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乃女乃最近怎樣了?心情還好嗎?」
定遠將軍府的大廳上,完全失去平素恢弘氣度的夏安國揪著兩道花白老眉,焦慮地問著紅兒。
紅兒搖頭。
「是嗎?」夏安國也跟著搖頭,長長嘆了口氣,「也難怪她心情好不了,停雲高家大半月只捎來一封家書,我看八成是因為里面寫了什麼不得體的話,所以那丫頭才會從那晚接到信後一直眉頭深鎖……」
「少女乃女乃根本沒看那封信。」
「什麼?」紅兒一句清脆的回應震驚了夏安國,他猛地瞪大眼眸,「你說小翎根本沒看停雲的信?」
「是啊。」紅兒點頭,「我那晚親自交給少女乃女乃,本來以為她過一會兒氣消了就會看的,沒想到今兒個我整理房間時卻發現她根本沒拆封。」
「原來她根本沒看……」夏安國恍然,接著又是重重嘆氣,頻頻搖頭。
唉,要不是紅兒告訴他,他還真不曉得有這回事呢。這半個多月來,他雖說是多了個媳婦,但兒子做出這樣失禮的行為讓他這個老父也覺汗顏,每回見了小翎來請安,總是支支吾吾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更別提多問她些什麼。
幸而她是個溫柔懂事的丫頭,從來不曾在他要顯現出一點對新婚夫君的怨恨,更不曾口出哀切之言。
他以為她總會想開的,沒料到近日見她反倒覺得她眉宇間似乎更添憂愁,教他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本來想,會不會是那個不肖兒子在信里說了什麼瘋話得罪了她,現在看來也不是,她連信都沒看呢。
難不成她真氣停雲氣到連他的信也不想看的地步?
這可糟了,他答應老喬好好照顧他女兒的,沒料到剛進門就讓她受了這麼個天大的委屈。
「唉——」夏安國搖頭,又是一陣長嗟短嘆。
「老爺,我瞧您也別心煩了,不如想想辦法讓少女乃女乃開心起來才是。」紅兒建議著,圓溜溜的黑瞳清亮。
「我要有辦法就好羅。」
「不如這樣,讓少女乃女乃出門散散心。」
「散心?」夏安國一愣。
「是啊,老爺。明兒個不就是三月初三嗎?所有長安城的千金小姐們都會到水邊郊游祭祀的,不如您也鼓勵少女乃女乃出門踏青游江去。」
「要小翎出門踏青?」夏安國咀嚼著這個提議,愈想愈覺得有道理。
是啊,讓她出門總比天天悶在府里好,看看水心情也清亮些,說不定便不再那麼鑽牛角尖了。
「就這麼辦,明兒個就租艘彩肪讓小翎游江去。」
三月初三。
這一天,長安城百姓總會集聚于水邊舉行祭祀,以香草泡水,洗灌沐浴,藉以驅惡避邪。而那些上流階級的千金公子們更會趁這個機會換上新鮮服色,或騎馬。或游船,爭奇斗艷,在踏青賞景之余,也順便展示家財權勢。
對受到較多禮教束縛的女子而言,這天是難得可以自由出門散心的日子,自然更要把握機會。
所以杜甫才有一首詩說︰「三月三日天氣新,長安水邊多麗人。」
麗人們不拘禮教自由騎馬散心,再加上曾經威儀天下的女主武帝廢了婦女出門需戴曠帽的規定,一個個更是打扮得新鮮亮麗,突顯自己姣好的面孔,也難怪這天長安水邊處處可見公了哥兒四處鬧蕩,伺機獵艷。
從前李琛也會是其中之一,但今日他卻只是懶洋佯地坐在專屬于趙王府的畫妨里,听著長安第一寡婦王巧兒婉轉地唱小曲兒。
畫肪里雕梁畫棟,精巧氣派,案上一鼎冑銅香爐更讓廳里鐐繞陣陣清香,使人神清氣爽。
但李琛可一點也不神清氣爽,他只覺得滿心煩躁!
王巧兒的歌聲再怎麼柔媚動听,他也置若罔聞,只一心一意地發征。
「怎麼了?小王爺。」王巧兒總算察覺他不對勁,停住了歌聲,煙花美眸凝定他,「心情不好?」
「沒什麼。」李琛俊眉微蹩,一直在手中輕搖的羽毛扇一收。
王巧兒凝望他片刻,忽地偎近他,玉手攬住他頸項,「告訴巧兒嘛,」她媚著嗓子,「讓我也能為您分憂。」
「不必了。」李琛搖頭,一面不著痕跡地甩月兌她的手,立起身來,「我到外頭走走。」
「小王爺!」王巧兒不依地輕喚,哀怨地瞧著地使挺修長的背影。
總是這樣,最近他對她的態度總是這樣。
要不就不來看她,要來了也總是心不在焉,一副心事重重、煩躁難安的模樣。
從前來看她時總會不時地說說笑話逗她,與她整夜纏綿,最近雖然找她的次數頻繁了,卻常常一句話不說,怔怔地坐著。
偶爾,她主動偎近他撒嬌,他卻總藉故冷淡地推開她。
她真不明白,既然來看她,卻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事也不做,那又何必來呢?
但他最近卻日日出現在她那不起眼的小屋里,今天甚至還邀她上船同游。
就好像來找她只是想逃避些什麼,忘卻些什麼,卻仍然逃避不了,忘卻不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王巧兒幽幽長嘆,弄不清楚這位外貌俊逸優美的小王爺心里在轉些什麼念頭。她從來就無法接近他內心一絲一毫,遑論了解他。
但她依舊渴望他。
就算不了解他,無法掌握他,一個女人還是有可能深深渴望一個男人的。
她渴望被他有力的雙手擁在懷里,渴望他滾燙的紅唇烙上她肌膚每一處,渴望他低沉的嗓音不經意地在她耳畔訴說著輕憐蜜語……
這樣的渴望辣沉得幾乎今她心碎。
她再嘆口氣,無奈地揪緊雙手,站起身追隨那個修長的身影,跨出船艙來到寬闊的甲板上。
他背對著她站在船首,一陣清風卷起了他衣袂飄然,更顯得玉樹臨風,卓爾不群。
真美。
王巧兒凝望著他的背影,幾乎不舍得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好一會兒她才注意到趙王府這艘畫肪原來已遠離了長安水濱,遠離了芙蓉江上許許多多玉孫貴胃們的彩肪,獨個兒行駛在浩藏江中。
不,也不算獨個兒。王巧兒流轉眸光,發現東邊遠遠行來一艘中等大小的彩肪,船上五彩的簾幕迎風翻楊,煞是精致好看,而且,還隱隱傳來一陣悅耳動听的琴聲。
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千金,好雅興。
才剛剛這樣動念,琴聲便忽然停歇。不久,王巧兒注意到一個里著白色銹羅衣裳的縴細女子翩然掀簾走出;踏著細碎的蓮步移向船頭。
她就那樣仁立著,容顏微微仰著,突顯出曲線優美的側面,在袂飄然,恍如遺世獨立的仙人。
終于,她的船和趙王府的交錯擦身,王巧兒這才認清那張容顏原來有多麼精致。
好一張細膩絕美的容顏啊!正巧兒不覺逸出一聲贊賞的嘆息,也忍不住自慚形穢。
她一向自恃美貌,自忖除了家世不及那些名門閨秀,論外貌定可勝她們好幾分,沒料到……
她究竟是哪家千金呢?她可從沒听說長安城內有如此天仙絕色,就連小王爺也常在她面前感嘆長安少美女——小王爺!王巧兒倏地一凜,美眸惶恐地朝李琛瞥去。
丙然,那個一向以品評鑒賞美女為樂的男人目光早已凝定在那個不知名的美人身上,而且片刻不移。
王巧兒驀地全身一顫,心頭被莫名的驚慌攫住,她疾移蓮步,三步並作兩步地趕到李琛身旁。
無論如何,不能讓小王爺跟那個美人有交談的機會。
「小王爺,快晌午了,想必岸上酒菜都準備好了。」她甜膩著嗓音,玉手柔柔撫上李琛寬廣的背脊,「不如我們回岸邊用些酒菜……」
未完的語音消逸在風中,王巧兒張大一雙漂亮眼眸,驚異地瞪著李琛。
這是怎麼回事?她從沒在小王爺臉上看過這般奇特的神情。
他性格的唇瓣微顫,恍若極度驚愕,俊挺的下領縮緊,仿佛強忍激動,而湛幽的黑眸卻陰沉,凝定佳人不動。
而對方也發現他了,面容忽地失去血色,嚴重刷白。
這兩個人原來認識,王巧兒腦子一陣快轉,而且看樣子似乎還有某種奇怪的淵源。
她看著兩個人痴痴地凝定對方,四道眸光若有深意地交會。
不能讓他們再這樣對望下去了!女性的本能警告著王巧兒,告訴她眼前這個讓小王爺移不開目光的佳人肯定是一大情敵,不容輕易忽視。
她迅速打起全副精神,「那位是誰啊?小王爺。」
李琛像沒听到她的話,只一味怔怔地凝定鄰船佳人,他忽地啟唇,送出渾厚的嗓音,「停船!」
王巧兒一愣,「小王爺,您要做什麼?」
李琛可不管她滿腔疑問,揮手命令兩邊船夫停槳。王巧兒驚恐地看著不僅趙王府的畫肪停下,對方的船夫也乖乖听令止住動作,而李琛不待下人在兩船之間架好連接的木板,便一個縱躍跳上對方甲板。
「小王爺!」王巧兒銳喊一聲,連忙踏上木板,戰戰兢兢地跟上。
好不容易踏上對方甲板,她拂了拂微亂的雲鬢,目光一抬,落入眼底的情景令她一陣心驚膽跳。
為什麼這兩個人要用如此含情脈脈的眼神望著對方?她還從來不曾見過李采用這種眼光看任何女人,包括她。
「最近還好嗎?月牙兒。」她听見李琛語音暗癥地問道。
月牙兒?原來那女人名喚月牙兒。
王巧兒緊緊顰眉,看著白衣佳人幽然輕啟朱唇,「還好。」
「你今日也來游江?」
「是啊。」月牙兒微微頷首,深途的眸光一轉,瞥過王巧兒,重回李琛面上,「你也是?」
她問話若有深意,腔調淡淡然的,卻像隱蘊一點點異樣。
王巧兒挺直身子,「是啊,姑娘,小王爺正是來游江的。」她放意將一只手搭在李琛肩上,朝月牙兒送去一朵飄然嫵媚的微笑,「今日陽光明媚,可讓人心情舒暢不已呢。」
「確實。」月牙兒淡淡口她一句,燦燦星眸終于凝定她,「姑娘是?」
「王巧兒。」
「巧兒姑娘,幸會了。」月牙兒朝她友善地點點頭,接著面向李琛,「巧兒姑娘美若天仙,世子果然好艷福。」
王巧兒不覺皺眉。這個白衣佳人言語既溫柔又典雅,仿佛對她毫無敵意,一派平靜祥和。
但不知怎地,李琛對她平靜溢和的語氣似乎頗不以為然,下頷一陣抽搐,「你……」
他一直瞪著她,面色忽青忽白。
微妙的氣氛一直到一個穿著紅衣裳的活潑婢女出現才被打破,她首先前李琛展露一個可愛的笑容,「小王爺,真巧啊,在這兒遇到你。」然後才轉向自己的主人,「少女乃女乃,午膳準備好了。」
月牙兒輕輕點頭,清亮的美眸瞥向李琛,「世子若不介意的話,不妨與我們一起用膳,巧兒姑娘也一起來。」
「啊?」江巧兒一愣,猶豫起來,「可是我……」
「我家相公跟世子交情非凡,姑娘既是世子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座上嘉賓。」
「你家相公?」王巧兒莫名其妙。
「復停雲。」她淺淺一笑。
夏停雲?定遠將軍的獨子?小王爺的至交好友?
眼前的佳人原來是夏將軍府的新媳婦!
王巧兒禁不住再度偷偷打量眼前這位美貌佳人。
她一身白色綾羅,腰級邊緣繡著金葉銀梅,烏亮的秀發盤成智,壓著金色珠釵,黛眉朱唇,眼如點漆,氣質高雅。
去年中秋,李琛曾攜同她、夏停雲,及長安第一名花劉品蔽游江賞月。
當時,她曾深深為復停雲的氣宇軒昂及劉品薇的美麗絕倫震撼不已,直認為兩人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壁人。
如今看來,這位月牙兒比之長安第一名花毫不遜色,氣質之溫雅秀美猶有勝之。
而家世更是好上數百倍。
王巧兒微微苦笑。怪不得夏公子會如此決斷地舍劉品薇另娶,畢竟她再怎麼冰清玉潔,不過是出身下流的名妓,怎比得上眼前佳人內外兼美?
就好像她永遠高攀不上李琛一樣,兩者是相同的道理。
一念及此,她不禁幽然長嘆,自傷身世。
「巧兒姑娘不樂意嗎?」月牙兒似乎誤解了她嘆氣的意思,微微顰起翠眉。
「不,不是的。」她急忙搖頭,「我很樂意。」
「那麼就請隨我來。」她微微一笑,轉過縴麗的身子,飄然在前引路。
「小王爺……」王巧兒側過頭,不確定地望向李琛。
後者面色沉郁,望著月牙兒婢婷背影,黑眸變換許多顏色,終于咬牙一句,「走吧。」
船艙內的布置雖說不及趙王府的富貴堂皇,倒也另有一股風流氣象,案上一盆黃水仙更為廳內添了一股清香。
精致的酒菜陸續送上,月牙兒微微一笑,白皙的皓腕揚起,親自執壺為三人各倒了一杯酒。
「我敬兩位一杯。」她舉高精雕細琢的翠玉酒杯,朝兩人微微一敬,接著一仰而盡。
她俐落的動作令李琛微微蹩眉,不過他沒說什麼,默默地隨著干杯,才剛剛放下酒杯,月牙兒立刻又斟滿。
「再一杯。」她淺淺一笑,「這一林敬今日明媚的好風光。」又是一仰而盡。
她酒量行嗎?李琛瞪著她,才剛這麼想就見她白哲的臉頰浮上兩朵嬌艷紅雲,令他眉峰蹙得更緊了。
「這第三杯嘛,」她竟然還不知死活地又斟了滿滿一杯,
「就敬那些出門在外的人平平安安吧。」
月牙兒衣袖一翻,正要舉酒入喉時,李琛倏地扣住她手腕,「這一杯是敬停雲的?」他語音陰沉,圈住她的眸子精光逼人。
她低眉致眸,仿佛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你想他?」
她默然不語。
「因為想他所以才故意讓自己酒醉?」
她倏地揚眸,面容愕然,「我並不想醉。」
「空月復喝酒,不醉也難。」李琛眸光陰鴛,「何況像你那樣不要命地灌酒。」
「我——」月牙兒還想辯解,眸光一轉見到王巧兒震驚的面色,急忙轉移話題,「吃萊吧,再不動筷萊都涼了。」她故做輕快地說著,「來,巧兒姑娘,嘗嘗這道醉雞,這可是我家廚子的拿手榮。」
「啊,謝謝。」王巧兒似乎頗訝異她的熱情怔怔地道謝。
「世子也請吃啊,不要客氣。」
月牙兒拼命招呼著,試圖借著這樣熱情的款待麻痹自己狂亂的心緒。無條心海墓然掀起的狂潮不是那麼容易平定的,更何況始作涌者還坐在她面前。李琛。
這個幾回來她一直拼命想忘卻的人物,怎會如此巧合地與她在江中相遇呢?
她不想見到他的,見到他只會令她呼吸失了節奏,已跳失了韻律,而心緒煩躁難安,無法平靜。
她不想見到他,更不想見到他攜同美人游江,享盡江邊艷福。
她不想見到別的女人與他如此親密。
那個王巧兒應該就是紅兒口中所說的長安第一寡婦,李琛目前最鐘愛的情婦吧。
丙然是傾國傾城,我見猶憐,在不經意之間更流露一股少婦獨有的風韻。
如此嫵媚風流,怪不得李琛會被她迷得神魂顛倒,鎮日便往她那兒去。
京城的小道消息總是傳得特別快的,即便她足不出戶,仍然透過紅幾口中得知了趙王世子近日的風流事跡。
京城的百姓都說,近日的小王爺像著了魔,鎮日茶飯不思,一得困便往王寡婦家去。
趙正氣得半死,卻對這個平日最疼愛的兒子無可奈何,由著他和低層平民來往,只要他別異想天開把個上不得台面的下流女子娶回王府就行了。
總之只要不人趙王府,隨李琛想在外頭豢養幾朵香花都行。
只是這王巧兒似乎是李琛唯一看中的一朵香花,除她家之外,他可是再也不踏入任何煙花地一步了。
「獨享小王爺寵愛,那王寡婦也算三生有幸了。」紅兒曾這樣說這,語氣居然還帶著三分羨慕。
獨享李琛寵愛……月牙兒想著,心髒不知不量又是一陣抽緊。
如果李琛其對王巧兒如此意亂情迷,那晚又為何前來招惹她?為何要退引她一顆芳心蕩漾難安後又冷淡地絕她而去?
為何在離她而去後他仍然過得逍遙浪蕩,她卻鎮日渾渾畝噩。郁郁寡歡?
為什麼?這多不公平——
天!她在想什麼?她究竟在想什麼啊?
難道她希望他那晚的舉動是因為喜歡她嗎?難道她希望他為她意亂情迷。寢食難安嗎?
難道她奢望他與她之間還能有什麼進一步的聯系,進一步的關系?
她究竟……究竟在痴心妄想什麼?
月牙兒自怨自恨,強烈的自我厭惡,不覺皓腕一揚,又是一杯飲盡。
也不知是第幾杯了,她膝膝俄陵地想著,感覺臉頰溫度愈發上揚,幾欲燃燒。
看來她一面勸著李琛和王巧兒多進酒菜,一面自個兒也不停地喝,這會兒怕是飲過量了……
「月牙兒,月牙兒!」
有人在喚她。
月牙兒眨眨迷蒙的雙膜,好不容易焦距方對準面前一張略帶焦急的俊逸面孔,「怎麼了?世子,瞧你面如土色呢。」她淡淡地、嘲弄地一笑,一面輕輕打了個酒隔。
「我面如土色也是因為你!」李琛低喝一聲,面色不著。
「我怎麼了?」
「你醉了!」他不滿地指出事實。
「我醉了?」她皺眉,「有嗎?」
「還說沒有?方才幾乎整個人往後仰倒了,要不是我扶住你,你後腦勺恐怕早腫了個包。」
「你扶住我?」她愣愣地重復,這才發現自己整個上半身依偎在他懷里,軟軟地靠在他胸膛。
天啊,怎麼會這樣?
她倏地一驚,全身血流像要沸騰了,掙扎著要月兌離他懷抱,坐正身子。
他卻不容她輕易掙月兌,大手仍舊穩穩地圈住她,「別動。」
「放開我。」她聲音細若蚊鈉,感覺難堪極了。
「別動。」他只淡淡地命令著,「你身子不舒服,我讓紅兒去打些涼水,順便命人煮一壺解酒茶來。」
「解酒茶?」她愣愣地說,接著又開始掙扎,「我沒醉,你放開我啦。」
「不成,我不放。」他一口回絕,右手扣住她下頜,深幽的眸光鎖住她,「我不會輕易松手的。」
他靜定的語氣像在警告,卻更似某種承諾。
月牙兒怔了,因為他深不可測的黑瞳,更因為她仿佛在那樣的深不可測里見著了一絲不容輕易察覺的光亮。
她怔然停止了掙扎,靜靜地依偎著他。
這一放松,她才驀然察覺他的懷抱竟如此溫暖,堅實的胸膛如此令人安心。
不曉得是否喝太多酒的關系,一陣酸然醉意里圍月牙兒全身,她不覺合上眼簾,靜靜享受這奇異的甜蜜感。
而他的手似乎撫過她俏挺的鼻尖,在她太陽穴間溫柔按摩。
她閉眸享受著,心髒不覺因之一陣緊一陣松,躍動著不規則的韻律……
直到一個顫抖的尖呼劃破了寧馨的空氣。
「這是……這是怎麼回事?」是王巧兒,她顫抖的嗓音有著濃烈的不可置信,「為什麼你們會如此親密?」
月牙兒身子倏地一僵。
天,她竟忘了廳內還有另一個女人存在。
「小王爺,她不是夏公子的娘子嗎?」王巧兒尖銳的嗓音充滿指責,「為什麼您竟然如此堂而皇之地將她摟在懷里?」
「她醉了,我只是扶住她而已。」李琛解釋著。「不,不只是這樣。您……」王巧兒瞪著他,美眸蘊著強烈的震驚、憤怒,還有濃濃的自憐自傷,「您為她按摩!我從沒見過您對任何女人如此體貼——」
「巧兒,別大驚小敝了。」李琛不耐地打斷她。
「不是大驚小敝!我沒有。」王巧兒拼命搖著頭,忽然從椅上一躍而起,「您中意她對不對?是吧?小王爺。」她漂亮的眼眸點燃火焰,直直瞪著李琛。
「巧兒——」李琛濃眉一緊。
他的沒有否認更刺激了王巧兒,她嗓音拔高,更加狂亂起來,「她是您好友的娘子啊,您怎能做出這種事?天啊,這簡直……」
「我做什麼還輪不到你來評判。」李琛冷冷截斷她,森冷無情的眸光讓任何膽敢直視的人都不禁發抖。
王巧兒打了個寒顫,驚疑不定地望著李琛,而他冷然的面孔讓她一顆心倏然跌落谷底。
她驀地轉向月牙兒,「你這個賤女人!竟然勾引自己相公的朋友,你難道一點羞恥心也沒嗎?」
月牙兒倏地倒抽一口氣,原先因酒意嫣紅的容顏整個刷白。
李琛見了她的反應似乎更憤怒了,圈住她的手臂緊了一緊,朝王巧兒投射兩道凌厲眸光。「別說了!」他厲喝一聲,激得王巧兒脊背一陣冷額。
他從來沒有以如此嚴厲寒酷的語氣責備過她,從來不曾以如此冷淡絕情的目光瞧過她……他是預備拋棄她了,因為她說了不該說的話,從今以後他會與她完全斷絕往來。
「對、對不起,小王爺,您原諒我……」
「走。」他簡單丟出一個字。
「什、什麼?」
「我叫你走。」他語氣平淡,俊美的面孔不見一絲牽動,「以後別再出現我面前。」
她心碎了,「不,別這樣,別這樣對我……求您別這樣……」她掩住臉,開始哀哀哭泣。
而他仍然不為所動,「我叫你走,听見沒有?」
「不!」王巧兒哀叫一聲,狂奔至地面前,攀住他衣袖不放,波眼汪汪地瞧著他,「小王爺……」
李琛別過頭,幾乎不忍瞧她心碎若狂的臉孔,他深吸一口氣,終于還是下達最無情的命令,「走!」
意識到再無可挽回,王巧兒悲鳴一聲,踉蹌出了船艙。
月牙兒震驚地望著她搖搖晃晃的背影,有一會兒腦海一片空白。
接著,她蒼白的容顏轉向李琛,語音發顫,「你……怎能那樣對她?」
他咬牙說道︰「誰讓她說了不該說的話。」
「你難道不明白她愛你至深嗎?竟用如此重話傷她。」
李琛皺眉,「她早明白我與她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
「我是堂堂世子,她不過是平民寡婦,這一天遲早會來臨……」
月牙兒不容他說完,「就算她只是個下等平民,就算她高攀了你,你就可以如此作踐她一腔情感嗎?」
他一愣,「我——」
「你真該死。」她憤恨地瞪他一眼,猛然推開他掙扎地起身,拾起白色衣裾,急急忙忙奔出船艙去。
而船艙外的景象令她一顆心幾乎提到喉頭。
王巧兒站立在船首,在清風中輕顫的身子仿佛隨時會跌落江中。
「巧兒姑娘,」她焦急地喊著,「別做傻事啊!」
但已來不及了,王巧兒雙腿一蹬,驀地躍身入水,激起一降水花。
她呆愣片刻,一咬牙,跟著跳下去。
「月牙兒!」隨後跟來的李琛驚恐地望著這一幕,瞠目狂吼。
他急奔至船頭,心驚膽戰地看著她縴細的身子整個沉沒人水,只留一角衣袂。
「該死!」他詛咒一聲,跟著縱躍入水。
「這是怎麼回事?」好不容易從船艙後頭打了盆涼水,小心翼翼地捧入船艙卻發現廳內空無一人的紅兒跟著叫喊聲來到艙外,正好瞧見李琛飛身入水。
她雙目圓睜,大感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