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煙,去取酒,一瓢。」
一瓢?「是。」
明煙想笑不敢笑的憋著,在主子刻意的教下,她舉止端雅大方,端麗中見雅致。
老酒鬼不滿的嚷嚷,「一瓢怎麼夠喝,至少要一壇子,小丫頭別小氣,給老頭子酒喝有你的好處。」
皇甫婉容輕輕一嘆,縴指拂過細碎發絲。「小丫頭我已二十有一了,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你管我,我愛這麼喊,在老頭子眼中你就是個狡猾如狐的小丫頭。」心性如狐,狡詐多論,狐媚人的手段比勾魂女鬼還高明,輕而易舉的將男人迷得暈頭轉向。
那小子就是這般不中用,中了迷魂陣,想翻身?難。
「前輩此言差矣,小熬人幾時狡猾了,人在家中坐也惹你嫌棄。」這叫無妄之災天上來。
「就狡猾,不給老頭子酒喝。」才一瓢,她喂魚呀!
老小,老小,老人家耍起脾氣很小孩,板著臉裝孤僻。
「那就不喝了吧!」皇甫婉容素腕一揚,又一帳本被她丟至算好的那一堆去。「明煙,前輩不喝酒了,把酒拿下去。」
「是。」
明煙正要退出,急了的老頭子趕緊出聲。
「等等,別走呀!我的酒,誰敢不給我酒喝,我毒死他。」哎喲!真香,光聞那味就快醉了。
心醉。
「前輩這就讓人為難了,要喝酒又嫌做主人的不殷勤,給了酒喝還讓人聞臭腳丫,叫人難做人呀!還有,把釀酒人毒死了以後就沒酒喝了,您老衡量衡量。」老人家怪癖多,得哄著。
「呵呵——有趣有趣,你這丫頭居然敢威脅老頭子,老頭子行走江湖三十余年,你是唯一一個。」不把他放在眼底的人。
以前那些無趣的人呀!巴著,跪著,哭著求他,要他教他們、救他們的命,他一看就倒胃口,個個狐嘴猴腮、青面獠牙的,看了吐了他一缸酸水,食不知味。
小丫頭長得好,杏眼柳眉,玉肌凝透,小小的嘴兒像抹了桃花汁液似,女敕紅女敕紅的,眼正,神清,雙眸清亮。
嗯!嗯!好根苗,有他的眼緣。
「上了年紀還是少喝點,喝酒傷肝,小熬人是出自關心,前輩勿要誤解。」她可不想太有趣,以免遭人惦記。
他一哼,「酒來。」
「前輩想喝酒?」皇甫婉容示意明煙將裝在小酒壺的酒遞過來,拎在指間左右搖晃,酒香更濃厚了。
「你這丫頭又在耍什麼詭計了?」一看便知不懷好意。
「听聞前輩是醫毒雙聖?」她又把酒晃了晃,酒香四溢,更引人垂涎,仿佛听見很饞的吞口水聲。
「你听誰說的?」真香,真香,真想喝一口。
「某人。」水眸一閃。
老酒鬼很不屑的換腳蹺。「那個渾小子什麼都沒瞞你是吧!一見到美人就軟腳,不中用。」
「多謝贊美。」她嫣然一笑。
「我什麼時候贊過你了。」往臉上貼金。
「前輩說小熬人是美人。」
錢老鬼嘴巴咕噥著,眼楮盯著小酒壺左飄右移。「你想跟老頭子我學醫?老頭子收徒可是很嚴苛的。」
「不是。」
「不是?」她不學醫?
「小熬人略通醫理,也不想做名醫。」樹大招風。
學醫能治點小病就好,看看風寒、治治頭疼腦熱什麼的,搓兩顆藥丸子暖胃去寒,再多就是禍了。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同理可證,一個人的醫術若是太好,該是行醫濟世呢?還是在家里鼓搗藥草,若是人家求上門了,救是不救?真遇到疑難雜癥救得了嗎?
能救是神,不能救是庸,兩面評價。
所以說還是省些麻煩來得好,她上輩子就是能力太強了,才會慣出個凡事對她予取予求的豐玉公主,當她無所不能的榨取她的青春和本事,末了竟因嫉妒她的多才而毒害她。
她使喚不了為什麼要便宜別人,一日為女史終生是皇家的奴才,一條地位尊貴的狗——
豐玉公主在她臨死前說的。
「還是要我教你用毒?」嗯,最毒女人心,女人天生適合當毒婦,學毒好,看誰不順眼就毒誰。
她搖頭,「不學毒。」
老酒鬼不開心了,開始暴走。「你到底想要什麼?」
見他毛起來發怒,幽幽然然的皇甫婉容才起身輕捻一撮香粉,皓腕凝如玉,點燃。「听聞前輩手中有幾種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毒藥,反正前輩也不好自用,不如轉手做個順手人情,送給小熬人如何?」
「你要毒藥做什麼?」果然狡猾,拐著彎索藥。
「下毒。」
「你真要下毒?」他睜大眼,大聲笑出聲。
「對,下毒害人。」有些人就是學不會教訓,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她的底線,她有些不耐煩了。
「好,好,你有慧根,老頭子中意,你拜我為師吧!」錢老鬼得意非凡的抬起下顎,等著徒弟磕頭奉茶。
「不要。」她一撇嘴。
「不要?」以為耳屎堵了耳道,他用髒污的小尾指伸入耳朵一挖,挖了老半天還真讓他挖出米粒小耳屎。
「我只要藥,不拜師。」那多麻煩,她手邊的事還不夠她忙嗎?
避帳,買賣南北貨物,田里的收成,準備接掌府中中饋,理順府里謝氏的人,哈里,皇甫蒼雲,還有胡陽大山里的那個冤家,她一個人都當十個人用了,哪還能分身有術。
多謝前輩慧眼明識,但她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听她不拜師,老酒鬼如同被耗子咬了腳的跳起來。「你這丫頭太不知好歹了,你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想拜老頭子為師嗎?老頭子一個也沒瞧上,叫他們有多遠滾多遠……」
「前輩喝酒。」說那麼多,口渴了吧?
「這麼小杯?」她真當在養貓呀!
很讓人「悲喜交加」啊,這酒杯只有拇指和食指圈起的小,酒杯很淺,還真是一口的分量,不多也不少,淺嘗,不過量。
「杯子小有小的趣味,千杯不醉。」喝再多也不發愁,一杯接一杯,樂趣無窮。
「嗯哼!喝上一萬杯老頭子也不會醉,小里小氣地,沒見過請人喝酒還這麼不誠心。」
他念了兩句,終究是不敵美酒的誘惑,手伸進去窗戶接過酒杯。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那一小口一入肚,老酒鬼笑眼一眯,從袖袋里丟出一只髒兮兮的瓷瓶,一杯喝完又討酒喝。
他連連喝了五杯,一瓢酒沒了。
五口酒就把他的心給收買了。
「前輩,小熬人可沒請你來。」皇甫婉容指著牆頭,意指翻牆而來的人非奸即盜,她沒當賊叫人打出去已經非常厚道了。
也好在東邊園子這里地處偏僻,小心些便能不被人發覺,不然院子里時不時有奇怪的男人出現,她這「不貞」的罪名還真洗不掉,三不五時拿出來晾一晾,讓人把沉籠洗淨好下潭。
「呿!說你小氣還真端上了,要不是有好酒我也不走這一趟,你這丫頭沒良心。」他在抱怨酒太少。
「他讓你帶話來?」皇甫婉容以為她會不在意,但事到臨頭才知道,原來還是會掛念。
「他是誰?」錢老鬼故意裝傻,轉過身背向她。
「趙君山。」她的丈夫。
「不認識。」趙君山是誰,听都沒听過。
「沈見山。」哮天寨二當家。
「他呀!不自量力,被徐豹扣在寨子里,不讓他離開。」明明長著聰明相,盡做些不著調的傻事,別人的死活關他什麼事,眼巴巴的湊上前要救人于水火,偏是人家不領情,以大敵當前為由加以軟禁。
「他還說了什麼?」平安就好,皇甫婉容一顆吊起的心稍微放下。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他拿喬了。
她面露微笑,笑容如蓮花般的綻放,「我酒窖藏著十壇酒。」
「十壇酒?」錢老鬼倏地兩眼一亮,饕獸般伸舌舌忝唇。
「我可以送你……」她說到一半故作神秘的一停。
「十壇酒?」美酒呀!他來了……
她搖頭。
「八壇?」
還是搖頭。
「六壇。」不能再少了。
再搖頭。
他忍痛的喊出,「三壇。」
她依舊搖頭。
他火了,一掌拍在窗台上,窗欞都快斷了。「小丫頭到底想給老頭子多少?痛快點,別用軟刀子磨我。」
「一壺。」酒喝多了真的不好。
錢老鬼一听差點迸出一缸老淚,他憤恨地指著案幾上只裝五口酒的小酒壺。「就這一壺?」她想饞死老酒鬼呀!
「當然不是,為了不讓前輩認為小熬人天生小氣,因此嘛……」她笑著看向他腰間系著的酒葫蘆。「我讓丫頭把酒滿上,那可不只是五口了,你斟酌著喝有幾十口呢!」
聞言,他頓時有泰山崩于前,將他身子土掩一半的悲愴。「可以等老頭子回去換個葫蘆嗎?這個舊了。」送來個像水缸大的,一次裝它個三、五壇酒。
「可以。」她話留有後語,但錢老鬼並不知情。
「真的?」他歡喜地老臉笑褶成朵花兒。
「只是酒窖里有耗子,等你一來一往,耗子早把酒喝光了。」她氣定神閑的聞著香爐飄出的燻香。
「你……你……算你狠,老頭子認栽了。」他心想︰你不給我,我就去偷,看你能奈我何?他奸笑。
皇甫婉容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提了一句。「對了,酒窖外小熬人上了黃銅大鎖鎖著,是有小魯班美譽的大師特制的九連環,若不知訣竅是開不了,要是有人想去試一試,小熬人也不阻止。」
「……那小子娶了你是他的幸,還是不幸?」根本是防得滴水不漏,叫人無漏洞可鑽。
「小熬人當然希望是前者。」既然決定和他走下去,那就只能百年好合,多子多孫,以後當個兒孫繞膝的老封君。
「夠了,別再左一句小熬人,右一句小熬人的,明明不恭不順還裝什麼溫順,听得刺耳。」還真是跟那小子一個脾性,扮豬吃老虎,外表長得好看,內心是黑的。
「是,謹遵前輩之意。」皇甫婉容讓人重新取了酒來,裝滿酒葫蘆,又多送了他一銅壺酒。
老人家很好哄的,錢老鬼把酒葫蘆系好,十分欣喜地朝葫蘆輕拍兩下,再以口就銅壺嘴,呼嚕嚕的喝起來。
「好!好酒,夠烈,我的喉嚨都燒起來了,比燒刀子還過癮。」人生來日苦短,去日苦長,不如浮一大白。
「若是等到七年以上,那味道更醇綿,入口無燒灼感,但身子瞬間發熱,溫胃精脾養腎水,對有老寒腿功效奇佳。」能活血通脈,打通氣門,少飲能健身。
她原本要送一壇子給公公,他的腿腳不好,但是他還喝著藥,與酒相沖,因此她想再窖上幾年,屆時更適合老人家閑來一杯。
「你真不跟我學醫?」听她順口一提醫經,不學醫太可惜了,他有把握教出個女神醫。
「不學,我會的已經夠用了。」學得太精累的是自己,重活一世,她不想再當無所不能的凌女史。
「那毒呢?」他一臉期盼,好徒弟難遇,要趕緊下手搶。
「不了,你隨便給我一本毒經,我翻著看。」她不需當什麼用毒高手,只要對某人派得上用場就成。
正在小佛堂上香的謝氏忽然背脊一涼,她偏頭痛的毛病一直不好,時不時地抽得難受。
錢老鬼很不快的吹胡子瞪眼,上跳下躐地紅著臉,「要你拜師你不要,光要一本毒經,你是認為我不堪為師,教不好你嗎?」
「不是,是我太忙了,沒空學。」前輩,你該听得懂我的暗示吧?別頂著明燈裝糊涂。
不懂不懂,他不懂,這丫頭忒滑溜,一不留心就中了她的套。「是他不肯回來,可不是我不救他,他還想用水磨功夫跟徐豹磨,看他能不能回心轉意,听勸棄寨。」
說是軟禁,以趙逸塵的身手只要他想,隨時都能月兌身離開,胡陽大山九九八十一座山峰,待了幾年的他熟知每一條出入路徑,想走根本沒人攔得住他。
可是他還想做最後一絲努力,不願因徐豹的一意孤行而讓眾人做了枉死鬼,能救則救,算是全了同住幾年山寨的一份心意。
目前徐豹是按兵不動,他畢竟顧忌到在京畿營的女兒,絞盡腦汁想要先救她月兌險,無嗣的他就剩下這個血脈了。
「你不看好,是吧?」她看的比誰都清楚,悍匪難馴,不打不行,要打怕了他才會服。
等到身邊的人越來越少時,才會打從心里害怕,原來自己也可能會死,死的恐懼會腐蝕人的意志。
錢老鬼眉頭一揚,仰頭又是一口酒,酒還因為喝得太急而從嘴邊流出。「他是在痴心妄想,徐豹是何許人也,怎麼肯甘居人下?封他高官厚祿還不如給他一座山頭,佔山為王大逞威風,誰的話也不用听。」
「君山為的是其他無辜的人,他想多多少少救一些人也好。」不至于被滅寨,還能留下活口。
他嗤笑,「土匪窩有好人嗎?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吃著搶來的糧食,穿著染過血的衣物,拿著別人一生心血的財物,全死了倒是干淨。」沒有什麼好值得同情的。
「前輩,要是沒死全呢?若是有一、兩個出面指認君山,他的後半輩子就完了。」
喝酒的手一停,錢老鬼目光復雜的看向神色自若的女子。「你比我更狠,真正的心狠,因為知道沒法殺了全部的人,所以你讓趙二去救人,至少在官兵剿匪前還有一條生路。」
皇甫婉容若無其事的垂下蝶翼般雙睫,「所以徐豹該死,前輩是贊同的吧?」
「趙二知道你算計他嗎?」這丫頭的心機……真可怕。
她舒眉一笑,「一個妻子最簡單的願望是我要他活著,堂堂正正的活著,我的孩子不能沒有爹。」
殺人無數的匪首不是該就地正法嗎?她也不過替天行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