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顧日逃避地以手捂臉,卻仍擋不住那副「我命休矣」的神情。
這句話若是被聞月听到,只怕他再無安寧的日子好過。
心中仍抱著一點希望,戚顧日有氣無力地問︰「懷惜,告訴我你是在開玩笑。」心底卻是再清楚不過,以莫懷惜的性格怎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
認識莫懷惜多年,他從未見他對任何一個女子動過心念,如今卻不遠千里至大理購糧以及……提到蘇染兩字時臉上一閃而過的溫和神情,戚顧日只覺眼前一黑,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向他襲來。
不必眼眸觀看,莫懷惜也知當下戚顧日會是何種神情,臉上蕩起悠然自得的笑意,絲毫不顧朋友道義。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莫懷惜笑道,手中折扇不緊不慢地轉搖數下,擺明有意「看」戚顧日為難的模樣。
「聞月乃是我親小妹,總要為她留個余地不是。」雖然這絲余地已經留了太久,戚顧日心知肚明地嘆了口氣。
莫懷惜微微一笑,戚聞月是戚顧日的小妹,他不想因一個女子而傷了他們兩人多年的兄弟情誼。
這些年莫懷惜對戚聞月的包容,戚顧日自是知曉,他雖寵溺戚聞月,但在這件事上他心中始終不甚贊同,莫懷惜豈是聞月那種性格的女子可以喜歡,又可以理解的人。
莫懷惜笑而不言,戚顧日頗為哀怨地嘆了幾口氣,直嘆兩句自己交友不慎,也便作罷了。
神色一正,轉而繼續談起正事︰「你所需的糧草大部分我已備妥,但如此多的糧草想運出大理,實不是一件易事,且北地邊關路途遙遠,路上定然有所波折,你心中可有考量?」
「我已命人買下十數艘大船,由大理走水路至邊關是最快的方法,大理來往商船眾多,只要稍加小心,這批糧草並不會太過惹人注目。」莫懷惜回道。
「懷惜,就算你在此時助了蘇染所率的大軍,但這批糧草最多只夠幾萬大軍兩月不到的用度,時間一到你又當如何?蘇染是宋室將軍,朝廷理當會及時為大軍補齊糧草,你這一舉動,著實令人費解!」
莫懷惜輕淺一笑,那笑容分明沒有半分笑意,淡淡地道︰「朝廷雖會及時補齊糧草,但……你莫忘了,北地冬日已近,押運糧草的隊伍只要在中途略有延誤,就會對前線造成不可想象的結果。更不必提朝廷之內本就有人不希望她率兵出征,又怎會讓後方的糧草及時順利地運至邊關。」
「即便如此,你能保她一時,但時間一到你又要如何?」遠水救不了近火,從南地購糧支援北地,絕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戚顧日皺眉。
端起茶碗淺抿一口,莫懷惜驀然自信一笑,「那便在糧草用盡前結束這場戰事。」
戚顧日見他的笑容驀然全身打了個寒戰,搖了搖頭,這便是莫懷惜這個人的可怕之處,只要他想做的事,便會盡全力去達成,那份狡慧的固執,無人能及。
包何況,這人不僅固執,還小氣,素來奉行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為做人的原則。
戚顧日頭皮一陣發麻,再次嘀咕了句,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看來你心中已有打算。」
莫懷惜一笑,算作回應。
戚顧日嘆了口氣,眼眸一轉,興致大好地問道︰「那位蘇將軍是個怎樣的人?」他著實好奇,不過幾個月未聯系,以莫懷惜性格如此怪異極端的人,怎會這般輕易地看上一個女子。
無神的眼中,好似有一道流光閃過,莫懷惜嘴角向上一扯,「好友,認為她會是個怎樣的人?」
戚顧日這回激泠泠打了個寒顫,忙搖了搖手,「你當我沒問,來,喝茶,喝茶。」
這天下間,誰的閑事都管得,唯有莫懷惜這類人的閑事管不得。
大理的風光正好,他還是關心下怎樣告知自家小妹莫懷惜已有心上人這件事吧,唉,真是頭疼啊!
丙如戚顧日所料,戚聞月听他說完莫懷惜之事,立即搖首,怎樣也不相信莫懷惜會有心上人,一張俏臉黑如焦炭,怒色浮面。
戚顧日拿這個小妹無可奈何,管他怎樣好生勸說,戚聞月一字也听不進去。
「我不信,江湖上喜歡愛慕三哥的人多不勝數,三哥何時將她們收入眼中,那些庸脂俗粉,怎麼配得上三哥……」說到最後,根本就是在給自己找理由。
戚顧日听得連連搖頭,聞月說的雖然沒錯,莫懷惜是未將任何女子收入眼中,但情愛這種事,豈是說得準的。
「一定是哪個不要臉的女人硬賴上三哥,不讓三哥再接近我,哼,真是個惡毒的女人。」戚聞月眯起水眸,狠狠地道。
唉!為何聞月就是看不透,戚顧日連嘆氣的力氣都沒了。
「聞月,以懷惜的性格,他怎會對一個女人言听計從,你多想了。」
「哼,一定是那個女人不知用什麼法子迷惑了三哥,三哥一時糊途才听了她的,我一定不能讓這樣的女人留在三哥身邊。」戚聞月根本听不進戚顧日的話,徑自說道。
「聞月,你在說什麼……」聞言,戚顧日蹙起眉頭,厲聲喝道,「若非真心,懷惜怎能讓他人接近,即是他認定的人,任何人都動不得,你應該了解懷惜最忌諱的事是什麼。」
戚聞月輕輕轉過頭來,看著臉色嚴厲的兄長,突然扯出抹笑容,「我當然知道三哥的底線是什麼,大哥放心,我不是那種無智的女子。」
戚顧日眉頭蹙得更緊,擔心地看著戚聞月,「聞月……」
「大哥,你說這次你大批購進糧草,就是三哥為那個女人準備的?」戚聞月收斂了下神色,笑問。
「……」戚顧日不語,一雙黑眸沉沉地對上戚聞月的,目光復雜。
「大哥你不說我也已經知曉,宋室的女將軍嘛,我倒是好奇她是個怎樣貌若無鹽到無人願娶,只能上戰場與一群粗鄙之輩為伍的女人。」戚聞月冷笑道,俏臉中透出一絲陰沉。
皺眉,「聞月,你不可胡來。」戚顧日道。
「大哥放心,我怎麼會胡來呢!呵呵……」听到兄長的話,戚聞月一陣嬌笑,花枝亂顫。
聞月……
「大哥已經完成三哥所托之事,想來三哥這次在大理必定呆的時日不長,我還沒給三哥嘗嘗我新學會的點心呢!大哥,我去找三哥了。」擺了下衣袖,戚聞月如只粉蝶般翩然而去。
徒留身後戚顧日那雙滿含擔憂的黑眸,若是聞月想做什麼事情,只怕……莫懷惜定然不會手下留情。
為何聞月偏偏喜歡上莫懷惜,卻看不透他呢?
戚顧日端起一旁涼了的茶碗,坐在偏廳之內,緩緩飲了一口冷掉的茶水,碗中的茶葉隨著他的動作在水中輕輕晃動,上下沉浮。
莫懷惜,從來不是個多情的有情人。
而聞月的個性……頭大如斗,飲下的那口茶順著咽喉流入體內,遍體生寒,大理的天氣也漸漸有些涼了。
大軍抵達莫州,離守軍所在的城池越來越近,條件也越來越形嚴苛。
傍晚蘇染用過軍中提供的膳食,在大帳內研究保州附近的地形與各種地利因素,帳外突然傳來一聲通報。
「稟蘇將軍,末將在您的軍帳外發現一只信鴿,腿上有一個小竹筒,末將有所懷疑,煩請將軍過目。」來人站在將軍大帳外說道。
「呈上。」蘇染抬首皺眉看著左將軍步入軍帳,手中拿著一個極小的竹筒,此地離戰區還遠,按理說這信鴿應不是敵軍所有。
從左將軍手中接過竹筒,蘇染打開筒上的竹蓋,取出內中藏有的書信,在面前展開。
映入眼簾的字跡卻讓她一愣,旋即面上漸漸浮起抹笑容。
略收神情,蘇染向左將軍揮了下手,「退下吧,這封信並無可疑。」
「是。」左將軍抱拳斂首欲退,沒注意到蘇染的臉色。
「等一下。」蘇染想到什麼,喚住左將軍的腳步。
「將軍還有何吩咐?」左將軍停下腳步,一雙鷹眸向蘇染看去。
「命人顧好那只信鴿。」
左將軍一怔,但旋即沒有任何疑問地應道︰「是,末將告退。」帳簾再度被挑起,左將軍的身影消失在帳外。
蘇染復低首看著手中的書信,心底浮起絲暖意。
莫懷惜這個人啊……
在她認為他是個自我為中心,自信慧黠太過,有些冷漠的人時,他卻可以表現出他的體貼以及他心中的情。
她知莫懷惜不是個會隱藏心事,想做便做,甚至可說是有些任意妄為的人,但收到這樣一封信,還是令她有些意外,心中有些驚詫與……愉悅。
她離開汴京那日莫懷惜並沒有出現,她也料到他定不會出現,既看不見又何必相送,軍伍之內連句話也說不上,他出現顯得沒有必要。
至今率軍出征已走了近半個月有余,她雖偶爾會想到他,想到那日他略有威脅、壓迫、霸道的「逼」婚,他們相處的時日畢竟不長,她更不是個習慣兒女情長的人,相信莫懷惜也不是,所以心中的那份想念顯得太淡,太輕,讓她在轉身處理軍務,思考軍情時便會拋在腦後。
便偏偏在這時,莫懷惜居然飛鴿傳書寄來一封「家書」,勾起了她心中太多情緒,讓她心中頓時五味陳雜,也記起她已是他莫懷惜的「妻」。
將書信放至面前的案上,蘇染靜思片刻,拿過青玉狼毫,在另一張白紙上簡單地寫下幾個字,折好,重新裝入小竹筒內,封蓋。
「來人。」裝好信筒,再將方才收到的家書收入懷中,蘇染向外喚道。
守在軍帳外的兵士听令出現在帳門前,「蘇將軍有何吩咐?」
「去將方才抓到的那只信鴿拿來。」
「是。」兵士轉身去取來信鴿,回來時發現蘇染已出了中軍大帳,站在帳前,負手而立,一身銀甲映著日輝,與男子相同地高束起發髻,天青色的發帶在北風中翻飛,神情如平日一般,卻不知為何竟透出一種別樣的神采來,颯爽英姿令人移不開眼。
從兵士手中接過信鴿,蘇染將信筒重新綁在鴿腿上。
那只信鴿「咕咕」低叫了幾聲,黑黑的鴿眼靈活地轉了轉,蘇染見了驀然一笑,莫懷惜雖目不能視,但他身邊的人或物倒是個個都有一雙靈動的眼眸,連只鴿子都不例外。
哀了下鴿子的頭,揚手放了出去。
守在周圍的兵士看著蘇染將那只抓到的信鴿放走,心中略起疑惑,見了蘇染的神情,不免都暗自猜測這信鴿是從何處飛來?捎信來的人又是誰?
難道京中的傳言是真,蘇將軍當真嫁給了錦寒山莊的三公子?
不過,這個疑問沒有任何一個人可回答他們,只能將好奇憋在心中,被貓爪撓得奇癢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