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生意上的往來,莫府在大理有一處別苑,雖然往往幾個月才會有人來住上幾日,但府中該有的下人、小廝一個都不少。
莫家三爺與大理富商戚家當家是好友,彼此府中的下人自然也都認得兩家的主子。
不過與戚家不同,莫家的大門非是人人可進,因為莫懷惜的緣故,能進莫家別苑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而至今能在別苑中來去自如的外人且是女子者,唯戚聞月一人,正因為如此戚聞月才會如主人般看待莫府中的下人。
戚聞月的馬匹方在莫府別苑前駐了腳,門房內的一個下人立即進入通報管家,任戚聞月怎樣驕傲自恃,在別苑內她終究是個外人,而不是真正的主人。
瞄到那快速進入通報的下人,戚聞月俏臉染上抹寒霜,緊握了下手中的長鞭,她還知分寸地明了此地不是她可以說揮鞭便可打人的地方。
另一個守在門房的下人迎上前來,向戚聞月堆起笑臉,「見過戚小姐。」
「三哥在哪?」戚聞月厭惡地撇了下嘴,與他拉開距離,這些下人又丑又髒,靠近他們都會污了周圍的空氣。
「三爺正與管家商議事情,還請戚小姐到客廳稍等片刻。」門房仍掛著笑容道。
「你去拿個食盤來,我做了點心要給三哥嘗嘗。」戚聞月一腳踏入客廳,並不理會門房的話,「三哥每次來大理都有事要商議,真不知三哥要你們這些下人有什麼用!」戚聞月徑自說道。
門房腳下不停,離開客廳去取食盤,終露出抹嫌惡的表情。
未幾,取來食盤交與戚聞月,便躬身退下。
戚聞月親手將做好的點心由籃中取出放在食盤上,略調整了下位置,滿意地一笑,中間絲毫不假他人之手,那些下人的髒手只會污了她精心制作的點心,踫一下她都覺得惡心。
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戚聞月優雅地端起食盤,向莫懷惜的臥房走去。
像她這樣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女子才配嫁給三哥那樣俊逸非凡的男子,那些粗鄙無知的無鹽女,就應該孤老一輩子,老死在家中。
戚聞月美眸眯起,流光轉動,盡是陰狠之色。
避家坐在軟榻外側,身旁小桌上放著棋盤,黑白兩子正走至中局,莫懷惜單手托腮靠在軟榻內側。
「左三。」低柔的嗓音自看似閉眸養神的人口中傳出。
避家拿過黑子,落在莫懷惜所說的位置。
大理別苑並無什麼事務要商議,只不過此次莫懷惜確為辦事而來,管家前來回報運送糧草的貨船已準備妥當,也已找了大批船夫將糧草搬運上船,只待將船裝滿,備好食水,隨時可出發北上。
正事講畢,莫懷惜閑來無事,便命管家陪在此處與他打起棋盤,他目不能視,只以口述,管家依言將棋子擺到相應的位置,如此這般,一棋盤偶爾也能下上個一日半日。
听到廊外有腳步聲傳來,莫懷惜長長的眼睫微顫動了下,隨後戚聞月的聲音傳入耳中,管家落子的動作也隨之一滯。
「三哥,我做了點心,你快來嘗嘗。」戚聞月一腳踏入臥房,嬌聲喚道,臉上也是一抹甜美可人的笑容。
「下去吧。」莫懷惜向坐在一旁的管家揮了下手。
「是。」拱手退下,走至戚聞月身畔時微點了下頭,以示問好。
戚聞月臉色微變,這該死的管家,從來不將她放入眼中,等她嫁入莫家,一定不會放過他。
心念電轉間,腳下卻沒停,走到莫懷惜身邊,溫順地將食盤放下,「三哥要打棋盤何不找我來,總好過讓一個下人在身旁,而且人家也好久沒見三哥,有好多話想要與三哥講,可是這次來三哥便一直忙沒時間見我,那些下人總說你有事在忙,不讓我見你,真是過分。」
「我此次確是有正事要辦,他們不過是听命行事。」莫懷惜端起茶碗輕抿口茶道,臉上雲淡風輕的看不出情緒。
戚聞月臉色一僵,「這麼說三哥是不願見我了。」
「聞月,我已成親。」莫懷惜低柔的嗓音清晰地道。
「我不信!」戚聞月嬌喝,由榻上彈跳而起,看著莫懷惜的眼神閃著駭人的光芒,「你身邊連個可以長伴說話的人都沒,怎麼可能突然便成了親!」
「以前沒有,不代表一直都不會有。」莫懷惜淡淡地道。
「可是大哥所講的那個什麼宋室女將軍?」戚聞月看著莫懷惜的神情,剎那間冷靜下來。
微閉的眼向下彎去,唇角卻是上挑,「顧日既已同你說了,你又何必再問,今天又何必前來!」臉上是一貫清風朗月般的俊逸笑容,出口的話卻忒是殘酷。
「不要……」戚聞月眼淚瞬間落下,小女兒般撲向莫懷惜懷中,伸手攬上莫懷惜的腰際,楚楚可憐地啜泣起來,「我喜歡三哥,我要嫁給三哥,三哥怎麼能娶其他女人。」
莫懷惜未動,既不去攬她,也不推拒,言一笑,「我本是個自我的人,想娶誰便娶誰,我何時曾給過你許諾!」最後兩字說得格外輕柔,笑容已有些許冷意。
听此,戚聞月更是聲淚俱下,「三哥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殘忍的話,人家從小便喜歡你,如今你卻去娶一個我根本不認識的陌生女人,叫聞月情何以堪!」頭緊緊埋入莫懷惜懷中,手臂收得更緊,打的主意賴定他。
「聞月,你已不是小女孩。」他也不會一直包容她的任性與嬌蠻。
「告訴我,那個女人生得有我好看嗎?性情比我好嗎?可以一直陪伴在三哥身邊嗎?」見得莫懷惜不為所動,戚聞月轉而急切地連聲發問。
「我不需要知道她生得是何模樣,只要是她那個人便可,我要的便是她這個人。」天下間只有一個蘇染,他要的便是這個唯一。
戚聞月自下而上,窺眼看到莫懷惜唇邊那抹充滿暖意的笑容,心中一陣妒恨。
抽泣著抱緊莫懷惜,方才還清脆嬌柔的嗓音現在變得沙啞黯淡︰「我不信三哥會對一個不知美丑的女人心動,我要見她,我要看看她是何模樣,不然我絕不死心。」
劍眉蹙起,不喜她未將他的話听入耳中,「你要如何?」莫懷惜不耐地問,心中卻是再清楚不過戚聞月是在打什麼算盤。等的便是這句話,戚聞月心中暗自得意,聲音仍沙啞地道︰「我要跟三哥一起去中原。」她已經從下人口中打听到莫懷惜是要直接將商船上的糧草運到北地去給那個女人。
哼,只要三哥讓她同行,一路上三哥一定會發現她比那個粗鄙的女人更適合他,等到了北地再想辦法對付那個女人不遲。
成親了又怎樣,三哥是她的,誰也別想從她手中搶走。
戚聞月陰狠地一眯美眸,面容扭曲。
「好。」莫懷惜一口答應,讓正在心中算計的戚聞月瞬間怔住,「聞月,她已是我的妻,你應該清楚我的底限是什麼。」
戚聞月猶自怔愣間,但听莫懷惜低柔的嗓音續道,語音是那般漫不經心,卻讓人心底生寒。
擦去臉上的淚痕,戚聞月粲然一笑,「我一定乖乖呆在三哥身邊。」三哥是她的,只有她能呆在三哥身邊,那個粗鄙的女人……她自然有方法對付。
垂下的黑色長發擋去戚聞月的神情,嬌柔地靠在莫懷惜懷中,那雙精明的眼流光飛轉。
戚聞月這幾日照例天天跑來莫家別苑,因著莫懷惜有令莫府不歡迎任何人小住,讓戚聞月氣憤得連連跺腳,只得來回奔跑。
明天載著糧草的貨船便要出發北上,莫懷惜帶著老李等人一同上船。
戚聞月听到消息,立即跑回家中去收拾細軟,好與莫懷惜一同北上,戚顧日知道後搖頭嘆息,只怕此去他這刁蠻任性的妹妹會做出什麼事來,卻知現下如何也勸不住她,只得由著她去。
天近黃昏,下人還未來掌燈,莫懷惜一人坐在窗下撥了弦,那是架不起眼的古琴,與街市小店中賣的無任何不同,但弦音卻甚清和溫雅,有著外在所沒有的深蘊在其中。
突听空中傳來鳥兒振翅之聲,莫懷惜食指落在弦上,未幾一只灰色的鴿子停在他肩頭,黑黑的鴿子眼極靈活地轉了轉,「咕咕」低叫兩聲,拿頭去蹭莫懷惜的臉。
莫懷惜閃過鴿子的親近,抬起左手食指彈了鴿子額頭一下,「去了這麼多天,你可是迷路了。」
「咕咕……」灰色的信鴿听似委屈似辯解地又叫了兩聲,仍站在莫懷惜肩頭。
「真是一只笨鴿子。」莫懷惜笑罵道,臉上神情柔和,若非這只鴿子是大哥所贈,像這種既能吃又會飛錯方向的鴿子,他早已命人烤來吃肉。
「咕咕……」拍了下翅膀,鴿眼再度轉了轉。
「老李,將信取下來。」莫懷惜向正走到門前的老李道。
「是。」抓起鴿子,取下竹筒,將信紙取出,內中只簡單地寫了幾個字,卻讓老李霎時紅了一張老臉。
「寫的什麼?」撫著琴弦,莫懷惜問。
那只信鴿拍了兩下翅膀站到窗欞上,左右打量。
咳,清了清嗓子,老李將紙上的話念出︰「見字一解相思意。」
唇角向上扯起,一時讓老李看直了眼,這是他跟在三爺身邊頭一次見他笑得如此……呃,如此真切地像個正常人。
莫懷惜揚手接過信拿在掌中,指尖落在其上,面上淡淡地蕩開抹笑容,那笑卻到了眼底,暖人得很。
真是個狡慧的女子,見字解相思嗎?
指尖在紙上輕輕磨擦了兩下,當初會寫下那句話,他並未細思心中是怎樣的想法,只是想知道她看到信時會是何種反應。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莫懷惜輕柔低語,手撫在信箋上,面上笑容更深。
老李識相地暫不做聲,自去將燈點亮,室內鋪上一層黃暈的顏色。
「都準備妥當了嗎?」半晌,莫懷惜才開口問道。
「是,已按您的吩咐先行命十條貨船出發,沿途水路上兩岸的人也都差人先行去招呼,要送的信也都已派人送出,明日我們隨船與第二批糧草同時出發。」老李簡單地道。
「嗯,汴京那邊有什麼消息?」
「增援的大軍不日就將抵達保州,朝廷正商議後方糧草的押送,賢王與蘇老將軍各執一詞,聖上還未有定案,其他方面倒是平靜得很。」老李回道。
意料之中的結果,莫懷惜淺笑,低垂著眉,輕俊飄逸的側臉映著漸暗的天色,更顯絕美。
細細地撫著掌下的琴,莫懷惜漫不經心地道︰「想要動心思,也要看我準不準。」低柔的語調自有一股狂狷霸氣。
老李站在一旁,習以為常地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