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散有余,日子一向過得閑散的楓晴來到孤島後全然被迫改變,過著他最親近的家人絕對難以想像的勤奮生活。
一早采梅、洗梅、曬梅;近晌午、入廚房,生火、洗手、煮飯、做菜;若有需要,午後還得外出采買日常必需品,辛苦地劃小舟遠行;亦或打掃,然而孤島雖小,卻總是教人打掃不完,掃爛梅、爛葉,永遠掃不盡。
有時,耿少言心情好沒命令他去工作時,他便得以抽空練武,再被他吃遍豆腐。
不明白自己為何得每天為人洗衣服的楓念晴,雙手用力不知節制地搓洗,像是在搓梅干,愈用力愈好,最好是將每一件皆洗破,讓那混帳沒衣服穿,果著身四處丟人現眼!
提著一籃滿滿的衣服,楓念晴在屋前晾曬。
「小矮子,這一坨像筍干、掛在竹竿上的東西是什麼?」
楓念晴擰也不擰,任意將濕淥淥的一塊布料掛上竹竿,表示他已完成洗衣的動作,再有微辭不會自己動手做!
「哼!」不說話,他就是不說話。
雹少言動手將衣物分開些,輕輕一撥,手上竟多出一塊碎裂不成形的布料,自動和晾在竹竿上的筍干分離。
「小矮子,這是什麼?」
「哈!」不,他不說話,但他想笑,他沒料到他還真將他的衣物洗破,哈哈!沒衣服穿,光光,羞羞羞!
雹少言望著手中的殘破布料,心知若硬是要楓念晴補衣,他除了會將自己的雙手戳出數個洞外,衣服最後仍舊沒有衣服的樣子,歪七扭八,無法穿上,難不成這是他復仇他的方式?很好,相當好。
「小矮子……」
「哼!」楓念晴拉眼伸舌扮鬼臉,模樣淘氣。
「去掃地!」
是言咒或僅是口頭上的命令,楓念晴並未稍加注意,他已被耿少言訓練得習慣听令,然後在執行命令時想法子反抗,如方才的洗破衣服,讓耿少言辛苦補丁,哈!
被命令前去掃除落葉外帶提水的楓念晴,掃不到半刻,沒耐性的他便將掃帚丟至一邊,用力踹!
「為什麼我要乖乖听變態小人的話?」楓念晴自問不下數百回,只得到伺機報復此類愈來愈微弱的自我解答,愈想愈是不甘心。
「汪!」
「滾開!臭小黑,我知道你和耿少言是同一邊,走開,我不想看到你!」
「汪汪!」
大黑狗將方才楓念晴掃成一堆的落葉弄散,讓楓念晴白忙一場。
「你竟然敢搗亂!臭小黑,別跑!」楓念晴拿起被丟在一旁的掃帚追打大黑狗。
「汪汪!」大黑狗一面跑一面回身吼叫,有時跑遠還會停下來,讓跑太慢的楓念晴有機會跟上,在楓念晴有機會跟上,在楓念晴快追趕打著牠時又立即跑開,有時會伴隨兩聲吠叫,像是在譏笑他。
被一只黑犬戲弄加嘲笑,楓念晴薄薄的臉皮哪掛得住?
「小黑!站住!別跑!」
想不到大黑狗竟然真的不再跑,牠走到一樣東西前,嗅嗅,再嗅嗅,口水直流,隨即以雙腳翻扒著地面,欲將牠看中的東西翻出來。
「這是什麼?」楓念晴丟下掃帚,加入搶奪的行列,楓念晴相信自己怎麼也不可能搶輸一條狗!
「哇啊!」竟然是一只皮烤得金黃香酥脆的雞腿!
因為楓念晴只會一百零一道菜,萬中選一,絕品佳肴——東坡肉,負責煮食的他,屢屢將飯煮焦後,再煮香噴噴的東坡肉,早也煮,晚也煮,從早到晚餐桌上只會出現一道菜。楓念晴自己也不捧自己的場,焦飯拌點肉湯汁,是一餐,所以當他看到這只肥碩的雞腿時,可謂驚為天人!
「可惡,耿少言還真偏心,把東西放在林子里分明就是想自己獨享外加留一點給小黑,完全忽視本公子的存在!藏私!偏心!沒良心!」
「汪汪!」
小黑奮力地跳,用力跳!
一人一狗皆不曾懷疑這只雞腿的來處,爭相搶奪。
「哈哈!我贏了!」原本整潔的衣服被咬破數處,楓念晴狼狽地爬上樹,在這島上他總算勝了一回,雖然對象是——一只狗。
「哈!嗯……好香!嗯……好吃!炳!吃不到,小黑吃不到!」楓念晴故意將咬了數口的肥雞腿放低,在小黑眼前晃動,小黑奮力一躍,即將咬到時楓念晴迅速縮手,害小黑咬到自己長長的舌頭。
「哈哈哈……」得來不易的勝利讓楓念晴用力地嘲笑一只狗,但愈笑愈小聲,愈笑愈虛弱,等察覺異狀時,已來不及爬下樹,更是來不及呼救,兩眼一合,直挺挺地自樹枝上摔落。
「汪汪!」小黑嗅了嗅雞腿,嗅到了怪味,牠急速跑回來找另一個人——耿少言。
***
一道焦躁的身影在燭火通明的屋內一停穿梭,終于忍不住開口。
「小叔,你倒底行不行?」耿少言急問。
他口中的小叔耿牧成,是耿少言這個孤島唯一不定時到訪的貴客。
「他吃下少量的砒霜,應該不會致死才是……」
「應該?都什麼晴候了,你還跟我說應該,該死的!」
「這只雞腿摻上微量毒劑的目的應該是……小黑。」他以前這麼叫那只大黑狗都沒人理他,豈知數日後舊地重游,大黑狗已成了小黑,啐!沒道理。「所以他應該不會有事……」
「又是應該!你這庸醫!」
庸醫!?
「少言,你這話太過分了喔,我……」耿牧成為了躲避家業的爭奪,也為了自身的興趣,毅然拜師從醫,即使沒學得師父十成的功力,至少也有七、八成,怎麼在他眼里卻成了庸醫!?
雹少言擠開他,坐在床沿,掩不住滿臉的憂心忡忡。
「這人是誰?他……」算了!不理他。
雹牧成左瞧瞧,右看看,這小子有點眼熟,就是這只到耿少言胸口的矮子身高,他是那回和耿少言一起掉入洞里,被他所救的人?這麼久……少言竟留他在島上這麼久!?
奇跡!天大奇跡!天要下紅雨了!
「少言,藥我熬好了,但……」他還昏迷不醒,要他以唇為男人哺藥,他可不要!
「少言!」沒听到?首次見少言為人失神成這般,耿牧成將灼燙的藥碗塞入他手中,成功地將他燙醒。
「小心,別灑出來!」
雹少言忙回神將碗拿妥,飲下藥汁,正欲哺藥時,這才發現另一雙興致勃勃,甚至有些幸災樂禍的眼,他怒瞪著,將耿牧成瞪出房外去,再動作輕柔地扶高楓念晴,讓他躺在他懷里,慢慢地哺入藥汁。
他以指月復擦拭楓念晴嘴角殘余的藥漬,「你這小災星,毀了我的廚房,燒了我的臥房,弄斷數十根掃帚、數張桌椅,扯破我數件衣裳,糟蹋我最愛的梅……等等,這些帳我都還未同你算,你可不能一走了之,我的島不能死人,听見沒有?小矮子!」
什麼?連作夢都有人喊他小矮子!真沒天理,他只是不高了點而已!
平日听習慣並不代表作夢時也能听得習慣,楓念晴昏沉的神智因「小矮子」這三個字迅即將腦海厚重的迷霧一掃而空。
「小矮子,我實在不該留你,我一個人遺世獨立便是為了阻隔一切煩憂,不讓自身的災厄波及他人,但我卻留下你這個渾身充滿霉運的人,是我害了你……」
楓念晴的掌心感受到一股溫熱,眼楮微微睜開一條縫,耿少言將臉埋在他手心里,那挺直的鼻、那抿直的唇、那細長會勾人心魂的單鳳眼、那又長又軟的睫毛、還有新生扎手的胡渣……
「小矮子!人矮就算了!連腦力也只有小孩程度,丟在地上給狗吃的你也搶?豬腦袋呀你!」
我……我……
想回嘴心里又明白耿少言說得對,楓念晴更是窘迫得不好意思睜開眼。
「雖說你愚蠢的行為救了小黑,但我相信以小黑靈敏的嗅覺,牠肯定會在吃之前發現異狀,才不會像你呆呆地一直啃,所以,結論是,小矮子你真的比狗還不如!」
什麼!?
竟然說他比狗還不如!?
在楓念晴動手掐他脖子前,耿少言的臉又埋進他的手心里。
「快醒來,醒來後我就得趕你離島,小矮子,快醒來。」
為何他醒來便得走人?又為何他要他走,語氣卻是如此地酸澀不舍?
楓念晴在睜眼問個明白與睜眼便得離去間猶豫不決,問還是不問?問清楚還是別問得好?
在彼此有口難開的掙扎下,夜幕漸漸深重。
***
天未明,眠正濃,苦命的人無法為連夜的奔波稍作平復,一早便被踹醒,拉到另一間房里為睡得正香的人診療。
「看了這麼久,究竟如何?」心急的耿少言一夜未眠,頂著深深的黑眼圈問道。
只見耿牧成好整以暇,不疾不徐,從容地把著脈,翻翻楓念晴的眼皮,探探他的體溫等等。
在耿少言動手宰人前,耿牧成總算開口︰「快去熬藥。」他二話不說地塞給他一包藥。
「你還沒……」
「還不快去。」
雹少言忍下疑惑和殺人的沖動,乖乖地去熬藥。
確認耿少言已走遠,耿牧成優閑地坐于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啜了啜隔夜茶,嫌難喝又放回桌上。
「他已經離開了,你還不起來?」
被明眼人識破,早已清醒的楓念晴也懶得繼續裝下去。
「果然還是瞞不過大夫,嘿!」楓念晴吐吐舌,搔搔頭,衣襟散亂,拉也不拉,坐沒坐相。
「小矮子。」他跟著耿少言如此喚他,卻換來音料中的白眼。
「我叫楓念晴!」對這人的好感因那三個字瞬間化為烏有。
「別生氣、別生氣,都怪少言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我是耿少言的小叔耿牧成,叫我耿哥哥就可以!」
雹哥哥?惡!
「哼,又是姓耿的!」
「你對姓耿的有偏見喲!呵,是因為外頭那個一整夜難以入睡,傻傻地守在你床邊,現在正在熬藥的家伙?」
昨晚知道他一直守在身旁,莫名的心安讓楓念晴不一會兒便睡得香甜,說不定還直打呼呢!
「你不想讓他發現你醒了?他正因為自己間接害了你而內疚不已呢!」耿牧成試探地問。
「活該,原來那混帳還有一點點良心。」
「哦?」
「若不是他平日命令我做東做西,每天累得半死,整我整得不成人形,我又怎會立誓留在島上伺機報復?又怎會因為吃不好、餓肚子而饑不擇食……」與狗爭食,實是過于恥辱,楓念晴說不出口。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是他活該,要不要我幫你?」
「你不是那混帳的小叔嗎?」
「大義滅親的道理我還懂,親人做錯事也必須給他應有的懲罰,否則不是愛他,而是在害他,瞧,我是不是很明理?」
「是這樣嗎?」經驗告訴他,凡是姓耿的說的話都不足采信。
「快,快躺好,他回來了!」
「啊!」楓念晴一急,照著耿牧成的話,立即躺回原位。
「記著,演戲就是演得入木三分,既然決定繼續裝睡,那就不能輕易醒來,否則少言是不會輕饒欺騙他的人,記著。」耿牧成附在楓念晴耳畔細聲叮囑。
「你在說什麼?」需要靠得那麼近嗎?耿少言看不順眼。
「告訴他要為你好好活下去,否則那麼大個兒的人為他消瘦成細竹竿樣,能見人嗎?」
「你在胡謅些什麼?」耿少言將這礙眼的龐然大物擠到一邊去,坐在楓念晴身旁的人,除了自己外,他皆看不順眼。
「唉!我記得我的佷兒有討人厭的嚴重潔癖,想不到今日竟為了一個男人變成這副邋遢樣,雖然我討厭他的潔癖,可是也不希望他變成邋遢的乞丐呀!」
出去!
對付唉的人,耿少言比別人更為有效又不需費力的方法,就是他與生俱來、異于常人的天賦——言咒。
只須在對方腦里下個命令,耳根子立刻清靜不少。
「等等,我是你小叔、是你長輩耶!雹少言……」耿牧成的叫喊聲愈來愈遠,愈來愈遠,直到听不見。
將小叔拋在腦後,耿少言愛憐地輕輕拂開楓念晴幾綹不听話的發絲,因為不舍它的柔細,大手伸入發際間梳理,觸感與自己的全然不同,似絲綢,光滑柔軟。
楓念晴睫毛輕顫,差點讓他的偽裝泄底,他好想知道現在的耿少言是什麼樣的表情?
正巧耿少言仰首飲藥,並未發現。
雹少言再次摟扶楓念晴入懷,將剛毅的唇覆蓋在平日愛喋喋不休的粉唇上。楓念晴全身一僵,喬裝昏迷而不能反抗的他只能依著散發男人氣息的唇瓣,而被迫咽下和著對方氣息、本該苦澀不已的藥汁。
噢……為何不論他如何整治耿少言,都覺得自己虧大了!
沒有防備的唇正被粗糙的指月復摩挲,一來一往,流連,眷戀,煽情……
「快醒來……快離開我吧!」
他一清醒便代表著得離開?他的仇、他的怨呢?他在趕他走?既然討厭他又為何動作如此溫柔?
楓念晴思緒紛亂,未厘清前,唇上又傳來綿密的暖意,他的唇和他的再次相連,轟亂他的心弦,令他的內心激昂澎湃,回旋再回旋,他的心完全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