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死,她是怎麼發現的?!
尉遲淳瞪著那張不知死活的笑臉,握住筆桿的大手一個收緊,都快將粗實的狼毫筆折斷。
謝孟芝笑吟吟地凝瞅著他,相處久了,她早已不怕他的火爆脾氣,再加上知道了他那麼多事後,她總算能理解他為何動不動就發怒。
「來來來,將軍就莫再跟我客氣,這些點心可是我花了一個下午做的,為的就是好好補償將軍。」
「謝孟芝,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我明白,將軍是好面子,擔心若是被傳出去你愛吃甜食,怕會被人恥笑,所以才都忍著,眼下你不必再忍了,想吃多少盡避吃。」
她端起了裝在蓮花形狀小碟子里的甜酥女乃酪餅,遞到他手邊,完全無視他額上的青筋一陣陣地抽跳,潮紅的俊臉也分不清是因為憤怒,抑或羞惱。
「謝孟芝,你這是在戲弄本將軍嗎?」喀擦一聲,狼毫筆被折斷,尉遲淳大手一個拍桌,震得紫檀書案頻頻顫動。
「難道是我弄錯了,將軍根本不喜歡吃這些甜食?」謝孟芝佯裝一臉懊惱。
「本將軍是堂堂男子漢,一個大男人怎可能喜歡吃這些不象話的甜物。」他氣吼的同時,鳳眸正惱恨地瞪著那一碟碟精致的小點。
她心中竊笑,作勢端起托盤,嘴上哀怨地叨念,「哎,看來真是我弄錯了,真是太對不住將軍了,我這就撤下。」
「慢著。」尉遲淳表情僵硬的喊住她。
謝孟芝緩緩轉過身,故作困惑。「將軍還有什麼吩咐?」
「那些玩意兒你打算怎麼處理?」他故意不看她手中的點心。
「我一個人又吃不完這麼多,當然是拿出去分給府里的人。」
「荒唐!這可是主子吃的東西,怎能全拿去給下人吃,將軍府賞罰分明,絕對不容許這種逾越分際的事情發生。」
「可總不能浪費這些點心吧?」謝孟芝一臉苦惱地斜瞅他。
「既然這樣,本將軍就勉為其難的嘗一點。」
尉遲淳話一說完,謝孟芝旋即換上笑臉,一眨眼就將點心端回來,並做了個請的手勢。「來,將軍請用。」
他的神情鐵青,大手也略嫌不自在的探向那些點心,隨意取了一塊山楂桂花糕,放進嘴里咬下一口。
山楂沁脾開胃,桂花溫潤香甜,兩者揉合成入口即化的精致糕點,當真美味極了,那氣味教人一嘗就愛上,怕是再也忘不掉。
尉遲淳在嘗完這一口後,鳳眸微怔,彷佛想起了什麼。
謝孟芝很清楚,他肯定是想起了娘。
一連嘗了好幾塊,他猛然停手,抬眼一看,就見她正瞅著他,也不知道這麼看著多久了,糟了,他一時嘗得太忘我,忘了她還在,于是他剛拿起一塊蓮藕紫米糕的大手倏地一松,神色僵硬的咳了幾聲。
「怎麼了,是不是太干不好吞咽?來,這里有杏仁甜湯,我可是用冰糖下去熬煮的,杏仁潤肺,對身子極好。」謝孟芝將一盅甜湯盛了一些到小瓷碗里,再端到他手邊。
尉遲淳一臉別扭的瞟了幾眼,說︰「本將軍又不喜吃這些甜膩的點心,只是因為你擅作主張做了太多,又不想暴殄天物才會勉強湊合著吃。」
啊,敢情他是害羞了?
她笑瞅看他那一副明明愛極了,卻又得喬裝嫌惡的傲嬌樣兒,心中登時又好笑又同情,這麼多年來都得這樣忍著,一定很痛苦吧?
哎,看在今兒個她很心疼他過去遭遇的分上,就不再戲弄他了。
思及此,謝孟芝收起促狹的心思,假意福了福身,指著書案旁的扶手椅說︰「敢問將軍,我能坐下跟將軍一塊兒品嘗嗎?」
說穿了,他就是獨自一人品嘗覺得怪不好意思,倘若她也一起加入,相信他會自在得多。
她這番揣度倒也沒錯,只見他想也不想的揮手應允。「坐下吧。」
于是兩人就這麼就著桌子分食起來。
罷開始尉遲淳沒察覺,而後才發現,她只是假意手里捏著一塊甜餅,有一下沒一下地吃著,似藏了許多話兒的水靈眸兒,時不時就往他覷來,他又留心了下,發現她似乎是在觀察他特別喜歡哪幾樣,偷偷用眼神記進心底。
這下,再將前因後果兜繞一起,他總算恍然大悟。
這個丫頭是故意的!
她先假意說要將這些點心分給下人,其實是為了試探他,後來又看他吃得極不自在,于是就假意跟他一起分食,用意是為了讓他放松。
悟透了她一連串的貼心之舉後,尉遲淳不只嘴里嘗到了甜味,心底竟然也感覺得到一絲甜滋味。
由于娘親的緣故,他自小就喜吃甜食,然而在尉遲家經歷過許多變故後,他不允許自己被他人與軟弱等詞聯想在一塊兒,甜食本就是女人家甜嘴的玩意兒,堂堂一個將軍怎能有女人家的嗜好,這要是傳出去,肯定是一大羞辱。
是以在娘親辭世後,他便不許自己再踫甜食,而下人們誤以為他厭惡甜食,因此也會特別囑咐廚子不得做甜食,膳食更不許出現甜品。
直到這個不懂規矩,也沒人告誡她的謝孟芝來到將軍府,在這麼多年後,他才又終于嘗到了這美妙的滋味。
嘗著這些甜上舌尖的點心,會令他想起娘親在世時的點點滴滴,以及過去爹娘鶼鰈情深的情景。
驀地,一只縴巧的小手輕輕搭上他的手背,他整個人一震,從溫暖的天倫回憶中跌出來。
他回過神,看見她一臉擔憂地凝瞅他,水眸也寫滿了不忍。
「將軍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事?」她心焦地問,做這些甜食的用意,是想安慰他,順便一饗他喜吃甜食的胃,可不是想勾起他的傷心往事。
尉遲淳從不容許任何人探他的心情,更不可能將自己的痛苦表現出來,可這一刻看見她這般真摯的關懷,他竟然遲疑了。
吃著她親手做的甜食,眼前又坐著堪比這些糕餅更甜的她,他的心蠢蠢欲動。
鳳眸瞬也不瞬地凝睇著她,片刻,尉遲淳略啞著嗓子說︰「你曉不曉得,你做的這些點心,讓我想起了我的娘親。」
「將軍是說尉遲夫人?」她揚著笑問。
「你的手藝比我娘親更好。」
「手藝再巧,遠比不上故人那份心,如果將軍願意,可將這些點心當成是尉遲夫人特別為你做的,能幫助將軍透過這些甜食緬懷尉遲夫人,那我也算是盡了一點心。」
尉遲淳可不傻,見她什麼也沒問,還反過來用這席話安慰他,多少也猜出她可能透過府里的老僕听說了什麼,否則她不會眼中藏著話似的看著他。
看來,這些甜食也是她特意做來補償他多年來的忍耐之苦。
思即此,尉遲淳凝定在她臉上的目光漸深,她也察覺到了,卻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心跳更是差一點就蹦上嗓子口。
他的目光如同兩把火炬,燒得她整張臉又燙又紅,她才想將搭在他手背上的柔荑收回,冷不防地被他一把按下。
她一驚,又羞又窘,才想垂下臉兒,藏起滿臉的羞澀,那張貌比天仙的俊臉已湊近,男人的氣息粗重地噴灑在她臉上,搔動了她的心。
眼看他一寸寸移近,眸光像是融進了她的眼,誰也沒打算先移開,就當他的唇輕觸上她的下唇時,她才猛眨著睫毛,整個人驚跳起來。
「我、我忘了灶上還熬著湯,我得趕緊回去顧著。」謝孟芝火燒火燎似的,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匆匆丟下話就往外奔。
沒想到,她前腳才剛跨出書房,尉遲淳已經追上來,大手一把按住她的肩。
她宛如一只受驚的小兔兒,縮了縮身子,好片刻才敢轉過身。「將軍?」她眸兒水亮,略帶一絲迷蒙地回瞅。
他高了她許多,鳳眸垂掩而下,緊睇著她那副惹人憐愛的表情。「別動,你的臉上沾著了糕粉。」說罷,他低下頭,親了她的嘴角一口。
她當場呆住,面紅似桃花,眼兒更是迷蒙似水。
他不只親了一口,還換了邊兒,在她另一邊的嘴角又親了一口,然後直勾勾地望進她眼底,沙啞地說︰「我小的時候,每當我嘴邊沾上了東西,我娘親都是這麼做的。」
她張了張嘴,繼續發傻。
他揚起奪人心跳的絕美一笑,這才放開她,轉身回書房,留下她一人杵在那兒,動也不動,像個被釘住的木頭人。
接下來連著幾日,謝孟芝一踫上尉遲淳,就像躲著貓兒的老鼠,什麼話也不敢多說,打遠遠地一見著他的人影,立即掉頭就跑,活像逃難似的。
為此,李總管也察覺有異,還特地請示過尉遲淳。
主要是自從謝孟芝來到將軍府,自家主子的脾氣就和緩了許多,不再似過去那樣火爆,眾人可都注意到了,全都將謝孟芝視為妙手菩薩,既能用一手好廚藝喂飽主子,又能鎮住主子的火爆脾氣,簡直是一大神跡。
有鑒于此,李總管自然特別留心主子與她之間的互動。
想不到,尉遲淳的反應竟是饒富興味的一笑。「隨她吧。」
心知從主子那兒決計是套不出話兒,是以李總管又讓蓉兒去探探謝孟芝。
「姑娘,你最近怎麼好像老躲著將軍大人?」蓉兒特地趁著謝孟芝進廚房做甜點,雙手沾滿了面粉,逃不開的時候打探。
只見謝孟芝整個人僵了僵,面泛薄薄的紅光,連頭也不敢抬起,就怕被蓉兒瞧出了異狀。
不過蓉兒豈是省油的燈,一眼就瞧出有隱情,但也忍住笑意,不敢再往要處戳,于是話鋒一轉,「其實大人很孤單的,這麼大的將軍府,別說是管家的主母了,就連個幫忙伺候大人的姨娘都沒有,可自從姑娘來了之後,大伙兒都覺得將軍變了很多。」
「我們別說這個了……」
蓉兒卻仍一徑兒的往下說︰「好不容易將軍大人有個能說得上話的人,姑娘可別為了避嫌什麼的,就不跟將軍說話,這樣將軍很可憐的。」
謝孟芝也不是個傻的,這段時日她也明白,府里的眾人都將她視為尉遲淳的紅粉知己,甚至不斷找機會湊合他們獨處,此時蓉兒說這些話,想必也是為了這樣。
只是,自那日被尉遲淳親了兩口後,她的心就亂得像一鍋燒開的沸水。
饒是她再如何機靈,即便她有著現代人的高度智慧,可踫上這種事,她還當真只能很沒用地躲起來。
她對那個美得像妖孽的尉遲淳,並非無動于衷,只是……她心態上終究仍是將自己當成現代人,況且她也曾打定主意,哪怕再也回不去二十一世紀,只能留在大周國老死,她也不打算嫁人。
可尉遲淳不一樣,他是古人,又是個位高權重的將軍,他有野心、有抱負,而且受的是這個封建時代的教育,他能接受她這樣的女子嗎?
況且,她雖然很排斥這些古人的階級之分,但身在此中,不得不遵守,她現在這個身分,肯定是般配不起尉遲淳這樣的大將軍。
每當思及此,她不免感到幾分氣餒與感慨,這也是為什麼她要躲著他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