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麼不好好歇著呢?窗口風大,你還是回床上去吧!」
我沒有回頭看他。他的聲音,溫柔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為什麼不肯說話呢?」他輕嘆了一聲,沒有半點懊惱憂心的樣子,卻充滿了貓捉住老鼠時盡情玩弄的得意。
他伸出手,輕輕地把我的臉轉過來與他對視。
「你,不想見他了麼?殿下!」
他的皮膚很白,白得並不健康,就像是一直在黑暗中蜇伏的人,褪盡了陽光的顏色。他的發色很淡,發褐的長發又柔又亮,高高地束在精致的玉冠之中。
「你啊,怎麼又把眼楮閉上了呢?難道你不知道,你的眼楮有多美嗎?」他嘖嘖有聲,手指在我的臉上滑來滑去。「真是難得啊,居然可以看到殿下如此嬌弱的模樣,如果讓他看到,不知道會怎樣疼你,只怕,連正主兒也要忘了吧。」
「……」我試圖轉頭避過他蠢動的手指,下頜卻被牢牢地固定住,動也動不得。
「真是奇怪。」他口中喃喃,「明明長得那麼像,可為什麼我只會對你有興趣呢。我可是越來越舍不得把你送給他了。你說我該怎麼辦呢?流櫻……哦,不對不對,應該說,正仁殿下。」
我猛地睜開眼,狠狠地盯著他。
他臉上依舊是那悠然的淡淡的笑。
「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咬著唇,艱難地說完話,早已喘在了一處。
「好可憐哪。」他搖搖頭,臉上卻看不到半分同情之色,「半年前看到的殿下是多麼英武俊朗,可如今……」
他從懷中模出個小瓷瓶,撥開玉塞,在掌心倒出一顆雪白的小拇指大小的藥丸來。他伸手到我面前,淡淡的清香迎面撲來。
是天山雪蓮!
「這是療傷聖藥,雖然不能根治你的傷,但可以暫時減輕你的痛苦。」
看我遲疑不決,他挾著白丸放到了我的唇邊,濕熱的氣息吹亂了我耳邊的落發︰「你,不想見他了嗎?」
我的唇張開了一線。
清涼的藥丸順著食管滑落到胃里,冰涼中略帶著雪蓮特有的淡淡苦味,我體內亂竄的真氣漸漸平息,胸口的劇痛也輕了不少。
「說實話,我不得不佩服你,你的身上新傷舊傷,輕傷重傷有一大堆,以你的傷勢早就應該見閻王了,可是你居然能挺到現在,除了毅力驚人,身邊還得有個高手每隔一段時間發功為你續命,更得有個精通醫理藥石的神醫用藥替你懸命。高手是誰我當然猜得到,只是那神醫是誰殿下可不可以告訴我呢?」
「你既知曉,何需問我。」**在窗台上,靜靜地等待藥性完全發揮。
他笑了起來,身上紫色的錦服隨之輕輕抖動,繡著精致蟠龍暗紋的衣服,非麻非綢,非革非布,映著陽光,發出耀眼的光芒。
他走近我,把我攔腰抱起,輕輕放到了床上。
「我听說,東瀛有雙璧。未知公主姿容絕世,聰慧剛強,心思縝密,志向之高絲毫不讓須眉男子。正仁皇子少從明師,一身武藝在東瀛鮮有敵手,而一手使毒用藥的本事更是讓許多心懷不規的人退避三舍。當世之中,不知有多少人對雙璧凱覦垂涎。如今,未知公主已為我新唐皇妃,正仁皇子嘛,外傳已戰死殉國,但我知道,他不但沒死,現下還正在我府中做客。」
「你會做我的‘朋友’,而且會是很要好的‘朋友’,對不對!」他臉上帶笑,目光冰冷地盯著我。
紫色的瞳仁。
他有一雙異于常人的紫色的瞳仁。
如果沒有與他近距離對視,很難發現,他那雙凌利的目光下,那帶著異樣紫色的瞳仁。
我有些怕他,並不是怕他的心機和手段,而是,他那雙可以輕易蠱惑人心的紫眸,和那與某人身上極其相似的氣勢。
「你的外面的傷口雖早已愈痊,內傷卻更加嚴重,你精通醫理,卻不找地方靜養,服些固本培元的良方,只是一味地顛簸趕路,一路之上,又不知服了多少只求吊命,不管傷身的猛藥,你的五腑六髒皆已受損,如果沒有異草名藥加上武功高強之人幫你運功療傷,你的傷就算扁鵑重生也決無指望。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的額頭幾乎要踫上我的,紫色的眸子緊緊地盯著我,像要看到我的內心深處。
「因為你根本不打算活下去。」
「不是……」我虛弱地反駁。
「因為你根本打算見了他後就死,最好是可以死在他的面前,或是……懷里。」
「不是!」我揮手打去,還沒落下便被他牢牢地抓在手里。
「你其實不需要如此,就算要他出兵為你家族復仇,也不需用如此激烈的方式。」
不是這樣,我,不是想這樣!內心里大聲地喊著,口卻不能言語。
我,只是想,見見他。眼眶熱了起來,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
「你的家族並非只剩你一人,除非你知道,就算你的妹妹,他的妻子跪下來求他,他也不會答應出兵。但如果是你,或許另當別論。」
他不肯出兵?小雪跪下求他……他也不答應,為什麼?為什麼!
我瞪大了眼楮,一股惡寒從腳心直上頭頂。
「因為他不相信,不相信你死了。如果出兵,他就相當于承認你已不在人世。」他冷冷地哼了兩聲,「傻瓜,真是個傻瓜。」
他說誰是傻瓜?我,還是他口中的「他」?
他放開了我,優雅地起身。
「不管怎麼樣,我總算是確定了一些事。」他突然笑了起來,像是想到了什麼十分好笑的事情,開懷大笑起來。
「有一點我可以向你保證,殿下。遇見了我,你的願望一定可以實現。不過可惜,只能實現一半。因為,我一定會把你送到他的手里,而他,一定不會答應讓你死在他面前。所以,你可以活下去,他想你活多久,你就得活多久。」
「難道你不知道,我那可愛的皇兄,一向是把稀藥貴材當飯吃的嗎?」
朝旭……,我的胸中一陣刺痛。
「等一下。」我喊住了將離去的他,「阿顏,阿顏你把他怎麼樣了?」
他轉身,意味深長地對我笑笑︰「他死不了。我不準他死,他就一定得活下去。有雅各布和那個小女圭女圭在我手上,他更乖了。想見他嗎?等你進了宮再說吧。」
我松了口氣。像他這種人,根本不屑騙我,那麼,阿顏和他的家人,應該是安全的了吧。
「你放心,我不會要你報答我什麼的。畢竟,我送你去,原本就沒安什麼好心。」
他大笑著,出了門。
你究竟在想些什麼呢?紫衣侯——李朝剡。
帶上房門,李朝剡勾起了靠在門旁的人低垂的下頜。
「你都听到了吧。現在還要說我言而無信嗎?」
他皺皺眉,一把扯下了那人頭上裹著的黑色頭巾,藍色的發如瀑墜落,落了他滿懷。
「我說過,在我的府里,你根本不需要把自己的樣子隱藏起來。在我的府里,還有人再敢說你是妖怪嗎?」
「沒有。」他扭過臉去,低聲地說︰「只要不是在主宅,就不會有人說。」
「你是想說,只有主宅的女主人會這麼說吧。」李朝剡冷冷地說,又把阿顏的下巴抬高了些。
阿顏閉上了眼楮,原本令人恐懼的紫色早已褪去,只在眉心處,還隱隱約約露出一點淡淡的瑩紫。長長的深藍色的眼睫輕輕顫動,在雪白的眼窩下方映成兩彎美麗的陰影。
李朝剡輕輕地笑著,伸手勾住了他縴細的腰身。
「很好,你越來越乖了,阿顏。」
緊貼著的身軀密不可分,糾纏著的唇舌或淺或深。空氣中傳來了衣帛撕裂的細微聲音,和不經意之間流瀉而出的,輕輕的喘息。只是,有一道晶瑩的光芒,在阿顏的眼角忽隱忽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