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問題的癥結所在後,欽雷本該找星流商量默言的事,偏偏欽雷就是不想跟星流打交道。
當年讓他買張畫像回家流口水的人是星流,讓他色心大發前往西廂「用餐」的人也是星流。上次他倘若沒折回去,給了星流一堆珠寶,只怕星流壓根兒不會告訴他默言嗜酒如命,但酒力不佳的事。
這幾件事情讓欽雷對星流的印象差到極點,就連星流的美色都無法改變他的看法。
必于默言,欽雷思考一夜之後決定放棄了,天涯何處無芳草,翩翩美少年四處都有,他沒必要留戀默言。
但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他沒有妻子,更無妾室,卻有個偷不著的人叫默言。
越是想放棄默言,默言幽藍的眼楮和如月光般的銀發就一再出現在欽雷的夢中。搞到後來,他只要看見銀白色的東西就嘆息,看到藍色物體便會心痛。最後,他干脆把頭埋進皇袍里,讓一片明黃罩往自己的視線。
他不敢入睡,怕夢見默言;驅離太監們,他們的服色,讓他想起默言的眼;不看夜空,夜里的月色是默言的發色……
逼不得已,欽雷只得再去面對星流這只狐狸。
欽雷終于放棄自己膚淺的堅持,換上尋常百姓的衣服、帶了幾十兩銀子和幾萬兩銀票,出宮去找星流。
當然,他沒忘記最重要的東西,也就是星流的賣身契。
這次出宮,欽雷沒像上次那麼大方的離開,因為心情欠佳,一些他覺得不重要的奏折他全部沒批,倘若被那班太監發現他要出宮,他們必定會跪在他面前,讓他出宮也不是,不出宮也不是?
每到這種時候,欽雷便更加佩服祖先挖地道的先見之明,如果沒有那些地道,他要怎麼過日子。
既然是溜出宮,想當然欽雷進王爺府時也是用溜的,以防王府衛兵跑去通知欽聿。
溜進王爺府後,欽雷直接走向星流所住的西廂房。
欽雷走得極為快速,一方面是他已下定決心,另一方面是他正對自個兒生氣。怒火攻心時,做事總是特別沖動。
他的沖動,卻在走到星流門前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穩健步伐頓時變得沉重,讓他連一步也踏不出。
「默言不在,他去幫我買糕餅,一時還不會回來。」房里傳來星流軟軟甜甜的聲音。
「我不是來找默言的。」欽雷沉聲道。
「我知道,所以才告訴你他不在,你可以放心進來。」星流的語調輕快,帶著些許笑意。
欽雷嘆息之後推門而入,「你真是精明得可怕。」
「是嗎?」星流的臉蛋上堆滿了溫柔的笑意。
他懶懶地橫躺在長榻上,見著欽雷進來,僅是半支起身子。
「難道你不是猜到我會來,所以預先支開默言?」欽雷繞到長榻的另一頭坐下。
「我是猜到你差不多該來了,沒想到我猜得這麼準。」星流頗具深意地微笑著。
他們都有對方想要的東西,若是談得來,他們皆能如願以償;但弄得不好,說不定會兩敗俱傷。
欽雷沒答腔,有些懊惱他的一舉一動都逃不出星流的算計,明明星流年紀比他小,怎麼他就是斗不過他?
「雖然事情是我一手策劃,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你究竟看上默言哪一點?」星流大剌剌地問道。
等待欽雷回答時,星流深吸了日氣,像下定決心般的坐起。
「真是讓人訝異的問題。」欽雷失笑道。
星流平靜地等候響應,良心這種東西他並不是沒有,更何況默言跟在他身邊這麼多年,怎麼說他都無法隨便出賣默言。
「關你什麼事?」欽雷惡狠狠地瞪著星流。
他受夠星流的自以為是了,每件事他都要管,他是他、默言是默言,他喜歡默言,不需要星流來評估他有沒有資格擁有默言。
「默言的賣身契在我手上。」星流淡然地開口。
「你的賣身契也在我手上。」欽雷露出殘忍的表情。
要比狠,他未必比不過星流。
「好吧!那以默言好友的身分問你。」星流撇撇嘴,假意討饒。
「除了我自己,就只有默言有資格問這個問題。」欽雷非常嚴肅地說。
會說出此話,一半是他不願意回答星流,另一半則是出于真心。
「拿來。」星流將手伸得老長,跟欽雷討「東西」。
「什麼?」欽雷皺眉,不解地望著他。
他不記得他有應允要給星流任何東西。
「我的賣身契啊!你不給我,我們怎麼交易?」星流提點他。
听見欽雷的話,他就知道可以了,能如此尊重默言的人,該能給默言幸福。欽雷一听星流不再刁難,連忙將準備多時的賣身契由懷中掏出,遞到星流的手上,生怕動作太慢而讓星流改變主意。
星流仔細地將紙張展開,從頭到尾看過一遍後,從一旁小幾下的格子里取出火折子,點上燭火。
他將賣身契折成長條點火,靜靜地看著束縛他許久的東西化為灰燼。
欽雷也很安靜,縱使他外表輕浮,但應該沉默時,他不會多話。
「結束了。」望著搖擺不定的燭光,以及散落在地上的灰燼,星流嘆道。「結束?你是不是忘了什麼東西?」欽雷聞言大皺眉頭,差點大吼。
他不是來行善的,星流尚未將默言的賣身契交給他。
「有嗎?」星流裝胡涂。
他只說要交易,並未說過要拿默言的賣身契來換他自個兒的賣身契。
「你這家伙,你剛剛明明……沒說。」欽雷跳起來指著星流大叫,難听的話還沒出口,他已想起剛剛他和星流對話的內容。
星流的表情像在告訴欽雷︰你終于想到了啊!.「我真是發神經了才會跟你交易,你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欽雷頹喪地坐回長榻上。
「沒辦法,因為我想給你也拿不出來,只好用騙的。」星流的臉蛋上滿是無辜。
「為什麼?」欽雷無意識的問。
「我們逃離焰武國那天晚上,我就已經把它丟進火里燒了。」星流微既然他將默言當成朋友,賣身契自然不需要存在。那夜他們露宿荒野,正缺燃料,多一張紙是一張。
星流沒料到的是,他明明當著默言的面將賣身契丟入火中,原以為能換來默言高興的表情或友誼,可是默言那時正專心地注意周遭有無野獸靠近,再加上默言不識字,白白辜負了星流的一片用心。
好在後來他們感情不差,默言一直沒有背叛他,否則星流真會吐血。
「啊?」欽雷嘴巴張得大大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星流只是無辜地望著他。
「我可以把你打入大牢、降為奴隸。」欽雷惱羞成怒地威脅星流。
「我可以要默言別理你,慫恿緋聲要欽聿別幫你代職。」星流聳聳肩,要欽雷自個兒考慮是要出一口怨氣,或是忍一時之氣。
欽雷迅速地冷靜下來,審視地估量著星流。
「告訴我,有哪個人惹了你之後還安好無恙的?」欽雷以問句代替認輸。「關于這個問題,等我想想,三天之後再回答你。」星流認真地說完後,打了個呵欠,表示他根本沒有要思索的意思。
「這樣啊!那栽在你手上我也不冤。」欽雷揚著笑,他也很佩服自己竟然還笑得出來。
「我越來越覺得你很不錯。」
這是星流的結論,亦是他與欽雷近期內最後一句談話,因為不久的未來,欽雷將不想跟他說話……
***星流如果僅是個精明且無情的人,怕他的人會更多。
與欽雷交易的隔天,星流將進宮的金牌和一張紙交給默言,要默言拿進宮給欽雷。
默言卻沒收下金牌,將金牌退還給星流時,他朝星流別有深意地一笑,之後回身就走。
在很多方面,默言是沒星流聰明,但是和星流相處這麼久,他或多或少猜得到星流的意思。
所以,此時默言走在皇宮富麗的建築中,準備見欽雷。
因為沒有帶金牌,默言進宮不如上次順利,但也沒有多困難,因為他走的是歷代焰武皇帝挖出的地道。
尋找欽雷的行蹤亦沒有默言想象中那麼困難,他輕而易舉地捉住一名大臣,問他欽雷的所在地後,還請他順便幫忙帶路,因為對方很樂意,所以他進行得很順利。
不過,這件事有另一種說法。
一名大膽的刺客,不知是怎麼繞過守門衛兵的耳目、直入禁宮,威脅宰相帶他去找皇帝。
宰相大人不堪刺客殘忍手段的威脅,只得答應帶他去找皇上,就在一群御林軍和太監的包圍下,來到皇上最常待的御書房……
按理說,意圖行刺皇上是死罪,可是說也奇怪,皇上一看到刺客便笑逐顏開,還開始對刺客噓寒問暖,最後甚至威脅所有人不許把今天的事說出去,否則他要抽大家的筋、剝所有人的皮,就算是宰相也不例外。
好奇怪啊!
必上門,欽雷掩去所有人好奇、不解的目光。
他將默言拉到一旁的炕上,歡喜地審視他想了好多天的默言。
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過一次,確定默言沒有受傷後,才想起剛剛私事。「你怎麼會……」欽雷指著門外那群人,找不出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剛剛的事情。
「因為找不到路,我請他帶我過來。」默言淡然以待。
他不過是以比較有效的方式問路,沒什麼吧!
對于默言的回答,欽雷當場楞住。
「你……真不愧是星流的朋友。」欽雷嘆息道。
望著神情平淡的默言,他的腦中浮現「物以類聚」四個字,默言會跟星流成為朋友,果然有原因。「謝謝夸獎。」默言誠懇地道謝。
他相當喜歡星流,覺得星流懶是懶,但頭腦卻極佳,是值得依靠的人。
「我不是在夸獎你。」欽雷再度嘆息。
他開始能體會當年他爹娘的心情,踫到一個有理說不清又不得不相處的人,真的會讓人發火。
他爹為世襲一等公三王爺,這個三字並非排行,而是他死去的爺爺封的。「三」指的是念佛三昧的三、佛教三佛的三,意味他爹親天生修養之佳。修養這麼好的人也能被他氣到暴跳如雷,人已經過世也沒能讓他反省自己,現在默言和星流的事,真不知是不是現世報。
「你那招哪里學的?」嘆息歸嘆息,欽雷的好奇心依然十分旺盛。
默言平常身上不帶刀劍,剛剛他是以手指掐著宰相的喉頭。
這麼做是很有效啦,但是,默言怎麼看都不像這麼狠的人。
「星流說這樣問話比較快。」
欽雷的表情變得詭異。他想到先前與星流交易失敗之事,他竟然忘了,他與默言之間還橫著一個星流。
突然間,他與默言的距離仿佛天與地,他只能站在地上望著悠藍的天空嘆息。「星流要我拿這個給你。」想起星流的交代,默言由懷中掏出紙張遞給欽雷。欽雷接過時,握了默言的手一下,貪看著讓他初次動心的人,戀戀不舍地移開目光後,他才展開紙張。
欽雷看得很快,看了一遍後,他從頭又看過一次,足足看過三遍才罷休。「你知道這是什麼嗎?」欽雷微揚手中的紙。
「猜得到。」默言露出奇異的笑靨。
他了解星流的意思,那張紙是告訴欽雷,默言托付給他了,亦是表示星流覺得欽雷是值得的人。
「那你還大剌剌的拿來。」欽雷揚高聲調。
欽雷對星流有點氣,對默言的沒神經更氣,一般人對這種事不都該很忌諱嗎?他最氣的是自己又被星流耍了一次。
「會怎麼樣嗎?」默言不解。
「的確是不會怎麼樣。」欽雷嘟囔著。
欽雷垮下肩,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剛剛一直都很緊繃,害怕今天會是他與默言最後一次見面。
但是現在一切都好了,默言屬于他,終于屬于他了。
「等一下,你說你猜得到?紙沒封,你怎麼不看?」欽雷覺得怪怪的,卻不知是哪里怪。
「我不認識上面的字,那些字也不認得我。」默言仍舊站在欽雷身前,表情依然平和。
「你不識字?」欽雷詫異地道。
難怪欽雷不能相信,大將軍之子竟不識字,誰能相信。
「認得十五個。」默言說得極為認真。
「十五個?」欽雷從不知道有人能把自個兒認得幾個字算得一清一楚。
「是啊!我認得十五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兩和酒。」
默言以為欽雷在問他認得什麼字,便一字一字地念出來,念到酒字時還特別揚高聲音,因為十五個字里唯有酒字是他自學而來。
欽雷呆了半晌後開始哈哈大笑。
他完全可以想象默言那十五個字是怎麼學會的,數了目定是星流要默言幫忙記帳而教他的,後面的兩字是銀子的單位,記帳時自然要寫到。
至于最後的酒字,必定是愛酒成痴的默言自學而成,八成是他有事沒事便在酒鋪則走來走去,不敢進去又不舍離開,長年徘徊在酒鋪則,不認得酒字才奇怪。「笑什麼?」默言不解地看著欽雷。
「沒,只是看到你很高興。」欽雷聰明地沒說明。
「嗯,我也很高興。」默言淺淺地笑著,雙頰微微赧紅。
欽雷換上認真而溫柔的笑靨,起身抱住默言。
「我好想你。」將臉埋進默言暖和的肩窩時,欽雷如是道。
默言沒有回擁,僅是安靜的讓欽雷抱住。
什麼是愛情,他依然不懂,不過這樣被抱住,好溫暖。
擁抱像有一萬年那麼長的時間,又像僅是短短一瞬問,放開默言時,欽雷也不懂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的眼角濕濕的。
「這麼說,你是願意跟我在一起?」欽雷輕柔問著。
「我沒說過啊!」默言推開欽雷,覺得欽雷好奇怪。
欽雷沉默了,他覺得自己好似由九重天跌進十八層地獄。
天哪!誰來告訴他,要怎麼樣才搞得定星流和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