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明明看著齊威凱冷酷的臉孔,她噤語並瑟縮了一子。
不是沒看過他發脾氣……第一次見面時,他就是在生氣。可是相處時間一久,她知道他不是情緒化的人,也許在某些時刻,他有著孩子氣的天真與任性,可他的態度仍然是詼諧而輕松的。
但是,現在──
他的眼神像把她當成仇人似的!
難道他只願意听贊美,而不願接受批評嗎?因為他是「凱」的國王,周遭的人從不曾對他說過重話嗎?
「她把話說清楚,這件衣服哪里怪?」齊威凱的手掌平貼在桌子上,咄咄逼人地問著。
彼明明打了個冷顫,心底深處的膽怯天性復發。鼻尖涌上酸意、眼眶倏地發熱,她快速地低下頭,不讓任何人看到她的脆弱。
齊威凱沒有遺漏她的任何表情,他瞇了一下眼,面容卻沒有任何軟化的痕跡。
「明明只是一時六快,對不對?跟齊老師道個歉就沒事了。」文生不忍地看著她委屈揪著十指的模樣。
齊威凱瞪了文生一眼。她的事哪輪得到他插嘴?
「妳自己有嘴,自己回答我的問題。」該死的,她一定得看起來那麼楚楚可憐嗎?
彼明明的拳頭捏緊又放松,捏緊又放松。如果他連一點建言都听不進去,那他也不是個值得她學習的對象!
她揚起黑白分明的美眸,直勾勾地看入他的眼里。
「那件禮服走的既然是長袖、深V領的成熟路線,那麼小喇叭袖口就已經把線條拉成和諧了,你不該再設計泡泡袖的,那破壞了整體的優雅感覺,太幼稚了。」
齊威凱唇邊著一抹冷笑,不耐煩地坐上椅子,長腿直接蹺高在大木桌上,用一種傲慢國王的眼神睨看著她。
「我偏偏就覺得那衣服的重點在泡泡袖,不信妳問他們。」齊威凱嘴巴一努。
彼明明的目光移向艾美和文生──
那兩人十分有默契地別開視線,一個數起線花壁紙、一個算都浮雕地磚。
「你們真的覺得那禮服沒有問題嗎?」她望著艾美,柔軟的聲音有著淡淡的乞求。「你們兩個在設計方面比較有經驗,隨便說幾個理由來說服他。」
齊威凱雙唇緊抿,不再正眼瞧人。
「我也覺得泡泡袖的設計正是這件衣服有意思的地方,既顛覆多數人既有的想法,又讓人有耳目一新的感受。」文生含蓄地說道,長發整齊地束在身後。
「直線、圓形的線條組合又轉換,原本就是時尚界最流行的解構設計。」短發的艾美說起話來犀利幾分。
「听清楚了嗎?妳要不要改變妳的說法?」齊威凱擱在桌上的長腿不耐煩地搖動著。
彼明明重重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唇,孤立無援地望著自己的鞋子。
她是真的不懂人心,她以為齊威凱是能夠接受諫言的人,所以才會這麼勇于說出她的看法。
但是,憑什麼他就應該是對的?
「美」這件事原本就是見仁見智,絕對沒有什麼標準尺可以衡量。
因為他是服裝設計大師,他就完美如神祇嗎?
反抗的心開始萌芽,她不馴地昂起下巴──大不了回東部賣水果!
「要道歉了嗎?」齊威凱極東方的瞳眸睨了她一眼。
「我沒有錯!」她朗聲說道,清亮的聲音斬釘截鐵。「是你的眼光出了問題,隨便從你的設計圖里挑一件都比這件好!」
艾美和文生錯愕地睜大了眼,怎麼也沒想到她會冒出這樣的話。
「妳說話真的很不中听。」齊威凱霍然起身,雙腿重聲落地。
「良藥苦口。」顧明明仰高下顎望著他,不肯服輸。
「良藥?妳是個實習生吧?」他不以為然地挑眉。
「我是個熱愛你作品的實習生,所以我清楚你的作品風格走向。別人或許會設計出這種充滿矛盾的衣服,但是你不會。你的作品一向堅持實際與美感並存。你閉嘴!听我把話說完。」她陡地指著齊威凱的鼻子,恫嚇他不準開口。「我經歷也許不如你,但是我沒必要因為怕你而說出違心之論。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麼堅持加上那破壞美感的泡泡袖,除非你喜歡交出有瑕疵的作品!」
豁出去了。
「說完了嗎?需要觀眾鼓掌嗎?」齊威凱站在她面前,目不轉楮地看著這個勉強構上他肩頭的小蚌子。
「你們覺得我該維持原有的設計嗎?」齊威凱朝那兩人勾勾手指頭。
「當然。」文生勉強一笑,再不敢與顧明明四目交接。
「不熟悉服裝界的人,才會說出那種判斷。」艾美補充了一句,復古玳瑁鏡框之下的眼眸銳利地看著顧明明。
「你們根本是在睜眼說瞎話!」顧明明生氣地看向艾美,嗓音也跟著拔尖。
「妳閉嘴。」
齊威凱一手壓住彼明明的肩頭,她卻怒不可抑地扯下他的手臂。
「你們兩個出去!」齊威凱頭也不回地命令道,干脆把她的手腕扣在大掌里。
誰要這丫頭不識時務──艾美一挑眉,拋去一個「活該」的眼神。
人在屋檐下,總要學著低頭的──文生同情地輕嘆了口氣,輕輕闔上房門。
「放開我!」她尖聲說道,手腕怎麼扭都還是在他的掌控中,一張小臉因此氣得風雲變色。
「等妳不要氣呼呼的用那種高分貝的聲音虐待我的耳朵時,我就放手。」他說。
彼明明翻了個白眼,側過頭閉上嘴。
他遵守承諾地松開手,她卻陡地捉住他的衣襟,朝他耳朵放聲尖叫。
「啊──」
她的尖叫讓他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大掌在瞬間摀住她的嘴,卻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
「妳很久沒被人打了?」齊威凱狠擰著眉,索性捧住她的臉頰,不讓她的利牙有再度出擊的機會。
「你敢打我,我就告你性騷擾!」她不服輸地用他最厭惡的尖銳嗓聲吼道。
「那我不騷擾妳,豈不被妳白告了?!」
他的唇旋風般地覆上她。
她一驚,雙手狂亂地推著他的肩頭。
他沒有松手,溫熱的唇瓣執意覆在她的柔軟之上,吸吮著她唇間天然的溫香。
她有香草冰淇淋的味道……他含住她顫抖的雙唇,將她攬得更緊。
「你……你……不要臉!放開我!」顧明明嚇壞了雙手雙腿揮舞著反抗他的入侵。
齊威凱嘆了口氣,用手指掐住她的雙唇。她的尖叫可以讓孔雀自慚,還可以澆熄森林大火。
「唔……」她驚慌失措地悶叫出聲。
齊威凱看著她受虐兒童般的恐懼眼神,只得不舍地與她香草口味的芳唇愈行愈遠。
「不要臉,我是你的員工不代表我有必要讓你欺負!」她捏緊拳頭,又委屈又心酸又憤怒地瞪著特。
「如果吻妳叫欺負妳,那我以前的女人豈不都被我謀殺了?」他摟著她的腰,心疼地用手指揉干她掉下的一滴眼淚。
「我又不是你的女人!」她氣呼呼的撥開他的手,被奪吻的激動仍未平復。「你再踫我,我就吐你口水!」
「吐我口水?嘖嘖……妳怎麼這麼不衛生啊!」
「你隨便亂吻人,你才不衛生。」她使勁地擦著自己的唇,卻不知道唇瓣被她揉得更加嬌艷欲滴。
「我們充其量是唇對唇,又還沒進入『相濡以沫』的狀況,哪里不衛生?不過,妳真的不考慮和我更進一步嗎?」他真的挺想吻她的。
「不要臉!」她跺了下腳。
「『不要臉』是妳罵人的最高級形容詞嗎?妳的缺乏創意,真是讓我失望。」
他一聳肩,順勢松開置于她腰間的大掌。
彼明明得到了自由,立刻沖到門邊。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啊!」
齊威凱得意地咧嘴而笑,成功地在門隙間拉回正要逃竄的她──
她嬌小的身子被他挾持在身側,她的縴腰落入他的五指山中,只得任由他將她拖向辦公桌。
彼明明伸長了腿阻止他的前進,無奈亂踢一通的雙腳看起來反倒像在太空漫步。
她干麼任由他欺負?顧明明瞪著他唇邊志得意滿的笑容。腦袋一冷靜,她的雙手轉而扶住他的腰。
待他將她放平在地板上,她突然朝他一笑,在兀自愕然之際,她擒扯住他的手臂,飛拐住他的左腿。
使勁一摔──
齊威凱咚地被拐倒在地。
炳──顧明明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躺在地上,還沒回過神的男人。
「知道我的厲害了吧!看你以後敢不敢動我?!」她雙手插腰,仰天長「笑」。
好過癮噢,真想再奉送他一個過肩摔。
彼明明笑彎了一對水眸,配上粉紅雙頰及濡紅雙唇,看起來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甜蜜少女。
齊威凱癱在地上,仰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表里不一的女人。
「不要鬧了,妳把我要說的正事都打斷了。」他哀聲嘆氣地說道,舉高右手暗示她拉他起來。
「是誰在鬧啊!」她一惱,聲音又拔高了起來。
「妳。」他皺著眉,斬釘截鐵地說道。
彼明明背過身,干脆來個眼不見為淨。
「最毒婦人心。痛死了,腰好像閃到了,腿好像摔腫了,手指頭地扭到了……」他呼天搶地一番。
「報應。」她幸災樂禍地回頭說道。
他動作迅速地爬起身,回贈她一記勝利的V字型手勢。
「有事快說,沒事的話,我要去問齊琳辭職信怎麼寫?」氣死她了。
「妳干麼辭職?因為那兩坨泡泡袖?」齊威凱倚著桌子看著她,一副她很小心眼的模樣。
彼明明瞪著他漫不經心的臉,用力抿緊小嘴,免得她忍不住朝他噴火。
「那泡泡袖是我故意加上去的。」他隨手剝開一顆巧克力,送到嘴里。
「你說什麼?!」她失控地沖到他身邊,扯住他的手臂逼問。
「我最討厭用一些造作的東西來假裝女人味。」他慢條斯理地品嘗著口中濃郁的甜美,假裝沒看到她激動得耳朵泛紅的模樣。
「那你……你……干麼對你覺得那件衣服的重點在泡泡袖……」
「我只是想知道誰是說真話的人。」
齊威凱對著她認真的小臉,送上一個輕松的笑容,卻沒把他的真正用心說出口。
她的眼光、設計感都不是問題,不過實際操作的實力還有待考驗。若她有本事通過考驗,那麼她就是「KAY」所需要的人。
「所以,泡泡袖是多余的?」瞪他、瞪他、瞪他。
「對。」
她直接口吐白沫會不會太嚇人?顧明明拿起桌上的鉛筆往他身上丟。
「喂,我是用心良苦耶!妳現在知道那兩個家伙是專拍馬屁的小人,外側妳也看清楚了社會的黑暗面了,這樣不好嗎?」他閃開鉛筆攻擊,煞有介事地鄭重教訓著。
「我……我看清楚你是個混蛋!」氣到口不擇言,很想把他那張彷佛發生任何事都無關痛癢的臉扯下來。
「需要我幫忙找滅火器嗎?」齊威凱好心地提議。
「混蛋。混蛋。混蛋。」她握緊自己的拳頭,雙眼冒火。
「妳叫得我肚子都餓了。」他若有所思地說道。
彼明明聞言臉色一變,馬上閉嘴,免得他又叫她去買什麼雞「蛋」糕!
「這樣才可愛嘛,呱啦啦地一直叫,簡直比烏鴉還吵。」顧明明模模她的頭,卻被她抓出兩道指痕。
大眼雪亮的她,張牙舞爪的樣子像只雪白波斯貓。
「我不做了!這樣可能了吧!」
彼明明沖到桌子前拿出一只大紙袋,狂風暴雨般把所有私人物品一股腦兒地扔進去。
「年輕人不要意氣用事,有事好商量嘛!我正想告訴妳我很喜歡妳以奧黛麗赫本為主角的『東方淑女』系列,我希望能見到成品。」
齊威凱慢條斯理地從抽屜中拿出一張縫裙洋裝的設計圖,在她面前晃動著。「你……喜歡……」心髒被他懸高吊在半空中,她連呼吸都很難正常。
「喜歡這系列的設計圖。希望看到成品。」他好心地重復一遍,憐惜地看著她開始閃爍淚光的大眼。「而且我還打算免費提供妳資源。需要什麼布料,讓齊琳陪妳去找。」
「真……真的嗎?」她的小手激動地揪住他的上衣,既驚又喜的樣子像抓住了彩虹。
「真的。」齊威凱舉手發誓。
彼明明動容地低下頭,吸了吸鼻子。好想哭喔。
她孤身一人離鄉別井,根本沒有多余的錢去購買她理想中的布料,否則也早就把所有設計圖全做成實品了。
齊威凱挑高她的下顎,凝視她讓人心動的粉腮玉顏──她實在像個精致女圭女圭。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他的拇指輕輕撫模著她女敕若嬰孩的臉頰。
彼明明倒抽了一口氣,身子猛然向後仰四十五度。
難道他想對她……然後再……最後才……
她還沒開口,腦中的遐想卻已經讓她臉紅耳赤到說話結巴。
「不……不要臉!」她指著他的鼻子控訴。
「親愛的,妳腦子想的『條件』顯然和我想的不一樣。」他故意壓低身子,曖昧地對她眨眼楮。「不過我很樂意配合妳的綺想。」
「我才沒有亂想,是你亂開條件。」她的腰抵住了桌子,後仰的角度足以去參加世界體操比賽。
「我還沒有開口,妳就知道我的條件是什麼,莫非妳真的是我尋找多年的心有靈犀之真心人?」齊威凱拿起她的手覆在他的胸口上,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
他又在耍她了!彼明明眼中閃過凶光。他難道不知道忽冷忽熱的三溫暖,多洗幾次就成了家常便飯了嗎?
「想不想知道開膛手杰克是怎麼動刑的?」左手拿著鉛筆在眼前晃動,全給了他一個蜜糖般的微笑。
「不想。」齊威凱盯著那根削得很尖、很尖的鉛筆,馬上開口啐哩啪啦就是一串。「我條件是──妳制作那些衣服時,不許影響到妳的正常工作,也不許讓我及齊琳之外的人看見或知道這件事情。我珍惜妳的才華,學習不希望妳被人批評為走後門、攀交情。」
彼明明聞言,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她凝視著他帶笑的眼眸,心悄悄地因為他而抽痛、悸動著。他或許油嘴滑舌、玩世不恭,但他的的確確是用他的方式來照顧她。那讓她覺得很──
甜蜜。
「制作時踫到問題,可以隨時問我,我無條件。」他慷慨地說道。
「謝謝。」
「『謝謝』就不用了,我寧願妳給我一個感動之吻。」我嘟起嘴湊向她,半真半假地要求著。
「才不要。」她嬌嗔地鼓起頰,別開臉。
「為什麼我的女士不願意給我一個吻……」齊威凱左手撫胸,戲劇化地擺出一臉痛失真愛的夸張表情。
「你很煩。」這人老是這樣開玩笑,她要是認真起來,豈不是顯得她很幼稚嗎?
「妳說我煩?!想我什麼道理也是有名的黃金單身漢……」齊威凱一臉大受打擊之貌,舉起手假意拭淚。
「我告訴……我警告你,雖然我很感謝你,可是你以後絕對不可以再……再亂吻我了。」除非你是真的喜歡我……她在心里輕聲說道。
「當妳是自己人,學習才勸妳慎重考慮一下──妳連齊氏之吻的精髓都還沒試到耶。」唉。
佳人顯然無意于他,否則早就該小鹿亂撞地飛入他懷里了,哪會到現在還與他四目相望、大眼瞪小眼?
齊威凱落寞一笑,半躺半倚入他的椅子。
「你不要胡扯啦!反正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你就不能亂吻我。」每次和他說話,她都忍不住想嘶吼,叫他立正站好。
「吻久了就是了。」齊威凱斂去笑意,抬眸凝睇著她。
被他的眸光鎖住,她胸口一緊,苦惱地蹙都眉。她是很容易專注的人,而他顯然太容易、也太習慣投入。
這讓她沒有安全感哪……
「你太輕浮了……」…怯生生地看他一眼,吞吞吐吐地說道。
「我也可以很認真的。」
齊威凱著迷地望著她羞怯地別臉,發絲斜披覆住雪白臉頰,半垂星眸,貝齒陷入唇瓣中的迷惘姿態。
他為她動心──千真萬確。
「不信妳可以試用看著,不滿意再退貨。」見她沉默了太久,他忍不住開口鼓吹。
「我不要你,你走開啦!」齊琳說的沒錯,他說出來的話不能相信。
「明明丫頭,這是我的辦公室耶。」他抗議道,勉強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不要叫我丫頭!」大聲說話可以趕走心中那種悶悶的痛楚。
「妳本來就是一個年輕不懂事,所以才會拒絕我痴心求愛的年輕丫頭嘛!」用玩笑的態度再試探一次,以免自己的真心被捅一刀。
「不理你了。」
彼明明飛快地回過身,回到她的桌前低頭佯裝整理文件──
用力眨去眼中的霧氣,她的指尖深入自己的手掌卻渾然不覺得疼。
她才沒對這個情場浪子心動呢,她不過還不適應他愛調戲人的壞習慣罷了。
唉。齊威凱走出辦公室,對著門板上的馬賽克瓷磚嘆了口氣。
他的嗅覺和味覺開始出問題了嗎?
家花怎麼開始比野花香了哩?他向來不吃窩邊草的,女敕草尤其不敢亂吃啊。
偏偏他妄想的那株女敕草還長了刺,痛得他齜牙咧嘴。
他哪里不好?他幽默風趣、身材英挺、面貌動人──
不過是比她老了十歲而已,她怎麼可以因此就把他當成拒絕來往戶呢?
好哀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