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她,是在他二十歲的時候。
二十歲的年紀,處于將步入成年之齡,思想開始成熟,卻同時仍是一個大不透的大孩子,只有二十歲的他,成熟得過份。
他的出生,就是為了承繼龍門,一個令黑白兩道聞風變色、忌憚不已的古老組織,這是當他仍是一個五歲的小娃兒時,他的爺爺告訴他的。
擁有龍門,等于擁有震撼全球經濟的能力、等于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與地位。
龍門的一切,對其他人而言,是不可多得、是夢寐以求的冀求;但對他而言,是一個負擔,也是一個過重的負荷。
他不能像一般的孩子一樣,做他喜歡做的事,每天除了本身的課業外,他還得學習一切有利他將來接掌龍門的所有知識。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他以為自己能夠習慣這種生活,所以他一聲不吭地接受爺爺安排給他的所有課程,也為此,他變得更加地沉默、更加地嚴厲。
但那只是他以為。
他忘了,自己只不過是一個人,他有情感,有感覺的。
當幾個年紀比他小的弟妹過著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時,他被爺爺的鞭策逼得心力交瘁,差點瘋了。
爸媽也曾經想要幫他,但那是龍門的規定,他必須承受這一種斯巴達式的殘酷訓練,他們也無法救他離開這種非人的生活。
所以他只能咬緊牙關,拚命地撐下去,這是他身為龍門長子的使命與責任,這個枷鎖,一直束縛著他,逼得他喘不過氣;可是他卻逃不開、離不開,只能承受。
他應該很恨爺爺的,因為爺爺帶給他這麼多的痛苦,他是應該恨這個狠心的爺爺,可是在他二十歲的這一年,他的爺爺,卻因為心髒負荷過重而離開了他們。
直至那個時候,他才知道,他的爺爺並不是表面那麼冷酷無情,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爺爺替他做了許多本應是由他繼承的事,卻為此而心髒負荷過重而逝。
爺爺的死,是他造成的!雖然眾人並沒有指責他,並且一點也不怪他,但他卻無法原諒自己。
在爺爺下葬的那一天,他逃了出來,他沒有面目去見爺爺,也沒有資格替爺爺扶靈,他懦弱、無能,他根本就沒有資格繼承龍門!
「你在這里干嘛?」不解的清脆聲音,在他身旁響起,也教他著實一怔,這里,不應該被人發現的,尤其這山頭是屬于龍門的,一般人根本就不能進來。
這少女是誰?他抬起頭,瞪著這個他從未見過的少女。
「你不用這樣看我,我也不想在這里出現的。」彷佛感到他的不善,少女的臉一紅,有點惱羞成怒的感覺,「我迷路了。」
迷路?在這片私人的土地里迷路?
「妳怎麼進來的?」
「我?來參加爺爺朋友的葬禮呀!」但她嫌那種儀式太過悲傷,況且,那位老爺爺她又不認識,所以她就跑了出來,到處逛逛,哪知道她的運氣這麼背,居然迷路了。
她的表情,不像在演戲,但龍泉不能一下子就相信她。
「喂,你又是誰?」少女繼續問,「又為什麼在這里?」
他是龍門的長子;但,他還有資格對她說嗎?龍泉無語。
「為什麼不回答我?」少女走近他,絲毫沒有被他臉上的凝重嚇到,「你跟那個老爺爺是什麼關系?」
他是他的爺爺。
「那個老爺爺,應該對你很重要吧?你知道嗎?你看起來好像快要哭出來似的。」少女在他的身旁坐下,眨了眨她那雙水靈靈的眼兒。
他?像要哭出來?他被訓練成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怎麼可能會讓心里的悲傷顯露出來,怎麼可能?
他瞪著她,沒有開口。
「其實呀,我個人對那句什麼『男兒有淚不輕彈』的話一點也不認同。」別開臉,看著前方的草地,她沒有理會他的怒視,徑自道︰「男人也是人,他們也有情感、也會痛的,為什麼他們不可以哭?況且,強者也沒說不可以哭呀!」
她的話,重重地擊入他的心底,他所受過的訓練,都是要使他成為強者;爺爺說,眼淚是屬于弱者的,所以他不許哭泣,而他也從不落淚。
沒人跟他說過,強者也可以哭,只有她,一個初次見面的少女。
「妳……是誰?」艱澀地,他開口,問著這個少女的名字。
「我?」少女回過臉,看著他,而後露出一抹朝陽似的燦爛笑容,「我是雷祈兒,雷電的雷,祈是祈望的祈。」
祈望……他怔忡地看著她,下一秒,她卻轉身抱住了他,緊緊地。
他嚇了一跳,想要推開她,但卻被她的話止住一切的動作,「你哭吧,我在這里,沒人會看見你的眼淚。」
她的嗓子,很溫柔,透過她濕了的衣服,他才驚覺,自己在這個少女面前,落了淚,她抱住他,是為了掩飾他的淚,她沒有讓任何人看見他的眼淚,甚至連她自己也不看。
不自禁地,他抬手抱住身前這個少女,頭一回允許自己在人前落淚。
他僅是默默地流著淚,沒有哭號、沒有嗚咽,但如此抑制的哭泣卻讓雷祈兒心疼得很,不爭氣地隨著他流淚。
听到她的嗚咽,龍泉錯愕地抬頭,望見一張哭花的小臉。
「看什麼看啦?」別過臉,雷祈兒凶巴巴地道︰「沒有見過女生哭呀?」
她,可是為他而掉淚?冷硬的心,為此而一震,她為他而掉淚!
「可惡,你還看!你再看我就將你哭的事告訴別人!」她怒目相向,但那淚漣漣的眼兒一點嚇人的威力也沒有。
「謝謝妳。」他輕聲地道,伸指替她拭去那淚痕。
「謝什麼啦!」她別扭地道,小臉紅通通的,卻沒有放開緊抱著他的雙手。
謝謝她借出她那瘦小的肩膀讓他依靠;謝謝她說出那些話來安慰他;謝謝她為他而落淚。
「祈兒……」他低喃著她的名,讓自己繼續待在她的懷里,那張布滿淚痕的小臉,自始一直深植在他的心底。
那天她伴著他,直至龍井找到了他。
不舍地與她道別,他以為,他們會很快就再見,只是他沒有預料到,隔天她就被她的父母送到法國讀書。
因此,他們分開了近十年的時間,而她,早已經忘記曾經待在她懷中哭泣的他。
刺眼的陽光灑在眼皮上,教雷祈兒鴕鳥似地翻過身,再拉起身上的被子遮住整張臉。
討厭,怎麼後羿當初射日,不將所有的太陽通通都給射下來?剩下這一個做什麼?
她從小到大都有起床氣,若不是讓她睡到自然醒的話,在未來的三個小時,都不要奢望能夠看到她的好臉色。
「醒了?」低沉的男性嗓子,在她的頭頂響起,聲量不大,但也足夠讓她心情更加地不爽。
「干嘛啦?」她凶巴巴地拉下蓋在頭上的被子,惡聲惡地問著對方,完全忘了自己得維持溫柔小女人的形象。
「妳有起床氣?」對于小女人的惡形惡相,龍泉挑眉,有點好笑地反問她。
「對呀,不行嗎?」她繼續粗聲粗氣地質問著他,縴縴長指還使勁地戳著他壯實的胸膛。
龍泉忍住涌到唇邊的笑,他以為今早她還會跟他擺出昨天那副溫文小女人的模樣,沒料到,她居然有起床氣。
說真的,比起那虛假得很的偽裝,他更愛現在這個有點任性、又有點粗魯的她,這樣的她,更可愛了。
「笑?你笑什麼?」雷祈兒越戳越用力,只是她戳痛了自己的手指,也不見男人露出疼痛的樣子,「你的肉是用什麼做的,都不會痛嗎?」反而痛的人是她。
「別戳了。」瞧她戳得皺起眉頭,龍泉輕柔地握住她縴細的手指,免得她真的弄傷自己。
「你還在這兒做什麼?你不用上班嗎?」得理不饒人,說得正是暴躁的雷祈兒。
「祈兒,我們剛剛結婚。」他提醒著這個小女人,「我們在蜜月期,不用上班。」他自作主張地給自己放一個月的大假,完全不理公務。
反正老爸閑著也是閑著,當兒子的他當然不能給老爸太無聊了,免得他老人家提早患上老人痴呆癥。
罷結婚、蜜月期!這六個字像雷一樣劈進她遲鈍的腦袋里,也讓她的起床氣通通都嚇走了!
老天,她剛剛有像悍婦一樣,用指尖戳他嗎?有嗎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