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金陵客棧。
夜己深沉,原治之卻還在挑燈寫著什麼,他時而凝眉細思,時而提筆疾寫,眉字中的憂郁愁悶已經散去,此時他的眼楮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柔似水,嘴角也噙著笑意。
桌子上平鋪著的是一張大紅紙,內容則是通婚書,也就是所謂的正式求婚書,女方要回以答婚書,都是有法律效力的。
正在這時,門被輕輕敲響了。
原治之以為是準大舅子費明德,便爽快地大聲道︰「請進。」
門被輕輕推開了,一道曼妙輕靈的高佻身影靜靜地走了進來,蘭花的清香隨之盈滿了房間。
原治之詫異地抬起頭。
「蘭兒?」
一身素緞襖裙的費明蘭走到他的身邊,她烏黑的秀發披散在身後,還帶著洗淨後微微的潮氣,卻更顯得她如蘭花精靈一般,清香,輕盈,柔軟,迷人。
原治之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毛筆,幾乎是目不轉楮地盯著眼前的少女,他的喉頭微動,隱隱發干,費明蘭一個微微的眼波流轉,就讓他的身體忍不住發熱滾燙了。
費明蘭微微低垂著頭,她甚至根本不敢抬頭回視原治之,鼓起平生所有的勇氣投進他的懷里,小手顫巍巍地緊緊拽住他的衣襟,呢喃道︰「治大哥,我……」
余下的話,她根本說不出口了。
沒人知道她此時是多麼忐忑不安,又是多麼孤注一擲。
她想把自己完全地交給她的治大哥。
今天在棲玄寺里,原治之與她徹底交心與坦白,詳細說了他之所以被逐出家門的始末與因果,費明蘭自此才真正了解了原治之的才華與抱負,以及為此而付出的代價。
為皇家效力,從來都不是那麼簡單容易的事。平民只看到官家的風光體面,不知道他們做事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很多時候都是提著腦袋在為皋帝賣命的。
雖然原治之不是完全為了她而拒絕公主,讓費明蘭有了一點小小的失落,但她很快又看開了,她畢煮也是原因之一,不是嗎?而且還是台面上最光明正大的那一個原因。
能成為治大哥在乎的一部分,她已經很滿足了。
她明白,與內宅女子小小的天空相比,男子的世界太大,優秀杰出的男人怎麼會把自己所有的視線與精力都投入到內闈之中呢?
如果治大哥真是這樣視野狹隘的男子,費明蘭大概也不會心儀他了。
只要治大哥的心里單有她,真心對她,她就知足了。
而桌子上紅紙黑字的通婚書,已經足夠證明原治之的誠意與迫切心情了。
軟玉溫香主動投懷送抱,連石頭都會因此熱起來,更何況是原治之這種正值熱血年華的青年?
他腦中那根名為理性的弦在費明蘭踮起腳尖,怯怯地主動吻了他的臉頰一下時,猛然斷裂,他低喘著緊緊扣住她的縴腰,低頭吻上她的櫻唇,迪不及待地品嘗她的清香甜美。
如蘭如梅,這個如花一般嬌女敕的女子此時綻放了花瓣,任憑他采擷。
***
滿室的靜謐,只有彼此口沫交纏的暖昧聲音,只有燭光在靜靜燃燒,偶爾燈花結了雙蕊,映照著一對恨不能合二為一的璧人。
費明蘭只覺得如踩雲端,身子軟得已經無法支撐自己,只能緊緊依靠在原治之的懷里。
她的臉紅如霞染,心跳如擂鼓,緊緊閉著雙眼,又膽怯又期待地小聲喊︰「治大哥……」
原治之的大手用力揉搓著她的細腰與翹臀,恨不能把她揉進自己身體里,可是他只能在一切失控之前輕輕推開她,嘆息道︰「傻姑娘,我的傻姑娘。」
他以為她不顧一切千里奔波地來看望他,已經很難得,卻沒想到她居然敢在婚前就將一切都獻給他。
她難道不知道她這樣等于走上了不歸路,再不能回頭嗎?
萬一他不是個正人君子,只是玩弄她的登徒子呢?
這個小呆瓜!
一旦認定了什麼,就只知道傻傻的全力付出,就好像她對于費家一樣,因為要繼承父親的遺願,所以想不計一切地保護費家。
而現在,她又這樣不顧一切地將自己奉獻給了他。
費明蘭的眼一紅,埋首在他的懷中,小聲道︰「治大哥,你會不會看不起我?覺得我輕賤?」
原治之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小傻瓜,不許這麼說自己!」
費明蘭忍不住流淚,「我知道自己這麼做有失閨閣女子的體統,而且我還在守孝,就更失婦德,可是……可是你現在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又要為皇卜。去做事,會不會很危險?我不在乎自己會如何,只想……只想將來沒有任何遺撼。」
今夜她的到訪,其實有更深的含義,她既然已經認定了原治之,自然不會再做他嫁之想,那麼她是不是再保留清白之身又有什麼關系呢?而且,她存了萬分之一的僥幸,想著或許能夠給治大哥留下一點血脈……
她不懂皇家之事,但知道很多事都很凶險,原治之所做之事又涉及到巨額的利益,誰知道他會遇到什麼?一旦有個萬一呢?
她真的為他擔心啊。
原治之的心又燙又熱,他只能緊緊抱住這朵稀世蘭花,勉強壓抑住自己沸騰的情緒,道︰「傻瓜,沒有你想的那麼危險,治大哥從來都不是莽撞之人。更何況,我還等著你出了孝,風光體面地將你迎娶進門呢。」
雖然他的身體在瘋狂叫囂著擁抱她佔有她,可是他的理智告訴自己不可如此,她為了他可以奉獻女子最珍責的東西,而他給予她的最大尊重與回應,就是等日後將她明媒正娶進門,再一切順理成章水乳交融。
他不能讓她的人生有一點點的瑕疵,有被人詬病的地方,哪怕那行為是因為他。
原治之輕輕咬著她的耳朵,道︰「好好保重自己,我可是日夜盼望著那一天早點到來呢。」
費明蘭「嗯」了一聲,又羞又怯又憂慮的心總算稍微平靜了一些,盡避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因為體會到原治之對她的珍愛與尊重,她的心越發篤定與甘甜。
***
七日後,余姚縣,費氏蘭苑。
鸚鵡馥馥在橫木上昂首闊步地走來走去,一會兒梳理一下牠已經很華麗的羽毛,一會兒啄一口石榴手心里的松子。
石榴瞪羞圓溜溜的大眼楮,逗牠道︰「馥馥好厲害,自己剝殼吃。」
馥馥有點笨拙地啄著松子,好不容易吃了一顆,立甫朗精神抖擻地歡叫道︰「馥馥好厲害!馥馥好厲害!」
也許因為馥馥是被石榴帶進蘭苑的,所以和石榴感情很好,費明蘭就把石榴留到了自己院子里,專門負責照看馥馥。
石榴倒跟著馥馥學會背誦了幾首詩。
馥馥吃了幾顆松子,抬頭看見費明蘭從內室走了出來,立即一本正經地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費明蘭瞪牠一眼,笑道︰「你這個壞東兩。」
馥馥立即興奮地跟著囔︰「你這個壞東西!壞東西!」
費明蘭威脅牠︰「再取笑主人,就餓你喔。」
馥馥翅膀揮了幾下,小眼楮討好地望著費明蘭,重新吟道︰「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
費明蘭啼笑皆非地看著牠,牠繼續討好地望著費明蘭。
她用手指戳了戳牠的小腦袋,「古靈精怪。」
這只鸚鵡,之前可能被原治之教了幾首詩,後來送給費明蘭做媒人,費明德因此也對牠大感興趣,又搖頭晃腦地教了牠好多酸溜溜的詩歌。包括剛才那兩首。
也不知道牠怎麼想的,最愛對著費明蘭吟詩。
費明蘭撫模著馥馥的背部,腦海里卻忍不住真的想起她的那位「青青子衿]。
那次在棲玄寺見面之後,兩人並沒有相處多久,很快就被迫分別,因為皇帝玄昱有事相召原治之。
分別前,由費明德作為費家家長代表,讓原治之與費明蘭兩人交換了庚帖,簡單迅速地訂了親,約定好費明蘭一出孝就完婚。
他們的訂親儀式或許太過簡陋了,甚至在某些細節上還有些不合規矩,但是兩人誰還在乎這些細枝末節呢?
這個世上最能約束人的,從來就不是形于表面的「規矩」。
費明蘭原本以為原治之被逐出家門後,肯定也會被皇帝見棄,她本想暗中支持他隨便做點什麼都好,反正天無絕人之路。卻沒想到他反而更忙了,而且似乎責任更為重大。
她這才隱約明白原治之比她想象的更為復雜,或許說,是更為厲害。
既然如此,費明蘭就徹底放下了心。
因為費明蘭要守孝,而原治之又要去忙皇帝的事,兩人只好匆匆別過,繼續漫長的兩地相思。
費明蘭想著想著就有點走神,馥馥卻忽然高聲歡叫起來︰「太太好!太太安!」
費明蘭轉過頭,果然看見母親由大丫鬟霜降攙扶著走進她的院子,她急忙迎上前「娘。」
費鄭氏越發地清減了,但是卻依然風姿楚楚,她現在每天除了見見女兒之外,就是給亡夫誦經,或者一個人發呆。
這讓費明蘭很是憂慮,卻又不敢在她面前表現出來,只有每天花費更多的時間陪伴在母親身邊。
母女倆在內室里坐下,費鄭氏擺擺手,摒退了所有奴婢。
費明蘭意識到母親有什麼重要的話要說,不由得有點緊張。
她與原治之的婚事,雖然經歷重重波折,但從一開始提,到最後議定,都是由費明德出面,而忽略了她的母親。
她想和自己的母親商量,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也不知道說了會不會讓她傷心,以為自己和明蕙一樣,父親才剛過世孝早就迫不急待她想嫁人了,實在是大不孝。
發覺女兒的不安,費鄭氏拍了拍她的車背,道︰「原公子的事,你都己經向我交代了仔細,我不會怪你的。母親比你更盼望你能嫁個好男人。」
「娘。」費明蘭的眼一紅,忍不住側身歪倒進母親的懷里。
費鄭氏清瘦的手指撫模著女兒烏黑的秀發,慢慢的,輕柔的,她的目光似乎穿敲了時空,又回到了女兒幼時,她那時候也像這樣愛依賴在自己,懷里,不樂意讓女乃娘抱。
可是女兒越大,性子越要強,就越不愛和母親親近了。
最後,竟然連終身大事都沒有和她提前商暑。
費鄭氏既有點難過,又有點羞愧,如果不是她素來不理俗事,讓女兒以為她沒有半點能力,也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吧?
「你爹很厲害,把你們都教養得很好,明德和你都能獨當一面了,你爹泉下有知也會瞑目了。」
「娘……」費明蘭最怕母親時時刻刻都記掛著父親,這樣她什麼時候才能從悲傷中走出來呢?
「別擔心,我沒事的。不看著乖女兒出嫁,過上好日子,我怎麼舍得離開你呢?」費鄭氏安撫著擔驚受怕的女兒,歉意更深,「娘今天就是特意來告訴你,既然你己經認定了原公子,就好好待他,好好過下去吧!不管以後會遇到什麼樣的磨難,都要咬緊牙關挺過去,女人遇到一個好男人太難了,一個肯為然如此犧牲的男人,值得你為他忍下所有委屈了。」
費明蘭越听越迷惘,問道︰「娘,您是不是听說了什麼?」
費鄭氏嘆了口氣,「你哥沒有對你說吧?原治之覲見皇帝之後,立即就被指了一名側室。」
「什麼?!」費明蘭驚得霍然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