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逛西看,時間好慢。
電影院的電影全都很無趣。不管發生了什麼,最後都是一個大喜劇。因為編劇本的是總也不如意的人類,看電影的是總也不如意的觀眾,為了補償,大家都編快樂結局。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明知結尾是快樂的,她看的時候,還是會掉眼淚。
一邊往嘴里塞爆米花,眼淚就嘩嘩地流下來,一邊還努力地笑著。
笑眯眯的哭泣的臉,好奇怪呀。
所以就努力地還是把眼淚擦干淨,然後繼續逛街。
在家里時,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哪怕做好飯,林寒還沒有回來,那種等待也很開心。路過花店,看到了向日葵。忍不住買了幾大朵,坐在路邊,就呆望著這種溫暖的花色。覺得好像林寒一樣呀。即使不需要做出微笑的表情,僅靠存在就足以照耀人心。
把臉貼上花盤,再親一親花心。
那種溫暖的觸覺,也很像林寒。
雖然他叫了那麼冰涼的名字,但是人卻是暖暖的感覺。
听林寒說他是大寒那日出生的,所以才會叫這個名字。賽小婭呆呆地想,要是自己是小寒出生的就好了,那自己就可以叫賽小寒。雖然這樣的想法才一說,林寒就爆笑得從沙發上滾落下去,還說姓賽叫小寒那完全是太寒了!但她就是想要有和林寒有一樣的東西。電視上的演員,只要像林寒,就是帥的,長得不像,那就是丑的。有林寒的感覺的人,就是好人,否則就是壞人。林寒喜歡的通通很好,林寒討厭的一定很差勁。
然後她也想努力地成為林寒喜歡的東西。
不敢說是什麼人,那麼就是東西好了嘛。
只要林寒明確地下達一個指標什麼的,她就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去照做哦。
也許這樣,林寒就可以多喜歡她一點……
也許這樣,她就可以一直、一直都待在林寒身邊。
天空聚攏一些寒氣,有下雨的征兆。
香檳、美食,高雅卻無趣的對話,信息的交流,穿著得體的客人。
林寒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們,自己只想躲在一個角落。反正主辦人只是提供場所,讓無聊的人一起無聊。
「林,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
胡秀雅,他的一位同行,不由分說地靠近他。
林寒暗暗蹙眉,覺得她臉上的妝,化得很假。香水也不自然。眼楮里明顯的好感,也只是讓他覺得煩。除了對賽小婭有耐心,他對其他女性還是一如以往地有防備感。
賽小婭的妝化得更假,香水更差。但他卻不會討厭。因為他知道賽小婭可以為了他不再化妝,也可以選擇使用他喜歡的香水。那種處處以他為優先的卑微,讓人覺得可愛又可憐……
「最近有在看什麼書?」胡秀雅打亂了他的思緒。
一邊覺得這種問題很無聊,但又不能不回答。
只好悶悶地說著︰「石田衣良。」
「那是什麼。」
「很普通的故事書。」
「你對編出來的東西也有興趣啊。」
「嗯。」
已經簡潔對話到這樣的程度了,為什麼對方還是要說下去呢?
「大家傳說你有女朋友。」
「……」林寒不知道怎麼回答。
「怎麼不叫女朋友一起來?」
眼神閃爍了一下,「抱歉,我去那邊看一下。」林寒匆匆轉身。
一直也是被無聊的話所包裹,但提醒自己是成年人。對于社會的一部分,要有承擔的肩膀。就算心里覺得厭煩和輕視,也要裝成若無其事。
無聊的政界話題、無趣的經濟股票、某某獲獎的電影、某宗誰都知道其實並不困難但因為想炫耀就夸夸講訴的評審過程……這些全都忍耐著經歷完一輪,又開始了相互攀比般的自我表現。
「李先生的夫人,以前可是歌劇界名人啊。」
于是大家鼓掌,歡迎這種其實不具觀賞性的做秀。
林寒心里長草一樣的,不時回頭看鐘表,比預定的晚了太多。他以前都沒有在這類宴會上待到最後,他不知道這群人到後來可以這麼無聊。
外面,好像下雨了,小婭到底在做什麼?一想到她笨蛋一樣的臉,心里就一陣急躁。在PUB里跳艷舞的她,像女鬼一樣拍打車窗的她,坐在咖啡店里一直喝咖啡喝到胃痛的她,用緊張的表情坐在飛機上的她,可憐可愛又可惡的她,一眼看不到,就會做蠢事。
手蜷起,又放開,忍不住沖到走廊去打電話。
「我是林寒,你現在在哪里?」
「……林寒?」話筒那邊是笑笑的聲音,想也能想到她眯眼微笑的樣子,「我在一家商店里啊。有好多漂亮的衣服哦。我逛了一層,正準備去二層!」
「哦。那踫到喜歡的就買吧。」
「好哦。」
「小婭……」剛想要說你看看差不多不然就回來吧,嘴唇突然僵住了。因為、因為通過透氣的窗口,往下望。站在樓下,花壇旁邊那個縮手縮腳毛毛蟲一樣的傻瓜,不就是她嗎?
什麼逛街,什麼買漂亮的衣服,她竟然也開始在騙他啊。心里咸咸的,很難以言表。
「林寒?林寒?」
可以看得到,她皺眉,仰頭,對著手機那邊催促的樣子,因為有點冷,就抱著肩,在跳腳的樣子,以及明明沒有人經過,不知道要笑給誰看的樣子。
變低了幾度的聲音,咬牙切齒地命令︰「你給我上來。」
然後冷臉扣斷電話。不擔心,過了幾分鐘,門外就響起了門鈴聲。笨蛋嗎,又不是沒鑰匙,還是她想裝成是送蛋糕的。說不定還真像呢。林寒諷刺地想著,去打開門。對上黑色劉海下漆麗森郁的眼眸,賽小婭心虛地垂首,卻還是小小聲說︰「……客人還沒有走吧。我可以進去嗎?」
明明自己也說謊了,說什麼有工作要談,根本就是無聊的聚會。卻不知為什麼,不怎麼害怕被揭穿。單方面地生著無名的氣,轉身甩手的樣子就像隨便她進不進來。
賽小婭怯怯不安地邁進,明明是她和林寒一起生活了一個冬季的家呢,但是因為多了好多陌生人,這里就變得好像一個不屬于她的世界。
明亮的燈,穿著俊麗的男女,還有好像變得更遙遠了的林寒。
她還穿著早上離開時的衣服,只是黑色的家居服。厚重的大衣月兌了,人反而顯得更加呆蠢。頭發被吹了一天,亂七八糟地卷纏著。因為呆望著別人的樣子,而特別地發傻。
「這是……你朋友?」
林寒听到有人用提高了八個音階的聲音,刺耳地問著。正是那個和他搭話的胡小姐。
「是啊。」林寒听見有一個聲音,像豁出去了一樣,又像在不知和誰賭氣一樣剽悍地答,「我和她住在一起。」
「原來是……女朋友啊。」胡小姐的臉徹底垮下去,不可置信地看看林寒,這可是最被她們看好的單身王子啊,怎麼女朋友,這麼、這麼不重視儀表啊。早知道對手是這種人,那她早就主動出擊了。
「小姐,你的英文名字怎麼稱呼?」有人在自以為親切地向賽小婭搭話。
「我叫安琪。」賽小婭喃喃地低頭。沒有林寒的示意,她不知道她應該和這些客人說話嗎,是不是躲到角落里會比較好?
「這樣的名字啊……」听起來很像酒店的小明星,眾人面面相覷。
「哪里畢業的?」
「畢業……」賽小婭扭著衣角,好窘,把求救的視線遞向林寒,後者不知為什麼,竟然冷冷地靠在窗邊,報復性地對她笑了一笑。
他竟然不過來幫她解圍,那是不是他又在生氣,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做錯了……賽小婭緊張地站在原地,不敢說話。其實她不害怕別人,也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但他們是林寒的客人不是麼,她害怕惹林寒生氣。也許不說不動會更加的讓本來快樂的聚會,因為她的出現冷場,一想到這,後背都冷汗直流。要是躲到更遠的地方就好了,最好今晚都不要回來,這樣就不會讓林寒生氣。
「你們在唱歌啊。」嘗試著,拋出主動句。
「對啊。」胡秀雅挑釁地打量她,她目光刁鑽,一眼看過去,就像刀鋒一樣,把賽小婭從前胸劃透後背。
她笑笑地拿過麥克風,「因為林家里沒有鋼琴,我們只能清唱呢。既然是林的女朋友,也一定身懷絕技。唱一段給我們听,也算是主人家還遲到的補償吧。」
她一番話說得無懈可擊,其實只是想要看賽小婭難看,但一般的與會者,並不知道她的想法,大家自然又再次鼓掌。
林寒站在那里,他瞪著賽小婭,他已經什麼都不害怕了,他倒想看看賽小婭打算怎麼做。老實說,他看到她像個小媳婦一樣站在那里就有氣。這里是他的家。她除了看他的臉色以外,不需要看其他人的臉色。他覺得這個問題有必要好好和賽小婭溝通。他樂于看賽小婭反駁胡秀雅。
但是……
但是賽小婭只是默默地低頭,她臣服的姿態讓他失望。然而她卻是為他而忍耐著。她不知道要怎麼反應才是對林寒更好,她被放置在一個不適合她的場合,她滿腦袋想著的只是不要讓林寒丟人。
既然大家是客人,大家都有在唱歌,那麼她也唱就好了。入境隨俗總不會錯吧。
有點顫抖地模一模頭發,上面還沾著一些水花,腦袋里一團糨糊,因為感覺林寒好像一直在瞪她,也不知道怎麼做才對,大家都在鼓掌,不唱不行,只能唱。那就唱吧……嘴唇嚅動,發出聲音,其實她在歌廳唱過歌,歌聲比這些人動听多了,但是賽小婭選擇的歌曲,實在和這個場合太不符合了。她剛一開口,熟悉華語老歌的人中,就有人把香檳噴了出來。
「燈初上,夜未央。來往的人多匆忙……」
林寒都忍不住瞪眼,她居然唱的是港台四大天王中的郭富城早年的曲子《對你愛不完》……
賽小婭隱隱听到了周邊泛起細碎的笑聲,也許唱錯了。但是很委屈,眼睫一眨,好像就有濕潤的東西流下來了。只能繼續地唱著︰「我不要太緊張,和別人一模樣……但是你對我望,兩只眼楮大又亮,我開始失去了主張……」
她沒有做錯什麼,為什麼要被人家用目光挑挑撿撿?心里有一個聲音在委屈地訴說著,覺得很不憤,但是還在可以忍耐的限度里。在一個場合丟臉到最後,也比逃跑要堅強,也許清高地掉頭而去是屬于其他人的瀟灑,那麼就忍耐著一直停留,也是她的堅強。
因為這里是她和林寒的地方。
想到這一點,眼楮就????的,變得看不清林寒了。被人家笑,被人家輕視,都是人家的事。人家想要怎麼想,她才不想管。她會覺得悲傷,難過,也都只是因為林寒。
「表面上很倔強,其實內心一團糟,怕自己愛得像太陽……」
她本來是低著頭唱,但是想要看到林寒,所以抬起頭,想要看清林寒,所以睜大眼楮,讓眼淚掉下去,就算丟臉也沒關系,就是很想讓他了解,雖然自己這麼差勁,但是自己也有誰也不能比過自己的地方,那就是她很喜歡他,她之所以這麼丟臉還站在這里,都是因為這個她不適合的世界,是他所生存的地方。
「對你愛、愛、愛不完。我可以天天月月年年到永遠……Sowelovelovelovetonight,不願意絲絲點點些些去面對……」
有一點從柔婉到淒清的歌詞,好听地認真地唱著,因為那個形容狼狽的女孩唱得如此認真,即使是一首過氣的被很多人認為庸俗的歌曲,就變得擁有了讓人不敢輕易開口打斷她的力量。
她站在那里,就只看著他一個人。
有花水滑落,在地板上綻放白色的花朵。
透明的水珠穿過發絲,斑斕爍落。他不覺得她難看,也不覺得她狼狽。因為他穿透那一切,就只凝望著、她凝望著他的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