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不穿高跟鞋 第7章 永遠的韶光(2)

書名︰公主不穿高跟鞋|作者︰謝璃|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樂團主唱此時換了歌曲,熟悉的前奏揚起,美好悠柔的歌聲破空入耳,振蕩心門,在激昂的副歌即將開始放大分貝前,他終于問出一句,用只有範柔听得到的音量︰「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他只是喜怒少形于色,不表示他麻木不仁,範柔乍看無厘頭的行徑,指標很明顯,全皆指向他,他豈會不了解。

這一問,範柔圓眼瞪大,眸瞳閃爍,嘴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吐不出半個字。耳際充盈著歌聲,她沒有鑽研英文老歌的嗜好,平日接觸的泰半是流行舞曲或饒舌樂,這首歌似曾相識,或許在哪部電影里听過。她從不喜听任何纏綿悱惻或柔軟的情歌,這和她直來直往的性情有關,喜歡或不喜歡是清澈見底的事,沒有曖昧地帶,不需拖泥帶水,更懶怠在自己的小宇宙里自憐自怨,迂回試探。

但當下這首歌,竟莫名敲擊她的心,催化她的感官,放大了她腦中的接收器。

男歌手咬字清晰,曲子盤旋在範柔耳際,頃刻間,腦袋里的某個開關被啟動了,她忽然听懂了歌手唱出的英文歌詞,那麼美,那麼真,那麼動人,代言了她最初的滿腔青春情思。

「這首歌歌名是什麼?」她突兀地問。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他沒有猶豫地答。

無法將目光從你身上移開嗎?她笑了,可真貼切。

她輕頷首,「你上台唱過這首嗎?」

「……」他愣住。

「你唱一定很好听。」

他瞬也不瞬看住她──她果然來過這里,他曾經有過的直覺是正確的。「你知道我偶爾會上台代唱?你常跟著我嗎?」

「是巧合。宙斯有個朋友是這里的駐唱,他帶我來捧場那次,恰巧遇見你上台,我很高興听見你唱歌,你那時候像是另一個人,和在公司時完全不一樣。」

「……」他直視她,眼底泛起了不明波光,「所以學法式料理不是你特意打听的結果?你之前沒有跟蹤過我?」

「我又不是變態。」她不以為然地嘟起了嘴,「有人告訴我你在那里學料理,我的確就好奇報名上了課,不能嗎?我常遇見你,那都是巧合,可也很正常啊,你都在公司附近活動,咖啡館、書店、美發沙龍、餐館,我們剛好都喜歡去同一家,只是你從不注意我,我多瞧了你幾眼罷了。」

他尋思了一下,「所以,你的意思是,從頭至尾,你沒在我身上下過功夫,一切只是機緣巧合?」

她慢慢揚起眼睫,漆黑的瞳仁異常瑩亮,夏翰青暗猜這道題又將被狡猾地閃避過去,但她卻啟齒了,「不,十六歲那年認識你是機緣巧合,半年前再遇見你也是機緣巧合,其它的,才是我下的功夫。」

他頓了半晌,有些錯愕,明知她說話從不修飾,听了還是不大適應,「半年前?我沒有任何印象。」

「……」她歪著頭端詳他,長嘆口氣道︰「夏翰青,我知道我不是什麼大美人,但你三番兩次經過我身邊目不斜視,連瞧一眼都吝嗇,怎麼會對我有印象呢?我都快要以為自己和變色龍一樣有保護色了,害你瞧不見我。」

「別夸張了,你在公司我不就瞧見了?」

「在我進公司一個半月後嗎?」她圓睜眼,做個滑稽的不以為然表情,「你不信?半年前,你還是特助,你和董事長一起到南部考察一個溫泉飯店的合作案,你總共南下了四次,居中牽線的是郭議員。你在我家作客了兩次,另外兩次過門不入直接上山探勘預定地兩次。後來那兩次,中間有好事者想做兩家的媒,想趁機在飯局里讓我們倆見個面,但你都沒留下來用飯,我猜你根本沒興趣搭理這種相親,所以找了借口不來。那四次,我們曾擦肩而過兩次,我上山遠遠瞧過你兩次,你沒有正眼瞧過我,你連我是圓是扁都不清楚,但我卻一眼認出了你。」

「……」他大為驚愕,「你父親是範寶田?」他早該想到的,從她之前提過郭議員就該聯想到才對──不!不容易聯想到,範寶田臉上除了一對濃眉,沒有一處和範柔神似,連身架也差之甚遠,想來她像母方居多。

「嗯。」她臉上浮現赧色,但還是大方坦承︰「我父親是範寶田,我哥是範剛。」

範剛?那位陽剛味十足,勇猛有余,沉穩不足的肌肉男?想起她多次提及的家族史,範剛外形倒和她描述的形象挺吻合的。

「所以,到公司做事,是你父親的意思?」難道想近水樓台?這是不是異想天開了一點?

「是我的意思,他完全不知情。」她立即接腔。「你堅持不留下用飯,董事長倒是次次捧場,當然或許有一半原因是為了開發案能順利進行,他怎麼想的我不很在乎,商人本色,總是想面面俱到。很意外我和董事長聊得挺愉快的,他說你那陣子工作壓力大,自然無心接受安排。我知道他在替你緩頰,我其實不介意你拒絕見面,我對這種刻意的安排本來也沒興趣;我想,就算見了面,你也不見得對我有意思。我思考的是,這麼多年了,你還和以前一樣嗎?還是變了許多?你另外有喜歡的對象嗎?你不曾和誰論及婚嫁嗎?你私底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想知道,非常非常想知道。我認為,我們就算是吃上十頓飯我也無法真正了解你,只有長期作為一個旁觀者,在你不知情的情況下,我才有機會看到你的許多模樣。所以,我向董事長提議,讓我到公司去吧,讓我多了解你。他一口答應,他說這對他不過是舉手之勞,沒什麼好為難的。另一方面,我猜他大概想,你若永遠對我沒好感,我自然就悄悄知難而退了,這樣兩家都不尷尬。」

她娓娓道來,語氣里真心流露,淺白不拐彎抹角的表達,在他的心湖掀起了淺淺漣漪,一陣過了一陣,然後復歸平靜……

他同時思及父親夏至善,竟肯瞞著兒子縱容範柔的小計,除了範柔有別于夏家姊妹們的不拘小節和趣怪的思路讓夏至善欣賞,恐怕還有其它心思。

「那麼,你現在夠了解了嗎?」他反問道。「在你費盡心機之後。」

因側對著光源,他的臉龐有一部分浸沐在陰影里,範柔看不清他細微的表情,但他的聲音平靜,沒有顯露太多情緒,甚至,有點平日涼淡的味道。那涼淡陡然提醒了她,她和他的從屬關系,建立在他的不知情下,如今她毫無隱瞞地和盤托出,他只會有兩種反應。一是幸運地他對她也有點感覺,願意給兩人更進一步的機會;二是他對她毫無意思,這種一廂情願的努力應該結束了。

範柔徹底驚覺,她的底牌一掀開,根本一翻兩瞪眼,沒有任何模糊地帶了。

頭皮一陣緊繃,她有些心慌起來。

真令人懊惱。回頭尋思,到今天為止,他還真沒有一點動心的跡象呢。一路走來,她從沒想過掩飾自己,她一心用最真實的自己面對他,她期盼若有一天他動了心,也是為真實的她動心,所以沒思考過收斂自己。

此刻,緊張動搖了她的心念,她狐疑了,以本色展現自己是不是錯了?她從頭到尾制造的麻煩不少,他一看到她眉心老打褶,她樂于惹他動氣,看到他動氣就如同掀了他表情如一的面具,她一直以為無傷大雅,還可以令他留下深刻印象;但,有沒有可能,他想要的是懂得完美應對外界,談吐優雅,至少知情識趣的物件?

現在,她還能說什麼呢?在說了那麼多之後,他幾乎沒有太大的反應呢。

身體又多了涼半截的感覺。

那麼,就更坦然以對吧!

她從他手上取過玻璃杯,將剩下半杯的飲料大剌剌喝完,調和果汁鮮甜的余味留在喉口,她舌忝了舌忝雙唇,彎起嘴角笑道︰「剛才那首歌,就是我十六歲時對你的感覺。或許當時的我很幼稚,或許我只看到一部分的你就以為是全部,但無論如何,感覺是真實的。現在的我,還不夠了解你,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有時候很陌生,有時候又覺得以前的你還在;不過,人都會改變,不一樣並不稀奇。我有個愛屋及烏的習慣,只要喜歡上了,好的壞的都一並喜歡,這是我一直沒有對你打退堂鼓的原因。但是……」她停頓片刻,看著已空的杯底,怔了兩秒,又抬起頭看住他,眼神堅定地,「現在你全都知道了,如果你不喜歡有人對你這樣,如果你根本沒有對我──我可以馬上離開公司,沒有關系的。」

他直勾勾凝視著範柔,範柔回瞅著他,不閃不避。她讀不懂他深黯的眼底語言,她咬牙等待著,他一徑沉默著,背著光。

熱鬧奔放的一首搖滾樂高分貝響徹四周,淹沒了其它聲音。有個男人拍了夏翰青的肩膀,拿著一張紙和他討論店內的事,她記得大家都叫那個男人大象。

在一旁等了五分鐘,範柔漸漸恍悟了什麼。她該給他台階下,也給自己台階下啊!她可以直來直往,坦言無諱,但夏翰青從不是這樣的人,她不需等他親自說出口,讓她窘迫,也令他難為。

想了想,她掏出車鑰匙,連同玻璃杯一起放在吧台上,在激昂的音浪中,她放輕動作,轉身踏步離開。

***

病房里。

夏翰青眼看著病床旁的儀器螢幕顯示資料,耳听著醫師解析病況,病床上那張灰敗的臉讓他心不在焉,只攫取到幾句關鍵字──「怕就是這幾天了……腎功能很不好……這星期沒醒過……」

午夜十一點,夜晚的電話通知果然都不是吉祥事,但如是者好幾次了,他想,這次不能夠再僥幸了嗎?

他點頭表示知曉,回頭向醫護人員道︰「我明白,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她的家屬早簽過字了,沒有法律上的問題,麻煩讓我單獨待個幾分鐘。」

所有人員都退出病房後,他拉了一張椅子靠近病床,雙手熟練地擦拭過消毒酒精後,輕輕撫模面向他、雙眼卻緊合的青白臉蛋。涼涼的肌肉觸感已失去彈性,指尖幾乎感覺不到鼻孔呼出的氣息,能證明床上女體存在的證據,只有機器上的資料顯示。

他凝神望著女子,因為經歷過無數回同樣的景況,他的內心算是平靜。

「你還在嗎?還是早就走了?我最近──已經很少夢到你了,不,是很久沒夢到你了。」他語氣略有遲疑。「你真的想放棄了?沒有話想再對我說嗎?」

他握住那干瘦的手掌,一樣冰涼無血氣,透過五指緊握,他努力回想她完好健康的模樣,腦海里自然播放起和女子過往的片段記憶畫面。

他們青春時的初相識、一起探索世界的相知相伴、進入熱戀、大學時的遠距離相思、彼此努力的牽系、隨時間逐漸減溫的熱情、沒有回應的仿徨、急轉直下的陌生變化、對方說抱歉的艱難表情……

他閉了閉眼,做個深長的呼吸,撫平因追溯而波動的心跳。

「因為你,我以為,長久喜歡一個人是可能的;也因為你,我知道這世間什麼事都可能改變。愛來了又走,走了又來……你讓我體會那麼多,雖然不是以我喜歡的方式,但人間許多事,本來就不盡如人意。」他緩緩低訴著,思及了什麼,忽然揚唇笑了,「前幾天有個小傻瓜告訴我,她喜歡我喜歡了很久……愛真沒道理,是不是?我沒有立刻回應她,她不明白,喜歡一個人很久,其實是件危險的事,我們倆都有過深刻體會,不是嗎?」

「在愛里,或許我們都不是最幸運的人。有句話,在你出事後,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是希望你撐過去,醒過來听我說,但,現在不說,我怕太遲了。相識一場,無論你听不听得到,還是想說給你听──」他一只手輕拂過她的臉,傾身湊近她耳畔,啞聲吐露︰「我原諒你,我早就原諒你了,你不必再心有罣礙了。」

他直起身,俯看始終沒有動靜的女子好一會兒,才轉身悄步離開。

***

真稀奇,連續三天範柔不遲到不早退,乖乖上課之外還留下坐鎮櫃台接待學員,不再趕得急如星火,並且毫不猶豫地幫忙代課、訂便當買咖啡,大好時光全奉獻給了舞蹈中心。

這說明了一件事──她搞丟了另一份工作,她的歐巴美夢徹底和她無緣了。

好現象,終于不再失心瘋了。宙斯對那位自視甚高的夏家大公子實在沒啥好感。範柔雖稱不上嬌艷動人,家世財力亦遠遠不及夏家雄厚,可範柔有範柔的好──她年輕活力旺,為人大方樂觀,從不斤斤計較,偶爾是直腸肚了點,有時得罪人猶不自知,但和她相處很自在,不必小心翼翼。他相信自有好男人配得上她。

只是埋頭工作的範柔也太認真了點,便當老是吃了三分之一即丟在一旁動也不動,到處晃悠觀看其他老師上課情形,主動盯著工人修理教室地板,還和宙斯討論課程擴充和招生問題,完全閑不下來。這種拼命精神以前要是肯好好發揮,他們倆現下應該已經開分館了。

今天範柔沒課,整個人顯得安靜了些。宙斯倚在辦公桌旁,看著範柔俯首在檢查帳單和發票,認真的模樣令他甚感安慰,安慰之余他的眼角余光瞥到奇怪的地方,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細看她的眼,果然眼白處泛起血絲和紅暈,也不知是感染還是過敏所致,有些怵目驚心。

「你的眼楮怎麼啦?去照照鏡子,紅了一片耶。」他關心地問。

「沒事,不痛也不癢。」她輕輕格開他的手,順便打了一個長長的呵欠。

「你不會是沒睡覺吧?」那張臉顯出了萬分疲態,唇色變淡,元氣消失無蹤。宙斯捏了一下她腮幫子,圓臉好像消風了不少,她是中了邪麼?

「沒睡好,這幾天蚊子突然多了起來,我整晚被吵得不能睡。」她垂下眼繼續整理發票,連嘴角都沒抬一下。

蚊子?宙斯撇嘴想,虧她想得出來,是她的無緣歐巴讓她睡不好吧?難怪她賴在這里沒事找事做,怕是一靜下來就胡思亂想。既然她有能耐排遣失戀心情,他也不好說破,從抽屜拿出更多發票堆在她面前讓她整理。她瞄了一眼不作聲,往昔會喳呼抱怨的她竟無動于衷。宙斯嘆口氣,慢慢退出辦公室不打擾她。

不太妙,第四天罷了,範柔即顯出了敗象,那位大公子對她的影響力不容小覷。待會下班把她拖去吃喝一頓吧,聊一聊抒發心情也好,否則再這樣下去很有可能課上一半倒斃在學生面前。

還沒走到櫃台,輪值的女員工舉手跑向他,臉上神情異樣,「有人找範小姐,我打了內線沒人接。」

下課走動的人群自前方散去,宙斯一眼即望見櫃台前長身玉立的夏翰青。

他來做什麼?和上次不同,夏翰青穿著沒那麼正式,一襲開領休閑白襯衫,兩手插在淺灰色長褲口袋,下著深灰鞋子,不知打從何處來。不知為什麼,他衣著簡單不張揚,卻自有一種和周遭有著距離的隔膜感;臉上表情淡定,眼神是習慣性的涼冷,僅向宙斯點個頭,身子站著不動,沒要和他熟絡的意思。

宙斯沒來由地火從心中起,這男人敢自動送上門豈有放過的道理!

「找範柔?她不在。」宙斯口氣沒在客氣。

「不在?」夏翰青揚眉,彎身把放在腳邊的一個大紙箱抱起,走近宙斯,「那麻煩你把這箱東西交給她,我不知怎麼處理。」

宙斯微愕,探頭朝沒封蓋的紙箱看去,心下一驚──里頭堆積的淨是滿滿的、各式各樣的零嘴小吃,花樣繁多;他甚至看到其中有一罐腌梅子,一盒芒果青,一網袋百香果,除了吃的,別無它物。這個範柔醉翁之意不在酒,裝也裝象樣點,他要是上司,根本也搞不清她到底是去上班還是去遠足野餐的,哪會有好臉色!

宙斯心里尷尬,語氣並未稍緩,「夏先生請人送來就是,何必親自來這一趟?」

「她是我私人請的員工,送上一趟也不算什麼。」

「……送什麼?我的東西嗎?」一顆丸子頭冷不防鑽進兩個大男人間,往箱內直瞧,「欸,是我的東西耶。」頭一抬,不知何時冒出來的範柔笑嘻嘻,她落落大方直視夏翰青,張臂抱起箱子,友善地點了個頭,「真是謝謝你,省了我跑一趟。」語氣真摯,笑容真摯,像沒發生過任何事般泰然自若。

夏翰青不動聲色,目光犀利落在她臉上,掃了幾眼後道︰「還有一箱在我車上,你隨我去拿吧!」

「還有一箱?」範柔一怔,「有這麼多麼?」

「你不知道你是公司的網購王嗎?」夏翰青調侃了一句,隨即返身走開。

宙斯拉住就要跟上的範柔,叱道︰「干嘛還這麼客氣?你不是打算不做了?」

範柔露出莫名的表情,「你覺得我是那種追求不遂就惱羞成怒的人嗎?人家又沒做錯什麼。」

宙斯一愣,松了手。

範柔小跑步跟上夏翰青,兩人一前一後步向停車場。她目視他的背影,還是這般挺拔,就是個八風吹不動的男人,她這股偶然吹起的野風如何對他的人生掀波翻浪呢?想起自己先前的孟浪和一股腦熱,嘴邊失笑起來。

走到車邊,他並未打開後車廂,而是轉身面對她,突兀問道︰「你這幾天有好好吃飯嗎?」

「當然有嘍。」她猛點頭,說謊不打草稿。「我這麼愛吃,都叫豪華便當。」

「有按時睡覺嗎?」

「──當然也有啊!」她先是一呆,立刻咧嘴笑。「不睡第二天哪有力氣上課?」

他擔心她因為求愛被拒而茶不思飯不想、夜不成寐嗎?她看起來是嗎?

她自動挺直了背脊,繼續掛著笑容,不讓眼皮垂耷著,這點出息她還是有的。

「那天話沒說完,為什麼先走?」他問。

「……」她眸子晃動了一下,又笑,「我看你忙嘛!而且,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就行了。」

「你真的知道嗎?」

「八九不離十吧。」她無所謂地聳肩,話題立轉,「我的箱子呢?」

「沒有了。」他兩手一攤。

「沒有了?」她登時傻眼。那讓她跟過來做什麼?

「本來有的,讓小林看到,和斐青他們一起分光了。」

「噢……」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讓她跟過來就是要慎重其事告知她東西被那群豺狼瓜分了嗎?她看看他,他也正在打量著她,以她讀不懂的幽深眼神。她今天精神有些散漫,思考遲滯,無法專心猜測他的動機,再說,也沒這個必要了。「好吧,吃了就好,反正最近我也吃不下那些東西──」她忽然噤聲,立刻彎唇笑問︰「還有事嗎?」

「有的,上車吧。」他為她打開車門,「帶你去吃飯。」

「呃?」她歪了歪腦袋,她連听力都不靈光了?「吃飯?」

「這幾天沒好好吃過飯吧?」一目了然的神色浮現,「走吧,我做頓飯給你吃。」

***

她真對他如此傾心?

不過四天,原本豐潤的雙頰像流失了膠原蛋白,呈現微陷感,說不上消瘦,但氣色明顯黯淡,尤其那雙向來清澈似嬰兒的眼底,竟出現了血絲,而她一徑地敞笑如昔,仿佛一笑便可置之腦後,她真以為他對她視而不見至此?

她倚坐在中島旁,一手擎著腦袋看著他下廚,微眯眼,嘴角上翹,一副喜笑顏開的模樣,卻又異樣地安靜無聲,他數度不著痕跡瞟向她,她不小心打了幾個盹,不時揉擦雙目醒神,那血絲分明就是這樣磨擦出來的。

他用上冰箱里現有的食材,簡單地煮出海鮮義大利面和蔬菜湯,一呈上桌,她眼皮終于掀開,朝冒著香氣的成品端詳個仔細,露出了復雜的神情,但看得出受到極大誘引;接著她拿起叉子,埋頭將面條大口送進嘴里,十分認真地進食。不間斷的吃速說明了她有多餓,連出聲都無余暇。

十分鐘後,整個盤子吃得無一丁點菜肴殘留,一碗湯也喝個精光。他相信他若首肯,她會毫不猶豫將盤底舌忝個一乾二淨。她不像上次極力贊揚他的廚藝,她的吃相對一位廚師而言其實已是最高禮贊。

「吃飽了,謝謝。」範柔放下叉子,朝他微笑,「其實你不用這麼麻煩的,上餐館吃也可以的。」她心里想的是,只要是他親自下廚,她一概來者不拒,但這樣的福利不會再有,多享受一次將來就多留戀一次。

「是嗎?我以為你只吃得下我做的菜。」他直言無諱。

這次她沒再臉紅了。說穿了以後,既是事實,就沒什麼好不自在的。

「是啊,你做的菜我怎麼樣都會吃。」她大方承認。

範柔向四周看了又看,還來不及熟悉這里呢,就得永遠地告辭了。

夏翰青請她吃這頓的用意她當然懂,他是個行事謹慎周到的人,無法接受她的情意,也不可不歡而散,日後兩家生意上也好見面。

她不希望他感到日後可能被這件事掣肘,這是她答應上門作客的原因,畢竟整件事是她起的頭,與他無尤。

視線回到他身上,她直起身,向他道別︰「我回去了,你忙吧,不用送我了。」

他听若未聞,轉頭打開櫥櫃在瓶瓶罐罐里尋找目標,「你到客廳坐坐吧,我泡杯咖啡,一會就好。」

「……」她遲疑了片刻。他還有話對她說嗎?她想了想道︰「呃──你放心,我已經和董事長交代過離開公司的事了,不會有問題的。」

他轉身看向她,笑道︰「我不擔心這個,你先出去吧。」

夏至善前天早已找他談過,用了前所未有的不滿語氣,「你真把範柔當眼中釘還是她又犯了事?怎麼全公司就你看她不順眼?」

當時他也以前所未有的諷意回復他父親,「爸,您是真覺得溫泉渡假村的開發案太重要了,不惜撮合兩家變兒女親家?還是範柔太討人喜歡了,您舍不得讓她離開?」

夏至善首度在兒子面前面色凝結,錯愕好一陣,接著慍容畢現,「翰青,你這是在指責我?我沒資格安排你的婚事對象?」

「我沒這個意思,爸盡可以安排合適物件,只是最好讓我先知情一下,否則怠慢了對方不也對大家都不好?」

父子倆第一次在話題上有了沖突,夏至善自兒子的辦公室拂袖而去。他們從來就方向一致,利益一致;這一次,他有意地招怒了父親,卻未覺忐忑不安,他真正介懷的是他父親未言明的底層用意。

範柔再機伶,也未必脫得出夏至善的機心。

兩杯咖啡端上茶幾,範柔舉杯抿了一口,忍不住說︰「我們還有沒說清楚的事麼?」吃飽喝足,她的困意愈來愈濃,圓眼眯成線,不時得使勁眨一眨。

「是。你還有沒說清楚的事。」夏翰青不打算對她迂回婉轉,從前的範柔和現在的範柔有一點是不變的,一旦交了心,不會再遮遮掩掩。他眼神專注,凝聚在她有些迷蒙的目光里。「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經過多年,念念不忘,不會單憑一點好印象,尤其是在以禮相待的基礎上,再怎麼喜歡,多年不見,感覺也會慢慢褪淡,甚至消逝。我們之間,僅憑那短暫的一學期,我相信不足以讓你銘記多年,你那麼年輕,日子應該過得精彩有趣,不致于耽念一個久遠前的物件。我想問你的是,是不是還有其它我不知道的原因,令你念念不忘?」

他語調奇異地溫和,不像平時在公司即使面色平淡,聲音卻隱含不怒而威的力道,讓人提心吊膽。然而話一出,範柔憊懶的眼皮卻陡然圓瞠,捧著咖啡杯的兩手僵在半空中。

她想起夏蘿青少女時常放嘴邊的話──「我哥聰明,騙不了他的,還是想點別的吧……」

範柔自恃伶俐膽大,從不懼怕挑戰,但這一刻,這一刻她朝後怯縮了一下肩,幾不可察的隱微變化落入了夏翰青眼底。他輕輕笑了起來,向前將她手中的咖啡杯擱下,傾下臉看著她光度轉暗的眸瞳,繼續說道︰「喜歡一個人不用太多道理,但長久掛記一個人總要有點理由支撐。小兔同學,當年是不是我做了什麼?我很好奇。」

「……」她緊抿著嘴,徐徐抬起眼睫,與他的視線交接,壯起膽子為自己開脫︰「你多心了,哪有什麼事。」一出聲氣勢明顯弱上幾分。

他無聲呵口氣,從她對面的座位上站起,繞過茶幾,直接在她身邊並坐。他側看了她數秒,冷不防挨近她。一連串動作令她困惑又驚愕,他的臉偎靠得相當近,她幾乎可以對著他的睫毛數算;他眉眼俱揚,唇角浮起了鼓勵的笑意,「怕什麼?你都敢偷親我了,有什麼難得倒你的?說吧!我洗耳恭听。」

腦海轟然一聲煙火炸開,範柔霎時呆楞,半張著嘴,腦袋里的煙火仿佛竄出她的耳根,蔓燒至她胸口。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第一次親他時還是第二次知道的?如果是第一次就知道了,他是在什麼樣的心情下承受她第二次偷襲的?為何事後他還能若無其事與她互動?又為何遲至今日才點破她?

連串問題當頭崩落,沒有一個問得出口,尤其當這個男人離自己這般近,近得她的思緒被他身上似有若無的暗香嚴重干擾;兩人僵持好一會兒,她期期艾艾說出口︰「你──你給我一點……空間,我就……回答你……」

夏翰青禁不住被她的窘態逗笑了兩聲,扳直上身拉遠了距離。他一給出空間,她霍地彈跳起來,疾箭般從他前方竄逃;他反應及時,展臂攫住了她的手腕,一收手便將她拽回沙發,慢悠悠道︰「你這一走是打算以後不再見我了?」

她一听,像被句咒語鎮住,整個人安靜下來,慢動作偏頭覷望他;他朝她釋出一個無害的笑容,她發現他今天笑得比往常還頻繁,多到她不太適應,他還是板著臉比較令她心安。

「什麼意思?」她小心翼翼問。

「你不是喜歡我,想經常見到我?」

「……」他今天是怎麼了?說話毫不含蓄,她也會覺得丟臉的好嗎?

「那就把話說清楚,從實招來,不許避重就輕,我就如你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