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是相安無事,至少第二天一早醒來時他們不是交纏的兩具身軀,而是他睡他這一邊,她睡她那一邊。兩人都沒有越界,真是謝天謝地。
但是在床上四目相交再到起床的那一剎那,說沒有一點尷尬和曖昧是唬人的,畢竟他們不是真正的兄妹,孤男寡女同在一張床上醒來,如果能睡得好,那真是奇跡。
可他們都沒有在這一點上面揶揄對方或是取笑對方,退了房之後,他們開始第二天宜蘭之旅,今天盛儒昊不寫生,純粹是開車閑逛,想停就停,哪里有好風景,他就在哪里停下。
今天讓他發現了小樂的一大嗜好——血拚,她真的是超愛買。
對于好山、好水、好風景,她是一眼隨便看過去,但是對于名產或是紀念品,她買起來一點也不手軟,好像是要回去開藝品店或是名產店,不把錢當成錢來看,叫盛儒昊很想建議她去看看精神科。
余曉樂買翻了,好像這一輩子都不再來宜蘭似的,牛舌餅、軟心餅、蜜餞、羊羹、花生糖、鴨賞、紅曲制品,連路邊在賣的溫泉西紅柿、空心菜,她都要叫他停車讓她買個夠,她的行為叫盛儒昊又好笑又好氣。
她知道自己花了很多錢,但是她很開心,雖然不是富翁,可是她懂花錢的樂趣,能花錢,表示自己身上還有錢。
「小樂,你找好店面沒?」盛儒昊不知道自己也有幽默感。「這很重要。」
「店面?」她茫然的看著開車的他。
「你買了一車的宜蘭紀念品、名產,連傳統服飾、包包都買了,你不是要回去開店是什麼?」他面帶笑容的說。
「原來你在挖苦我。」余曉樂故意裝凶的狠瞪他一眼。「花錢買東西又不犯法。」
「是不犯法,問題是你買得也太多了,你到底有什麼目的?」他還在逗她,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解放和愉悅。
「我當然沒有目的!」她喊冤。
「那這些東西你有什麼打算?」
「過兩天唐叔和佣人們都會回來,我得送他們一些紀念品、名產,讓他們知道我去過宜蘭,也讓他們知道我有把他們放在心上,這是一種禮貌和尊重。」余曉樂貼心的表示。
「但你不必讓他們知道你去過宜蘭,他們也不會知道。」盛儒昊搖頭。
「給他們知道沒關系啊!」
「當然沒關系,但問題是你又不用向他們報告你的行蹤。」他不能理解的是這一點。
余曉樂瞄瞄他,可以了解他對家庭和感情這兩種東西淡薄或是不在乎的原因。
「盛儒昊,人與人之間會交談、會互相關心,好比唐叔回來後,他一定會為你帶點小東西或是紀念品,只是你從來沒有放心上或是在意過,其它佣人也一樣。」
她在對他說一些他可能從不曾注意到的事。「我和唐叔會聊天,我會告訴他這星期我和你大概都做了什麼,我和你去過宜蘭,買了些名產,我要送給屋子里的每一個人,這不是什麼多珍貴或是多有價值的東西,可這是一份心意,‘心意’!你懂嗎?」
盛儒昊在咀嚼她的話,一邊看似專心的開著車,其實他更加專心在想她的話。
「當然我不會提我們共享一個房間、共睡一張床的事。」她怕他擔心,特別強調。
「隨便你!」
「隨便我什麼?」
「隨便你提不提。」
「我才不會提!」
「我無所謂。」
「你當然無所謂,你是男人嘛!」余曉樂笑著斜睨了他一眼,好像兩人之間多有默契。「我才不會這麼笨,把自己的名聲放在地上踩,你也別提。」
「你認為我會提?」他亦偏過頭看她一眼。
余曉樂干笑,他當然不會提,即使是對唐叔,他也不可能講這麼私密的事。
「我想太多了。」她很有風度的承認。「你巴不得這趟宜蘭之旅徹底的從你的記憶中消失。」
「或許。」他故意嘔她。
「隨便!」她學他的口吻,然後專心的看著車窗外,他想怎麼處理他的回憶是他的權利。
盛儒昊怎麼可能讓這段回憶消失,這趟宜蘭之旅會在他的心靈深處發酵,他從未敞開心胸接受女性走進他心里,而她卻在不知不覺之中讓他卸下心防,撤掉了那道隔絕他和其它人的柵欄。
「我想分攤一半的錢。」他突然說出。
「不用啦,我付得起。」她是沒錢,但也不差這一點小錢。
「東西不是你一個人送的,還有我。」盛儒昊表情淡淡的,說的卻是以前沒想過的話。
「你是說我們合送?」
「不行嗎?」
「當然行!」余曉樂很樂意。「只是本來我以為你會認為我很好聊。」
「你不無聊。」他意有所指的說︰「我發現你是一個有想法的女孩,並不無聊。」
「真的嗎?」她樂壞了。「盛儒昊,其實你也沒那麼枯燥乏味,真的!」
「少得意忘形。」
「我偏要!你咬我啊。」她真的忘形了。
盛儒昊投給她一個很深的凝視,但什麼話都沒有回,車子即將進入雪山隧道,他要小心開車,反正來日方長,他有得是時間……
沒有預期小樂會走進他的生命中,可她闖了進來,他能如何?
只有舉雙手投降了,他邊想邊微笑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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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曉樂正在挑一把昨天從宜蘭買回來的空心菜,心想一會炒的時候要加多少辣椒,她嗜辣,只要有辣,就能多吃一碗飯,如果盛儒昊怕辣,那她可要好好開始訓練他。
忽然她的手機有簡訊鈴聲響起,她放下空心菜,拿起手機,當她看完內容,差一點吐起來,連晚飯的胃口都被破壞了,心想他怎麼敢傳這樣的簡訊給她。
盛儒昊已經在畫室畫了一下午的畫,他走出來動動四肢,順便喝點冰水,當他經過飯桌,看她對著手機做出作嘔的反應時,忍不住多管閑事的停下腳步。
「你不舒服?」他關切的問。
「好惡心!」她向他報告,沒打算隱瞞。
「什麼東西惡心?」他好奇。
「這通簡訊。」她吐舌頭。「想看嗎?」
盛儒昊當然想看,但是他裝出一副自己不是那麼愛看的表情,故作漫不經心的接過她的手機,下巴微抬的開始看簡訊內容——
每一個清晨……想你。
每一個白天……念你。
每一個黃昏……愛你。
每一個夜里……想象擁你在懷。
你是我的空氣、我的陽光、我的泉水,我活在你的每一道呼吸中、你的每一聲心跳里,樂……
我永速的愛
我此生的靈魂
我無價的珍寶
你的摯愛
看完沒有惡心、反胃的樣子,他反而靜靜的把手機還給她,眼神中閃爍的是一抹不易令人察覺的憤怒,他不認為這件事好笑、低級或是怎樣,只想知道這簡訊背後所代表的意義。
「你知道是誰傳來的嗎?」他不自覺用質問的口吻,因為簡訊里只署名你的摯愛。
「知道。」余曉樂一副不堪其擾的模樣。「我上一個工作的同事。」
「你上一個工作是什麼?」
「日式烤肉店的服務生,他是大廚,一個連成語都不太會用的男人。」絕沒有輕視的意思,她是覺得好玩、無法置信。「不曉得他是從哪里抄來的,還是誰教他的!」
「你是說不可能是他的肺腑之言?」
「這麼惡心巴拉的東西?!」余曉樂模模自己的皮膚,想看看有沒有起雞皮疙瘩。「現代人沒有人會這麼寫、這麼說。」
「沒有嗎?」他真的不清楚。
「這一定是從什麼情書大全或是網路上抄來的。」她做出了刪除的動作。「早知道我就不留手機號碼給他了。」
「他喜歡你?」盛儒昊的表情有些古怪。
「應該吧。」
「你不能確定?」他不太高興了。
「之前我听說也有其它女同事接過這種簡訊。他雖然連成語都不大會用,但是卻會自夸自己是個情書大王,只要是他傳的內容,都可以叫女生們對他佩服到‘五體投地’。」她說得諷刺。
「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他沒听出她的嘲弄,只覺得胸口有一股悶氣,話就月兌口了。
「那你會傳這種簡訊給女生嗎?」她口氣囂張。「錯!我該這麼問——你寫得出這樣的東西嗎?」
「你是說我不會寫情書?」他知道她在挑戰他。
「你會?」
「我做得到!」
「你‘認為’你做得到。」余曉樂火上加油。「盛懦昊,我既沒有和你打賭,也沒有要和你比賽,你不必勉強,這年頭不會寫情書沒什麼,不是丟臉的事,你不必死要面子。」
「你等著!」他受不了激,轉身要走。
「喂,我和你說著玩的!」她知道自己的玩笑過頭了。
「我不是和你說著玩。」他頭也不回的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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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已經把晚飯煮好了,卻還沒有見到盛儒昊出來,余曉樂實在有些良心不安,她不該那麼激他,想也知道像他那樣既冷硬又像木頭的男人,根本寫不出什麼天花亂墜的情書來,她卻……
終于按捺不住的去敲了書房的門,她只是想逗逗他,不想餓死他,不然她即使有九條命也無法向唐叔交代。
盛儒昊不是大大方方的開門走出來,他是用「閃」的,然後迅速關上他身後的書房門,好像書房里有什麼天大的秘密般,非常詭異。
「搞什麼神秘?!」她超好奇。
「我的事。」
「吃飯了。」她微笑。
「不餓。」
「盛儒昊,你知道我是隨便說說的吧?!」
「我只是想證明這件事難不倒我。」盛儒昊是個很典型的大男人,他認為天底下沒有什麼難事,沒有他更正做不到的事,更何況只是寫寫情書,有什麼難的?!他只要把對象想成是……她。
非常簡單的一件事。
「好,難不倒你,我相信,可以去吃飯了嗎?」余曉樂拜托他。「我用溫泉西紅柿炒蛋,還有辣椒空心菜.再加上炸里肌豬排、山藥排骨湯,你不覺得你該趁熱快點來吃嗎?如果涼了的話——」
「事情做完我就會去吃。」他給她釘子踫。「現在不要煩我。」
「如果你明天早上才能把事情做完呢?」
「我明天早上再吃。」
「如果你永遠完成不了呢?」她很恐懼,因為這是有可能的。「這不像是畫畫、寫生或是主管會議,不是你能駕輕就熟的事,不能勉強。」
他不語的看著她,原來她對他是這麼沒有信心。
「連我,」她指著自己。「連我都沒有寫過情書,也確信寫不出來。」
「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那……」她退而求其次。「你先吃完晚飯再繼續你的‘大作’好嗎?」
「你先吃。」他命令她。
「我會食不下咽。」
「我給你特赦,你不要再婆婆媽媽了。」急于回到書房的盛儒昊,要挑戰不可能,他也可以成為寫情書的高手。
照說余曉樂不會對這種固執、頑強又說不通的男人感興趣,但是他的堅持令她覺得他非常迷人、非常有魅力。
敗給他了,她認輸了。
「我等你。」她無奈道。
「你先吃。」
「不,這麼不講道義的事我做不出來。」
「可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完成。」
「所以我等啊!」她告訴自己一餐不吃不會死,只要多喝點水、早點睡,她可以撐到明天早上,只是可惜了那些菜。
盛儒昊望著她,時間好像在這一刻停止,他發現自己的心充滿柔情與溫馨,好像從懂事以來的所有不快、冰冷都消失了,看著她,他發現一切可以變美好。
她不是沒有被男人這麼看過,可是他的眼神是那麼專注、那麼堅定、那麼深刻,好像……他會好好珍惜她。
但這是一場戲!
余曉樂馬上捏了自己的大腿一把,她是藤原纓子雇來演戲的,不能動情。
「不耽誤你了。」她想要逃。逃月兌這迷幻的氛圍。
盛儒具卻出其不意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小樂,我可以。」他不知道想要強調或是暗示什麼的一句,叫人听了心慌。
「是。」
「不難。」
「對。」
「你要對我有信心。」
余曉樂相信他辦得到,只是他們之間只有欺騙和謊言,像他這麼認真、嚴肅的男人一旦發現她只是個「演員」,他會怎麼恨她、怎麼羞辱她,她無法想象,甚至是唐叔,只怕都會不齒她。
使出吃女乃力氣抽回了被他扣住的手,她的手腕已紅腫一片,可見他多來勁,而他是想向她證明些什麼呢?
「你忙吧。」她擠出笑容。
「很快。」
「都好。」如果她聰明,該現在就抽身,可是那三十萬對她而言是大數目。
「再耐心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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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曉樂耐心的等了。
她耐心的拿了一個空盤子,把那盤辣椒空心菜一根一根的由這個盤子夾到另一個盤子,算算到底有多少根空心菜,來來回回,她數了不只一次,真不知道她還要數上幾次。
終于,她听到盛儒昊「興奮」的腳步聲,想必他的大作已經出爐,她可以解月兌了。放下筷子,不敢也不想再看那些空心菜,她轉過頭,用一個燦爛的笑容迎接他。
盛儒昊拿著一疊用A4紙張打印出來的報告給她,叫她傻眼。
「這是情書?!」她還以為是財務報表。
「你看啊。」
「這麼多?」
「我用了心。」
余曉樂覺得有趣,準備細心研究,但是當她發現這是一份分析表,他自己做的SWOT分析表,她差一點從椅子上跌下,這家伙的情書竟是這東西?!
「SWOT分析表?!」她嚇得口齒不太清。
「超炫吧。」
「但是……」她當然知道SWOT分析表,它可以作為投資時了解某一產業與企業的參考,S代表的是Strength優勢,W代表的是Weakness劣勢,O則是Opportunity機會,T則代表Threat威脅,可是……
「SWOT也可以用在個人身上,作為分析個人競爭力與生涯規劃的基礎架構,我做完之後對自己有了更深的了解。」盛儒昊似乎不覺得有哪里不太妥,反而沾沾自喜。
「這和情書有什麼關系?」她說得小聲。
「看看S。」他指了指A4紙上打印的東西。
「優勢——健康、多金、正直、有內涵……」余曉樂很配合的念了出來。
「再看W。」他又指示。
「劣勢—一寡言、不喜歡人群、冷漠。」她笑道︰「這不太算是劣勢,只能說是人格特質,很多人都是如此,甚至比你更糟。」
「隨便。」盛儒昊不以為意。「念O出來。」
「機會……等待中?!」她不解。
「大家都有機會,包括我和任何人在內。」他給她一個她應該懂的表情。
「最後是威脅……」她認真的看著。「沒有?」
「我不認為有什麼威脅。」這一點上是非常自信。
分析表加上一堆圖表,余曉樂發現想要忍住笑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她快要崩潰了,這居然是情書,盛儒昊居然要靠這一疊的A4紙打動女人的心,他到底有沒有搞懂情書的意義啊?
「哪里好笑?」他直接問。
「我……」她笑到說不出話。
「還是哪里有錯嗎?」
「這是分析表。」
「一目了然不是嗎?」
「女人是要看情書,不是分析表。」
「但這很實際。」不對嗎?難不成要作成了Powerpoint比較好理解?
「女人不要實際!」她這才確定盛儒昊有個水泥腦筋,他真的是木頭人,而且是「朽木」。
「所以我失敗了?」他一副不信自己吃敗仗的樣子。
「也不是失敗,而是……」她想著怎麼安慰他。
「打動不了你?!」
「或許可以打動其它女人。」她笑個不停。「看看你的優勢——健康、多金、正直……」
「小樂,你是在諷刺嗎?」
「不!只是……」她咬著唇,發現自己很難自圓其說。「吃飯吧。」
他哪里吃得下去,憤怒的轉身,沒想到自己嘔心瀝血的杰作被她說得好像是一堆廢紙,他真的是絞盡腦汁,頭皮只怕也抓出了傷口,她卻是這種快笑破肚皮的反應。
跋忙起身攔住他,她抓著他的手臂。「別生氣,你很有創意。」
「又是挖苦?!」
「不,你可能引領風潮!」她逼自己要很嚴肅的表情。「大家都看膩了之前那些老套、八股的東西,既肉麻又叫人惡心,你的SWOT分析表一出來,叫大家耳目一新、備受震撼。」
盛儒昊有點被說動了。
「你是第一個走在前面的人,盛儒昊,我給你拍手鼓掌,你出乎我的意料,比我期待、想象的更棒。」她噙著眼淚,感動的說。
「沒這麼好吧?!」他有了笑容。
「你有這麼好!」她昧著良心。
「我也是這麼想……」他回過身,看著餐桌上的菜。「我好餓。」
「我來盛飯。」她忍著笑。
「大碗一點。」他坐下。
余曉樂告訴自己一會她一定要把這疊「情書」收藏好,這算是千古奇文,這種情書可以讓作者揚名立萬,流芳百世。
另一方面,她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懷在上升,對這個木頭人她居然充滿了感情和依戀,想抱著他的SWOT分析表和他永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