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這話,連君軒皺了眉頭,從荷包里模出一塊碎銀塞過去,低聲道︰「樓下有熟人,我們不方便就坐。左右也不過喝口茶、吃兩塊點心,你就找個安靜的屋子讓我們歇歇腳吧。這銀子賞你了,茶水錢另算。」
小伙計模了模懷里的碎銀子,足有二錢。心里一時起了貪意,就示意兩人噤聲,引著他們輕手輕腳的走去最角落的一間屋子。
屋子拾掇的很干淨,牆邊有博古架子,牆壁上也掛了字畫,若把中間那張雕花圓桌換成書桌,這里足可以做個書房,雅致中透著書香。
連君軒隨口點了幾樣招牌點心和茶水,小伙計也是個麻利的,沒一會就把東西上全了,末了又囑咐兩人一句,這才面帶忐忑的退了出去。
「快來嘗嘗這個蜜蛋酥,這個趁熱吃最香甜!」
楊柳兒正把玩博古架子上的一只駿馬木雕,听得這話就覺肚子更空了,趕緊走去坐好。
所謂盛名之下,必有所依。這茶樓的點心確實做的極好,起碼比起甘沛那家號稱老字號鋪子的點心要美味許多。
楊柳兒吃完一個,連君軒就趕緊給她挾新的,偶爾還要倒茶添水,惹得楊柳兒笑著嗔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要你照料?你自己也趕緊吃啊!」
連君軒一手茶壺一手茶杯,听到這話就伸頭張了嘴,像孩子一樣「啊啊」討食。
見他這般舉動,楊柳兒紅了臉,還是拿了一塊小巧的馬蹄酥塞到他嘴里,連君軒立刻笑得眼楮眯成了一條縫,好似吃了什麼靈丹妙藥一般。
就這般你一口我一口,兩人甜甜蜜蜜的分吃了所有點心,當下都覺得胃里撐的慌,想要回客棧又有些舍不得這樣單獨相處的時光,就把窗子打開了小半,互相依靠在窗前一邊閑話一邊賞著街景。
涼風從窗前經過,許是嫉妒兩人的甜蜜,調皮的吹起楊柳兒的碎發,掃到連君軒的臉上惹得他心里癢癢的,剛要抬手理一理,不想卻瞧著樓下馬車里出來的人很是眼熟,再仔細一看卻是豁然變了臉色。
楊柳兒心細,見此就低聲問道︰「怎麼,你認識這人?」
連君軒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決定實話實說,「這人是將軍府嫡出的大少爺,也是我的……大哥!」
楊柳兒听了這話也是黑了臉,以前每次連君軒不經意帶出幾句只言片語,她也只是氣這位連大少爺不懂兄友弟恭,待連君軒實在是太過刻薄,但兩個月前,這人差點害得楊家家破人亡,這就絕對是她的仇人了。
「他不是在皇都里嗎,怎麼跑這里來了?巧合,還是又想什麼壞主意要害你了?」
「我也不知道。」連君軒皺眉搖頭,盤算著晚上是不是讓連強出去打探一下消息,結果就听屋外走廊響起小伙計特意提高的聲音。,
「這位公子,二樓的包廂都是空的,特意給您留著呢,只不過最里邊那間昨日進了一張新桌子,漆味有些重,您看……」
「罷了,就中間這間吧。」一個略顯尖利的男聲響起,轉而又是開門聲,以及小二的討好客套……
連君軒忍不住冷笑,「這倒省了功夫,他自己撞到身邊來了。」
楊柳兒則跑去牆邊轉悠,這鋪子東家許是個不缺銀子的,包廂之間不像別家只用薄薄的木板阻隔,而是正經的青磚,外面又糊了織暗紋的錦緞,美觀又隔音,平日看上去自然極好,但這會就成了攔路虎了。
楊柳兒心急至極,手下胡亂抓撓,倒還真被她發現兩根玉米秸桿粗細的銅管從牆角延伸出來,不知是用作取暖還是換氣之用,她趕緊扯了椅子上的錦墊鋪在地上,側耳貼上銅管,聲音果然清晰很多。
連君軒疑惑的走上前,不等他說話,就被她拉著一同做起了「情報工作者」,听著銅管上傳出來的聲音就好像近如咫尺一般,連君軒驚得望向一旁的楊柳兒,滿眼都是驚奇。
楊柳兒不知如何同他解釋固體傳聲的道理,只得咧嘴干笑,示意他先顧正事要緊。
棒壁房間里,穿了一身湖水藍綢緞長衫的連大少爺正坐在窗邊的紫檀雕花太師椅上,手邊的白釉蓮紋盞里盛了淺碧色的茶水,裊裊散著幽香,可惜他卻無心品嘗。開口就問眼前躬身站著的青衣管事,「你可打探清楚了,老二果然到了?」
「大少爺放心,小的早就安排了小伙計在鎮子口上盯著,昨晚將要天黑的時候,二爺他們那一隊車馬才進了鎮子,如今正落腳在平安客棧的天字一號院,听客棧伙計說他們明日一早才往皇都趕呢。」青衣管事顯然平日是個伶俐的,說話極有條理,听得連大少爺連連點頭。
他本就長了一雙上挑的丹鳳眼,這會眯在一處,徹底掩蓋了陣子里的陰狠之色,待抬頭淡淡應道︰「行了,辛苦你跑這一趟了。二少爺回京趕考是大事,雖然他平日待我並不如何親熱,我當兄長的總不好對他不聞不問。你去忙吧,若是有人問起,知道怎麼說吧?」
「知道,知道。大少爺放心,小的省得。」那青衣管事連連鞠躬,末了倒退出了包廂。
守在門口的一個身形瘦高、臉色蒼白的長隨模樣之人關了門,走到主子身旁低聲道︰「大少爺,可要小的出手?」
「不,不。」連大少爺連連擺手,一反方才溫和儒雅的神色,笑得陰狠又狡詐,「若是你出手就無趣了,上一次鐘家那蠢貨太不爭氣,生生壞了我的一出好計。這一次還用「借刀殺人」那招,我就不信那野種能再逃過去!」
「大少爺英明,小的听候吩咐。」那瘦高長隨輕輕拍了一記馬屁,心里卻有些不屑。
他這位主子生性好大喜功,空有歹念卻沒有那個心機,每次都是鎩羽而歸,只希望這次他不要連累了自己才好。
連大少爺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半晌,才仔細囑咐道︰「你去買通平安客棧的伙計,把老二從那院子換到別的空院,鐘家那個野蠻丫頭得了消息必定會找過來,到時候帶她過去。記得事先給老二的茶水里下些「補藥」,到時候他們兩個成就好事,再張揚兩句,最好讓他那些先生、同窗都做個見證,就以他一個不知生母的野種,想娶鐘家姑娘就是痴心妄想,我好心推他一把,也算做兄長的愛護他了。」
那瘦高長隨趕緊低聲應道︰「大少爺說的是,這大宇再也找不到比大少爺更好的兄長了。」
「好了,廢話少說,你趕緊去辦吧。」連大少爺得意的揮揮手,末了又道︰「記得再租個空院子,這樣的好戲總要就近了看才好。」
「是,大少爺。」瘦高長隨再次恭敬應了,這才退了出去。
連大少爺一口灌下半涼的茶水,想起先前挨的那頓板子,心里恨意更深,冷冷一笑,摔了茶杯也開門走掉了。
棒壁偷听的兩人翻身坐起,一時間都不知該說些什麼,許是老天爺也見不得這人間的鬼蜮伎倆,兩人不過一時興起出來游逛,居然巧合撞破這樣的惡事。
連大少爺的計謀不算如何縝密,但若沒有防備,極可能真就著了道。到時候,連君軒壞了聲名,別說大考,若是女方一力追究,怕是秀才功名都要被摘掉。
連君軒臉色黑得似墨,雙拳捏得咯咯作響,好似手掌中間握著連大少爺的脖子一般。楊柳兒听得牙酸,想勸又覺得這時候什麼話語都萬般無力。
還有什麼比親兄長的算計更讓人心寒?
「自小就因為祖父疼我,他不知道找了我多少麻煩,幾次差點把我害死,他怎麼不想想,父親和嫡母有多疼寵他!我只有祖父,爵位我不同他爭,家產我也不爭,為何他還是不肯罷手?」連君軒恨的一下砸在身旁的牆壁上,手背立刻就破皮見了血色。
楊柳兒心疼的驚呼一聲,趕緊扯了帕子替他擦抹血跡,焦急勸慰著,「你就是生氣也別傷了自己啊,咱們這不是知道他的詭計了嗎?想個辦法給他點教訓,最好一次打得他長記性,省得瘋狗一樣到處咬人。」
連君軒低頭見楊柳兒的兩只白女敕小手忙碌地把自己的手掌包成同粽子一般,心底漸漸開始回暖,又不願她沾染那些污糟事體,于是就道︰「這事我會處置,你就當沒听到吧。一會叫伙計包些點心,咱們就回去,記得師兄那里也不要說。」
楊柳兒點頭,這畢竟是連家的家丑,她自然知道不好外揚的道理,但想了想又笑咪咪的湊到跟前,說道︰「我再問一句話,好不好?」
「什麼話?」
「那鐘家的刁蠻小姐是怎麼回事?」
「咳咳……咳咳!」連君軒听得心虛,乍然被口水嗆個正著,咳得驚天動地,好不容易喝口茶水壓下,見楊柳兒老神在在的提著茶壺,就知是蒙混不過去了。
這才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說道︰「過年那時,老爺子有意給我訂親,我沒辦法拒絕就各處闖禍,有一次攪了一群官家小姐的賞梅詩會,鐘家丫頭喊了護衛打了我一頓,後來也不知道她抽什麼風,總去將軍府找我,但我回甘沛就沒再見過了。」
「哦,原來如此啊……」
楊柳兒拉著長長的音調,手里的茶杯轉得連君軒心慌,趕緊賭咒發誓,「我說的都是真話,我同那鐘家丫頭沒有半點私情!」
「哼!」楊柳兒高抬下巴,勉強算是接受他的說法,「這事先給你記帳上,以後再算。趕緊包二斤點心,回客棧!」
「二斤哪夠?你最喜歡吃的這幾種,每種都來一斤!」連君軒趕緊狗腿的喊了小伙計進來,包點心、結帳,殷勤備至,看得小伙計幾乎直了眼楮。
這到底是哪里的規矩,怎麼是主子伺候小廝?這般做奴才,難道不怕被打死?
楊柳兒被看得臉紅,趕緊拎了點心出門,連君軒順利過關,哪里還記得先前的惱恨,歡喜的又賞了小伙計一塊碎銀,半點沒看到楊柳兒嘴角揚起的一抹狡黠。
倒是小伙計樂得見眉不見眼,直琢磨今早出門是不是踩了狗屎,運氣也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