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天,又到了咖啡店要打烊的時刻,以往這時店門上的風鈴會響,不是客人,而是齊威達要來接她回家,他們倆會手牽手離開,肚子餓了就去吃消夜,不餓就直接回家。
一星期過去了,風鈴聲不再響起,在打烊的那個時間點,範曼青覺得好不習慣,她其實不是一定要人接送,只是成了一種習慣之後,那失落感就會加倍奉還,她居然想要每一天都看到齊威達。
但是不可能了。
那後座力超乎她的預期,她本來以為自己夠灑月兌、夠放得下,不會婆婆媽媽,要死要活,因為本來就是講好一年之約,可是為什麼現在會這麼難受、這麼煎熬?
之前是和媽媽住,現在還是回去和媽媽住,不過現在的範曼青,再也回不去那個她,她時不時就會想到齊威達,他為什麼不來喝杯咖啡,吃份簡餐?他為什麼不打通電話給她?
為什麼不能像從前?
為什麼他像從人間消失一般?
忍不住移步走到咖啡店外,好像來到了外面,她就可以看到齊威達,只是左看右看,依舊沒有他的車子、他的身影。
發現到自己的眼窩是熱熱的時,範曼青馬上轉身走回店里,她從來不輕易掉淚的,她才不會哭!
或許明天齊威達會來喝一杯咖啡?
或許。
齊威達沒有佇立在街角,他不想被範曼青看到,不想讓她知道他放不下,在咖啡店的對街三樓,有一家專門幫學生影印及翻譯的一家書店兼出版社,居高臨下的,他可以看到咖啡店的大致情形。
見範曼青走了出來張望,然後又落寞的走了回去,他忍不住想,她是在看什麼?等什麼?
是在等他嗎?
那一天在戶政事務所辦好了手續之後,他們就沒有再見過面,他甚至沒有勇氣再去她的咖啡店,他想念那咖啡香,卻更加想念她……
「先生,你每天晚上都在我們快要關門時才來影印東西,」老板抗議了。「你能不能早一點來?」已經連續一個星期了。
「對不起。」齊威達致歉。
老板瞄了一眼影印的東西。「這些不過就是一些藝術史的東西,你可以一次拿來,我影印好全部再給你。」
他只是笑笑。
「一天一些的印,你不會覺得麻煩嗎?」
「不會。」站在窗邊的齊威達一臉的篤定、淡然。「一點也不麻煩。」
老板望著他,突然會意過來,這個男人總是在同一個時間來,站在同一個位置,總是那一抹耐人尋味的表情。
影印東西?借口吧。
「看來醉翁之意不在酒。」老板眉毛一揚。
齊威達笑而不答,是的,他的確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範曼青不是第一次到齊威達的畫廊,之前來時她還是他的老婆,但現在……她就只是一個顧客,既然他不再出現,就由她再出現在他的面前,她想要知道他過得好不好。
接待小姐很客氣的招呼著她,知道她的來意後,按了內線電話通知齊威達,這令她有點尷尬,因為她再也不能大大方方進他的辦公室了。
就在這時,齊威達出現了。
他還是那副衣冠楚楚、紳士又帶點雅痞的模樣,頭發似乎該剪了,有點過長,但藝術氣息更加濃厚,不知道的人說不定會以為他是畫家,而非畫商或是藝品經理人,同時他那能夠吸引女性的氣質更加濃烈。
範曼青的心揪著,這男人本來是她的老公,她的!可是她讓他走了。
齊威達覺得她的身上少了一種神采,之前的她有一種閃亮、積極、耀眼的女強人光芒,現在她似乎內斂、壓抑不少。
「曼青。」她都主動上門來了,他當然要好好招待。
「威達。」不做夫妻,他們還是可以當朋友,本來他們在假結婚之前,就是談得來、處得來,就像是多年老友的關系。
「都好吧?」他關心,但保持著一種距離。
「很好,你呢?」範曼青逞強的說。
她發現自己一點都不好,離婚之後,她的一顆心不再踏實、安定,她發現自己的精神有時會恍忽、注意力不能集中,根本無法把心放在店務上。視線總是盯著店里那扇大門,想象著下一個走進來的人會不會是他。
「老樣子。」齊威達一派的自在模樣。
「老樣子?」範曼青忍不住問︰「你現在不喝咖啡了嗎?還是不到LINLIN喝而已?」
她問了。
她在乎!
齊威達扯動了嘴角,淡淡的一個笑容。「接待小姐出門買咖啡時會幫我帶上一杯,所以我就不用出門了。」
這是借口。
但是範曼青沒有拆穿,很多事是不能講開的,講開的話,反而沒有任何轉圜的空間。
「別擔心,隨時歡迎你……來喝咖啡。」本來是要用「回來」,但是她省略掉了一個字。
「沒問題。」他客氣的道︰「有需要時我就過去。」
「咖啡。」她強調,她覺得他的話有點「曖昧」。
「咖啡。」他指的就是這個。
但是不知怎的,他們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有一種想法浮現在他們的腦中,趕緊別開臉。
他們想到的是同一件事,酒後亂性的那一夜。
範曼青沒有忘記自己來這里的目的,她可不是專程要來找他敘舊或是按捺不住自己想他的心情,她有事。
「又有一家連鎖店要開幕,我是來挑畫的,錢畢竟要給自己人賺。」這是她出現的理由,非常的冠冕堂皇。
「我送。」他也大方回應。
「不要送,打個折扣就很0K了。」在商言商,大家都是在做事業的。
「這家店開在哪里?」
「內湖。」
「你的事業真是蒸蒸日上。」齊威達贊許又佩服。「我幫你挑一幅比較清新的畫。」
「好。」這方面他是專家,她不會和他爭論,就像開咖啡店,她就是老大了。
「你要幫我送過去,還是我今天就可以帶走?」
「如果你不忙,那我把畫包裝一下,我可以讓你現在就帶走。」他很平常的口吻。
他難道不想再多見她一次?範曼青忍不住想。
明明他可以說幫忙把畫送去,這樣他們就可以再見到對方一次,以前就是這樣,她來挑好了畫,或者是他幫她選好了,他再為了她特別把畫送過去。
他不想再多見到她?
這真的令範曼青覺得有「受傷」的感覺,那一年的點點滴滴,不時的會出現在她的腦中提醒她,他對她那麼體貼、照顧,他們在最後那一晚還發生了關系,可是現在的他卻有些冷淡。
「我沒有那麼急迫,或者你過兩天再送去……」她試著用笑臉和積極的語氣。
「我可以給你那家新店的地址。」
「過兩天我要去香港,有個拍賣會。」他告訴她。
「喔,會去很久嗎?」她月兌口而出,心中很在意。
「三天。」
「還好嘛!」他還去過兩個星期的,是在紐約的拍賣會,那時他天天從紐約打回來台灣問她好不好,那時她還是他的妻子,現在……真的是一點都不關她的事,她什麼都不是了。
「所以……」他一副她今天是否要把畫帶走的表情。「你怎麼決定?」
但是範曼青都還來不及說話,畫廊的門就被推開,一個長發及腰的靈秀女人一見到了齊威達,馬上興奮的走了過去。
「吃什麼?」鄒妮妮今天特別的高興。「不用再報備了吧?」
她並不知道齊威達已經離婚,她的意思只是像這種小事就不用次次向老婆報備,他老婆一定是0K的啦!
但範曼青卻誤會了。
在齊威達可以做任何的反應之前,她馬上轉身,快步推開了畫廊的門,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曼青!」齊威達叫著,但是並沒有追出去。
「我說錯了什麼嗎?」鄒妮妮一臉無辜的表情,她只是開心自己又賣出了一幅畫,太高興而已。「那是誰啊?」
「我的前妻。」他無奈的說。
「前妻?!」鄒妮妮錯愕的說︰「你離婚了?!」
「離了。」齊威達面無表情的道。
「不會吧?」鄒妮妮夸張的吐吐舌。「你的結婚和離婚都充滿了戲劇性,一點跡象都沒有,就說你結了婚,然後又是一點跡象都沒有,你已經恢復了單身,齊威達,你令人瞠目結舌喔!」
她說了這麼多,齊威達卻沒听進半句,他滿腦子都在想——
範曼青生氣了嗎?
她生鄒妮妮的氣?
如果答案是Yes,這算是好事吧?!齊威達沉思著,至少這表示她是在意他,無法把他從她心中連根拔除,她……吃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