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上午功夫,楊志的二十份汽水方子就賣出了十八份,回到鋪子里的時候,足足掏出三十六兩銀子放在楊柳兒跟前。
楊杏兒見他渴得嘴唇都裂了,頭上的白布巾也濕漉漉的,心疼的趕緊兌了汽水端上來。
楊柳兒倒是對著白花花的銀子又喜又悲,喜的是這筆進項實在不小,悲的是一錘子買賣,以後別想再有了。
不過她很快就振作起來,事在人為,她再琢磨別的財路就是了,有了這些銀子,起碼夠一家人過兩年好日子了,比起先前那沒吃沒喝沒本錢的時候要好得多,這般想著,她笑嘻嘻地讓楊志收了銀子,然後催著楊誠去書院。
可一听楊誠還是不去書院,楊柳兒直接就抓了他的胳膊,給他算了一筆帳,「二哥,家里還有十幾兩銀子,加今日賣了方子,足有五十兩,咱家人十年內都餓不到。再說,你不讀書做官給家里撐腰,家里就是賺了再多銀子也不安穩啊。」
楊志听了也跟著道︰「小妹說的對,二弟一定要讀書。」
楊杏兒倒是不說話,直接提起行李就出門了,楊誠沒有辦法,借著抱書箱的功夫抹了眼角的濕意,大步往書院去了。
笆沛縣雖然比不上大宇南方諸縣對讀書之事那麼看重,但該有的禮遇還是不差。縣學修建的不錯,前後七進的大院,明朗疏闊、古樸大氣,分出了專門的學舍和住宿、膳堂,還有景色優美的花園,從里到外透著一種清雅。
可惜楊柳兒在門口就被擋了駕,只能在大門外偷偷看了幾眼。末了見楊誠身影消失在院子里,這才牽著姊姊的手去燒雞鋪子取了銀錢,然後坐了周老漢的騾車回家。
一回到家,楊山上次雖被兒女們齊心合力說服了,但心里多少還是不太喜歡兩個女兒拋頭露面去擺攤子,如今听到汽水方子泄露,他著實偷偷松了一口氣,干巴巴的安慰道︰「不擺攤子也好,留在家里做做針線吧。」
楊杏兒點頭,楊柳兒卻是噘了嘴,吃過午飯就鑽進窯洞睡下了,結果這一睡卻睡得有些不好,居然還發起了燒。
楊杏兒在窯洞一側的菜園里忙碌,眼見天色變得有些陰沉,想著許是又有雨水要落下來,見先前灑下的菜籽已經長出了女敕苗,打算趁這時候松松土,待雨水落下,約莫就要開始瘋長了。
待她在菜園忙完,回院子擦了臉時,卻左等右等不見小妹出來,心下覺得奇怪便進屋去瞧,立時就嚇得白了臉。
楊山在窯洞上面的旱田里忙活,一听到大女兒高喊小女兒又病了,立刻扔下活計,跑去老林河請了常打交道的赤腳大夫回來,半路遇到陳大舅,听說楊柳兒又病了,也是嚇得跟著跑來跑去。
赤腳大夫來了又走,一碗藥湯灌下去,夜半的時候,楊柳兒終于醒了過來,她只覺得身上酸疼沉重,滋味很是難受,惹得她直皺眉頭,好不容易歪過頭,瞧見趴在炕沿邊的父親和姊姊,嘶啞著嗓子問道︰「我這是怎麼了?」
半睡半醒間听到異樣的聲響,楊杏兒第一個驚醒過來,一見楊柳兒醒了,喜道︰「小妹,你醒了!身上有哪里疼不?」
楊山也是睡得不沉,眨了眨眼就睜開眼楮,听見大女兒的問話,忙不迭的點頭,伸手替楊柳兒掖了掖被子,附和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窗前桌上的油燈被風吹得搖動,映得他臉色更暗,眼角的皺紋也更細密了。
楊柳兒見了突然就覺愧疚不已,難道真是前世一帆風順慣了,活到三十幾歲,只長了肥肉沒長腦子,如今在十三歲的女孩子身上重生,依舊月兌不了脆弱幼稚,一個小小的打擊都經受不了,居然還病倒了,連累疼愛她的家人跟著受苦,她何其不孝又何其愚蠢!
在心里暗罵自己一頓後,楊柳兒笑著對父親和姊姊說︰「阿爹,我沒事了。你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病了。」這話不只是對他們說,更是對自己說。
「好、好。」楊山听得眼眶泛紅,極力想要安慰小女兒,可最後還是那句話,「馬上就收麥子了,阿爹給你磨面烙面餅吃。」
「好,我要吃餅,還給阿爹包餃子吃。」
楊山不知餃子是什麼,但這會小女兒哪怕說太陽打西邊出來他都會應下,更何況小女兒要孝順他了。
楊杏兒出去端了一碗面魚,水滴大小的面魚放在骨湯里煮的爛熟,加了些新鮮的野菜和細細的肉絲,點上幾滴芝麻油,剛一放到炕沿上就惹得楊柳兒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听見這聲響,楊杏兒忍不住又氣又好笑,嗔道︰「你這丫頭,嚇得我跟阿爹差點沒了魂,你反倒又能吃能喝了。」
倒是楊山趕緊護著小女兒,「能吃好,能吃好。」
此時被罵了楊柳兒也笑嘻嘻的,吃完面魚湯,身上又暖又有力氣,待得重新睡下再爬起來,病也好了一大半了。
至于陳大舅昨晚回了家,起早又跑來探望,見楊柳兒好得如此迅速也很是歡喜,連口飯都沒吃就又回去報信了,省得家里老娘跟著惦記。
楊柳兒又喝了三日藥湯,自覺痊愈了就想跟著姊姊做活,但家里人被她嚇怕了,哪里肯讓她累到,只允許她坐在院子里曬曬太陽。
楊柳兒閑不下來,就磨著姊姊進城買了兩塊新料子回來,打算給自家兩個兄長再做些新衣,特別是楊誠,如今可是書院的學子了,多幾件新衣衫總是好的。
日子就在楊柳兒磕磕絆絆學著裁剪中過去了,待她的第一件成品出爐,楊誠也終于休沐回家,看見小妹瘦得臉頰上的酒窩都沒了,他心疼的差點發了火,難得怨怪大妹沒照料好小妹。
瞧見姊姊無端挨罵,楊柳兒趕緊往自己身上攬錯誤,末了又拿出新衣轉移話題。
先前的「楊柳兒」雖說嬌慣,但針線多少還會一些,如今用心練習,加上前世累積的審美眼光,她的衣衫倒也做的有模有樣,這一件長衫裁了一個半寸高的立領,腰側縮了兩寸,所有的衣帶子也換成盤扣,加上一條巴掌寬的深青色繡花腰帶,顏色配的極好。
楊誠本就是個俊秀少年,這一換上新衣,重新束起頭發,更顯身形挺拔,當真是風姿高雅,如玉瑩然。
青春年少,誰都有愛美之心。楊誠自然也是歡喜,但又心疼小妹挨累,于是手里模著衣角幾枝竹紋,嘆氣道︰「以後不要做了,費神累眼楮。」
楊柳兒正圍在楊誠身前身後轉悠,心里滿滿都是成就感,早就盤算著下一件裁剪什麼樣式、繡什麼花紋了,听得二哥囑咐,只胡亂應了一聲就罷了。
楊誠拿她沒辦法,本想再說她一說,可心思一轉又覺得小妹有個活計做也好,省得心思重再病倒,便不再勸阻。
一家人團聚一日,楊誠又回書院去了。
而這時家家戶戶的麥子也要收割了,今年老天爺開恩,得了個好收成,不知多少婦人喜的跪地磕頭,男人們則磨鐮刀拾掇扁擔筐簍,抓緊時間搶收。
楊志請了假回來幫父親忙活,楊杏兒也是整日捆麥子、摞麥垛,楊柳兒則接過做飯燒水的後勤工作,一家人像陀螺一樣忙個不停。
待重新起壟封好玉米苗,又把麥垛挑開,拉去村里公用的場院碾壓完,麥粒裝袋子,麥稈拉回家,一家四口都累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但豐收的喜悅又讓他們臉上時時刻刻都掛著笑。
楊誠惦記家里秋收,又逢休沐就早早跑了回來。
楊柳兒琢磨著包頓餃子給家里人吃個新鮮,于是央求二哥端一簸箕的麥粒上磨碾新面,她則剁了一塊五花肉,又把菜園里的韭菜割下切碎,混在一起做餡料,包了滿滿一簾餃子。
一盤盤白胖水靈的餃子很快地被端上桌,韭菜的鮮美,豬肉的油潤香濃,吃得一家五口連連贊嘆,好似所有的疲憊都隨之散掉了。自此,楊家但凡遇到喜事,餃子就會端上桌,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飯後,楊誠才說起書院里一位先生欲要收他為弟子的事。這讓楊山簡直樂開了花,他根本沒想到兒子這麼快就受到名師青睞。
可楊誠卻是望著坐在椅子上,雙腳來回悠蕩的小妹,心里滿滿都是感激,說起來,這事還是小妹幫了大忙。他上次休沐穿著那件新式樣的長衫回書院,居然被很多同窗拉住閑話,還有畫了樣子去繡莊訂做的。
有個先生家里的丫鬟婆子不知怎麼同主母說了,于是他被喚去詢問,那先生難免要端著架子考校兩句功課,結果就喜愛上楊誠的扎實功底,暗地里又觀察了幾日,覺得他很是上進,就讓人遞話,有意收他做入室弟子。
楊柳兒一直覺得自家二哥將來必有大作為,所以听說要拜師,第一個想法就是這先生才學如何、人品如何?若是有欠缺,就是拚著人家說楊家不識抬舉也不能答應。
好在楊誠私下也探問過這先生的事情,是個難得踏實做學問且德高望重的,于是一家人就歡歡喜喜地商量起買些好禮拜師。
第二日,楊山顧不得給老宅送新麥,先帶著楊誠進城了,楊志也為弟弟高興,忙前忙後幫著選了拜師禮,雖然十兩銀子花得父子幾個都有些心疼,但楊誠科考前路有人指導,這可是別人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好事。
楊杏兒帶著楊柳兒在家一邊推石磨磨面粉,一邊說著閑話,不料楊老二卻上門來了。
楊杏兒趕緊說父親不在家,可楊老二听後不但沒走,反倒死皮賴臉的坐下來,吆喝著要茶要點心,末了還道︰「我听人說,你們賣的那汽水味道好,給我來兩碗嘗個新鮮。」
一听到要喝汽水,楊柳兒難得腦子靈光一次,沖口就道︰「那汽水很容易做,二伯若是喜歡喝,我抄個方子給你。」
這話一出,楊老二喜得差點直接跳起來,方子一拿到手,也不說要等楊山回來了,一溜煙就跑了。
看到人跑走了,楊杏兒這才反應過來,恨恨罵道︰「他哪里是想咱家阿爹,根本就是來佔便宜的。」
楊柳兒卻沒惱,笑嘻嘻地去關院門,邊走邊道︰「他以為是佔便宜,進城之後就心涼了。等阿爹回來,讓他趕緊把老宅的麥子送去,省得他們再有借口跑來鬧。」
楊杏兒點頭,一等父親回來,立刻就把事情說了。
楊山此時心情正好,方才見了二兒子的先生,他覺得很滿意。那位先生不但高才,而且為人端方謙和,不曾因為他是農人而有半點怠慢,甚至當著他的面給二兒子取了一個字,叫言睿。他雖然不知有什麼含義,但听著就覺得心頭歡喜,這會一听女兒們說要送糧,他也沒多想,休息一會便推著獨輪車去了牛頭村。
老宅里只有楊老頭一個人在看家,楊老太太幾個都不知去哪里了,楊山坐了一會便回家,根本不知他走後沒多久,發財夢破碎的楊老太太和楊老二娘倆就從城里回來了,躲過了一場辱罵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