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戀坐在床邊瞅著他,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他怎麼會喝醉?是有什麼事煩著他?是公司里頭的事,還是感情上的?
她站起來到廚房替他沖壺熱茶,又匆匆跑回來,深怕她不在的時候他覺得哪里不舒服。
不知道替他換過幾次毛巾,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她就這樣一直守著他,毫無半句怨言。
最近,他變得有些奇怪,她雖恪守愛情賞金獵人的本分,不多過問他的私事,但是這樣子卻讓她變得沉悶起來。
太多的心事堆壓在胸中找不到出口,讓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有話直說的爽朗女生。要是姐姐看見這樣的她,會不會懷疑她生病呢?
她是生了病,染上一種叫愛情的病……
忽然,原本一直處于昏睡狀態的章翼有了動靜。
他開始翻來覆去,右手緊緊掐住自己的脖子申吟,「水、水……」
「你還好嗎?」她擔心的問,但章翼卻沒有回應。
她連忙倒了一杯溫某再扶起他,吃力的想把茶喂進他嘴里,但才灌進一點點,他就整個人咳了起來,茶水吐得她滿臉。
她沒想到替自己擦拭,淨顧著拍撫他的背,想先順他的氣,但他卻是愈咳愈凶,連晚上喝的酒都一齊嘔了出來,她趕緊跑到浴室拿了個臉盆出來讓他嘔吐。
「小心一點。」
怎麼會這樣?看著他痛苦的模樣,她的心也跟著難過起來。但除了陪在他身旁,她沒有辦法分擔他的痛苦。
「蘇菲、蘇菲……」終于他不再猛烈咳嗽,卻開始發出囈語。
她撥開他前額汗濕的發,心疼與心痛同時揪著她的心。
「蘇菲……」他的臉開始抽搐,雙手在半空中撈呀撈的。
听到他沉重得像是哭泣、又像是嗚咽的呼喊,裴戀的心開始下沉,沉入好深好深的里睹中……
終于,他抓住了她的手腕。「蘇菲!」
「我不是蘇菲啦!」她用力掙扎,想扭出他的掌控。
她一直擔心的事終于有了解答。
他一定還在意著蘇菲,或許說他根本還愛著她!
只有在醉酒後的幻境中,他才能卸除一身盔甲,讓自己真實的心境流露出來。
她難過的抽回手,章翼也漸漸平靜下來。
「我是裴戀,你知道嗎?裴戀。」她彎身在他耳邊呢喃。
輕柔的撫過他又開始出汗的額頭,忽然有股想哭的沖動……
是不是無論她再怎麼努力,他的心底永遠都會有蘇菲的存在?
她希望他能得到幸福的愛情,這本來就是愛情賞金獵人存在的目的。
只是她知道,能帶給他幸福的人並不是她,而是蘇菲。
她才是囚禁住章翼的人,也只有她才能釋放他的感情。
這兩天她私底下察看了許多蘇菲的資料,才知道她真是個名人,頂著全球最美華人的光環,她還是全台灣十五到六十歲的男人票選出來,心目中最佳的夢中情人,她是這樣出色,才能匹配得上他。
章翼的情緒忽然變得更激昂,「我永遠不要見到你——」仿如有深仇大恨般。
「呃!」她驚詫的倒抽一口氣,卻也在這剎那間更加清楚,章翼強烈的痛楚必是因搞得不到蘇菲的愛而生很。
她忽然好羨慕能被他這樣深深愛著、也深深很著的蘇菲。
她渴望自己也有這樣左右他的能力。
認識他才多久啊,戀慕的心情竟然已經這樣深,但此刻的他,心里根本容不下她……
「你走——」章翼夢到了蘇菲。
見她挽著一個男人離開他,不曾回頭。
他想問她為什麼,她卻不理他,他跑向前想叫住她,卻發現她化成了一團空氣。
他疑惑的皺著眉,接著,他看見了裴戀。
她為什麼看起來這樣難過?他好心疼。
抓住她的手、這回卻有了真實的觸感,不再是虛無的空氣,他把手貼住自己的臉頰來回摩挲著。
「你別難過。」他對她說。
她拼命掙扎,想躲開他的踫觸,他不僅不放開她,還用力的抱住她。
「別怕我。」他的唇尋尋覓見,終于找著想念已久的唇瓣,他溫柔的覆上,想加深這個纏綿的吻。但她緊閉著唇拒絕他。
他感覺到她正在微微顫抖,伸手輕撫她的臉頰,好溫柔、好溫柔。
一直不安害怕的裴戀忽然靜止下來,溫馴的倚在他懷里。
他縱情地加深了吻,這回她沒有拒絕他,反而輕啟唇與他深深交纏,綿密的吻訴不盡心中無限的情意。
他們熱情的吻著、擁抱著,把自己交給了對方。
在親密中,他感受到她臉上有濕潤的氣息,他疑惑的想問她為什麼,但腦中又襲來一波強烈的昏眩感,讓他承受不住的昏睡過去。
裴戀這才睜開眼,模模自己臉上的淚痕,唇瓣揚起一抹苦笑。
章翼一定是把她當成了蘇菲,所以才吻她。
她的初吻呵!靶覺是既甜蜜又難過,因為他並不是真心想吻她……
「章翼、章翼……」她輕輕喚著他的名字,手指流連在她愛戀的俊臉上。
「我愛你啊!你知不知道?」即使他根本听不見,她還是堅持要對他告白。「能認識你真好。」她想把這張臉烙印在心底。
對了!她的腦中霎時靈光一閃。
雖然章翼無法愛上她也不愛她,但她這個愛情賞金獵人能為他的愛情盡一點心意。
而她惟一所能做的是——讓他和蘇菲復合!
可她唇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我一定會幫你的!」她對著他沉沉的睡臉保證。
低下頭,她再一次忘情的輕觸他的唇,那柔軟的觸感就像是好吃的軟糖一樣,讓她流連不舍。
胸中卻有種決絕的傷感幾乎要吞沒了她……
這是第一次近距離聞到他的味道,也是最後一次。
從明天開始,她將做一個盡職的愛情賞金獵人,替他編織最完美的愛情夢想,只不過女主角將換成是蘇菲,而非她自己。
「加油,裴戀!」她不忘替自己打氣。
一覺醒來,章翼覺得頭痛極了。
揉著欲裂的頭掙扎著想起身,卻頹然的又躺下來。
裴戀呢?她不是每次一大早就在他身旁繞來繞去,她上哪去了?
「裴——」他張口想叫她,卻發現喉嚨干澀得幾乎發不出聲音,這才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因為心情很糟,和何平跑去喝了一個晚上的酒。
就連當初知道蘇菲紅杏出牆時,他都沒做這樣的傻事。
他硬是扶著床沿勉強坐起來,深吸口氣,等到頭不再痛得那樣劇烈後,才吃力的起身往外走。
「啊——你醒了!」裴戀正在餐桌前忙碌著,一看見走到門邊的他,馬上丟下手邊的工作要來扶他。
他腳下一個踉蹌,裴戀在第一時間阻止了他的墜勢。「小心。」
「我——」他依舊發不出完整的聲音來。
「你坐一下,我去幫你倒杯水。」她扶他在餐桌前坐下,匆匆跑進廚房里又跑出來,「喏,把這杯水喝了,你會舒服一點。」
章翼順從的照著她的話做,感覺溫熱的水從喉嚨滑進他的食道里,宿醉難受的情形似乎減輕許多。
「哼、哼——」他試著清清喉嚨,發誓以後再也不干這種傷害自己的蠢事。
看著她稍顯疲倦的臉,不自覺的猜想,昨晚是她照顧他的嗎?
他記不得自己到底吐了沒有,不過想必相當難伺候。
「謝謝你。」他潤潤唇道。
「不客氣。好多了嗎?」裴戀體貼的再問。
章翼微微皺眉抬眼看她。為什麼他會覺得她好像哪里怪怪的,一時卻又說不上來。
「嗯。」點點頭,「對不起,昨天晚上麻煩你了。」
「哦!不客氣,我應該做的。」裴戀又開始忙手邊的事,「吃點早餐,我幫你準備了一些能消除宿醉的食物。」
真的很奇怪,這回章翼清楚的感覺出來。
雖然裴戀一如往常的善盡她愛情賞金獵人的職務,但他發現她的心似乎不見了!
以前的她總是歡天喜地的纏他纏得很緊,至少不會生分的跟他說話,像刻意要拉開點距離……「你怎麼了?是不是昨晚照顧我太累了?」他觀察著她的面部表情。
「沒有啊!是你想太多了,快吃早餐。」裴戀催促他,但卻依舊規避著他的眼神。
章翼感到很挫折。
懊不會是他喝醉酒時對她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否則為什麼她的態度會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我喝醉酒的樣子挺糟糕的對不對?」他試著從閑談中找出蛛絲馬跡。
如果他有強吻她,他一定得跟她道歉才行。
如果情況更嚴重的話,他……只好對她以身相許了。
「還好,你睡得很沉,我後來也就回房休息。」裴戀低頭喝著牛女乃。
她說謊了!
她從昨晚就陪在他身邊一直到今天早上,一步都沒有離開過,中間也只是打過一兩次小盹,但她不想讓他擔心或愧疚。
「是嗎?」章翼卻隱隱覺得不對勁。
裴戀的開朗熱情到哪里去了?人不可能平白無故一瞬間轉變這麼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沒對你不禮貌吧?」他怕她難以啟齒,干脆自己問比較快。
裴戀瞟了章翼一眼,咬了一口吐司搖搖頭。「沒有。」
他記得嗎?記得他昨日吻她的事?
「可是,你怪怪的。」章翼挑明了說,忽然把手覆蓋上她的。
他年紀大了,沒法和她玩心理戰。
「有嗎?」她不著痕跡的抽回自己的手,再假意的模模自己的臉,故作一臉驚訝的模樣。「是你喝太多了,到現在還沒完全清醒,才會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她試著輕松的同他開玩笑。
她會設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在和姐姐交接之前,她還有很多時間替他撮合戀情,不急的,慢慢來。
「那就好。」章翼微點頭。
既然她不願意說,那就算了。一直追問,就像那些記者一樣會惹人厭。
他喝了口牛女乃,依稀想起昨晚發生的事。
他是和何平在一間PUB里喝酒,至于他有沒有跟何平提到愛情賞金獵人的事情,他卻記不得了。
「昨晚是何平送我回來的嗎?」他問。
「對啊。」她有點心不在焉的回答。
「那他有沒有跟你說些什麼?」他想從她這兒知道,他到底跟何平泄漏了多少事情,別到時被出賣了自己還搞不清楚狀況。
「他知道我是愛情賞金獵人。」
他有點懊惱。「還有嗎?」
「他說你最近遇到很多煩人的事,叫我自己問你。」裴戀原本打算不問他的,不過既然他主動提起這話題,她順便問一下。
這死何平,就會替他制造麻煩,沒事干嗎把他說得像快要倒閉跑路一樣,也不知道安什麼心眼,等見到他再好好教訓他一頓!
「是因為蘇菲的事情讓你心煩嗎?」裴戀問得小心翼翼,不讓話中夾雜太多的情感。
章翼卻像是瞬間遭到雷擊一樣,暴躁的跳起來,原本溫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
「你為什麼知道蘇菲?」他試著克制蒸騰的怒氣,讓自己看來不會那麼嚇人。
「我——」裴戀被他突如其來的激烈舉動嚇得說不出話來,她說錯了什麼嗎?
「這些正是何平跟你說的?」他想知道何平到底出賣了他多少事?
她搖搖頭,緊咬住下唇不出聲。
「還是你調查我?」他一步一步靠近她,眼神變得凶猛。
听見他的質疑!裴戀做賊心虛,只能張大眼無助的望著他。
「我!我……」她今天一早才請同行替她調查他和蘇菲的事。
可是,她沒有惡意啊!一切的出發點都只是為了他好。他難道不能體會她的用心良苦嗎?
「我……只是關心你,你不要生氣好不好?」她壓抑心中的不安,撒嬌的搖搖他的手,想借此平息他心中的怒氣。
章翼已從她的眼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她竟然調查他的過去?
她這樣的行為跟那些令人作嘔、專挖人隱私的敗類有什麼兩樣?
他強烈的感覺到自己的一顆心被人放在地上用力的踐踏,碎爛不堪。
「你滿意了嗎?對我章翼這荒唐可笑卻又悲慘的一生滿意了嗎?知道我的過去對你們來說真有這麼大的吸引力?」
甩開她的手,雙手握拳大吼著,最後幾句話不像是在對她說,反倒有點像是在指控那些一直死纏著他不放的記者。
他恨透了那些掌別人情感、私事大做文章的下三濫,寧可終其一輩子都和他們不相往來。
「為什麼所有人都一再的跟我提起蘇菲,就連你也是?」
難道說他一次情感的失足就注定了往後的日子里,他的名字一定要和蘇菲相連在一塊?
就算往後他娶妻生子,蘇菲還是如同背後靈般緊纏著他嗎?
「我沒有!你要相信我!我只是為你好。」裴戀終于體會事態的嚴重,頭搖得像波浪鼓般。
她沒想到只是提起蘇菲的名字,就引起章翼這樣大的反彈。
他是如此深愛著蘇菲嗎?愛到無法接受由別人的嘴里褻瀆了她?
裴戀心痛得好想哭。
「為我好?怎樣是為我好?挖掘我的隱私叫為我好?那全天下的人都對我章翼太好了。」他好痛苦,被自己的愛情所傷害,就如同自己拿刀剜自己的肉一般。
他還以為,這一次會遇見真愛……
「我是知道一些你的過去,但那又怎樣?我是為了幫助你啊!我希望你幸福——」裴戀向前抓住他的手大聲說,強迫他看著她。
「別把話說得那麼好听!」章翼聲嘶力竭的打斷她的話,額頭上的青筋跳動著。
「我沒有。」裴戀白著臉認真的說︰「你要相信我!」
章翼卻只是冷冷的、冷冷的看著她。
他想起和蘇菲分手時,只是到門口拿個信,都得擔心有沒有人跟監偷拍。
而他過去和蘇菲相處的情況全被拿出來大做文章,說什麼蘇菲的紅杏出牆早就有跡可循,說什麼他的超級大男人主義讓蘇菲受不了而選擇離去……
全都是一堆狗屁倒灶的廢話!
連他幼時悲慘的童年都被挖出來加油添醋一番,將他描述得活像幼時遭到欺凌、長大成為心理不健全的變態!
明明是蘇菲讓他戴了綠帽,他是整個事件中最無辜的受害者,輿論卻一面倒向蘇菲,直指他是萬惡不赦的狠心大壞蛋?
這些丑惡的過往讓他從此對人性徹底失去信心,發誓絕不讓自己再有把柄落在他們手上。
但事情發展往往不如人意,他所介意的偏偏全在此刻被挖出來,更甚的是,裴戀竟然也攪和在里頭!
他還以為她曾跟其他人不一樣,他還以為自己可以相信她,沒想到他又看走了眼。
「你要我怎麼相信你?」他好累。
整個人猶如掉進冰窖里,從頭涼到腳。
「別把話說得太好听,愛情賞金獵人要的不過是委托人付的酬勞而已,你能說自己和他們不一樣?」
他頹然的跌坐在椅子上,想到相處這些日子來的點點滴滴,更覺得寒心。
他早該趕走她了,在知道她的動機、職業時就該趕走她,他還在等什麼?難道異想天開的以為真愛會出現?
都是他的錯!是他自己造就這樣的悲哀,怪不得誰。
「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願意相信我嘛!」裴戀急得跺腳,紅著眼像要哭出來一樣。
「如果你真的高我好的話,就離開我的視線,我一點都不想再看見你!」他撇開頭不看她,只怕看了,自己會心軟。
他無法預知她會不會是下一個蘇菲,但至少可以選擇讓她遠離他的生命,別再來招惹他。
「哇——」裴戀慌張的捂住口,但卻止不住胸中洶涌的悲傷情緒,跌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那種被章翼嫌棄的痛苦將她的心整個撕裂了……
為什麼?為什麼他不願听她的解釋?
「別……趕我走……」她像個小可憐般抽抽搭搭的揉著眼楮。
眼楮漫上一層水霧,在這樣昏亂復雜的創痛中,她幾乎要看不清楚他了。
她傷痛得弓起身子,小小的人兒承負著巨大的傷痛,連一旁的他都感覺得到,
不自覺的回頭看見脆弱的她,心軟的感覺幾乎佔滿了整個胸膛。
但他強迫自己挺起胸,千萬別被她騙了,愛情賞金獵人能有多少真正的情感?
他不會再上當了,這次的教訓足夠他記得一輩子。
「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再這樣下去,連他都要崩潰了。
「我只是要……幫你而已,如果你……還愛蘇菲……」她想解釋啊!可是胸腔的空氣仿佛全被抽空般,讓她只能急劇的抽喘著,淚眼成河。
好不容易騰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褲管,卻被他無情地掃了開去。「別再說了。」
這樣絕然的舉動讓她眼前一黑,恍惚中,好像有人在勸她——
放手吧!不值得……
她听到靈魂深處碎裂的聲音。
在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她頹然的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