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亞瑩一出手,就讓項子駱另眼相看。
原來,她在國內還頗具知名度,而且人緣極佳,不過才剛答應了要給她營養師的工作,她就飛快地安排好記者會的時間,並廣發邀請函。
許多企業界的重要人士,竟然都主動來電,告知願意出席開幕酒會。
當他從秘書口中,听到企業人士說十分懷念她所做的菜時,他的眉挑得極高。
怎麼大家吃她的菜都沒事,他倒好,沒有一次不出狀況的。
只是,她還真是忙,比他這個總裁還忙,忙到他想找她斗個幾句,都經常找不到她。
她和廠商談進貨的事。
她到花店談開幕所需的擺設。
她約了記者餐敘……
她到底是營養師?還是總干事啊?還是她對這個「總裁」的位置很有興趣?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被她做完了。
這些天閑到沒事干,他又開始撥空到股票市場「晃了晃」,不過才一個星期,他的淨賺就已經抵得上這個掛名總裁半年的薪資。
唉!項子駱忍不住搖了搖頭,老爸都不知道他的犧牲有多大。
他窮極無聊地來到飯店籌備處,正巧讓他逮到準備走出飯店的段亞瑩。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能見到她是一件這麼愉快的事!
「明天就是開幕酒會了,你現在又要跑到哪里去啊?」項子駱像個攔路盜匪一樣擋住她的去路。
真懷念以前的日子啊!以前只要想找她斗嘴,到「藍色海洋」準沒錯,不像現在,她雖然成了他的下屬,他卻老是找不到她。
真搞不懂自己為什麼會想見她,他猜想,或許是自己太無聊了吧!
「我還要到花店去一趟,有些事情需要事先溝通一下。」段亞瑩抬頭看了他一眼,丟下一句話之後,又想要閃人。
「段亞瑩!」項子駱不悅地開口,壯碩的手臂還不忘攔住她的去路,教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做什麼啦?你知不知道我很忙?」段亞瑩插腰瞪著他。
「那你又知不知道,我現在可是你的老板耶!」瞧她那是什麼態度,看著他的表情,像是在瞪著一個不懂事、正向她要糖吃的三歲小孩。
段亞瑩翻了翻白眼。「這我當然知道,你是這家飯店的總裁嘛!」切,她現在可是很努力地在替他賺錢耶,真不知道他一直擋著她的路作啥?
「那你對我的態度,怎麼還是很差啊!」項子駱鬧她鬧定了,這幾天少了她和他斗嘴,日子顯得有些無趣。
「項子駱!」段亞瑩很不客氣地直喚總裁名諱,火花在她的晶眸里閃爍著。
聞言,項子駱沒有發怒,反倒笑得很開心,他喜歡這樣的她,喜歡她想把他大卸八塊的氣憤模樣,那會讓她那張小臉,閃著誘人的光采,教他看得無法轉眼……
呃?!項子駱猛地停下紛飛的思緒,訝異他那些冒出來的念頭。
「你到底在忙些什麼啊?」項子駱趕忙隨口問了一句,化解他內心的尷尬。
「我在處理開幕酒會的事啊!」難不成是在逛街不成?
「你只是代言人,忙得團團轉干嘛!」項子駱翻翻白眼,害他想找人吵架都找不到。
「喂,我在幫你耶,講那什麼話?!」段亞瑩手插腰,很想賞他幾拳,教他清醒一點。
「就是這樣,我才不習慣。」項子駱在嘴里咕噥。
「你說什麼?」她沒听到他的低語。
「我說,飯店的規模不同于‘藍色海洋’,你不用從頭到尾都自己來,如果要做大事,就得懂得‘放手’。」項子駱瞪了她一眼,忍不住想開導她一下。
「你嫌我的店小?」段亞瑩就喜歡把他的話,往壞的地方想。
「我怕你太累了!」項子駱冷哼一聲,這不識好人心的笨女人。
真是自找苦吃!他暗罵了自己一句。
要是無聊,捉蚊子打架都好,為什麼要來找她,然後又惹得一肚子火?
「是不是像你這樣,一天到晚沒事干,就叫做大事?」段亞瑩又挑釁的睨了他一眼。
看吧!苞他父親一樣,又是一個看不起他的人!
項子駱真的很想搖搖她的肩膀,順便再把他存折里的余額秀給她看一下。
不過,他要真這麼做,這小妮子不知道又要怎麼酸他了。
雖然那些錢,沒有半毛是老爸給的,都是他自己努力賺來的,不過,料想她不會信。
「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什麼事都親力親為,不放心別人的工作能力,那你忙到死,都不會有人感激你,大家只會樂得工作總算有人處理。」
這是間規模很大的飯店,縱使她追求盡善盡美,也要懂得適時放手,要不然,吃虧的只有她自己。
他不希望她太累……呃,他是說,他不希望他連個吵架的對象都沒有,另外,他也不希望手下的員工,有太多吃白飯的。
段亞瑩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幾秒鐘,再想了想這一周以來的工作狀況,似乎正與他所說的不謀而合。
大家見她想要做盡所有的工作,幾乎都舉雙手贊成。這些天,她累得跟條狗沒兩樣,現在才會沒有力氣跟他吵架。
思及此,段亞瑩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第一次看到她所不熟悉的項子駱。
這幾天,她其實有滿心的疑惑。
與新同事相處下來,大家對項子駱的評論,都說他十分嚴厲,對不認真的下屬說開除就開除,因此大家都心驚膽跳,非常努力地工作。
除了當她爭著要去做他們的工作時,他們倒是沒有什麼意見。
只是,當她與一些年紀較大的股東相處時,股東們對他的看法卻完全相反。
他們都把他當成一個門外漢,好像搓圓捏扁都沒關系似的。
在員工與股東眼中,有著截然不同形象的他,實在教她弄不清個中原因,不過話說回來,他這些形象與那個只會挑她毛病的形象也實在差太多了,教人愈弄愈糊涂。
不過,現在不是煩惱這些的時候,至少,讓她把手中的事忙完再說。
「我會認真思考你的話啦,現在,你到廚房去,我剛才煮了一些東西沒吃完,歡迎你去把那些食物解決掉,如果你吃完了還有什麼意見,我們晚一點再來吵。」段亞瑩揮了揮手,交代幾句之後,就轉身離開。
只是,她實在太忙了,忙到忘記那幾道菜里,就有一道項子駱踫都不能踫的蛤肉粥。而且,為了與那些鮮艷的紅蘿卜丁搭配,她把蛤肉剁得好碎好碎。
見她火速離去,項子駱想喊也來不及。
好吧!就去吃吃她煮的菜吧,橫豎他也有好幾天沒吃到了。
這小妮子,瞧她忙得那麼高興,也不知道她能忙成這樣,是因為有他這位總裁的授權。要不然,憑她一個代言人,能隨意進出廚房?能代表飯店去商談事情嗎?
這都是他從段亞瑩在「藍色海洋」工作的情況,看出她的行事作風,推測她會想管哪些事,才會在確定讓她留下來之後,事先知會所有的廠商與工作同仁,讓她全權處理一切事宜。
而她,竟然說他一天到晚沒事干?
項子駱搖搖頭,大搖大擺的走進廚房,正巧看到幾位二廚、三廚,正七嘴八舌討論著她煮的菜,還一口一口的往嘴巴里送。
「這是段小姐要請我試吃的,你們吃得倒愉快?」不同于剛才的嬉皮笑臉,項子駱拉下臉來,不只是為了這幾個模魚的家伙,更是為了桌上的菜,快被吃完了。
幾個小廚子嚇得結巴,在項子駱揮手示意離開時,立刻四處逃竄,留下項子駱對著幾乎快變成「廚余」的幾道小菜,高興得咧開了嘴。
現下,一口一口把菜往嘴里送的人,變成了項子駱,動作間,他有幾秒鐘的遲疑——
他是對她的菜上了癮?
還是對她的人上了癮?
***
開幕酒會辦得非常轟動,不但成功搶攻了報紙的生活版,還霸佔了經濟版不少的篇幅。
許多企業界人士,都沖著段亞瑩的面子出席;許多報章雜志,更是很給面子地安排了很大的版面。
這一炮,打得可真是響極了!
項子駱不由得對段亞瑩另眼相看,認同她在這方面的專業與能力,也難怪那些股東們,幾乎把她當成寶來捧著。
不過,他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高興,他滿腦子還是一樣的不解。
瞧這些顧客們,都吃得這麼高興,每個人都興高采烈的,為什麼就獨獨他,每吃一次,就中一次鏢。
沒錯!他又中鏢了!
這個該死的小妮子,也不知是存心還是故意,三番兩次在菜里使用貝類調味,增加鮮美雖然是好意,但也要記得告訴他啊!
結果呢,害他淪落到脖子、背部全長滿疹子,又癢又不能抓,狼狽得要命。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還好這一次並不像上一次一樣,全長在臉上,那他現在可真的是沒臉見人了。
忙忙忙……她還真是忙!
都不知道她滿場飛的樣子,繞得他頭都昏了,他好想伸手把她捉回來,綁在他的身邊。
好不容易,酒會終于結束了,而他卻又突然找不到她的人了。
這真教他心里不是滋味,他好歹也是這家飯店的總裁,好歹也是給她工作、讓她滿場飛的人,而且他的長相肯定比開幕酒會那些老頭子好看多了,在這麼多優勢綜合的情形下,她竟然還是選擇遺忘他。
這也就算了,她竟然在酒會結束後,就把他一個人丟下,理都沒理他,這教他情何以堪。
不行!他一定要找她算帳。
才下定主意,他就開始四處找尋她的蹤影,由于她今天實在是太紅了,所以她的行蹤也特別容易掌握,因為,太多人注意到她了。
十分鐘後,他得到的答案是,有個男人在找她,因為飯店里人多吵雜,為了能安靜地談話,所以段亞瑩與他朝飯店的中庭走去。
項子駱的眉頭微微挑高,對于這個答案有些不滿。
男人?而且還兩人獨處?
是哪個男人瞎了眼,存心不要命了?竟敢來招惹這個只會讓人拉肚子的女人?
他得去看看,他可不希望他的飯店才開幕,就鬧出了人命。
他的腳步有些過分匆忙,匆忙到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的心里有些慌,有些亂,還有些說不出的微怒。
究竟是哪個男人敢來打她的主意?
他還沒跟她算完帳,誰都不許對她有其他的想法。
誰都不準!
***
項子駱火速地趕到中庭,那里的確十分安靜,是個適合「獨處」的地方。
獨處?!
這兩個字,像針一樣扎著他的胸口,教他很不舒服。
加快腳步,順著梁柱轉過一個彎,項子駱很輕易地發現了兩人,而那個男人,他似曾相識。
「爸,我今天很忙……」段亞瑩有氣無力地看了父親一眼,今晚的宴會掏空她所有的力氣,她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知道,我看到新聞昨天就在預告了,能在電視上亮相,我的女兒真是了不起啊!」段父笑得很開心,似乎真的與有榮焉。
只是,失望了太多次,段亞瑩已經學會不再欺騙自己,不再給自己太多不應該有的期望,避免將來失落而傷心。
「爸,你來……有什麼事嗎?如果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我還要回去收尾。」段亞瑩看了父親一眼,轉身就想離開。
段父的動作更快了一些,直接擋住她的去路,對她露出笑容,也吐出濃濃的酒氣。
「爸,你又喝酒了,你答應過我……」段亞瑩很無力地看著父親,已經不知道還能怎麼做了。
「不過喝了幾杯,沒事。」段父擺了擺手,眼看女兒急于離去,也不再拐彎抹角了。「亞瑩,我需要錢,不多,幾千塊就好。」
聞言,段亞瑩生氣地握住了拳頭。
「爸!我沒有錢了,你還搞不清楚嗎?」如果他不是她的父親,她一定會惡狠狠地打他幾拳,讓他清醒一點。
「我只要幾千塊而已。」段父並不接受拒絕。「你以前多少都能拿個幾千塊給我。」
「我現在是人家的員工,薪水一個月才領一次,以前能拿錢給你,是因為店里多少有些進帳,我身上才會有現金,而那間店,剛好被你賣掉了,你忘記了嗎?!」段亞瑩生氣地對著父親吼叫。
「那間店是我全部的心血,因為你欠了賭債,我不想你斷手斷腳,所以放棄上法院告你的機會,忍痛將我的心血交到別人的手上,這一切,你全忘記了嗎?!」段亞瑩氣得熱淚盈眶。
她不愛哭,不喜歡哭的,只是父親的作為,真的好傷她的心,讓她好難受。
她用她的餐廳,想換回他的振作,但是結果呢,他還是繼續喝酒買醉,還是來找她要錢。
「我養你那麼大……」段父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段亞瑩搶了白。
「不要再說你養我到這麼大,打從我國中開始,我就一直是自己養活自己,而我這些年幫你還賭債的錢,夠養大整間孤兒院的小孩!」
「你……」段父頓時啞口,像是突地被點到啞穴,雙手在空中比劃了幾下,似是想藉機發作,卻又師出無名。
「你看不起我了,很好,你賺的錢多了,看不起我了。」段父冷哼了幾聲,大步邁開腳步離開。
「沒關系,我去賺錢給你看,我去賺,你用不著囂張,不過是幾千塊,就在那里唆。」段父一邊叨念,一邊搖晃著腳步離開中庭,留下她一個人獨站原地。
棒著不遠的距離,項子駱清楚地听到來龍去脈,心里驀地涌上一陣說不出的心疼,並且有種說不出的沖動,很想去打她父親幾拳。
只是,她縴細卻挺直的身影,卻教他移不開步伐。
她的肩膀微微顫抖,她的小手緊捂住唇,像是壓抑著什麼似的。
後來傳來幾聲吸氣聲,他驀地發覺,她哭了。
心猛地揪了一下。
看著那無聲的哭泣,淚水從她的臉上滑落,那緊閉的雙眼,那負載著說不出沉重的縴細肩膀……
心里的揪疼指數直飆,痛到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這不是他所熟悉的段亞瑩,如此無助、如此無依。
他曾經想過,如果段亞瑩不是那麼一個凶婆娘,他或許還會對她有點意思,只是,眼前的她的確符合了他的想像,但他卻寧可她是原來的凶婆娘。
他不要看她傷心流淚的樣子,那會教他連呼吸都感到不舒服。
他知道她好強,故意不讓自己哭出聲,所以現在不是他出現的好時機,只能遠遠地看著。
只是,那縴細的肩膀似乎再也承載不了憂傷,她踉蹌地退了幾步,倚著牆,慢慢滑落她無助的身子,在地上坐了下來。
小臉埋進她的膝蓋里,慢慢地、輕輕地,段亞瑩哭了出來。
「為什麼?為什麼?」段亞瑩用力的拍打著地面。「我把我最愛的東西都給了你,你為什麼還不肯改?」
「你知道為了讓你變回以前的爸爸,我什麼都可以不要,但你為什麼就是不知悔改?為什麼要讓我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為什麼……」段亞瑩哭得愈來愈大聲,失控的聲音回蕩在整個中庭里。
那傷心的聲音,傳進項子駱的耳里,已經不只是揪疼,那感受痛到讓他喘不過氣,痛到教他忘了要保持距離,痛到教他失控地走到她的面前去。
腳步聲傳來,哭聲驀地停止了。
段亞瑩揚起頭,看見項子駱正朝著她走來,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她豁地站起身,項子駱已然到了她的面前。
基于平常的相處並不融洽,她料想他會藉機大肆嘲笑她的身家、她的背景,甚至是她失態的模樣。
于是,她惡狠狠地迎視著他,等待他擲下落井之石,然後準備用力地反擊。
但,她什麼都沒有等到,或許,並不是什麼都沒有等到。
她等到的是一個熱呼呼的擁抱,一個她未曾依靠過的溫暖胸懷,一個熱切卻不帶的疼惜雙臂。
淚,再度莫名其妙的奪眶,又急又猛,說不出的難堪。
她用盡了力氣想推開,卻無法推開他分毫。
「放開我。」
「不放!」
「你是土匪啊你?」段亞瑩的聲音都哭啞了,教他的心痛得更難受。
「是,我就是土匪,隨便你怎麼說都好,我今晚就是不放手了。」項子駱幾近無賴的開口,雙臂將她攬得更緊。
段亞瑩本想用盡力氣,像叫魂一樣的喊破他的耳膜,想使盡拳頭的力氣,打得他胸口「黑青兼瘀血」,但……
「項子駱……」她幾近嗚咽的喊出聲。
那柔得幾乎就要滴出水的聲音,夾雜著濃濃的鼻音,有著說不出的委屈,卻也有說不出的難受。
「我說過了,今晚你要怎麼罵都好,我橫豎就是不放了。」項子駱執意用他溫暖的懷抱,給予她力量。
他不知道能否撫平她所受的傷,他只知道,他不想見她這麼哭。
不想。
再也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