道謝後,義工離開,紀墨然接著主動的坐上病床。
「你又生病了?!」她終于忍不住疑惑的出聲發問了,一開始的忿怒在意識到他生病這點時,早就逐漸消失。
紀墨然瞥見她手里拿著的醫院單據,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還反問︰「你怎麼會來醫院?你身體不舒服嗎?」他擔心她的健康。
她察覺他的目光,意會過來。
「不是我,是小柳,剛在提案時急性腸胃炎,我送她來掛急診,剛好看到你。」
他松了口氣的點點頭,旋即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怎麼也沒有料想到,以為安排得很妥當的計劃,竟就這樣陰錯陽差的破了局!
听他提到自己手中的藥單,這才讓管爵如突然想起小柳的藥還沒拿,而且他們也還在急診室等她。
「對了,斐然,能不能拜托你幫我個忙?」她轉身望向紀斐然。
「二哥在,我哪里敢說不?你說吧。」紀斐然一笑。
「我部門有個叫小柳的女孩子現在在急診室等我,你先幫我到藥局領藥,再拿過去給她,把她和另一個男助理送回公司去。」她把單據全塞給他。「這里就交給我吧!」
她需要時間好好跟紀墨然談談,了解這混亂的一切到底是什麼情況?
「長什麼樣?」他得認人,不然急診室里人這麼多,不好找。
「穿粉紅毛衣,個頭不高,及肩鬈發,皮膚白、有雀斑、很可愛……」她形容著小柳的待色。
「夠了,我知道了。」紀斐然沒耐心的打斷她一連串的敘述。「媽,二哥,那我走了哦!有問題再打給我。」
「好,你去吧,這里有我和爵如就夠了。」紀媽媽頷首同意。
護士小姐在這時也拿著藥劑和點滴、注射器具進來病房,管爵如靜靜的看著,直到所有事情就緒,只需等待點滴吊完,她才落坐在他床邊,繼續沒有得到解答的詢問。
「好了,現在你可以說了吧?這打的是什麼病的針?為什麼要騙我說你去紐約?」
「這是化療針。」他抬眸看了看一旁的點滴,化療的藥以靜脈注射方式打進他體內。
「化療?」她重復著這陌生又熟悉的字眼。
在她的印象里,化療這兩個字是和癌癥緊密相連的!難道他……她心跳快了快,美眸驟瞠。
明白她的猜測,他說出更為明確的答案。「兩個月前,醫生診斷出我得了中期淋巴癌。」
她震愕的捂住唇,阻止驚呼聲逸出,眸光心疼憐惜的望著他,忽然間,像心電感應般,洞悉了他隱瞞的用意。
「所以你怕我傷心、擔心,不想讓我知道,才編織出一個這麼大的謊言,好跟我暫別,自己去接受治療,獨自承受這段難捱的日子,打算都熬過了,再回我身邊?」聰慧的她一知道原因,就能完全推敲出他的心態與想法。
這麼一想,也不難解釋她為何每次打電話給他時總是沒人接了,因為他怕精神不佳時會被她察覺。
心思完全被猜中,紀墨然啞口無言,只有嘆息。
「爵如,你真是聰明!」紀媽媽稱贊,也間接證明了她的推測無誤。
「你太傻了!」管爵如重重的吐了口氣,搖著頭。「還好沒傻到一得癌癥就為了怕拖累我而和我分手。」猜想這也是他可能會做的事。
聞言,紀墨然不敢吭聲,只是一雙眸子泄漏了心虛。
紀媽媽卻很不給面子的搖頭失笑。「果然還是你了解墨然,難怪他會這麼喜歡你!」怎麼自個兒的兒子都被人料得準準的?
「真這麼想過?」她瞪大眼,倏地望向他。
「我是為你好啊。」他為自己辯駁。一片深情還被說傻,天知道他有這些想法時,心情有多沉重!
「那是你自以為的為我好,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怎麼想的?」她抗議質問。
「你根本不知道中期淋巴癌做完治療的緩解率只有百分之五十至八十,而五年以上的存活率只有四成……」
他被醫生當時所告知的可能情況給綁住了,雖然醫生說的是實話,卻使得他淨往負面的方向去想,那種自然而生的惶恐,很難抑制。
「我不想听那些數據機率!癌癥並不代表是絕癥。」她霍地打斷他的話,堅定的握住他的手,接著溫柔的傾吐心聲。
「我只知道,就算要忍受心情煎熬,我也情願留在你身邊,陪著你度過這段辛苦的治療;在你難受的時候,我可以第一時間照顧你;在你害怕的時候,我可以馬上安慰你;不管結果好壞,我們都一起面對,這樣我才對得起自己,才不會辜負我們的感情,也不會永遠抱著遺憾!」
這些話都是不需特別考慮就自然浮現的心情,也是她心底最原始、最純淨無雜質的聲音。
紀媽媽動容落淚,走到了管爵如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感激她對兒子真情相待。她知道爵如的支持對兒子會是最大的鼓舞。
她望了紀媽媽一眼,兩人無言的傳遞了一抹微笑。
「爵如,我知道你對我好,所以我才會舍不得讓你陪著我受這種煎熬。」他望著她,眸底漫著水霧。
化療真的很辛苦,他不是超人,勉強勇敢太久,真的很需要一雙溫柔的臂膀來給他安慰。
「難不成在你眼中,我是那種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女人?」她故意俏皮的瞅著他反問。
癌癥讓生活變得這麼苦悶,身邊的親人沒必要再愁眉苦臉,搞得愁雲慘霧,那病患心情好也好不起來,要怎麼樂觀面對?
「怎麼可能?」他急急否認。
「那就對了呀!」她順了順他額際凌亂的發絲,又心疼的撫了撫他消瘦的臉頰,噙著淺淺微笑,目光溫柔如水的凝視著他。
「即使我的生命可能所剩無幾,你還是願意要我嗎?」他迎視著她的目光,那斛溫柔像暖流般傾注在他心底。
避爵如抿起笑,橫了他一眼。
「那如果是我得了癌癥,你會怎麼做?」她不答反問。
「當然是想辦法把你治好啊!」他直覺地答。
「所以我也是呀!」她笑開來。「如果你的生命所剩無幾,那我唯一希望的,就是把握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陪伴你。」
紀墨然豁然開朗,好心情拉抬了嘴角。
「其實,我也是希望有你陪著的。」他終于說出藏在心醫最深的渴望。
「就是說嘛!」她笑揚著眉,看向露出倦容的紀媽媽續道︰「紀媽媽上了年紀,這樣勞心勞力一個人照顧你太辛苦,從現在開始,就讓我來接手吧!我們一起來面對可惡的病魔。」
紀墨然微笑的重重點頭。
她說得鏗鏘有力,話中的深情和眼中的柔光在他失去光采的心房里照耀出燦亮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