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伍府,緋聲第一個去的地方當然就是盼縈樓。
倒不是緋聲太久沒回去想念樓里的一切,而是因為他的家當全在盼縈樓里。
不過在回盼縈樓前,緋聲先到城外走了一趟。
他記得星流當初說過錦繡坊里有他想要的答案。
星流的話有一定的可信度,正確的說法是,只要不得罪星流,星流的話都很可信。
星流所說的城外應該就是東城門外,因為星流既然知道伍府就是焰武國在昭陽的根據地,又通知對方捉走了他,怎麼想錦繡坊都該在東城門外。
不過星流和默言是焰武人,此事就在緋聲的意料之外。
那天他只不過試探地問了一句,沒想到欽聿竟會點頭承認星流真是焰武人。從焰武到昭陽,夏羽是必經之地,難怪星流會對各種燻香了若指掌,他說過夏羽國什麼東西都有嘛!
緋聲邊想邊尋找錦繡坊,果然跟星流講的一樣,隨便找個人間,大伙兒都知道錦繡坊在哪里。
不過很奇怪,他一問起錦繡坊所有人的臉上都堆滿了笑,直對他說恭喜。
謎底揭曉得很快,緋聲站在錦繡坊門前就知道為什麼了——
錦繡坊,用比較通俗的白話來說,就是間鳳冠霞帔的專賣店。
緋聲在錦繡坊前站了約一刻鐘後,便怒氣沖沖的想回盼縈樓去。
旁人朝著他說恭喜,該是以為他要迎娶美嬌娘,不過他很明白,星流叫他來錦繡坊看看,是叫他嫁了就算了。
真是太過分、太過分了!
緋聲因為太過生氣,走沒幾步後又掉頭走進錦繡坊,最後決定訂下一套最貴的鳳冠霞帔,再叫店家去盼縈樓找星流付款。
「你回來了啊!」
緋聲一反常態地由正門進入盼縈樓,語冰也跟平常不同,竟然會主動跟緋聲打招呼。
「你可以當作沒看到我,我一會兒就出去。」緋聲冷然應道,兀自朝里頭走了進去,目的地是他的竹屋。
「你兩三天不見人影,一回來臉色就這麼難看,是誰給你難堪了嗎?」語冰收起平日與他斗嘴的刻薄嘴臉,關心地問道。
畢竟他和緋聲相處了好幾年,會關心他也是很自然的事,而且他有不好的預感,似乎幾天之後,他就再也見不到緋聲了。
緋聲沒有回話,只是靜靜的由懷中掏出當日在梁府簽下的字據,將字據遞給語冰後他才繼續往內走。
「三十萬兩!殺人嘛!」語冰在緋聲背後尖叫。
語冰也是個求「財」若渴的人,看到三十萬兩的字據,不發瘋才怪。
緋聲不管語冰,徑自繞過廚房,進竹屋前手里還拿著把斧頭。
「你當真要付?」
語冰抓著字據的手在發抖。
「恩。」緋聲表情淡漠,語氣里也听不出怒火,舉起斧頭的動作卻大得驚人。
「你不想付,也不必拆房子啊!」
語冰還來不及尖叫,竹屋里最大根的竹子已被緋聲劈裂了。跟著碎竹一起落在蹦地上的,全是金條和銀子……
語冰看呆了,「你真的連老本部賭進去了啊?」
若是平時語冰八成會趁亂搶走兩塊金子自個兒花用,可是緋聲此時那張冷冰冰的臉,讓他無法落井下石。
「你等會兒,你先在這里等會兒,我馬上就回來。」語冰指著緋聲叫了幾聲,立即往外跑。
緋聲可能不記得,但是語冰又怎麼會忘記他的相公慎勤,好歹他也是昭陽閏的二皇子、慎王爺啊!
緋聲置若罔聞,提起斧頭又往第二根竹子劈。
盼縈樓是煙花之地,往來的都是皇孫貴冑,即使他只是個掌櫃不比花魁,每日賺來的銀兩也是多得嚇人,雖然他收的小費沒有倌人、艷妓多,但他不必添行頭、胭脂,長年下來反而存得更多。
三十萬兩是很多,不過那也只是他積蓄的總數,不到拿不出來的程度。
如果三十萬兩能讓事情解決,他寧願付。
岸來讓梁家人好看……
梁家人真的很好看,每個人的臉色都好看至極。
畢竟不是每天都會有人拿三十萬兩銀子給他們,只為了一句不找欽聿的麻煩。
緋聲的想法很簡單,欽聿是為了當年的寶藏而來,梁家人則是想保命,所以兩邊才會有沖突,如果他付了錢,梁家人就再也沒有理由傷害欽聿了。
撕了字據,緋聲再度回到盼紫樓,樓前有不少人正在等待他的歸來。
其中四位是最近恩恩愛愛、甜甜蜜蜜的兩對情人,湛憂和元狩、語冰和慎勤,緋聲也只看到這四人,畢竟另外一個人形單影只,比較不引人注目。
「你該不會跑去梁府付款了吧?」語冰先行問道。緋聲點點頭神情看來十分空虛,誰付了三十萬兩後會不空虛?那可是他長年的積蓄啊!
「我不是叫你等我嗎?我家那口子再不中用,好歹也是個王爺。」語冰心直口快的嚷嚷著。
旁邊的慎勤當場楞住,他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他很不中用。
「是啊!元狩也是個王爺,平常就很囂張了,用來壓制梁家人正好。」
湛憂的老實話,換來元狩的一拐子。
「不用了,就算你們能逼梁府人撕掉字據又怎麼樣?他們還是會傷害欽聿啊!不如我給他們一筆錢,讓他們放棄當年奪得的寶物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能為害。」
緋聲輕輕嘆息,想到欽聿身上的傷他就難受。
「那有什麼難的?把他們全捉到牢里去,誰也無法傷害你的欽聿了。」語冰特別強調「你的欽聿」四個字,口氣異常暖昧。
「對喔!還有這一招。」聞言緋聲怔楞住了,當場腳下一軟坐在地上。
他都忘了王爺是一種不講理。權勢很大、架子很大,還會在府里養兵的人物。
嗚……三十萬兩銀子白花了。
三十萬兩耶!不是三十兩耶!
想他這幾年辛辛苦苦的工作,每天睡不到四個時辰,如果沒有免錢的飯一天就只吃一餐,四處撿銅板、打零工,衣服有洞都舍不得買布來補,如此辛苦多年才攢下來的三十萬兩,他後半輩子吃香喝辣的老本,全都泡湯了。
「難得一間盼縈樓拐到兩個王爺,你也不知道要去好好利用,你的腦子究竟是怎麼了?」語冰嘟嚷著。
他真正想問的是,若緋聲的腦子真的呆了,為什麼他還是斗不贏他?
「果然,愛情是全天底下最難解的謎。」星流窈窕的身子正倚在二樓窗台上,欣賞著這一場難得的好戲。
「小心有一天會輪到你。」星流身後,向來寡言的默言,難得對他說了句難听的話。
星流僅是抿嘴一笑,不再多說什麼。
等到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緋聲也沒方才那麼痴呆了,這時他才看見人群中那張嚴肅的俊臉。
那人俊美的面龐上,薄厚適中的唇正抿得緊緊的,眸子里盛滿怒氣。
「欽聿……」緋聲怯怯地喚著。
他有大禍臨頭的預感,而且這個預感很強烈。
「對了,我忘了跟你說有人來找你。」語冰笑眯眯的說著,似乎很高興能報平日積下的仇。
「你們兩個人好好——談,要不要我幫你們準備一間廂房和藥?」
緋聲半眯著眼瞟向語冰,沒有剛才小貓撒嬌的模樣。
他是怕欽聿,也的確斗不過星流,但是像語冰這種小角色,他還有辦法對付。
只見緋聲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里頭好似包著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你知道這是什麼嗎?」話應該是對語冰說的,但緋聲卻看向慎勤。
「不知道,總覺得不是什麼好東西。」語冰的臉色有點發白。
他忽然有點後悔去招惹緋聲,這幾年來他幾乎沒贏過緋聲啊!
「送你。」緋聲地把東西遞到慎勤面前。
「這是什麼?」慎勤老實不客氣地了收下來,會讓語冰臉色發白的東西不代表他就會討厭,說不定是樣好東西呢!
「春漾第二代,超強配方。」緋聲笑得很賊。
春漾是先前他和語冰共同合作所研發出來的媚藥,專對承受的一方有效。
不過當初研究春漾時,太常拿盼縈樓里的人當試驗品,造成春漾對盼縈樓的人失效了,可是春漾第二代可不同,保證對語冰有效。
「不會吧?」語冰看著慎勤滿臉邪笑地將東西收進懷中,便哀號得有如世界末日已經來到。
「沒關系,你也可以發明新產品送給欽聿用。」湛憂說出不像安慰的安慰。
緋聲則被一旁看不下去的欽聿抱走,結束這場鬧劇。
回到伍府後,欽聿意外的沒有狠打緋聲一頓,反而命人端熱水給緋聲擦個澡,還幫著緋聲梳理頭發。
坐在銅鏡前,緋聲突地開口︰「我昨天做了一個夢。」
欽聿沒有響應,等待緋聲自個兒說下去。
「我夢見你被撕成幾大塊,倒在血泊中,眼楮睜得老大,死都不能瞑目。」緋聲幽然嘆道。
起床時,他檢查過幾次欽聿的身子,確定沒事才放下心來。可是欽聿一走,他的心就懸得老高,遲遲不能安心。
「我沒事。」欽聿悶悶地道。
他真不敢相信,就為了一個夢,愛財的緋聲竟會甘心送出三十萬兩銀子。
「你說過,梁老妖怪武功高強,梁家又有百余人口,連僕役加起來就更多人了︰你才一個人,就算加上總管、十壬護院,才不過十二個人,你與他們作對不是找死嗎?」
緋聲嘆息時,眼角也跟著滑落兩滴淚水。
「什麼是十壬護院?」
「我又不知道他們的名字,干脆甲乙丙丁的編下去,不就是十壬護院了嗎?」
緋聲一臉嚴肅地解釋著怎麼听都很好笑的事。
「他們不是護院。」欽聿皺起眉頭,好似緋聲說了什麼很侮辱人的話。
「好吧!是十壬武師。」緋聲從善如流地改了口。
只是他一點都不懂,欽聿怎麼會在名詞上跟他爭論。
「他們是焰武皇宮的御林軍,十只隊伍的隊長。那個你堅持是六旬老翁的人,其實是御林軍的總教頭。」欽聿嘆了口氣,跟緋聲解釋他們並非一群三腳貓。
「好!是隊長,不是六旬老翁,不是十壬護院,而是……御林軍!」緋聲乖乖更正,話說到一半時才發覺事情不太對勁。
苞別國的御林軍不同,焰武國的挪林軍會隨著帝王上戰場打仗,不僅是保護皇宮,而且焰武御林軍個個身懷絕技,強到嚇死人。
他曾听說焰武國的御林軍很強,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十位隊長和總教頭更是厲害中的厲害、高手中的高手。」那麼他們應該很強啊!那你怎麼會受傷?」緋聲開始尖叫了,因為他突然覺得他的銀子真的像是被自己丟進水溝里了。
「那天我是一個人去的。」
「一個人去,還只有一道傷……」
「是啊!一個人跟百余人打還只留下一道傷,所以…你付那三十萬兩干嘛?」欽聿的臉開始扭曲,忍耐多時的笑終于狂肆而出。
「天哪!」緋聲快瘋了。
「而且我帶了五百名御林軍來,不只十個。」
欽聿的笑聲令緋聲很想暈倒。
「五百名!他們才百余人,我干嘛給他們銀子啊?撫恤金也沒那麼多!」他真的好想哭喔!
「再跟你說件事,梁府的人剛剛帶著你那三十萬兩逃跑了,大概是怕你會回頭跟他們要吧!」
欽聿細心地幫緋聲將長發綁成辮子,手里的動作溫柔,但他說的話卻令緋聲听得渾身發疼。
緋聲沒再尖叫,因為他快暈倒了。
他的銀子啊!他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啊!
「對了,你是什麼人?為什麼你會帶著焰武的御林軍來到昭陽?」怔愕不已的緋聲終于想到重點了。
欽聿的話一點也沒錯,緋聲只有臉蛋長得精明,臉蛋後頭的腦袋瓜子就不怎麼精明了。
「焰武的逃犯多躲在昭陽,昭陽的犯人也藏了不少在焰武,所以兩年前我們跟昭陽帝擎陽商量互派人馬到對方國境追捕逃犯。」
欽聿想起那件事,仍覺得當初找上昭陽帝實在冒險,好在事情成功了,否則武王室的丑聞馬上會被各國知曉,如此一來他真不知該怎麼去見列祖列宗。
「後來我們才听說,當時昭陽帝和現在的皇後太寧鬧得不愉快,他害怕有一天,太寧會跑到焰武躲藏;昭陽國的兵力強,焰武也不差,兩國一旦開戰,輸的也有可能會是昭陽國,屆時他有可能一輩子再也見不到太寧。恰好當時我們有此提議,他自然求之不得。」
「是啊!全昭陽國的人都知道,皇後打個噴嚏,皇上就感冒了。」緋聲開始受不了欽聿說話的方式。
重點永遠放在最後才說,為什麼王孫公子說話總是這個樣子?語冰家的慎勤也一樣!
王孫公子……」咦?你該不會也是個王爺吧?」
「湛憂的元狩是長皇子,語冰的慎勤是二皇子,所以……」欽聿不改習性,依然想挑最長的版本說。
「所以你是焰武國的三王爺!」
緋聲依此類推的說了個他不太希望的答案。
「對。」欽聿微笑點頭。
放下綁好的辮子,欽聿低頭在緋聲臉上落下一吻。
他想,他們會一起度過一輩子,不太精明的緋聲和向來感情專一的他,兩人一起生活一輩子不是一件難事。
「我不要嫁進王府!」緋聲在欽聿又想吻上他的唇瓣之前,尖聲叫道。
「為什麼?」欽聿的唇流連在緋聲的頸項間,像只猛獸般輕咬他的獵物。
「王府的規矩很多。」
緋聲想到語冰時常出現的嘆息聲,以及湛憂那副主子長、主子短的模樣,他就覺得王府是個吃人的地方。
「王爺的俸祿很多。」
「多少?」
「比你給梁府的數目更多。」
欽聿的唇突地咬上緋聲惑人的鎖骨,大手則滑進緋聲單薄的胸膛。
「一年?」
「對!一年,賞賜還不算在內喔!」欽聿又多說了幾句。
緋聲默然不語。
「緋聲?」沒听見響應,欽聿覺得有些奇怪,難道銀子也吸引不了緋聲嗎?
「欽聿,我在錦繡坊訂了嫁衣,十天就做好了。」
為了銀子,緋聲決定把自個兒給賣了。
如果銀子再多一點,他還能提供欽聿春漾第二代……
浩浩蕩蕩的隊伍,由昭陽回到焰武去。
緋聲在路上听欽聿提及才知道原來他是焰武帝的胞弟,在焰武很吃得開。
不過欽聿是否吃得開,不用回焰武就可以知道,因為听聞他們要成親,昭陽帝擎陽就命人送來一堆禮物,其中還包括了一座用白銀雕成的精巧版盼縈樓。
此外盼縈樓的工作緋聲當然是辭了,不過,緋聲料想語冰也不再需要他的幫忙了,因為……
浩浩蕩蕩的隊伍最後方有一輛鋪滿棉被、放滿枕頭的馬車,再過不久,應該會有個忠僕努力追隨主子而來。
對啦!就是這麼一回事。
欽聿說過昭陽多的是焰武的逃犯,也說過星流和默言是焰武人,此外緋聲又下定決心要報復星流,所以他當然得把星流給綁回焰武!
緋聲事前想了許多方式,原本以為會受到很大的抵抗,但實際去做並不困難。
因為默言和星流都很信任他,他拎去的喜餅一下子就進了兩人的肚月復。
然後他再將昏睡中的星流抱上馬車,快馬加鞭地離開昭陽京城,至于默言……
他相信再過十二個時辰,默言醒來後必定會努力趕上他們。
所以只要御林軍們夠厲害,他最後必能將星流帶回焰武。
呵呵呵!這下子,他的怨氣可就出盡羅!
「在笑什麼?」欽聿望著緋聲奸邪的笑容,眉頭直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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