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下很震驚。
難以言喻的震驚。
被如此直率的表白,還是頭一遭。
他實在……不知如何反應。
所以,追求之前,當然要知己知彼,若你心中有人,我不就自討無趣了。
呃。對,當時他的回答,只有這麼一字,還很氣虛。
既然你心中位置沒人霸佔,代表我有機會,你會嫌棄……我的腿嗎?
她眸中閃過些微自卑,又極快隱藏起來。
但,他看見了。
呃,不會。確實是不會,他知道負疾之苦……
那就好。
她笑了出來,眉眼俱彎,杏眸燦亮,說出這三字時,唇角像沾了蜜一般,笑靨甜絲絲。
她這麼一笑,他反倒呆住,看著那抹輕笑,綻放鮮妍。
他幾乎可以感覺,那便是粉女敕的顏色……
我可以追求你嗎?
「請自便……」
怎會有人給了這樣的回答呢?
有,就是他。
他不排斥她的提議,也說不上開心或麻煩,只是困惑——
「我一直很自便呀,八哥只顧發呆,動也不動的魚泥糕,我都吃掉半盤了,還不夠自便哦?」
九龍子嚼食著,滿嘴咸香,口齒不甚清晰。
他以為霸下與他交談,于是回道。
「不,我不是同你……」霸下欲言又止。
「唔?」九龍子嘴邊叼著半塊糕。
「沒,沒什麼。」霸下搖首。
他不認為小九是個能商量這種事的人,因為,小九的角色和他相仿,也處于「被追求」的一方。
雖然,小九毫無自覺。
「小九,八哥問你個問題……」
「問呀。」
「你會為了一壇梅子,而對送梅子之人……動心嗎?」
他想探索,她為何突然產生追求他的念頭?
他對她做過的事,逐一細思,大抵是送梅子配藥,足以讓她,嗯……因感恩而生愛——呃,這麼細膩的少女心思,她會有嗎?
「當然不會,一壇梅子就想收買我?」九龍子嗤聲,義正詞嚴。
「果然是——」
「還要烤乳豬、東海煨龜腿、南海麒麟魚羹、西海水晶蝦串、北海燒魷、天仙酒、彩虹糖飴……」九龍子不斷數著。
不該問小九的,是他的錯,是他以為能從小九口中,听見哪番大道理,能解他疑惑的錯。
「別數了,當八哥沒問。」
九龍子停下扳指細數,一對晶亮眸子,直勾勾地鎖定霸下……身後。
霸下隨即回頭,一大把的海花迎面撞上。
「送你。」無雙的聲音充滿雀躍活力,在海花後方響起。
「……」海花花瓣萬紫千紅,時開時合,在他臉頰上撓弄,搔癢著。
「你這叫——把花『砸』在我八哥臉上。」離「送」有十萬八千里之遙。
無雙將海花挪開,再塞進霸下懷中。
無視九龍子存在,她眼中只剩霸下。
「我特別去摘來,各種顏色都有,鮮紅,艷如火;靛藍,澄似蒼穹;碧青,一如你雙瞳,翠綠好看,溫潤勝玉。」
此類說詞,是她軟硬兼施,要金鱺、銀鱺仔細陳述,她們被追求時,那些雄鱺是如何示愛。
原來,甜言與蜜語,要說出口,一點也不困難。
她還以為見到霸下時,她會哧笑、或結巴、或僵硬,結果……意外順口。
「……謝謝。」霸下只能收下海花,出聲致謝。
海中花不似陸路花種,其無香無粉,瓣厚水亮,被海潮撥撩,似充滿生命力的活物,蠕動著身軀,朵朵搖曳。
它們確實是植物,只是擁有某項活物特質——專門捕食小魚小蝦。
這麼一大把……凶殘的海花,抱進懷里,情趣……有些渺茫。
「喜歡嗎?」她問他,希望被夸贊。
「還好。」霸下無法昧著良心。
思及她雙腿不便,還特意為他摘花,這心意彌足珍貴,即便對海花並無喜愛,起碼她的一片心,心勝所有。
「最喜歡哪種顏色?」日後她可以專挑那顏色下手。
他稍頓,望向手中海花,斑斕瑰麗,色彩繽紛,映入他碧綠眼中,仿佛薄薄地,也染上了他們的鮮艷。
他的眸色,看起來有些復雜。
「……都好。」末了,他淡笑回答。
「你是在酸諷人嗎?我八哥他——」九龍子皺起眉,出言。
「小九。」霸下阻止他開口。
「我哪一句在酸諷人了?我想知道他的喜好,何錯之有?」無雙不接受無端控訴。
「沒弄清楚狀況,就是一種酸諷。」九龍子冷哼。
「好了,你們兩個少說幾句,都是好意。」霸下為雙方調停。
「是說……你干嘛送花給我八哥?」九龍子斜睨她。
「不夠明顯嗎?」她反問。
那一大叢花,配色俗,天性食葷,就連被摘後的現在,每朵海花都還在勤勞捕食,小彩魚游過,花瓣便猛地收攏,將小彩魚包覆、天噬……
九龍子的確瞧不明白,她意欲何為。
「別人來做是很明顯,送花嘛,不就那麼一回事,但你的話……」怎麼看,都不倫不類。
「你看不看得懂,不重要,霸下懂就好。」向九龍子多解釋半句,她都嫌懶。
呃,說實話,我也不是那麼懂……霸下心音默默響起。
眼下最懂的,是她念他的名時,意外好听。
清甜的嗓,因與小九互嗆,而略帶氣焰,有些囂張、有些嗤哼,卻在提及「霸下」時,變得輕軟,以及溫暖。
一股寒意竄上九龍子背脊,教他不寒而栗。
「我突然覺得……這里的氛圍,變得好不舒服。」
眼前這兩位,相視、相望,雖沒有多說什麼,彼此眼神卻纏膩不動,流轉著比言語更多曖昧……
再待下去,他會發滿雞皮疙瘩!
九龍子立刻站起,「我要先走了。」
他雖嗜甜,但這種膩死人不償命的甜,害魚泥糕走味,他受不了,溜為上策!
而帶著剩下的魚泥糕,九龍子決定找處好地方,無人擾、撫人吵、無人影響食欲,解決它們!
九龍子一溜煙跑了,獨留霸下與無雙,一坐,一站,她仍是靠著氣沫才能動作。
「你腿未愈,快坐,別站著。」
霸下扶她坐定,她臀兒甫沾椅,馬上往腰掛飾袋里模索,掏出一疊不韌草紙,遞向他。
「這是?」他未看先問。
「情詩呀。」
真豪邁的給法。別人是一日一封,她將一個月的份,一次給齊。
「……謝謝。」他詞窮,只能道謝。因為不曾被如此……直率追求過。
「今天,你有其他事要忙嗎?」
「應該沒有。」他想了想後,回道。
「那與我一同出游、覽景,可否賞臉?」無雙噙著笑,口吻卻生硬,想來邀人同游這種事,她很少做,不……她絕對沒做過。
他沒有拒絕她,點頭答應了。
她松了口氣,心中忐忑,終于放下。
她擔心著,他會婉拒。
「你想去哪兒呢?」
「人少的地方。」她不想在眾人面前,展現她的腿殘,人煙稀少些,她才自在。
「孤男寡女,應避免單獨共處,尤其是無人之處……」
這是女子自保最基本的認知。
他不希望她誤以為對任何男人,都能提出這樣的邀約,而使她自身陷入危險中。
「你怕?放心,我不會對你胡來的。」她拍胸脯保證。
我不是怕……罷了,不與她爭辯。
「跟人賽過鮫鯊嗎?」光芒照耀在她揚笑的臉蛋,明艷;飛揚的短發,拂過花瓣似的芙頰,增添幾絲高傲美。
「嗯。」
「我可是每年城內賽事的贏家,敢與我較量嗎?」無雙佯裝挑釁,眼角卻泄漏一抹淡笑。
「當然。」他不在乎勝負,看見她提及賽鮫,一臉的燦爛,他自是不忍壞她好心情。
但如今她的腿,還能賽鮫鯊?
「輸者,要受罰的。」沒有勝負獎勵的事,她沒興致。
「罰什麼?」
「你若輸,就得答應我的追求,反之,你若贏,可以審慎考慮……不接受我的追求。」但她還是會持續下去,不達目的,絕不死心。
這獎罰……他到底該輸?該贏?
霸下突然感覺左右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