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兒!翠兒!」有人扯著嗓子喊。
「來了,來了!你再叫下去,我耳朵都快給你喊聾了!」翠兒推門走進,屋中有一名女子含笑轉身。但見她眉目如畫,貌美絕倫,氣質清雅飄逸如幽谷白雲,晶瑩剔透的眸子似漾著秋水。但眼波流轉之間,卻帶出一股天然的孤傲之氣。她,便是紀語蝶,但與三年前妖艷媚骨的形態卻有了天差地遠之別。只是一開口,那股狡黠靈動卻沒有變。
「翠兒,你看我這身衣裳行嗎?’’
「很漂亮!」翠兒忠實地點頭。事實上任何衣服穿在她身上,都會顯得很漂亮。
「真的?」語蝶有些不確信,轉身望望銅鏡中的自己。隨即又看向翠兒,突然俏鼻一緊,抿嘴微笑。那一瞬間的風情,竟是說不出的頑皮可愛。
然而,翠兒卻只覺得頭皮發麻,盯著她,緊張地道︰「你又要干什麼?’’
「翠兒!」語蝶笑得更甜了,「你頭上的發簪好漂亮,可不可以……」
「不可以!」翠兒激動得跳了起來,「這是我剛剛買的,說什麼也不能給你!’’
「給我嘛!」語蝶上前便搶,翠兒一邊躲閃,一邊叫道︰「語蝶姐,你年紀比我大,怎麼可以搶我的東西啊!」
「知道我比你大,還不速速把發簪拿來孝敬我!」說著蠻不講理地把軟膩膩的身子貼了上去,翠兒硬生生地被她撲倒在床上,掙扎不過,最終結果就像上次、上上次一樣,翠兒以失敗告終。搶到發簪的紀語蝶歡呼地來到銅鏡前,仔細別于烏黑的發鬢上。左照照,右照照。
這才是真實的紀語蝶,很霸道,很不講理,很愛欺負人,也很愛佔小便宜,翠兒以慘痛的親身經驗得出——人絕不可貌相。
「就算是女為悅己者容,你也不該搶我的東西啊!」翠兒鼓著腮,很委屈地嘀咕道。
語蝶不以為然,推開窗,一片繁花似錦。她的笑臉印在花中,微眯著眼,思緒漾在花海中,好不溫馨,好不恬靜。突然她轉過身,皺了皺眉,問道︰「夫人有我美嗎?」
「沒有。」翠兒道,大少爺在一年前已成親。
「大少爺很愛她吧?」
這次翠兒沒有回答。語蝶也並非要她回答不可,只是微笑著,輕道︰「好久,三年了,語蝶終于可以見到大少爺了。」三年前,她離開虎嘯山莊後,並沒有去神仙谷,她不想給師父惹麻煩,虎嘯山莊並不是人人都惹得起的。當然,她更不會去找大少爺了。她易容改裝,一路躲藏。果然如她所料,第二日,虎嘯山莊便下令捉拿她。
語蝶在喬裝時,曾在酒樓上听到有關虎嘯山莊的傳聞︰秦冷杉被一名女子戲弄,顏面盡失,成婚當晚,新娘又離奇失蹤。雙重打擊之下,他吐血暈倒,至今仍是臥床不起。
語蝶也猜不出新娘怎會失蹤,只是暗幸秦冷杉沒把新娘失蹤的罪名栽贓到她頭上。否則,得罪北月堡,那她就真的永無寧日了。自然她也不會感激,因為她的確沒有偷新娘子。
後來,听說江湖中有一個叫黑羽堂的神秘組織也在找她。這下,紀語蝶頭可大了。她只在神仙谷學過醫,沒真正在江湖闖蕩過,但也知道黑羽堂是一情報組織,專事販賣情報。只要買家出得起價錢,大到國家軍事、戰備,小到李二麻子臉上有多少個麻點,他們都會給你查到。而紀語蝶不幸成了黑羽堂通緝的重犯,這可是比北月堡還難惹的啊!她萬萬沒有想到,秦冷杉竟不惜重金,雇佣黑羽堂尋人。她當時不但頭大,臉都綠了。
小隱隱于山,大隱隱于市,她只好以男裝模樣混跡于世了。現在在知府里當個馬童,倒也逍遙自在,只是一直不敢跟大少爺聯系。
听說虎嘯山莊內部為了爭奪家產,一直斗得如火如荼。一年後,秦冷杉離開了虎嘯山莊,從此不知所蹤,虎嘯山莊自然也不會再追查她的行蹤了。
又過了一年,大少爺終于得勢,卻不知為何放棄了莊主之位,最終讓七少爺掌了權。對此語蝶並沒什麼不甘,只要是大少爺作的決定,她都不會有異議。暗中與大少爺取得聯系後,他便派翠兒來照顧她。直到一個月前,听說黑羽堂不再追查她了,她這才松了口氣,得見天日。
苞翠兒坐了兩天的馬車,來到大少爺現在所居的別院,沐浴、梳洗後,知大少爺在書房辦公,不等招喚,她便徑自去了。正要敲門進去,卻听到屋內傳出的說話聲,暗想︰等大少爺一人時,她再進去好了。本想到院中的涼亭坐坐,然而,卻無意中听到對話中竟提到了她的名字,一時好奇,便停下了腳步。
「大哥,大嫂知道此事嗎?」
「還不知。」
「可是語蝶姐已經到了啊!」
門外的語蝶蹙眉,這個聲音像是——是九少爺,比三年前變聲時沙啞著嗓子好听多了。現在他應該長得更高了吧?她胡亂瞎想著,這時耳邊又傳來對話。
「我自有安排。」
「什麼安排?語蝶姐為你做了那麼多,難道你不感動嗎?」
「感動是有,但你不是知道事情原委嗎?」
仍是紀語蝶熟悉的溫潤聲音,她卻下意識地不敢再听下去,想轉身離開,只是雙腳突然像被點了穴般,一動也動不了。
「她很出色,不枉我當年費心地栽培。幾個兄弟中,就屬老二冷杉最難對付。十幾歲做起事來,就令人膽寒了。不過,他那時看語蝶的眼神,還真讓我猜對了。這不,他還真是敗在了語蝶的手上。我這個棋子可真是沒下錯。」
棋子!語蝶臉色煞白,她何等聰明,轉念一想便已明白。三年前,城外與九少爺分別時,他的欲言又止;離開山莊前,上容對她所講之言。當時,她打斷了上容的話,或許那時,她便察覺到什麼了吧?只是她不敢想,不敢承認,躲避著。以為那樣就可以安枕無憂,她真是好傻!
她自認聰明,為他盡心盡力,為他出謀劃策,原來竟只是他的棋子!他手上的一顆棋子而已!真是可笑,棋子啊!
「誰那麼沒有規矩,站在門外偷听主人的話!」
語蝶慢慢轉過頭,是一個看起來很漂亮的女人。她在看女人時,女人也在看她,表情卻是一怔,顯然是驚嘆于她絕世的容貌。「你……你是不是那個蝶兒,紀語蝶!」
語蝶空茫地笑笑,瞬間也猜出了女人的身份。這衣飾,這裝扮,除了大少爺的妻子還能是誰呢?「夫人,語蝶見過夫人。」她躬身一福。此時,書房的門倏然打開了。秦上青一身藍衣,負手站在門口,秦可青站在他身後。
「燕婷,你來了!」秦上青對妻子笑道。
語蝶怔怔地凝望,還是那張溫笑的臉,還是那雙溫柔的眼楮。為何此時她竟感覺不到一絲溫暖,一絲溫馨,只有徹骨的寒,冰冷的痛。什麼都不用說了,不是嗎?
她輕輕地扯出一抹笑,轉身走了。沒有人攔她,也沒有人叫她。她好似一縷游魂,飄逝,終無蹤跡!
「她走了!」秦上青微一側身,對門里人說道。
「咳!咳!」房內有人輕咳了幾聲,站起走出,竟是最不該出現在這里的秦冷杉!原來,書房里有三個人。
「希望你遵守承諾。」秦上青沉聲道。
「大哥!何必哭喪著臉,我只是讓你說出實情而已。」秦冷杉笑,「放心,我保證再也不破壞虎嘯山莊的任何生意。從此,它興盛也好,衰亡也罷,都與我無關。」
秦上青嘆了口氣,許久才道︰「冷杉,你若真愛語蝶,就別再傷她的心了。」
「大哥,真正傷她心的,好像是你啊!」
「二哥!大哥後來……」九少爺想要反駁什麼,卻被秦上青阻止了,他站在冷杉身前,說道︰「我的確傷了她,也利用了她。三年前她所做之事也都是為我,所以我更希望你別傷她,若你真的愛她。」
「大哥!愛愈深,恨愈重,你不明白嗎?」他表情似笑非笑,說完,飄然離去。走到門口時卻突然轉身,長聲道︰「大哥,你看似我們兄弟中最溫順之人,我看卻是最厲害的,你當年為防我所布下的棋子終是成功了。我明知那是陷阱,還甘願往里跳,甘願被你布下的棋子吃掉。大哥,你說你厲不厲害?」話落,他不等回答,長笑著,身形疾掠,竟是施展輕功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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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蝶茫茫然地也不知走了多久,累了便找客棧休息,餓了便找酒樓吃飯。奇的是以她這身絕世容貌,走在街上竟無一人上來搭話,連吃飯住店都無人與她交談。只要她一坐到桌前,不用吩咐,飯菜自有人端上來,她只管吃就成。吃完也不會有人找她要錢,沒人要,她也不以為然,起身便走。
又過了兩日,她漫無目的地竟走到了一處懸崖邊。往下望,雲霧迷漫,是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她現在萬念俱灰,該不該跳下去呢?虛無地一笑,她竟在崖邊坐了下來,也不在乎山風凌厲,吹得頰邊生痛。抱著膝,眼神空洞地痴望在遠處的某一點上。
突然,她慢慢地轉過頭,清麗的容顏緩緩綻放出一抹絕美的笑靨,淡淡地,輕道︰「你來了。」
上容微微點了點頭。語蝶站起,徐徐地走了過來。見她遠離崖邊,上容暗自松了口氣,卻見語蝶伸出雙手,他驀地一怔。只听她輕柔地說道︰「你不綁嗎?」
上容搖了搖頭,語蝶又是一笑,隨著上容下山。山下早有馬車等候,語蝶也不多問,徑自上了馬車。上容隨後跟著上來,坐在了另一邊,不過還是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
語蝶突然笑了笑,道︰「其實黑羽堂堂主便是秦冷杉吧?」
上容有一瞬間的驚訝,然後點了點頭。
丙然啊!語蝶自嘲地笑了笑,閉目靠向車壁不再說話,這樣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釋了。
她一直奇怪,以黑羽堂的實力,竟讓她安然躲過了三年。不是她的運氣太好,就是黑羽堂的能力與傳言不符。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早就找到了她,卻像貓戲老鼠一樣,看她躲藏,看她裝模作樣,看她擔驚受怕,看她自鳴得意。她就像個戲子一樣,在獨自表演啊!現在,他不想再看下去了吧?
「你,你是如何猜到的?」上容遲疑了一下問道。
語蝶笑笑,沒有睜眼,輕輕開口道︰「因為我知道黑羽堂有個規矩,若是找人,只要收了雇主的錢,就會一直找下去。即使雇主撤消委托,他們也不會停止。他們不允許在找人的小事上失敗,即使所找之人已死,他們也要查出尸體在哪,因何而死。只有我是惟一的例外,中途居然停止了對我的追查。你說,除了黑羽堂堂主,還有誰有權下此命令?」
上容點了點頭。接下來,馬車又陷入了沉寂。許久,語蝶突然睜開眼楮,笑著說道︰「上容,會下棋嗎?我可是很厲害婀,不過直到今天我才發現,是棋子的竟然是我!自以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其實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下棋人觀望著,就連下一步該往哪走,都不能自主。很可笑,是不是?」
「其實……」上容欲言又止,「上次,你把少爺傷得很深。」
「是嗎?」語蝶笑笑,「他中毒後強行運功,的確傷得不輕。不過以他的深厚功力,輔以藥物慢慢調養,應該不會有大礙才是。」
「我指的不是這個。」上容搖了搖頭,「還記得,你當初還給少爺的玉佩嗎?」
語蝶點頭,自然記得,她還因此受了一掌呢!
「那塊玉佩本來一直在三夫人手中保存,是家傳的寶玉。少爺成婚的前兩日才拿出來,那是只有少爺的真正妻子才能擁有的。現在,你明白了嗎?」
語蝶嬌軀劇震,再也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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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羽堂竟建在鬧市之中,這是她萬萬料想不到的。走進這間佔地頗廣,外表樸實的大宅,秦冷杉正在等著她。就像當初上容抓她回虎嘯山莊的情景一樣,他坐在廳中啜飲著茶,只是這次他沒有笑,而是面無表情。與三年前相比,他身形略顯削瘦了些,眼神則更冷厲了。她剛剛在廳外時,好像听見了他的咳嗽聲,一定是內傷未復吧?上容將她帶到後,便出去了,關門前朝她瞥去了一眼,是在擔心嗎?
語蝶直視著他,唇畔含笑,平靜地說道︰「好久不見。」
「怎麼不裝了?你朝我諂媚地笑笑,或許我會再中你的美人計呢?」秦冷杉譏諷地說道。
語蝶淡淡搖了搖頭,「三年了,改變了許多事情。當年你寵愛語蝶,才會中計;現在你恨語蝶入骨,又怎麼會……」突然心中一痛,塵封許久的記憶,一瞬間如潮水般洶涌而出。
想起了他的狂妄,他的霸道,他的寵愛,想起生辰那天對她所說的話——
「你有我啊!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也是舉足輕重的。」
「也許在最後一刻,我會突然改變主意,不娶那個女人呢!」
「捉弄嗎……如果我為了你,不娶她了,你會怎樣?」
當初認為只是戲弄她的話語,今日才恍悟,他說的竟都是真的!新娘子失蹤,至今仍無消息,不就是最好的證據嗎?就算虎嘯山莊的莊主找不到新娘子,難道黑羽堂堂主還查不出新娘子因何失蹤嗎?只能說新娘的失蹤早在他的意料之中,而當晚他真正會娶的女人其實是她吧?新娘子突然不見,外面賓客如雲,該如何交待?到時找她頂替新娘便是順理成章之事,三夫人即使有萬分的不甘願,為了臉面,也會做出讓步。而她可以確信,北月堡過兩日便會宜稱,她也是北月堡的人。或許北月堡堡主為了堵眾人悠悠之口,會認她做干女兒也不一定。據她所知,黑羽堂與北月堡可是一向交好咧!新娘失蹤三年,北月堡不聞不問這已經說明了一切。只怪她當時沒有看清,沒有看透。還有那塊玉佩……
「哭什麼,你胸口很痛嗎?或者是美人計不成,改換苦肉計?」
語蝶猛一抬頭,不知何時秦冷杉已走到她的面前,面色陰沉,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嘲諷。
原來她竟哭了啊!語蝶手指慢慢地撫上臉頰,濕濕的,真的哭了!許久,她抬眼望向秦冷杉,一笑,道︰「不會再有計策,不會再有陰謀,不會再有欺騙。語蝶在你面前,絕不再裝模作樣,以後你看到的我,必是真正性情的我。」當年大少爺救命之恩、栽培之義,她為此賠出所有,而秦冷杉呢?
「那麼死也不怕了?」秦冷杉輕輕撩起她胸前的一束頭發,低笑著,伴隨著說不出詭異。
「蝶兒當年傷了你,你曾說過‘他日相見,但求速死’。蝶兒從未忘過,現在蝶兒就站在你面前,你拿去吧!」
「不求饒嗎?這麼美的人香消玉殞,實在太可惜了。」他的手撥弄著她微微顫動的睫毛,滑過她晶瑩剔透的臉頰,最後停在了她白皙的玉頸上。
語蝶神情淡然,微微搖了搖頭,突然感到頸間劇痛,兩手下意識地抓住了秦冷杉的手臂。
秦冷杉冷哼,「說得好听,我還以為你真的不怕死呢!」
語蝶看到自己的雙手,澀然一笑,原來他以為她在反抗啊!放下手臂,不做任何的掙扎動作。隨後,只覺得全身無力,開始窒息,眼前的秦冷杉也變得越來越模糊……要死了嗎?終于可以解月兌了!失去意識的最後一瞬間,她好似看到了秦冷杉眼中的痛苦。奇怪,她死了,他應該高興才對啊!他不是恨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