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墨良浚的特許,冬十一暫時無須進宮,翌日,她樂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穿著一襲月白色的夏衫,用過早膳後,她閑著無事,準備到花園散步。
經過一個小院時,看見暫住在這里的鳳玖對著一個靶子在拉弓射箭,臉上的神情充滿了怨恨。
她想了想,走進去,待她射完手上的箭後,才施禮道︰「玖公主早。」
鳳玖見到她,放下手里的弓,「冬少爺。」
「我在冬府排行十一,公主叫我十一就好了。」她一直覺得老爹按照排行為兒女們取名字,實在是太讓人無言了,但叫久她也習慣了。
鳳玫點點頭,臉上也露出一抹善意,「咱們年齡相當,我現在又落魄得連故鄉都歸不得,你也別叫我公主,就叫我玖兒吧,以前父皇和皇兄都這麼叫我。」
見她這麼說,冬十一也爽快應道︰「好,那我們就以朋友相交。我剛才看了下,你的箭術很好,箭箭都射中了紅心。」
「我打小就跟著皇兄們習武射箭,要論起箭術,我二皇兄更好,可是他為了掩護我和五皇兄逃出來,被殺死了。」提到這件事,她紅了眼眶,卻倔強得緊抿著唇,不想讓眼里的淚掉下來。
冬十一遞了條手絹給她,拍拍她的肩勸道︰「你想哭就哭吧,別強忍著,一直憋著會生病的。」
想起死去的父皇和皇兄,還有那些犧牲性命保護她和五皇兄的護衛們,鳳玖再也忍不住嗚咽一聲,抱住她嚎啕大哭起來。
「十一,我好恨,我要殺了三皇叔和宮維新,替父皇、皇兄,還有那些死去的護衛報仇!」
冬十一輕輕的拍撫著她的背安慰,「好好,沒事了、沒事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報得了仇。」
風玖埋在她懷里,哭了好一陣子,一邊哭仍一邊咒罵那兩人。「等抓到三皇叔和宮維新那個奸人,我要將他們抽筋扒骨,讓他們不得好死……」
耳邊不停傳來宮維新這個名字,冬十一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上次听到就覺得這個名字很耳熟,仿佛她認識這個人似的,但她根本沒見過他。
難道是她這具身子的原主曾見過這個宮維新嗎?否則為何她會對他產生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半晌後,鳳玖哭累了,終于停下來,見冬十一身前的衣襟都被她哭濕了,不好意思的道︰「對不起,我把你的衣裳都弄濕了。」說著,她舉起衣袖往她胸口擦去,想要將衣裳給抹干。
冬十一急忙退開一步,不讓她往自己胸口亂模,「不要緊,只是一件衣裳而已,我待會再去換一件就好。」
想到自己竟然就這樣在她懷里哭了半晌,鳳玖有些羞怯,「那個……剛才謝謝你。」
「哭出來,心情是不是比較好一點?」冬十一微笑道。
看見那張清美如玉的臉上露出溫和笑容,鳳玖心跳驀地有些加快,對她點點頭,「先前我胸口這兒像壓了一塊大石頭,讓我悶得難受,現下覺得好多了,終于可以喘氣了。」
「你是過度壓抑情緒才會如此,以後若想哭就哭吧,那樣會好受一些。」想到她一路逃到墨國來,一定經歷了外人難以想像的艱辛,冬十一語氣帶著一抹憐惜。
「我是鳳國公主,哪里能想哭就哭,尤其現下父皇和皇兄他們的大仇還未報,我更不能如此軟弱。」剛才會在冬十一面前哭出來,實在是她這一路已經忍了太久,才縱容自己大哭一場。
知道她有身為公主的驕傲,冬十一也沒再說什麼,至少她今天已哭過,情緒也算得到了宣泄。
抹去眼淚後,鳳玖朝冬十一胸口掛著的那枚玉石看了看,「我剛才發現你戴在胸口的這塊玉很暖,該不會是產自南荒那萬金難得的暖玉吧?」
「這玉很難得嗎?」冬十一訝問。
「豈止難得,簡直是稀罕,我長這麼大,也就見過我皇女乃女乃身上有一塊,說是戴在身上能滋養心脈,對身子極好,且她那塊還只有你這塊一半的大小,皇女乃女乃很寶貝呢,說以後要傳給我……」
說到這里,她忍不住又紅了眼眶,不知皇女乃女乃現下如何了?三皇叔不是她所生,也不知他會怎麼對待皇女乃女乃。
听見她的話,冬十一這才明白墨良浚送給她的這塊玉石有多珍貴,怪不得昨日,老爹看見這枚玉石,直叮囑她要貼身放好,別遺失了。
再與鳳玖說了幾句話,冬十一走往花園,手里握著那枚玉石,抬頭看看湛藍的天空,再垂眸望望腳邊的不知名小花,不時嘆氣。
墨良浚對她越好,就越讓她覺得歉疚,不知道以後該怎麼面對他。
忽地,她後腦杓被人拍了一巴掌,接著傳來一聲喝斥,「十一,你好好的不進宮去服侍陛下,在府里躲懶是怎麼回事?」
「娘,是陛下讓我在府里休養,暫時不用進宮。」她捂著被韋姨娘打的後腦構解釋。
「怎麼,你哪里不舒服?」听她這麼說,韋姨娘緊張的拉著女兒的手,上上下下查看。
「唉,娘,我很好,沒事。」冬十一急忙表示。
「既然好端端的,那陛下為何讓你在府里頭休養?」
「他大概是看膩我了,所以暫時不想見我。」冬十一隨口敷衍。
韋姨娘斥道︰「你這孩子在胡說什麼,陛下怎麼可能看膩你?」
「為何不可能?」
「他對你……」月兌口說了三個字,她便趕緊打住。
「他對我怎樣?」冬十一好奇的追問。
「他對你……一直很看重。」韋姨娘不著痕跡的將話頭轉開,「我瞧定是你哪里惹得陛下生氣,他才罰你留在府里閉門思過吧。」
聞言,冬十一沉默的踢了踢腳下的小石子。
「怎麼了?」見女兒忽然安靜下來,神情有些不對,韋姨娘關心的問。
「娘,我覺得陛下他似乎……」冬十一猶豫著該不該告訴她,墨良浚對她有意的事,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有話就說呀,怎麼吞吞吐吐的?」
這時,一名婢女過來稟道︰「韋姨娘,夫人說十小姐的嫁衣已繡好了,請您過去瞧瞧。」
「好,我就來。」韋姨娘應了聲,回頭看向女兒,「你快說呀,我還要去你大娘那兒看十兒的嫁裳呢。」
「其實也沒什麼事,娘你去吧。」她想還是別讓娘擔心了,這種事她一個人煩惱就夠。
「真沒事?」韋姨娘不放心的問。
「真沒事。」冬十一擠出笑臉。
「那我去看你十姐的嫁裳了。」韋姨娘喜孜孜的轉身離開。
別人府里頭的妻妾也許會勾心斗角,但冬府的一妻二妾卻相處得十分融洽,冬十一剛來時以為那只是表面上的,可相處一陣子後發現,她們是真的很和睦。
之後她才得知,這是因為她娘和董姨娘原先都是夫人常氏的陪嫁婢女。
在常氏嫁來冬府前,就待這兩名婢女情同手足,後來因遲遲生不出兒子,所以就讓丈夫納了兩人為妾,結果同樣也沒為冬宣明生個兒子出來。
但冬宣明與妻子十分恩愛,不願意再納別的妾了,不久,韋姨娘回老家探親,早產生下第十一個孩子,發現又是個女兒,她不想讓丈夫失望,便瞞著丈夫,佯稱自己生了個兒子,想讓他高興,還一路遮遮掩掩的把女兒當成兒子給養大了。
這些自然是她從韋姨娘那里听來的,冬十一覺得很不可思議,竟然這麼多年來都沒人發現這個秘密。
不過她總覺得很奇怪,當初她剛穿越過來時,披頭散發的躺在床上,連胸部也沒束起來,這冬家的人卻沒發現異狀,只有在得知她不記得以前的事時,感到很驚訝。
因她這具身子在她穿來時恰好染了重病,她神智一直渾渾噩噩,時昏時醒,待整個人完全清醒後,就被告知她是冬家的十一少爺。
「少爺,奴婢找了您半天,原來您在這兒。」嵐嵐快步朝她走來。
「嵐嵐,你找我什麼事?」
「廚房炖了一盅補藥給您,您快趁熱吃了。」
「我人好好的吃什麼補藥。」她思及剛來到這里時因為得了重病,被迫連吃了兩個多月的藥,吃得她嘴巴都是苦的,因此一听嵐嵐又叫她吃藥,自然立刻拒絕。
「那藥可是昨兒個大人從宮里頭帶回來的,說是陛下御賜,讓您調養身子用的,您不吃可不行。」知道這位主子不愛吃藥,嵐嵐索性抬出陛下來壓她。
「這陛下也未免管太多了吧?」連補藥都給她送來了。
「陛下也是好意,您快去吃了吧,听說是給您治白發用的。」
「那藥吃了白發真會變少嗎?」冬十一有點心動。她的白發越長越多,再繼續下去,怕是很快就滿頭銀絲,看不到一根黑發了。
「這宮中的藥材可都是很珍貴的,連服一個月,相信定能見效。」嵐嵐對宮里頭的藥材很有信心。
「要連服一個月?」她瞠大眼。
「是啊,大人帶回來一個月的藥量呢。走吧,少爺,咱們趕緊回去,趁熱把補藥給吃了。」嵐嵐說著便拽著她,往她的院子而去。
冬家的廚子將藥材做成藥膳,讓冬十一吃在嘴里不覺得苦,卻也讓她覺得虧欠墨良浚越來越多,將來不知要拿什麼來還。
此時的她完全不知道,那一帖藥的價格就足以抵尋常百姓一家四口一年的花銷,其中有一味藥尤其難尋,還是墨斯年在南荒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找到,並將之帶回來的。
冬十一在冬府里放大假的期間,朝堂之上暗潮洶涌,風雨欲來。墨斯年手持太華聖劍,借故斬了四大世族的幾名子弟,引起公憤。
四大世族聯名上奏彈劾墨斯年,墨良浚置之不理,反倒斥責他們。
「朕當初請出太華聖劍時已警告爾等,莫要阻撓科考之事,爾等置朕之言于不顧,朕還未治爾等之罪,你們倒有臉來讓朕治勤王之罪?」
四大世族見墨良浚一意孤行,不听群臣勸諫,又縱容墨斯年斬殺自家子弟,皆憤怒不已,他們也不是傻子,不會看不出墨良浚是想藉由科考之事來削弱世族的權力,既然他容不下他們,那麼就擁立另一個容得下他們的皇帝。
此刻就在大安城的一處私宅里,罕見的聚集了當今最有權勢的四大世族掌權人。
「陛下將太華聖劍借予墨斯年,分明就是想用來威赫咱們,那墨斯年還膽大妄為的殺了咱們幾名子弟,咱們可不能再這麼默不吭聲,否則真讓他推行了考試取才制度,往後朝廷還有咱們四大世族立足之地嗎?」楊太尉一開口就罵道。
李御史也一臉不滿的附和,「沒錯,陛下這分明就是沖著咱們而來,萬不能放任不管,否則他還以為咱們怕了他。」
陸皓看了看幾人,詢問道︰「那依你們之見呢,該怎麼做?!」
「依我說,該這般——」楊太尉臉上露出一抹狠戾之色,伸手比了個手勢,
別忘了當初他是怎麼奪得皇位的,他所殺的那些皇子里,可都有咱們的親外孫。」他接著點名道︰「李御史,你女兒李貴妃也是死在他手上,難道這個仇你不想報了?」
這數百年來宮中的皇妃甚至是皇後,泰半都是出自四大世族,因此她們所生的皇子也是他們的血親。
因先皇未立嫡便駕崩,先前那場皇位之爭,他們自然也參與其中,想為自個兒的家族謀奪最大利益。
不料,就在幾名皇子爭得你死我活之際,墨良浚這個從沒人重視過的皇子竟異軍突起,將他們殺了個措手不及,幾名皇子就這樣殖落在他手上。
李御史被他的話勾起了仇恨,新仇舊怨一塊涌上心頭,「沒錯,這仇咱們不能不報。」
陸皓忖道︰「諸皇子都在那場爭斗中死了,如今先皇之子,只剩下他與墨斯年,依老夫看,這墨斯年是不可能背叛他,但國不可一日無主,咱們總得再擁立一人為帝,這人選……」他說到這兒便打住沒說下去。
「先皇不是還有幾位兄弟在嗎,咱們可從其中挑選出適合之人。」楊太尉答。
李御史頷首附議,「沒錯,就這麼辦吧。」
陸皓看向一直未開口的朱大將軍,「大將軍覺得呢?」
這朱氏一族皆是武將出身,宮中禁軍里就有不少朱氏之人,因此若要拉下墨良浚,缺了他可不行。
朱大將軍撫著花白的長髯,面色凝肅的沉吟道︰「這事非同小可,當再三思。」
楊太尉橫眉道︰「朱大將軍是怕了那小子了嗎?」
朱大將軍提醒他們一件事,「你們難道都忘了當初陛下是以什麼樣的雷霆手段,一舉殲滅了諸位皇子奪得皇位的嗎?若是此事不成功,可會給咱們帶來滅頂之災啊。」他每次想起墨良浚那股豁出性命的狠勁,都不得不佩服他。
對此楊太尉不以為然的表示,「那不過是他僥幸,趁著幾位皇子對他松懈之際猝然發難,才會得手。」
「陛下執意要舉辦科考,這事咱們可算是綁在一條船上了,必得同進退。」陸皓這話是對著朱大將軍所說,同時也是在警告他別想月兌身。
朱大將軍暗暗皺眉,他雖不贊成謀反,卻也心知其他三家不會容許朱家在此事上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