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打拳、練劍或舞刀,都必須全神貫注,這是默言的爹當年教他武功時強調的重點。
但是,此時他就是無法專心,心里老想著那一夜欽雷圈在他腰上的手。
坐在後園池水邊的一塊大石上,默言的銀發編成了辮子,他抱著膝,將頭埋在雙膝里,想著始終都想不通的問題。
接著默言無聲的嘆息著。
「在想什麼?」欽雷溫柔的聲音出現在默言上方。
默言狐疑地抬頭,見著欽雷時並沒有什麼反應,一會兒後,他才赫然發覺站在他身邊的人竟然是本人,不是他的幻想。
「書房里有幾本前人傳下來的武功心法,你有興趣?」欽雷彎著腰,語氣溫柔地問。
欽雷見到默言眸中的防備,在默言拉開他們倆的距離之前,先亮出王牌。果然,听到武功二字,默言馬上將剛剛的胡思亂想拋開,大力的點著頭表示有興趣。
望著默言瞬間閃亮的表情,欽雷感動得想流淚。好在他問了星流,否則他拿出夜明珠時,默言一定會擺出一張臭臉。
「走吧!」欽雷笑著牽起默言的手。
默言順從地讓欽雷牽著,一步一步走向書房。
***欽雷在欽聿府上逗留了好些日子,欽聿則在緋聲的驚呼和怒罵之下,當個日日早朝的好君王。
不知是愛情的力量偉大,或是從未有人好好端詳過他們,欽聿的小親親緋聲一眼便分辦得出他們誰是欽聿、誰是欽雷。
不管欽雷怎麼換裝、怎麼改變表情,緋聲依然如有神助,總是能迅速找到罪魁禍首欽雷,發揮他在「盼縈樓」練就的利嘴,用力地罵人。
除卻被緋聲罵得狗血淋頭,以及「偶爾」默言為保護星流而丟下他不理之外,這些日子欽雷過得很快樂。
早晨星流通常仍在床上睡,默言習慣到後花園練武,欽雷也會「順便」跟著一起練練拳法、劍術。
他也會「順便」指導默言一些不對的動作。
當然指導時,他會「不經意」地抱住默言,能抱多緊便抱多緊。
默言的武功底子還不錯,應該歸功于他執著到有點傻的個性,做足功課,武功當然好。
雖然內功上他和欽雷有得拼,但武功招式方面他就不如欽雷巧妙,畢竟默言的爹親在他十四歲時就過世了,來不及將一身好武藝傳給兒子。
欽雷這些日子以來不斷地指導默言的姿勢、動作的連貫性等等。
當練習結束,默言抬手拭汗時,汗水在他身上形成一張網,常常看得欽雷都痴了。
到了下午,星流吃過午膳睡午覺時,欽雷總會拉著默言去逛街。
第一次逛街時,欽雷還擔心默言不喜歡熱鬧,沒想到默言對街上的一切都感到新鮮,連買碗甜湯吃都能讓默言微笑良久。
想想也是,默言出身將軍府,將軍也只有他一個兒子,管教甚嚴,從來不許他到街上亂逛。後來默言被星流買走,之後進入盼縈樓,雖然不愁吃穿,但也不曾全由他心意的買東西。
就算回到焰武國,默言仍一心想著要保護星流,根本不可能優閑地逛街。這天上街時,欽雷小心翼翼地踫觸默言的手指,見默言沒有拒絕,他才敢進一步牽住默言的手。
默言裝作不知道欽雷的舉動,別開的臉微微赧紅,欽雷亦不動聲色。
只是他從不知道,僅是牽著手逛街便能讓他胸口暖暖的。
「我喜歡你。」送默言回欽聿府時,欽雷如是道。
站在石獅子前,當著衛兵、門房的面,欽雷慎重地說。
「嗯。」默言輕應了一聲,低垂著頭。
他了解什麼叫喜歡,就像他跟星流之間,也像他幫緋聲忙時的感覺。
但是,若要問他喜不喜歡欽雷,他真的不知道。
「你可以考慮、可以拒絕,你有選擇的自由。」欽雷認真的補上一句。
這一輩子欽雷還沒這麼認真過。
「哦!」默言發出細微的聲響,算是響應。
「我明天會在城里最大的客棧『芳華居』等你,不見不散。」欽雷仿佛下了什麼重大決定似的。
「明天不行,星流說要上廟里拜佛。」默言抬眸望著欽雷。
雖然他不曉得星流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拜佛。記得在盼縈樓時,星流還了上山拜佛一事跟語冰鬧得不愉快。
「那後天呢?」欽雷可憐兮兮地問著。
欽雷的表情有點卑微,為什麼他誠懇的表白會變成這個樣子?
「後天緋聲要我陪他去買東西,他說西市後天有個市集,他想幫王府西,要我幫忙殺價。」默言淡淡地說。
「等等,你會殺價?」欽雷懷疑地瞄著默言。
依默言安靜的個性,他實在很難不懷疑默言是在找借口。
「緋聲說我光是站在那里就很嚇人了,能讓人嚇得降價。我還能搬貨,一舉數得。」默言平和地道。
原本應該很好笑的話,從默言的口中說出來,卻讓人不由自主地正經起來。欽雷望著默言,開始從心里覺得默言好象真的有那種效果,他無法怪緋聲。「那大後天呢?」欽雷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暫時是沒事,不過要等星流睡了我才能出門。」默言思忖片刻之後道。听到他的回答,欽雷才突然想到默言的生活是以星流為主。看來,他想得到默言,還得先搞定星流才行。
「多久我都等,不見不散。」欽雷握住默言的手,感性地說。
「不用等太久,如果兩個時辰內我沒去,就是不會去了。」默言說得很干脆。「那我走了。」欽雷擠出溫柔微笑,揮手道別。
沒關系,雖然他的愛情充滿荊棘,他依然會想辦法克服。
嗯,應該會想到辦法,應該。
「嗯。」默言點頭表示听見了。「可是,你要去哪里?你現在不是住在府里嗎?」
默言疑惑地望著欽雷,完全搞不清楚欽雷在做什麼,欽雷現在不是跟欽聿互換身分,往在王爺府里嗎?
「呃,我忘了。」欽雷尷尬地抓抓頭。
***即便曉得搞定默言前必須先搞定星流,但欽雷畢竟是焰武皇帝,自古以來,當皇帝者都有一種身為皇帝的驕傲,他雖然沒有過分高傲,但並不是例外。是故,欽雷沒有去找星流,而是打算在「芳華居」等待默言的消息。
不過他想起一個很大的問題,昨天欽聿硬是跟他換回身分,所以他來不及和默言約時間。
他現在身穿龍袍,高坐在龍椅上,正在開每日都得開的早朝,底下還有群臣子對著他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常听到這句話,欽雷總會想回他們一句︰萬歲,你們自己去活一萬歲吧,沒有翩翩美少年相伴的日子,我一歲都不想活。
但今天欽雷只想對他們說︰可以散會了嗎?我跟人有約,我需要時間溜出宮啊!饒了我吧,皇帝又不是我自願當的。
但是欽雷不是笨蛋,他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
他一反平常漫不經心的模樣,專心地听臣子們稟報,生怕早朝之後會有人來找他、對他曉以大義,說什麼勤政愛民才是好皇帝,要是被他們纏住,他就不用去找默言了。
他乖乖地說出眾人想听的話,做群臣希望他做的決定,還一面用他長期訓練出來的凌厲眼神瞪人,試圖將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嚇回去。
終于,在早朝開始的一個半時辰後,宣布退朝。
他連忙遣退眾人,正大光明地由皇宮的側門騎著愛馬飛奔而出,直接往芳華居去。
可笑的是,他足足在芳華居等了大半天,由滿懷希望等到萬念俱灰,才看到默言出現在街道那頭。
坐在樓上廂房望著心上人慢慢接近,欽雷原本萬念俱灰的心,陡地活了過來,胸口的鼓動越來越快,連指尖都變得暖和。
「他其實不是很美,可是還是讓人覺得他美。」欽雷微笑著,沒意識到自個兒說的話顛三倒四。
默言平時習慣將銀發披散著,隨意的感覺讓人不會覺得那麼嚴厲。
欽雷卻喜歡他將長發編成一條長長的辮子,清爽整潔的感覺,總讓欽雷忍不住想入非非。
銀發終于沒入芳華居內,沒多久便響起店小二的敲門聲,欽雷屏住呼吸,等待他想了很久的人兒到來。
門隨後被推開,默言端正的面容出現在他眼前,欽雷忍不住眼眶泛淚,終于被他等到了。
「龍井。」默言低聲地對店小二點了茶,才緩步進入廂房內。
平時挺會講話的欽雷,在此時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望著默言就讓他覺得好幸福。
默言在欽雷對面坐下,低垂著頭等待欽雷先開口。
「在想什麼?」欽雷柔聲間道。
他瞧著默言安靜的模樣,怎麼瞧都覺得默言在想他,問這個問題不過是想從默言口中听到讓他心花怒放的話。
「在想要不要把『兩口半』喝掉。」默言老實地回答。
欽雷楞了一下,思忖著要保持風度,以免給默言不好的印象。
「兩口半是什麼?」欽雷咬著牙,盡量溫柔地問著。
即便他根本不想知道兩口半是什麼東西,但為了自己在默言心中的形象,為了讓默言心甘情願地跟他在一起,他什麼都會做。
「兩口半。」默言拿出隨身攜帶的玉質酒瓶,介紹似地說。
「好奇怪的名字。」欽雷這下開始覺得有興趣了。
幫酒瓶取名字的人,默言不是第一個,但是取名叫兩口半,他絕對是史上第一人。
「因為里面的酒剛好兩口半。」默言簡單地解釋道。
欽雷忽然想起星流曾說過默言是出了名的「三口就醉、千杯不倒」,因為三口就醉,但是酒癮難耐,所以才只裝兩口半嗎?
「干嘛不喝?」欽雷想到默言可愛的命名法,不禁彎起了嘴角。
「御賜佳釀,喝了就沒了。」默言搖搖酒瓶,表情很猶豫。
昨晚王爺府里舉辦宴會,會上喝的是一壇御賜好酒,默言還特別將兩口半清空、倒入新酒。早上他耐不住酒癮喝掉半口,中間又想喝得緊,一次舌忝一下,竟也舌忝掉一口的份,現下兩口半里其實僅剩一口的量。
明明知道尚有幾個時辰才到第二天,剩下的一口應該慢慢喝,但是他實在好想喝,可是喝了很難再有,唉!好掙扎。
「御賜佳釀?昭陽國的嗎?」欽雷小心地問道。
「不,焰武國的。」默言仍皺眉思考著,不知該不該喝掉剩下的一口。
「那我家里應該很多。」欽雷忍著笑,輕聲提醒默言。
「你家開私酒廠嗎?」默言疑惑地看著欽雷,一時忘了欽雷是什麼身分。默言沒有注意到,他在欽雷面前時,話越來越多。
「我好象、仿佛、似乎是焰武皇帝。」欽雷說得直接。
「抱歉,我忘了。」
默言正經地道著歉,害欽雷跟著正經地接受,片刻後才想起他其實應該笑,笑默言是個惹人心疼的小傻子。
道完歉之後,默言不再猶豫,打開兩口半便一飲而盡。
「好喝嗎?」欽雷對默言心滿意足的表情有著無限的興趣。
默言從來未曾思考過這個問題,這下欽雷忽然提出來,讓他放下兩口半,思考了許久,最後說出一個他覺得最完美的答案︰「是酒。」
听到他的回答,欽雷有一剎那無法思考,開始不能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默言,更不明白默言的頭腦是何種結構。
「你喜歡的話,我送你幾壇。」欽雷陪著笑臉道。
此時此刻,欽雷終于了解愛情沒有道理,縱使曉得默言嚴肅的外表下,其實是傻傻的,欽雷對他的喜愛仍不曾改變。
默言專心地舌忝干兩口半中的最後一滴酒,完全沒有察覺欽雷的心境變化。「你吃過飯了嗎?」確定兩口半完全干了,默言平和地問道。
「吃了。」一提到吃飯,欽雷就想到他漫長的等待,是故他不免小小地抱怨了一句。「在這里吃的。」
「哦!我午膳沒吃,正餓著。」默言沒注意听欽雷的話,開始專心考慮要不要在芳華居用餐。「原來芳華居中午就開了,我還以為它專賣晚膳。」
欽雷當場呆若木雞,想他下了早朝就匆匆趕來,等到心灰意冷、萬念俱灰,沒想到默言壓根兒不知道芳華居何時開店。
欽雷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決定不再跟默言耗下去,干脆直接問他答案來得干脆。
「你有決定了嗎?」欽雷既期待又害怕地間道。
他直視默言,想將這一刻牢牢記在心底,默言的一句話將決定他的生死、哀傷或快樂。
「雞湯餛飩一碗,外加半斤鹵肉、一盤炒青菜。」默言十分認真地回答。「我不是問你要吃什麼,我是問你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你想了這麼多天總有答案了吧?」欽雷抱頭低吼,他終于受不了了。
「你什麼時候問過我要不要跟你在一起?」默言皺眉回想著,想不起欽雷何時說過此事。
「前幾天,在石獅子旁。」
「你不是問我要不要跟你出來逛街嗎?」默言疑惑地望著欽雷,難道他誤會了什麼事不成?
欽雷被默言的話嚇得張大了嘴,久久合不起來,他不明白默言為什麼會誤會他的話。
不對!那天他說……默言回答……他又說……難怪默言會誤會,他根本沒說清楚嘛!
唉!這算不算是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你間我去不去逛街,我去。」默言收起兩口半,雙手交握地放在桌上。「如果你想知道我要不要你在一起,我想我沒辦法。」
不等欽雷套他的話,默言便先行回答。
他不是傻瓜,他听得懂欽雷的問題,只是……
既然欽雷已經起了頭,他沒有理由再拖下去,索性給欽雷一個痛快。
「為什麼?」欽雷難掩傷心,卻仍堅持要知道理由。
他自認他跟默言之間的感覺一直不錯,默言在街上仍肯與他牽手,這不就是默言對他也有心的表現,為什麼默言不願與他長相守?
「我是星流的僕人,我的一切得由他決定。」默言答道。
欽雷登時覺得天旋地轉,果然擒賊得先擒王,要搞定默言一定得先解決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