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扮丫頭的曉滿面如紙灰,道︰「好一個‘同行是冤家’。你就這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便想抹煞自己所犯的錯?」
對她的逼近,師瀟吟不著痕跡地退了幾步,保持一定的距離,眼眸一徑盯著她因受傷而行動遲緩的雙腳,「哦,我說‘同行是冤家’,犯什麼錯了?這樣一個攀龍附鳳的機會,何必浪費?」
「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曉滿的牙齒都在打顫,雙頰氣鼓鼓的,「當初是誰說要給新人一個機會?如果你說的做不到,那就不要開口。」
「戲子無情。」師瀟吟冷冰冰地笑了,笑得人毛骨悚然,卻又不得不沉醉在他炫目的容顏之下。
曉滿心痛得一塌糊涂,根本不曉得該如何繼續說。對,是她不該輕易相信一個戲子說的話。可是,如果他的話都是假的,那他所表現出來的情意也是偽裝的嗎?
現實,永遠殘酷——
她還是注意到了他遠離她的小動作。一低頭,揮去眼角隱藏的淚珠,再抬頭時仍是最初與他相識的夏曉滿,堅韌而頑強,一心只為報父仇。
誰沒有了誰也還能活,不是嗎?
以後,來去無牽掛,仍是孑然一身,她也不用顧及他的感受了。
僵持之際,內室傳來男人病態不耐的粗吼聲︰「美人——我的瀟吟,你在外面和誰說話?本侯爺不過睡著了一小會兒,你就離開了?快給我回來!」
師瀟吟偏過頭,臉上的顏色好不到哪去。
曉滿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酸酸地點點頭,「你倒快活……」遠遠地听到寶煙的笑罵聲,便轉身往外走,幾步後又突然轉回來,把端著的盤子擺在桌上,隨即掩面而出。
師瀟吟想喚她的名字,然而,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款步到桌前,打開那盅的蓋子,一股熟悉的藥味撲面而來。
——是大娘蕭觀音曾給他做過的補藥。
嘴硬心軟的丫頭,無論他如何冷漠,她仍記掛著他的痹病,擔心沒有人照顧他的身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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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
一道頎長的身影斜靠在房門口,不耐地瞪著那個病態懨懨的美男子,終于忍耐不住,低吼道︰「你究竟想怎麼樣?」
師瀟吟倦容滿面,微咳幾聲直起身,「莫急躁,否則吃虧的是你。」
他面前的少年郎一咬牙,「你夠狠,師瀟吟。」都怪他自己輕敵,被人家發現行蹤,暴露了長久以來保守的秘密。
師瀟吟並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只當做是個孩子在鬧人罷了,他淡淡地一笑,「你這個咬牙切齒的模樣和她倒是如出一轍。」
「她?」少年猛一凜神,怒聲道,「你還有臉提她?你不配!」
「你說得不錯,是我對不住她。」師瀟吟有片刻的失神,但很快清醒,清晰分明地道︰「我找你來,不是說我和她的事,而是要和你做一筆交易。」
「我為何要答應你的要求?」少年雙臂環胸,哼道。
「你可以不答應。」師瀟吟平靜地說,「我不會用你的身世來威脅你,做子女的哪有權力選擇雙親的決定?師某人絕非苟且之人——但你不答應,她必會受到前所未有的傷害,你忍心坐視?」
「哈哈哈……」少年聞言哈哈大笑,笑得蒼涼,「你說得真是好笑,除了你還有誰能真正傷她?」她的心不在他這兒,他做的都是枉然。
「就算她有難,你也袖手旁觀?」師瀟吟了然地晃晃頭,「我不信。」
「你到底想說什麼?」少年憎惡被人看穿的感覺,惡狠狠地問。
「照你和令堂曾經的約定,不能置義父東昏侯的死活于不顧,但你明知她下山的目的,卻不阻攔,說明你不願她抱憾;另一方面你又很矛盾,面對東昏侯一再召你回府,迫你信守諾言,完成身為四大護衛之一的責任,調查朝堂之外想害他的人。所以,她混入東昏侯府,令你不得不緊隨而來,終日沉浸在提心吊膽之中,畢竟,護衛有四個,其他三個人面對她的行刺斷不會手下留情。」
「你還知道多少?」少年一驚,激動地掐住他白皙的脖頸。一股子怪異的幽香竄入鼻端,令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咳……離我遠點兒!」師瀟吟悶咳著掙開他的鉗制,毫無懼色。「不用慌。若是我有意為難;根本不用私下找你。你只需回答我,到底肯不肯合作?」
「說!」少年狼狽地道。
「你幫我看著她,最好控制她的行動。」師瀟吟提到「她」的時候,下意識地流露出了無限柔情,「到那天,我會代替她完成她的心願,而且不引起任何人的懷疑,然後你就趁府亂時,帶她混出。」從懷中取出一疊紙,「這是多年來東昏侯陷害忠臣,中飽私囊的證據,你讓她在事後,交給刑部,切忌不要露面,以免惹禍上身。樹倒猢猻散,屆時那些人才有膽翻舊案,為冤屈的人伸冤。」
「你要行刺東昏侯,我知而不報,一樣是背棄誓言。」少年不以為然。
「誰說我要‘行刺’侯爺了?」師瀟吟又是一陣猛咳,「你哪只眼看到師某人要‘行刺’,只管拔劍殺我就是,我絕無怨言。」
他的確讓人捉模不定。
少年困惑地搔搔發,皺著眉道︰「胡說,不是行刺,憑什麼幫她報仇?」
「我自有法子。」師瀟吟微閉眼眸,淡淡地說。
少年沉思了一會兒,思前想後實在找不到別的法子,只得妥協,接過一疊泛黃的紙張,「好,我且信你
就這樣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啷一下,門被踹開,大小姐寶煙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剛想發怒,一看到曉滿的情況,不禁嚇了一跳。
「你!你這死丫頭怎麼這樣子?」寶煙粗魯地拉出曉滿嘴里塞著的布條。
「大小姐……」曉滿痛得一皺眉,「我被人定了身,動不了。」
「定……定身?」寶煙像是見了鬼一樣,猛然跳開,隨即上下打量,「就是傳說中的一門武功?啊,是不是絕學‘定身術’?」
曉滿無奈地一翻白眼,很清楚寶煙小姐平日听多了說書的話,對江湖豪俠憧憬萬分。但此刻,她哪里有心情談論這些?「小姐!」
「啊,好好。」寶煙見她飽受折磨的樣子,也不好再遲疑,躍躍欲試地問︰「你說,我要怎麼救你?」
「是……」曉滿以下巴指一下腰間「章門穴」的位置。
「你怎麼知道?」寶煙覺得不太對勁。
「呃……」曉滿胡亂編個理由,「我看那個人是在我腰上點一下,小姐不妨試試嘛。」說著暗自運行周身內力,匯聚在腰間,以便于沒有武功的寶煙能夠輕易破穴。
寶煙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沒想到真的成功了,剛要雀躍,臉上的笑容就僵硬下來,忙拉著曉滿道︰「快走,我剛才听到雅韻閣折騰得好凶,就是那些護衛不讓進,你幫我糊弄進去瞧瞧!」
曉滿擔心的就是這個,想也沒想就點頭答應。
兩個姑娘一路往外跑,剛從侯宅閉塞的側門繞到雅韻閣,便听到震天撼地的哭泣聲。
曉滿的心咯 一下,手腳冰涼。
等到偷偷進了雅韻閣,幾個夫人、姨太太看到寶煙,痛哭流涕地圍過來,「煙兒呀,咱們侯爺薨了!」
「什麼?」寶煙幾乎不敢置信,「薨了?我爹好好的怎麼會死?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咒他!」
其中一個護衛沉重地點點頭,「大小姐,侯爺是不久前薨了,剛才宮里的太醫來過,說侯爺是中了一種很怪的毒,可到現在……還不清楚是何毒素。」
「你們——」寶煙一掌揮到護衛的臉上,「干什麼吃的?」
「小姐訓得是。」護衛敢怒不敢言。
寶煙一回頭,真看到曉滿心慌意亂的樣子,微微一凜神,思及剛才解穴的一幕,又往回溯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眼珠轉了轉,月兌口道︰「那師瀟吟呢?」果不其然,曉滿顯得更加局促不安,面色慘白。
「給我抓住她!」寶煙猛地一叫,示意身旁的一個護衛去襲曉滿的兩肋。
其實,她本是試探性的舉動,可曉滿畢竟是一個習武之人,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不可能不做任何防範。當她施展輕功竄閃的一瞬間,她也後悔了,不過後悔也無濟于事;只得硬著頭皮面對。
「難怪你要進府師瀟吟攔著不讓,而我又多次看到你在雅韻閣徘徊,你真以為我不懂絲毫武功?就算不會,本小姐家里的護衛也讓我耳濡目染,你我若是個不懂武功的人,那穴道根本不可能解開!除非——你把內力匯聚在穴道上,我這一點外力才能助你解穴!」
曉滿見事已敗露,反倒坦然,東昏侯的死她隱約有預感和師瀟吟有莫大的關聯,現在見不到他,是又安慰又擔憂。
「不錯,我進府是別有目的,小姐說得半點兒不假。」
「那我爹是你害死的?」寶煙七竅生煙,想不到一時心軟,竟引狼人室!
「我沒有殺他,不過……」頓了頓,曉滿冷笑著道︰「這種不顧老百姓死活的敗類,人人得而誅之!」
寶煙才不信這套,憤怒地一揮手,「給我拿下!」
三個護衛一通擁上前來,把曉滿圍在正中,刀劍並上。
曉滿以一敵三,加上腳上有傷未愈,自然是寡不敵眾,連連後退,眼見就要被生擒。一道人影快若閃電席卷而來,電光火石般擒住沒人注意的寶煙,所謂「擒賊先擒王」,一下子便震住了幾個圍攻曉滿的人。
曉滿迅速挪步到黑影身側,與他目光相接,一切了然。
在眾人眼皮底下,兩人挾持東昏侯府的大小姐,安全月兌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