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貞國一干曾被月穹畫過果畫的老臣,在月穹帶著文謹這號奸商找上門去討價還價時,被蘭雲衣偷偷弄出來的西苑國大批女人,已經坐著由黃金門所經營的車隊,暗中抵達了男兒國的京城。
那一日,男兒國宛如沸騰了般,京中的大街小巷皆可听到各式的歡呼慶賀,或是喜極而泣的哭泣聲。
「祖宗有靈啊!」
「天佑我男兒國啊!」
「文氏夫妻救人無數啊!」
男兒國皇帝文謙笑得合不攏嘴,先後派出大批人馬與朝中重臣,前去協助文府安置這些遠道而來的待嫁女人,並按照事前就造好的冊子,開始依著男女雙方的要求分類,準備在京中展開一場又一場的聯合相親大會。
而遠在原國的黃金門,拜手下門人消息靈通所賜,他們也在最短的時間內收到了這項消息。
容易一手抓著寫滿最新情報的紙張,一手拚命揉著眼。
「我有沒有看錯,集體相親大會?」
蓬萊也覺得挺不可思議的,「待到全數相親完成後,男兒國皇帝屆時還要在皇宮前舉辦大規模的成親儀式。」
「他們不是一直都娶不到媳婦嗎?這些人都是上哪找來的?」倘若這些人都是買來的話,那得要花上多少錢啊?
「西苑國,以後可能還會有南貞國的。」
「男兒國的風水是變好了嗎?」不然怎那麼多女人願嫁了?
提到這點蓬萊就驕傲得很,胸膛里充斥著的都是滿滿的成就感。
「不,是因為他們有了老四。」這麼夸張的事,除了月穹外還有誰干得出來?當然是因為月穹出手解決了他們長久以來的問題。
他事前也沒想到,月穹嫁人後依舊不安分就算了,那位妹婿文大少竟也由著月穹亂來不說,還積極地配合她。
男兒國長期以來娶無妻的老問題,在月穹那只精明猴子眼中,壓根就不是什麼難事,而文謹這商人既有腦袋更有手段,有他們夫妻出馬,男兒國皇帝文謙還能不樂歪了?他自然是要把這場婚事給辦得盛盛大大、熱鬧非凡,一掃男兒國數百年來的悲情!
容易沒理會蓬萊在那邊暗笑什麼,更加不在意男兒國將會有多少人要成親,他瞥瞥蓬萊手中另一封關于月穹消息的來信,甚是想看又不願意開口,于是只能別過臉,別別扭扭地問。
「那女人她……她婚後的日子過得怎麼樣?」嫁過去就沒消沒息了,她是樂不思蜀啊?師門里最沒良心的就獨屬她一個。
蓬萊要笑不笑地看著這個嘴巴上說歸說討厭月窮,但其實骨子里還是很擔心她的容易。
「喏,你也瞧瞧吧。」他故意把信亮在他的面前。
容易梗著脖子就是不承認,「誰、誰要看她的消息了!」
「死鴨子,在我面前玩什麼嘴硬?」蓬萊的大掌罩在他的腦袋上,硬是將他的臉轉過來,「給我看!」
鉅細靡遺的情報,透過黃金門探子之筆,將月穹于嫁過去的日常生活一一展現在他們的面前。
在探子的筆下,他們彷佛看到了,那個總讓人氣得牙癢癢的月穹,依然還是他們印象中的搞怪猴子,小黃書照樣寫,男人豆腐照樣偷吃,自家夫君的果畫還掛滿了他們的新房,而那個承諾過不負她的文謹,雖然也老是被她氣得肝火旺旺,可他卻從不曾食言。
他就一如男兒國其他寵妻過度的男子般,認認真真地把月穹捧在他的掌心上,不但在文府里放任她各種自由,就算是出了門,他也不在乎月穹的臭名聲會為他帶來什麼影響,該為月穹出頭時就出頭,有機會替她報復也絕不會手軟放過……
他是真心對月穹好,又或許他們師門所有人對月穹的用心加起來,也及不上文謹所願意為她做的。
容易很不想這樣說,「文大少……對她似乎不錯。」
「不就是一直溺愛著她嗎?」雖沒讓月穹無法無天,不過也快差不多了。
「師姊她居然也沒逃婚……」打從她出嫁後,他就一直在師門里待著,還想著說不定哪日就得準備出動去圍捕她回家。
「妹婿不但幫老四出書還兼賣書呢,你說,她會想逃?」文家大少在任何一方面都大大滿足了她,月穹又不是傻子,不傍著他要傍著誰?她八成是這輩子都賴定這個金龜婿了。
容易扁扁嘴,拿開蓬萊放在他頭頂上的大掌,眼底暗藏著幾分落寞又有幾分難以言喻的高興。
蓬萊故意逗著他,「要是還不放心,那就去看看嘛。」
當下被猜中心思的容易紅透了一張臉,結結巴巴地道。
「誰、誰擔心那個女人了!」他只是很慶幸她往後不會再丟師門的臉而已。
蓬萊將眉一挑,「我這是指名誰了?」
「二師兄,你的心眼最壞了!」性子直得跟梁柱似的容易氣息一窒,氣跳跳地扭頭就往外跑。
「不然能鎮得住你們這幫孫猴子嗎?」他又不是如來佛。
整理好與月穹有關的消息後,蓬萊將每個探子送來的信函都收在一個小木盒中,準備將它送往後山佛堂讓大師兄過目,但在走出書房後,他也不知怎地,腳下一拐,就走去了月穹的房間。
取下門鎖後,蓬萊推門而入。
安靜的房間里,日光無言地照射著空氣中飄飛的塵埃,入目所見,一切如昨,就像月穹從未出嫁過,只是因師門任務暫時出了遠門似的。
桌案上四散亂擺的圖紙與毛筆、床舖上起床後就忘了收拾的凌亂被褥、窗邊那盆她養了多年一直都半死不活的蘭花、還有房柱上,她小時候在挨他打後,故意用小刀刻上去的壞話……
瞧瞧這亂七八糟的房間,哪像個閨女的房間了?都跟她念了幾百次,她就是懶得動手收拾!
蓬萊擱下了手中的小木盒,想也沒想地就動手幫她整理了起來,在一屋子的凌亂中,唯有一處是他稍稍還看得過眼的,在靠近書櫃旁的那個繡架,他買來後,月穹雖然沒動手繡過幾回,可她卻一直都很愛惜它。
他伸手輕輕撫過繡架上那幅月穹一直沒繡完的彩緞,然後拿起置在繡椅上,一只保存良好的陳舊布女圭女圭。
那是當年她入門後,他親手買給她的。
月穹雖入門得早,可入門時年紀卻很小。
他記得當年師父是這樣告訴他的,月穹來自一個窮得可憐的漁家,她打魚的父親侍親至孝,可兄長卻不,早年就丟下雙親去了大城市謀生,即使發達富貴了,也不願回鄉奉養父母。
月穹的親爹在她三歲出海打魚時,踫上海難就再沒回來了,爺爺女乃女乃接受不了這個打擊,沒過多久也相繼離世。她的親娘名喚水映,生得很嬌美卻本身就體弱,粗重的工作做不得,也就只能給人縫補衣服而已,所以月穹很小就為了溫飽出門去做工,每天大清早去漁港邊幫忙船家收拾魚貨,或是在大街上撿拾些值錢的東西去換錢。
直到有天,月穹在做完工回家,卻沒找著總是待在家中的水映時,經鄰人的告知月穹才知道,她娘丟下她跟她那個富裕的大伯走了,水映頂著全村眾人的唾罵,不管不顧地去城里當上了大伯的第四房小妾。
月穹原以為,水映是被那個以性好漁色出名的大伯給逼迫的,因此才六歲的她,悶不吭聲地走了兩天的路去了城里,找上大伯家後又哭又嚷的要帶走她娘親,豈料大伯家緊閉著的朱門一開,走出來趕她走的,不是府里的下人,也不是大伯本人,而是她娘。
「寧作富人妾,不當窮人妻。」換上一身綾羅綢緞的水映,當時就站在石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穿得一身破破爛爛的月穹。
月穹听得心都冷了,「我爹究竟待你哪兒不好,你要在他死後這樣糟蹋他的名聲?」
「因為他窮!」水映咬牙切齒地說出她最恨的一點,「他就是給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既知他窮,當年為何要嫁他?」
「你以為我願意?」水映愈想愈覺得她浪費了她大好的青春年華,「若不是礙于父母之命,你以為我會嫁給他?這才是我原本就該過的日子!」
「我呢?你不要我了?」
水映像是看也不願多看她一眼,僵硬地別開芳頰。
「你是他的女兒,帶著你,我永無出頭的一日。」日後,她還得在這座大宅內生活下去,她已嫁過一回了,她不能再有任何拖累。
沉重的府門在月穹的面前關上,生來性子就倔的她,隨即轉身就走,沿路連一次也沒有回頭過。
她就這樣在大街上漫無目的流浪了幾日,當向來就愛買人做徒弟的黃金出現在她的面前,拿出一袋金子,笑眯眯地與她商量要不要做他的徒弟時,她毫不猶豫,當下就答應了他。
回到師門後,天生就沒有責任感的師父黃金,立即把孩子交到二徒弟蓬萊的手上。
低首看著被塞到他懷中髒兮兮的孩子,全身被日頭曬得黑不溜丟不說,她還餓得像只瘦不拉嘰的小猴子。蓬萊記得,他當時就為這名師妹的可憐境遇,暗地里偷偷抹了好幾把眼淚。
拜入師門不久,月穹在大師兄的指導下開始習武,因她本身根骨就好,也很肯下苦心努力,所以她武功的進展速度就像株飛竄的春草般,只是她有個小毛病,就是不愛睡覺。
眼看自家師妹怎麼養都養不胖,眼窩還一日比一日深,負責養孩子的蓬萊為此愁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左右都想不出法子的情況下,為免孩子因此病了,蓬萊只好親自上陣,天天押著她陪她一塊兒睡,好不容易終于等到月穹被他哄得睡著了,他卻發現她在夢里哭。
作著夢的她,只喊爹,從不喊娘,還口口聲聲的說等她長大後一定要賺大錢……蓬萊雖不解于她的夢話,可還是捺著性子一夜夜的听著,並一次次地拍撫著她瘦弱的背脊,哄慰著老被噩夢驚醒的她。
直到月穹不再作噩夢,也開始像個正常孩子般睡覺後,蓬萊這才問她。
「為什麼想要賺大錢?」其實他只是想要知道,年紀小小的她怎會有這個偉大志向。
月穹卻把腦袋壓得低低的,枯瘦的小手緊緊揪著他的衣角不放,像是深怕他會不要她似的。
「我想讓她後悔……」
雖然月穹話里的那個「她」沒指名道姓是誰,但蓬萊還是從她忍抑的哭音中听出來了。
「傻孩子……」他把不肯哭出聲的她抱起來,讓哭得像只小花貓的她,用淚水徹底把他的衣裳洗過一遍。
待到月穹七歲時,大師兄再也不肯讓蓬萊陪著她睡覺了,取而代之的,是蓬萊去市集上精挑細選老半天才挑來的一只布女圭女圭,而月穹她就一直寶貝著那個布女圭女圭,即使那麼多年過去,布女圭女圭也都褪色了,可她就是沒扔了它,反倒是保存得好好的。
將那只布女圭女圭放回原處後,蓬萊捏了捏眉心,發現自個兒現下還真像個憶苦思甜的老爹。
怎麼在嫁了月穹這麼久後,他才深刻體會到所謂嫁女兒的心情?
他搖搖頭,「我該不會是老了吧?」
帶著某種說不出口的失落情緒,蓬萊拖著腳步去了後山,將消息交給大師兄後,他在門外發呆了好一會兒,突然問。
「大師兄,你說老四咱們嫁得對嗎?」雖然文大少人好性子佳,可就是不知道月穹能否與他琴瑟和鳴,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
佛堂里的大師兄顯然很意外他會這麼問,在蓬萊情緒變得愈來愈低落時,大師兄忽然哪壺不開提哪壺地道。
「都收三成佔股了。」
「咳咳!」蓬萊難得被堵得一臉狼狽,「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文謹他會對老四好的。」看人向來就看得很準的他,這點把握倒還有。
轉眼間胸臆中所有的愁緒都被吹散得一干二淨,蓬萊拍拍面頰,又再次重新振作了起來。
「師弟。」大師兄卻在他要走時留人。
「不知大師兄有何吩咐?」
「別以為我不知你暗中昧下了多少老四的聘禮。」他這個老媽子有空傷春悲秋,還不如想點實際的。
「……」他是怎麼知道的?
大師兄沉穩地道︰「師門里還有一籮筐的師弟妹等著要娶要嫁,記得把它吐出來。」
「是……」
夢中長長的石階,沉重高大的朱門,插滿金步搖的雲鬢,以及那個背對著她轉過身的女人……
月穹睜開雙眼,沒有留住夢境的尾巴,只是靜靜地任由它遠去,然後她在意識終于能夠集中時,頗無奈地對上了一雙溫柔似水的黑眸。
「相公,我能不能有天醒來見著的不是你的這張臉?」他該不會又趁她睡覺時偷親偷瞧她了吧?
文謹在她眉心印下一個吻,「不能。」
側眼看了看外頭還未大亮的天色,她仍有些睡意,所以她干脆鑽回他的懷中,調整好一個已經很習慣的姿勢,準備再睡一場回籠覺。
他卻不讓她睡回去,「娘子,昨夜你夢到了什麼?」
「只是一些過去而已。」她隨口應著,還沒抓回那些瞌睡蟲時,就又被他搖了搖,她只好再次掀開眼皮。
「不能說給我听?」听了她一夜的夢話,要他悶住一肚子的好奇心真的有點難。
月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不是我不想說,而是那真的沒什麼好說的。」都已是老掉牙的往事了。
「我想听。」
挨不過他半撒嬌半哄誘,睡意都跑光的月穹只好對他說起關于小漁村的故事,和那些她已經很多年都沒再想起的人。
文謹還以為性情開朗活潑的她,過往也該是充滿陽光的,可沒想到事實卻不是他想的那般,他不禁心疼地摟緊她。
「你……恨你娘嗎?」
「不恨,良禽擇木而棲嘛,她也沒什麼錯。」月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只會在夢里哭的孩子了,她已經能很從容地對面往事,再輕輕地把那些煙雲給放下。
文謹拂開她額間的散發,直視著她那雙清澈的眼眸。
「我只是為我爹感到不值得,我娘不值得他的深情。」她自小就看她那個傻爹將她娘當成心肝般地深愛著,所以她當時才會格外接受不了她娘的富妾論調。
他以額貼著她的額,不希望那些過往影響她太深。
「可我值得。」
「嗯。」這點她同意,自嫁他以來,他就一直是好到沒處挑的好丈夫。
「你也值得。」
「那當然。」也不看看她是誰?
他喃喃地道︰「所以你不能對一個人失望後,就對全天下的人都失望,你不能辜負相公我的一片痴心。」
「噗……」大清早就要惹她發笑,這是他對付她賴床的新手法嗎?
眼看著外頭天色已漸漸明亮,客棧里也傳來早起人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文謹一把將窩在他懷中咯咯直笑的她拉起來,邊幫她整理她那一頭都快睡成鳥巢狀的長發,邊淡淡地對她說。
「你想寫小黃書就寫吧,想貪財就貪財,無論你想怎麼樣都行,讓你快樂是我最大的希望。」
月穹樂不可支地道︰「二師兄要是听到這話,絕對會罵你危害世人,然後把你綁起來揍一頓的。」
「妻子娶回家本就是要寵著和用力愛的。」他寵妻又不關別人的事,他高興就好。
她兩手環上他的頸項,「話是你說的,你不可食言。」
「這種求之不得的事,為夫我怎麼會拱手讓給別人?」他堵上她的嘴,慢條斯理地吻上她一回。
「咳咳咳!」
某對難得沒晚起的夫妻,不約而同地看向鄰房的牆壁。
「大少,一大清早的,你倆肉不肉麻啊?」博格朗很想裝作不認識他們。
「你儂我儂也該有個限度!」海冬青用力敲了敲牆面以示抗議。
月穹沒好氣,「又沒讓你們偷听。」啥子氣氛都被他們破壞光了。
博格朗說得好不委屈,「耳力太好這也是我們的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