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啦!」春天慌得直搖手。「小的可不會騎馬。」
「那你坐轎吧。」
「哪有小姐騎馬、侍女坐轎的道理?」
「呵。」德芬調皮的彎唇,「你不是一向就愛管我嗎?就像我姐姐一樣,讓姐姐坐轎是應該的。」
「殿下……唉,小姐您就別逗我了。」
「換了男裝以後,叫我少爺比較好。」
又換稱謂?春天嘆息,用雙手拍拍自己的臉頰,振作精神。「好吧,少爺,就算我們有馬可騎、有轎可坐,但到底是要上哪兒去?」
「不是說了嗎?我們要去襄于州。」
「襄于州哪里?」
「金穗花城。」
襄于州在兩百年前,由國主智勇王分封給當時平定亂世有功的大將軍黑元,從此,黑氏一族便在襄于州定居,金穗花城既是襄于州的首府,州牧官衙所在,黑氏領主的府邸想必也在不遠處吧?
她要找的人,應該就在那里。
思略既定,德芬立即喚來民宅的老夫婦,吩咐他們辦事,隔天一切備妥,兩人便改換男裝上路。
不過數日,便來到金穗花城外,光天化日,城門卻是緊閉,守衛森嚴,不許任何人進入。
抬頭一瞧,城牆上竟然高高懸掛一排首級,春天驚得連聲尖叫。
「天哪,天啦!這是怎麼回事啊?為何城牆上……要擺那些死人頭啊?」
德芬同樣駭然,兩人暫且退到城郊一間茶棧,打尖休息,順便打听消息。
「公子,听您的口音跟本地人不大一樣,是從外地來的嗎?」小二好奇的問。
「是,我是從天上城來的。」德芬回答。
「從王都來的?」小二好生羨慕,「怪不得公子打扮如此貴氣,原來是王都來的嬌客。」
德芬但笑不語。
「您是王都來的,那應該不曉得咱們襄于州發生了什麼事,這兩年這兒流行牛疫,牲口死了大半,農民沒法耕田,差點要鬧饑荒呢!」
「這麼嚴重?」
「是啊!偏偏咱們州牧是個……怎麼說呢?總之都到這種時機了,他還堅持要收稅,減免半分都不行,結果農民就暴動了,鬧最厲害的就是金穗花城。」
「這不能怪徐州牧啊!」旁邊的客人听了,忍不住插嘴。「是金穗花城主先把人打人大牢,才引起暴動,況且他還把帶頭的農民都殺了,人頭懸掛在城牆上,你說那些農民不會更生氣嗎?」
「問題是,沒有州牧允準,一個小小城主敢那麼做嗎?」
「那我還說沒有那個黑心領主的命令,州牧膽敢自作主張嗎?」
「噓,你說什麼?怎能當眾議論領主大人的不是?」小二緊張地壓低嗓音。
那位客人也自悔失言,連連自掌嘴巴。
見兩人面色大變,春天很好奇。「那個領主大人……很可怕嗎?」
「這個嘛…公子要喝茶吧,想用點什麼點心?小的馬上為你們送來。」
德芬知道小二有了警戒,為了從他口中多套出一些話來,主動送出一錠銀元寶。「這個給你,說給我們听吧!」
「這……怎麼好意思?」小二靦腆,想收又想收又不敢收。
德芬又加了一錠。
這下連方才插話的隔壁桌客人都靠過來了,自動捏起其中一錠,討好地笑道。
「公子雖然是王都來的,應該也听過咱們襄于州有個別稱叫‘貝泉之境’吧?」
「是听說過。」
「若說咱們襄于州是黃泉之境,那咱們領主大人就是拿人性命不手軟的閻羅王。」小二也坐下來,取走另外一錠銀元寶。
「閻羅王?」春天嚇得掩嘴。
「這你就怕了啊?小扮,你還不曉得咱們領王大人做過什麼事呢。」
「什麼事?」
「據說六年前,他殺了自己親生父母。」
「什麼?」春天駭叫。
「噓!小心被別人听見了。」
德芬沉吟,「你們領主大人是不是有個兒子?」
「什麼兒子?他暴戾凶殘,整天擺一張黑臉,誰敢嫁他?」
沒有兒子?那斗宿是……
德芬心念一動,「你們領主大人叫什麼名字?」
「他的名字咱們一般百姓可不敢隨便亂叫,我偷偷告訴公子,他叫……黑玄。」
黑玄?是他!
德芬腦門一暈,思緒頓時糾纏如結。據她六年前采得的情報,斗宿正是襄于州領主之子,黑玄。
他已經承襲父親爵位,繼任領主了嗎?還做出殺父弒母那股逆倫之事?
不,她不相信!
「什麼?你說藍不見了?」
金穗花城,州牧府,黑玄對前來報告的侍衛大發雷霆。
「小的,很、很抱歉。」侍衛嚇得口吃,「早上小的帶藍公子到城里逛集市,他還買了幾幅字畫,又到酒樓用飯,誰知我不過離開一會兒去結個帳,他人就不見了。」
「搞什麼?誰允許你帶他出去的?」
「是……因為小的看藍公子很悶,所以……」
「馬上加派人手把他找回來!若是他出了半點差錯,我要你們所有人賠命!」
「是、是、大人。」
當德芬與春天再度來到城門外,已臨近黃昏時分,城門雖仍是閉鎖,城牆外卻黑壓壓的站著一群人,手持出頭農具,吵嚷著要見州牧一面。
「公……公子,我看是不是又要發生暴動了啊?」春天拉著德芬的衣袖,急著想閃人。「我們還是離遠一點好,免得被卷入風波,萬一您受傷怎麼辦?」
「可我一定得進城。」德芬蹙眉低語,「我非見到他不可。」
「您是說您的恩人嗎?您剛沒听小二他們說嗎?他是個大壞蛋也!那種人怎麼能見?萬一他把您綁起來,送去給王後娘娘怎麼辦?」
他會嗎?
「總之我們還是先定吧,這里太亂了。」春天苦勸。「走吧,我們上馬吧。」
德芬遲疑,尚未下定決心,馬匹忽地昂首嘶鳴,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個男人,搶過她握在手里的緩繩,一躍上馬,急馳而去。
「強盜啊!」春天驚呼。「快來人啊,有人搶走我們的馬。」
她不叫還好,這一叫,引來暴民們注意,幾個彪形大漢圍上來,德芬見他們一身粗衣,面目猙獰,芳心一沉。
「這位俊俏小扮細皮女敕肉的,身上穿的衣衫也是上好的質料,應該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吧?」
「是、是又怎樣?」春天也察覺到情況不妙,臉色發白。「該不會你們……也想搶吧?」
大漢們相顧一笑,彼此使了個眼色,一步步走近,德芬突然抓起春天的手,轉身就跑。
但兩個弱女子又怎能跑得過男子漢?不一會兒,兩人便被追上,正無計可施時,一個清秀少年無聲無息的湊過來。
「小子!你來湊什麼熱鬧?還不快給大爺閃開?」其中一名大漢喝斥。
少年眨眨眼,也不知听沒听懂,不說話,也不退開,仍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擋在德芬與春天身前。
「瞧這小子身上也是穿金戴銀,看得人眼花,干脆一起搶了!」
「好啊!」
幾名大漢挽袖掄拳,捉住少年便是一陣痛打,將他打得在地上哀號翻滾,德芬看不過去,連忙出聲制止。
「你們別打了!要什麼都給你們吧,別打了。」
大漢們這才住手,德芬以眼神示意春天將錢袋交給他們,自己則蹲下來察看少年的傷勢。
「你沒事吧?傷得嚴重嗎?」
少年默不作聲,伸手踫了踫受傷的眼窩及嘴角,眉間一陣抽搐。
德芬知他必然是感到疼痛,從懷里掏出絲帕,輕柔的為他按去嘴角血絲,歉然說道︰「對不起,都是為了就我們,才連累了你。」
少年搖頭,似是要她別介懷。
「除了銀兩沒別的嗎?」大漢們得了錢袋並不滿足,目光仍顯露貪婪。「身上還有什麼貴重珠寶,全掏出來吧!」
「你們怎麼這樣?」春天又氣又怕,「錢都給你們了還不夠?難道我們不用自己留點路上花用的盤纏嗎?」
「廢話少說,還不快給!」
雙方爭論時,城門忽地開啟,一列兵士殺出來,抗議的農民頓時大亂,行搶的大漢也急忙逃竄,德芬、春天和少年都被困在人潮里,動彈不得。
正慌亂時,一道黑影猶如旋風卷來,刀光進落,附近幾個人都被殺傷了,悶哼倒地。
是誰?
德芬恍然,只是那個玄衣男子一把將少年攬進懷里,緊緊護住。
「藍,你怎麼樣?還好吧?」瞧清懷里的少年滿臉是傷,男子眉目一擰,星眸射出凌厲殺機。「是誰傷了你的?好大的膽子!」
經過一番打斗,兵士們很快便制服抗議的群眾,一個個捆綁起來,德芬和春天也被綁了,一同跪倒在地。
玄衣男子將少年交給侍衛,邁步走至暴民前方,鷹目銳利的掃掠而過。
「大人,請問該如何處置?」兵士統領尋求他的指示。
他冷冷牽唇,手一擺,漠然擲話——
「把這些人全給我殺了!」
一句話,就要了數十條人命!
而且,其中還有不少是老弱婦孺,就算這些農民鼓噪暴動是不對,但他連問都不問一聲,不升堂、不審訊,肆意定罪,草菅人命……
這就是她六年來心心念念、想再見一面的救命恩人嗎?
德芬揚首,直視凜凜站在數尺之遙的玄衣男子。黑色似乎是他的象微,當年在玄武令轄下擔任星宿主,他穿黑色官服,如今到領地,他仍是一身銀絲黑袍,墨發簡單以發帶束起,既貴氣又灑月兌。
六年了,他更成熟了,面上添了幾許風霜,眼神不復往日深邃中隱含放肆的笑意,變得陰沉幽暗了,透著冰冽寒意。
他變得可怕了……不,或許他原本就是個暴戾陰狠之人,當年,他不也一刀俐落地殺了兩名星徒嗎?
「饒命啊!大人,饒過小的吧!我們只是輝見州牧一面,只是有話想跟他說啊。」
「大人,小的家里還有好幾個孩子,他們等著爹娘帶吃的回去啊!他們已經餓了好一段時間,都瘦得只剩骨頭了!」「大人、大人,請饒過我們吧,我們知道錯了……」
听聞黑玄下了格殺令,跪成數排的農民全都慌了,一個個哀求告饒,吵嚷不休。
而他听著,卻是冷然不動聲色,回過頭,檢視那位受傷的少年片刻,然後攜起少年的手。
他這就要走了嗎?德芬眯眼,一波波浪潮在胸海翻滾起,暗暗掐握拳頭。
「殿、殿下,怎麼辦?難道這些人當真要被殺了嗎?」春天滿臉驚慌,低聲問她。「那我們呢?要不要告訴那位大人您的真實身份?」
德芬不語。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