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晚上十點多而已,他不以為裴戀是這麼早上床睡覺的人。
他突然心頭一緊,推開門沖進去,里頭一片漆黑寂靜,他連燈都來不及打開,便著急的扯開嗓叫喚,「裴戀,裴戀,你在哪里?」心中好沉重,她若因此離開了,他該怎麼辦才好?
在冷冷的黑暗中,他隱約听見??的聲音,模黑往前走,腳下忽然踢到一件物體,他蹲下來以手觸模,在眼楮適應了黑暗之後,才發現那原來就是裴戀。
他擔心的用力搖晃她的身子,不停的喃訴,「你怎麼了?」模到額頭時,才發現她渾身一片冰涼。心跳了好大一跳,他趕緊一把將她抱起來沖進房里,安置在舒適的大床上,扭開燈,卻赫然看見淚水浸著微微顫動的眼睫。
她為什麼哭?是誰欺負她?還是她的身體不舒服?
他走進浴室擰了條毛巾出來,細心的替她把臉和脖子擦拭了一遍,幫她調整成比較舒服的姿勢。
他沒有照顧人的經驗,所以過程中一直笨手笨腳的,只差沒在她柔女敕的肌膚上留下鮮紅的印子,不過也因為這樣用力的踫觸,讓裴戀清醒過來。
「你回來了!」小小的臉瞬間晶燦起來,她掙扎著要從床上爬起來。
是他阻止了她。「你別動,再休息一下。」
「我又沒怎樣。」她不依,她有一天沒看到他了。
「我剛回來就看見你倒在客廳地板上,還說沒怎樣。」他伸出手再模模她的額頭,終于正常許多,他不禁吁了一口氣。
裴戀看著他如釋重負的神情,眼眶驀地一陣溫熱。
他是在擔心她嗎?她好感動喔!
「你到哪里去了?」她其實想問的是,他現在還好嗎?心情還受到影響嗎?
「我去工廠。」章翼說了謊。
其實一早他是真的到工廠去,但一看到外頭守候的大批記者媒體,忽然一陣氣沖上他的腦門。管他什麼程式、管他什麼工作,這世界上到底能不能找到一個地方,讓他安安靜靜的生活,不被打擾?他油門一踩,跑車往反方向加速駛離。
「你吃了嗎?啊,糟糕!我今天沒弄晚餐。」裴戀這才想起自己不只晚餐,連午餐都沒有吃,他不在,她連吃東西的心情都沒有了。
「沒關系,我吃了,倒是你吃了沒?」他坐在床緣看著她問。
她才想騙他,肚子就忽然咕嚕了好大一聲,她立刻羞紅了臉。
天啊!怎麼偏偏選在這時候丟她的臉啊?
「你沒吃東西對不對?」章翼故意板起臉,「為什麼不吃飯?」
「我……我吃不下。」她怎麼好意思說是因為他才害她沒心情吃東西。
「這樣不行,你休息一下,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他站起身。
她卻拉住他的衣角。「我自己來就好了。你會煮東西嗎?」她一臉疑惑的表情。
他又坐了下來,很正經的看著她說︰「別小看我,否則你以為你沒來之前我是怎麼過活的?」
即使今天的心情糟透了,但當他面對她的時候,心情卻慢慢有往回攀升的趨勢。
真是神奇!他開始相信她真有特殊的魔力。
「還是我自己來吧!」裴戀笑笑。
在這個行業里頭她見過太多慘痛的例子,大部分的男人往往只是為了熬一小兵粥,卻把整個廚房搞得像二次大戰一樣,而且那粥還不見得咽得下口,與其如此,她還是認命一點的好。
至少,章翼又變回原來的他了。
「就相信我這一次。」章翼拍拍胸脯。
對于廚藝他雖然不敢說精湛,但至少這麼多年來,他吃自己親手做出來的飯菜也沒餓著,更不曾上吐下瀉過。
他輕輕拍她的頭,寵溺的柔聲說︰「如果不放心的話就跟過來看,至少你會知道我沒有下藥毒你。」
對所有人冷漠,把牆築高,只有這個地方,他才能卸下武裝的心情,因為,這里有她——
吃著章翼親手炒的蛋炒飯!裴戀心中感覺甜蜜蜜的。
他沒有騙她,這加了番茄醬下去的蛋炒飯的確有他獨到的口味,還真的不難吃。
「你上哪學的啊?」她邊扒著盤里的飯粒邊問他。
「沒有上哪學,這不過是人類的求生本能之一。」他只是在餓死和難吃死的中間,選擇了第三條路。
「求生本能?」她咯咯笑了起來。多麼有趣的答案啊!
「對,你想象自己被放逐到一個無人的荒島上去,什麼現代的東西也沒有,你的潛能很快就會被激發出來,別說煮飯了,就連蓋房子你都會變得厲害起來。」他坐在她對面,滿足的看著她把他親手做的飯菜百到肚子里。
一種平凡的幸福,緩緩浸婬。
「慢慢吃,別噎著。」
他不自覺的伸手輕壓她圓呼呼的頭頂,有股錯覺,以為如此便是天長地久。
「我……不行啦︰」裴戀用力把飯咽下去說︰「沒有人陪的話,光無聊和孤單就可以把我悶死,哪還有辦法搞這些吃的、住的?」
從小她最害怕孤單了,光用想象,她就頭皮發麻。
「所以我說是假設。」章翼又再強調。
如果是現在的他,應該會很想要那種平靜不受干擾的生活空間,和自己心愛的人歡喜自在的生活在一起……
心愛的人?
他大大的愣了一下,終于明白——
盡避他一直下意識不敢去承認,但他的心卻一而再的提醒他,她對他的重要性。
如果可以,他好想給她一個擁抱。
如果可以,他好想跟她訴說心意。
如果可以!他好想能夠好好愛她。
如果可以……
但是他知道他不可以!
他對她來說只是一個委托人,在她的這些好意和關懷之後,誰能保證這不是虛幻、用金錢堆砌出來的商業行為?
盡避她天真美好的容顏每每讓他幾乎忘記她的身份。
他必須嚴格把關好自己的感情,不要一古腦的全投注下去,若她走了,他就又變得一無所有了。
「你一個人生活不會孤單嗎?」裴戀忽然想到今天早上看到的報道,想到他逝去的那段戀情,他至今可還懷念蘇菲?懷念他們那一段感情?她忽然很急切的想知道。
「孤單?」
他一直是孤單的。
即使之前有蘇菲的陪伴,心靈的空虛卻不曾被填補過。
他是個孤兒,好不容易用自己的力量爬到這樣一個地位,他知道孤單若無法避免,最好的方法便是和它做朋友。
當他已經習慣了孤單,又怎會特別去感到孤單呢?
「我不會。」他的口氣如此堅定。
但是,當他方才看到屋里頭一片黑暗的時候,瞬間仿如又重回到孤兒院的日子,那種緊緊揪住心的不安全感時時相伴,總想牢牢抓住些什麼……
他現在終于明了,他想抓住的是一點點溫暖、一點點愛,他還是很貪心。
「那你曾經很愛一個人嗎?如果沒有她,你會覺得日子很難過、很孤單?」裴戀更靠近他問。
其實有沒有答案並不重要,她看得進他的靈魂,靈魂是不會說謊的。
「沒有。」章翼搖搖頭。他甚至對蘇菲都沒有這種情感。
蘇菲給他的感覺是很虛浮的。
從小他就是一個大家不要的孩子,很習慣在親戚里頭被像皮球般踢過來踢過去,他發誓,總有一天他要變成一個大家都崇拜敬仰的人,來撫平年幼時心頭的傷痕。
在他事業成功以後,名聲、財富、女人都跟隨而來。蘇菲特別的是,她擁有跟他不相上下的話題凝聚力,他以為這樣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不凡的身價。
平心而論,他愛上的是她外表的光鮮亮麗,她只是幫助他走上另一個高峰的台階罷了。
所以,當她紅杏出牆的丑事被披露出來後,他二話不說就和她分手,甚至連她的電話都不接。
沒有傷心欲絕,有的只是自尊上的重創,也讓他終于看清楚自己心理上一直潛伏的病態,所以他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再借由外界給他的評價來肯定自己的存在,他想歸于平凡簡單。
然後,她出現了。
他至今仍無法確定自己對她的情感,但他知道她和蘇菲是不同的,他的情緒會跟著她起伏,看到她難過他也會跟著心情郁卒起來,而她若歡喜的笑著,他的心宛如艷陽高照。
這樣是愛情嗎?他不知道。他接觸這個字眼太少,以至于進退無措。
但他知道若失去她,他的日子絕對不只孤單而已——
「別談這些了。」
「為什麼?」
裴戀看著他沉思,發現他的神情竟溫柔許多。他是想起了誰?還是想起某些美麗的片段?
她專注的盯著他出色的臉龐,這一刻多希望他能變成她的。
「別問我愛情,我若真知道的話,還用得著你的幫忙呢?」逝者已矣,他不想再想。人所能掌握,只有現在和未來。
「那你當初為什麼想召喚愛情賞金獵人?」裴戀換了個話題再問。
她想更確定的是,他有沒有後悔召喚她出來。
「一個巧合。」章翼聳聳肩。有時他會覺得,這是上天開他的大玩笑,故意塞個女人給他,是想考驗他的性向嗎?
很抱歉!他自己肯定得很,他絕對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男人,他也會有想擁抱女人的。他再看了裴戀一眼。
唇紅齒白得像個美麗的瓷女圭女圭,論風情,她還及不上蘇菲的百分之一,但論起她的自然純真,工筆雕琢出來的蘇菲自是及不上她,有時他會覺得,她像個天使,只是不小心掉進了他的世界。
「巧合?你的意思是說,你根本沒有很強烈的想召喚我們出來?」裴戀急得搖晃他的肩膀。這樣是否意味著他還沉浸在對蘇菲的情感里無法抽身?他愛上她的機會是微乎其微?
她不要啦!避他的賞金獵人、去他的委托人!她只要他還能愛上她就好。
「對,只是巧合。」
不過,幸好有這個巧合,否則他們就沒法認識彼此。
「對了,你有沒有宣傳口號?」為了他可憐的脖子著想,他得趕快轉移她的注意力。
他記得傳單上,每一個愛情賞金獵人後頭都有一段言簡意賅的介紹詞不是?
「哦,你說那個啊,听好喔!」果不其然,單純的裴戀中計了。
她清一清喉嚨,很認真的開始說︰「期待擁有各種密技的神力女戰士,來捍衛你幸福的美夢。」
「嗯……沒了?」听完她的敘述,章翼很是訝異。
這……這個介紹未免太簡單、太沒吸引力了吧!扁這一段文字,應該所有人都會以為銀月戰士是個粗勇又渾身蠻力的壯女人。
「是啊!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章翼連忙搖手想發笑,這樣她還能有不錯的業績,真的是神跡。
「還是你現在後悔了,後悔召喚我來?」裴戀緊扯住他的袖子,小臉蛋透露出些許難過的神情。「我沒有後悔,不過這也是要看你的表現如何。」他猶豫了一下!才揉揉她的頭,這是他以為最能自然表達他心意的一種方式。
「你放心,在我裴戀執行過的任務以來,從沒有接過負面的批評。」裴戀大喜的跳起來,拍胸脯跟他保證。
章翼听了,張開嘴想說話卻又閉上嘴,點了點頭。
就只是任務而已嗎……
裴戀總是不忘一再提醒他她的任務所在,感覺好像是在催促他該加緊進度,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他這樣的心思,裴戀卻一點都不知道。
這也造成了遺憾的開端——
章翼一進公司,就接到上頭打來的關心電話。
點名要他不要因為女人的事而荒廢了自己分內的工作,他听了一肚子的氣,他章翼什麼時候變成著名的溫莎公爵,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偏偏憋了一肚子鳥氣無處發泄,當下他決定回自己的家里頭窩著,也省去這些惹人厭的閑言閑語。
可他氣得忘記了要從後門出去,才踏出公司大門,就被守候已久的媒體記者逮個正著,迎面而來的數支麥克風差點沒把他的頭淹沒。
今天到底是什麼鬼日子,十三號星期五嗎?
「章先生,請問上次照片拍到的是你新交往的女朋友嗎?她在哪里工作?你們是怎麼認識的?」「SHIT!」他們不是最會寫八卦的嗎?自己去調查就好了,干嗎來問他?
「章先生,據說蘇菲小姐分手後還對你念念不忘,多次在媒體上公開發表你是她惟一深愛過的男人,對于這樣的說法你有什麼樣的感想?」更勁爆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的砸向他。
「SHIT!」她要喜歡誰是她家的事,他都管不著了,他們管這麼多干嗎?
「章先生、章先生……」
愈來愈多的人前僕後繼,讓他快要窒息。奇怪,沒有國家大事了嗎!他的這點桃色新聞搞得如此盛況,他又不是總統!
「滾開!」他終于受不了這群吃飽沒事做、專挖人隱私的跟屁蟲,朝著他們大吼。「不要再煩我了!」
圍住他的記者全嚇了一大跳,這是以前那個最受到媒體歡迎的話題金童嗎?怎麼變得這樣暴躁?
一定是因為太深愛蘇菲,卻又被她所拋棄才會變成這樣吧?一些腦筋動得比較快的記者如是想。
愛不到成恨?
這個標題真是下得有夠貼切,看來今天的新聞稿又有聳動的話題好發揮了。
章翼用力推開擋住他的記者,過程中還因為太用力造成有的記者仰天摔倒,但他哪管得了這麼多!
他迅速的跳上何平趕過來替他解圍的車,揚長而去。
裴戀著急的在房里走來走去,一邊盯著牆上的鐘,一邊猜測著章翼還沒回來的原因。
都已經快十二點了,他又上哪兒去了?她好擔心他會不會出了事情。
明知道她的工作只是替他編織好一個美麗的愛情夢,至于委托者的私事,她不應該過問,但她就是無法克制的心懸念著他。
替人織就了許多愛情的美夢後,她忽然也很想因愛或喜或悲一回。
突然,門外傳來車子熄火的聲音,她忙不迭的跳起來去開門,一定是早翼回來了!
一打開門!門外卻站了一個她不認識的斯文男人,而他右肩上架的正是章翼。
「你怎麼了?」裴戀大驚失色的要把章翼接過來。
倒是斯文男人一臉和氣的對她說︰「讓我來吧,他喝醉了。」
「我來扶他。」她很堅持的靠過去環住章翼的腰,把他的重量轉移到自己身上,一步一步的往屋里走。
何平本是憂心忡忡的跟在他倆後頭,等到他發現這個嬌小的女孩子竟能撐住章翼那龐大的身軀和體重後,不禁對她另眼相看。
將章翼安置妥當以後,他對著裴戀笑說︰「我是何平。」
章翼曾對她提過何平這個名字,她卻直到今天才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
「幸會。」
「你是愛情賞金獵人吧?」
今天他陪章翼去喝酒,第一次听見他提起身邊出現一個愛情賞金獵人時,他還以為是章翼腦筋秀逗或喝醉酒了,不過在看見她後,他心頭有了譜。
章翼真沒誆他!
他身邊真的有一個愛情賞金獵人。他本以為這個東西是虛構的,當時只是好玩要章翼試試,沒想到真讓章翼試出一個小美人來。
「你怎麼知道我?」裴戀邊問,邊在章翼的身旁坐下,即使他已平安回來,她還是擔心他的情況。「章翼跟我提的,我原先還以為他在開玩笑。」何平走進浴室,擰了一條濕毛巾出來,「替他擦擦汗,他今晚喝多了。」
裴戀接過他遞來的毛巾,細心的沿著章翼的發向、額頭、兩頰一路輕輕的往下抹。
「他為什麼喝酒,心情不好?」她問何平。
「應該是,最近太多煩人的事情全軋在一起,正常人也承受不了這麼多壓力。」何平站在床沿看著他倆。
章翼是他進公司後才結交的朋友,即使章翼對所有人都冷漠以對,但不知為什麼,他就是和他特別對盤。
「什麼煩人的事情?」裴戀張著明亮的眼眸轉過頭看他。
何平被她那美麗的眼神吸引住,幾乎忘了呼吸。
這個女孩子成地純潔干淨,像白紙一般。
章翼真是好福氣,竟然召喚到這樣好條件的愛情賞金獵人。
「等他醒過來你再問他。太晚了,我也該回去了,下回見,美麗的賞金獵人小姐。」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只好這樣稱呼她。
他揮揮手,示意裴戀不用送他。
轉身再看了房里的兩人一眼,俊男美女,真是一幅賞心悅目的畫面!
方才喝酒的時候,章翼稍微和他透露了一點有關他心里的掙扎和彷徨,他那自蘇菲離去就封閉起來的內心世界,第一次敞開了一條小縫。
他還提到自己忽然在乎起那個從天上掉下來的賞金獵人。
所謂酒後吐真言,章翼雖然說得保守,但他卻是清楚知道自己的好友是真的愛上她了。
沒有愛情,又哪來他形容的這些龜毛加三級的患得患失、矛盾掙扎?想當初他和老婆剛認識時不也是這樣情況。
這是愛情必經的過程,只要沖破這些無謂多余的擔憂矜持後,愛情的美好就會豁然在眼前。
但他不點破章翼的迷失,章翼還年輕,讓他在愛情里頭跌跌撞撞,也才能更珍惜得來不易的感情。
他衷心祈禱著,章翼能獲得屬于他自己的那一份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