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流星似的從眼前閃過,只剩下一條條明亮的霓虹留在眼瞳中。黑色的轎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馳,車內一片寧靜,只能听見呼吸的聲音。
很奇怪的,阮素雪突然覺得那無形的對峙突然又回來了。她沉默著扭過頭看著江慎,他似乎很疲憊,閉著眼楮,一只手支著額角。
他,是不是猜到了什麼?
從一開始阮素雪就沒有想過江慎知不知道自己私奔過的歷史,畢竟她嫁給他的時候已經是在那三年之後了。她一直沒有打算告訴他這件事情,同時也不去問他的情史,不去要求他的忠誠。可是今夜的事情,難道他不想追問嗎?
她剛想張口解釋關于戒指的緣由,車子卻已經抵達他們的住所。
他利落地走下車子,她緊跟其後。小梅打開大門,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他就已經上樓了。
阮素雪慢慢地走上樓梯,打開自己的房間門。月色如同水銀瀉進窗口,空氣中有種熟悉的香氣,可是阮素雪卻感到了無邊的寒冷。她關上門,躺在床上蜷起身子,把自己抱起來。涼風吹動窗簾,白色的布料在地毯上映下清凜的影子。
一直到凌晨,阮素雪就這樣睜著眼楮盯著天花板的一個角落,冷風吹透了她的身子一直沁入心里,眼眶里卻始終沒有一滴淚水。
覺得有點口渴,她終于逼迫自己移動身子。打開房門,別墅內一片黑暗,只有二樓屬于她的那個角落還閃爍著燈光。阮素雪站在自己的門前望著江慎,他的長發擋住了他的臉,背影被燈光拉得修長。他站在窗前,窗台上放著一個玻璃杯,半滿著棕色的威士忌。他回過頭來,一時間她看不懂他的眼光。
「早點睡吧。」他走過她身邊。
橙橙離開的那一天,他就搬回了他原來的房間。其實她並不介意他留在自己的房間里,卻也沒有立場阻止他的離開。淡淡的麝香味道摻雜了酒精,在黯然的夜色中仿佛勾引起異樣的騷亂。
阮素雪突然撫上他的手,拉住他。他的手微微一顫,停住腳步凝視著她,灼灼的視線籠罩著她沉寂的臉龐。
然後,她听見自己打破沉默︰「留下來。」
阮素雪並不在乎江慎听得出她口吻中的哀求,她也不在乎他會詢問這樣做的理由。她抓著他的手臂,緊緊地,一點也不肯松開。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眸子里有種深而暗的東西,就這麼看她,時間長到她以為他會拒絕。
然後,他吻住了她,炙熱瞬間穿透了她冰冷的身子。他的那個吻很深,很長,急切而粗魯。可是她並不在乎,她需要他的急切,需要他的氣息強烈侵佔她的空間。恍惚中,他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毯上,空氣中瞬間彌漫著酒精迷惑而曖昧的味道。
她被他抱起,來到他們新婚的大床上。他的身體沉重地壓在她的身上,糾葛的吻一路而下。她也激烈地回吻著他,即使喘不過氣來,卻絲毫不肯停頓。他進入了她,撐開她依舊生澀的身體,她咬緊牙不讓疼痛的申吟逸出。江慎看見了,可是他沒有停。
夜色如水,影影綽綽地照在兩人絞纏的軀體上,激昂的氣氛中卻又摻雜著些許悲傷的成分。
驀然地,阮素雪感覺到了自己的淚水順著臉頰掉落。遲來的淚水似乎毫無理由,也似乎不帶有任何感情,就這麼流了下來。淚摻雜進江慎滾燙的吻里,有點咸咸的,夾雜著澀意。
喬石回來了,隨之而來便是那孤獨的感覺,仿佛是一只黑暗的巨獸伸出爪子掐著她的脖子。她一直在獨自作戰,可是卻一敗涂地。她需要一個人拉住淪陷的她,她需要一個人在這樣的時刻帶走令她窒息的寂寞。
所以,她感受著江慎在身體中的律動,急促而炙熱。
請不要停!她對他無聲地說,就這樣繼續下去!
而他似乎也听懂了她,用吻拭去了她的每一顆眼淚。
當第一縷陽光灑進房內,阮素雪就已經醒了過來。睜開眼楮,空氣中散布著輕而細的金色粉塵。陽光和煦,窗外的天清澈而蔚藍,靜靜地飄蕩著幾片白雲,一切安詳得如同電影里詩意的場景。
江慎不在,大概去公司了。
呵!她依舊躺在床里,嘴角慢慢地彎起一抹微笑。
這樣好的天氣她卻只想懶懶地待在床里,這個假期實在是寵壞了她。打敗自己的懶惰,她坐起身來,紫色的絲被立刻滑落,露出她的身體。定楮一看,她的房間亂成一團,被子床單一直拖曳到地毯上。她的衣物凌亂地丟在一邊,極細的黑色高跟鞋躺在地毯上,勾起曖昧的記憶。
床的正前方有一面碩大的鏡子,阮素雪愣愣地看著自己在鏡子里的映像。
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她卻覺得自己有些不同。
電話突兀地響起,打斷了阮素雪的走神,她伸過手接起來。
「阮小姐。」
「小劉?」她有點驚訝,「有什麼事情嗎?」
「我知道你在休假,真是不好意思打攪你。」小劉在電話那邊狼狽地解釋,「德國的那批手提電腦的設計出了點問題。」阮素雪嚴肅下來,「什麼問題?」
「電腦的電池在六十攝氏度以上不穩定。我們已經找Kate去處理這件事情,可是她沒有一些重要的資料。你的電腦又上了鎖……」
「需要我去一趟嗎?」阮素雪無奈地問。
「如果可以的話,您今天上午能來公司一趟嗎?」小劉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阮素雪看看窗外明媚的景色,心想自己是無緣出去壓馬路了。
「好吧,我馬上就去。」
扣下電話,她打開衣櫥正想找件合適的衣服,突然發現衣櫥里面掛著幾件漂亮的毛衣。
是小梅布置的嗎?這不是她自己買的。
她狐疑地拿出那幾件衣服,質料柔軟而精致,是上好的喀什米爾。她在大學的時候就特別喜歡穿喀什米爾的毛衣。後來跟喬石一起的時候,她才發覺光是干洗這些昂貴的衣服就花光了她和喬石半個月的生活費。那個時候她也真是倔強。為了證明自己可以獨立,她在喬石跟前把那些衣服全都泡了水,從此再也不去穿她那些名家設計的衣服。
此時她撫模著手里軟軟的毛衣,一種久違的感覺涌上心頭。她將毛衣穿好,站在鏡子跟前打量自己。很合身的剪裁,極其昂貴的手工,樣式卻簡單樸素,淡淡地散發出雅致的氣質。她曾經為了一個男人放棄了許多東西,卻依舊沒有得到童話里的完美結局。愛情真是場不公平的交易。
她嘲諷自己的多愁善感,拎起皮包,驅車去了公司。
自從阮氏和江氏合並,很多機構也已經並在一起,但是設計部卻依舊在阮氏以前的辦公樓里。來到設計部,小劉正和公司職員Kate忙得火上澆油。阮素雪把兩個人叫進辦公室。
「是不是該封鎖消息?」Kate不確定地建議,「不然消息傳出去……」
「可是我們能封鎖多久?如果繼續有人來詢問怎麼辦?」
阮素雪一抬手,示意他們兩人安靜。
「小劉,立刻通知公司產品的代言人,並且讓律師知道這件事情。Kate,你去德國做一個記者發布會,公開承認這項產品有缺陷,並全部回收買出去的產品。」
兩人震驚地盯著阮素雪,「這樣做,公司要承擔多少損失啊?」
她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回收產品的確讓公司承擔損失。但是如果我們不這樣做,客戶一旦起訴,我們不但會損失更多,而且還會讓公司名譽掃地。電子產品的設計總沒有百分之百的完美,關鍵是我們對待客戶的態度。」
小劉和Kate點點頭,同意阮素雪的話。
「幸好你回來了,不然我們兩個可不敢拿定主意呢。」Kate離開辦公室後,小劉佩服地對阮素雪說。
而她只是淡淡地一笑,猶豫了半晌,「小劉,我听人事部的消息,負責亞洲市場的George剛剛退休?」
「是啊,他上個星期就走了。」小劉狐疑地回答,「阮小姐不是想換職位吧?」
「正在考慮。」如果自己負責亞洲市場,那麼她在家里的時間會長一些吧?
「不過我听人事部的人說,這個職位似乎已經定下來了。George在任的時候很欣賞一個姓喬的人,所以特意從日本把他挖角過來。」
阮素雪安靜地點點頭,她怎麼忘記了呢?喬石現在也為江慎工作了。
「好了,我走了。如果有緊急的事情,你可以給我打電話。」
她敷衍地與小劉告別,就走出設計部。
走進電梯,她的心情略微地沉重。從此以後她要與喬石共事了,她該以什麼樣的心情來面對他呢?老實說她還沒有準備好自己平靜自然的一面。
電梯叮一響,她抬頭一看,不是底樓。
電梯金色的門緩緩地打開,她就這麼愣著看見喬石走了進來。而當他看見她的時候,也驀然一怔。他們兩人都沒有預料到他上任的第一天就尷尬地再次見到彼此。
阮素雪的臉色驀地蒼白,她垂下眼楮不去看他。喬石也沉默著走到她的身後。電梯無聲地運行,整個空間仿佛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你,好嗎?」他在她的身後打破沉默。
阮素雪看不見他的表情,然而他的聲音卻浸透著不穩的情緒。
「我很好。」她並沒有回頭。
十,九,八……電梯飛快地運行,阮素雪只希望趕快地逃月兌這窒息的情況。
驀然地,他從她的身後摟住了她,聲音沙啞地在她耳邊呼喚著她的名字。
「素素,素素——」
這一聲又一聲的呼喚是那樣的沉重,幾乎讓阮素雪的心碎掉。她緊緊地咬著自己的下唇,使不出力氣掙月兌他的懷抱,就這樣倚在喬石熟悉的懷抱里。如果她能夠有一絲預感今天會遇見喬石,她就不會來公司。在這個無聲而封閉的空間,阮素雪與喬石這樣靜止地擁著,他的痛苦是那樣明顯,而她卻又那麼無力。
「為什麼你不等我?為什麼嫁給別人?」他在她的耳邊呢喃,有些淚水一樣的液體濕潤了她的臉頰。
阮素雪沉默著,無法回答。
驀地,江慎的身影就這樣不期然地跳了出來。那天宴會回來,他沉寂地站在窗前,回過頭來望著她。
那個時候,他的眼神是怎樣的?
很深,很沉,沒有光芒。
阮素雪仿佛做了一個噩夢,大力地掙月兌喬石。她背靠著電梯的門,喘息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她在干什麼?她已經結婚了!
電梯「丁冬」一聲打開,門外站著不少西裝革履的上班族,都猜疑地打量著電梯里僵硬如雕塑的兩個人。
喬石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她,可是她卻在那之前逃出電梯。
阮素雪離開設計部,在繁華的街道上一個人毫無方向地走著。陽光和煦之下,她本來以為所有的陰暗都會消失,可是她卻總是自己騙自己。
她為什麼沒等喬石?她為什麼嫁給了別人?
那天喬石在阮素雪的身後告訴她要去日本的決定,她突兀地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如果他真的走了,那麼他們的愛情也就完了。雖然那個時候她愛著他的意念是那麼堅決。她把這份不安深深地藏在心里,強顏歡笑地告訴他自己支持他的決定。可是那份恐懼卻在他臨上飛機的那一刻決堤。機場繁忙的候機廳,她的淚水在面頰上奔流,抱著他緊緊地不讓他走。她說,她不在乎他能不能變成有錢人。可是喬石回答,他在乎。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阮素雪覺得自己世界里的一切都變成了灰色。身邊人流涌動,可是她卻永遠是一個人站在那里,不知道在等待誰,也不知道有誰在等待她。
喬石離開以後,一開始他們的信件頻繁,彼此在薄薄的信紙上相互傾訴思念。因為長途電話很貴,他們沒有多少機會通話。後來,他的來信漸漸地少了,總是說他很忙,連電話也很難打通。一年半以後他就不再來信了。
其實這樣的結局她也不是沒有想過,所以真正到來的時候她也很平靜地接受。阮素雪一個人在那個小屋子度過三年時間,完成大學之後在一家小鮑司工作。父親突發心髒病,母親將她接回阮家,安排她宴會與相親。
與江慎在那次宴會上第一次相見,他沒過幾天就打過電話來約她出去吃飯。事情發展得很順利,也很平淡。他一個星期里約她出去兩天,無非是吃飯,看電影之類的內容。每一次他帶她出去,也都會很紳士地送她回家。一直以來她其實對他沒有什麼感覺,而他也再漠然不過。約會其實只是一種形式,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卻各自想著各自的事情。
三個月後,江慎約她出來吃飯,在飯後他將一個精致的珠寶盒推到她的面前。
「考慮一下,給我打個電話。」
沒有什麼浪漫的求婚,兩個人鎮定得仿佛在談一個協議。很符合他的作風,她並不驚訝。
金色的燈光籠罩著他們用餐的桌子,她能夠隱約地听見隔壁幾個年輕女孩的聲音。
「昨天的《浪漫情人》里,莫曉雨和方徹在一起了嗎?」
「沒有,方徹家里阻止了他們的婚禮……」
「啊?那麼結局他們會在一起嗎?」
「真希望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啊!」
……
阮素雪突然抬起頭來看著江慎,開口問道︰「如果說你需要離開很長一段時間,去另外一個地方創業,你會要求你的妻子等多久?」
燈光下他的表情波瀾不驚,眼眸里有一抹洞悉淡淡而逝。他凝視著她,然後一字一句地回答︰「我不會要求她等我。」
阮素雪微微地皺眉,這個答案在她預料之外。
「我會帶她一起走。」
有一瞬間,阮素雪覺得他似乎看懂了她心里的什麼東西。她低下頭,注視著眼前的鑽戒,白金的指環上托著一顆碩大的方形鑽石,在燈下光芒四射。
斑貴華麗的東西總是讓人羨慕,幾年前她對這樣昂貴的戒指連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