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範柔不喜歡應天培的某種眼神,無論她多麼不帶偏見,打開心眼,可每當單獨相處,那般眼神一掃過她,被掃過的部位便泛起了疙瘩。她曾思索良久,終于明白她的不喜源自何故,因為侵略性;那眼神像是帶著侵略性的手術刀,不經同意,擅自割開她的外衣,看透她的肌髓。
因此,無論他在她面前如何表達善意,客套隨和,她就是沒舒心過。
她這次回家,照理見習的成分居多,輪不到她說話,但當她仔細研讀雙方初步同意的合作計畫書後,不解之處她先後詢問了雙方的法律顧問,雙方都欺她生手,回答得語焉不詳,且語帶輕慢;她心生狐疑,發現父親這次聘用的律師和對方的律師曾經出自同一個律師樓,交情匪淺。她深覺不妙,考量甚久,決定私下悄悄找了夏翰青以前聘用的那位美女葉律師為她把關,這才發現諸多巧妙的文字陷阱。葉律師建議重擬計畫書,但這一來她再也不輕松了。
和應天培交手不輕松,說服自己的家人也不輕松。
今日在探勘飯店預定地後,中午臨時在範家餐敘,應天培知道她有意重擬計畫書,極富興味地打量她,笑道︰「大小姐是不信任我嗎?」
「哎,你這不是沒事找事?應先生這次下本比我們還多一倍,關系還得靠人家打通,該擔心的是他吧,你這是干什麼?」她大哥範剛接腔喳呼一頓,她狠瞪他一眼。
她捺住火氣道︰「大哥,听起來你很熟這案子,你要不要數一下這里面有哪幾條是我們佔了便宜,應先生吃了虧的字眼?我也好叫葉律師改改,還人家公道。」
她知道範剛平時連家電操作手冊都看不下去,遑論密密麻麻又拗口的長篇條文,恐怕只靠律師口述,大筆一揮就想簽下大名。
「……」範剛被針刺般豎起虎目,「張律師都看過了還有假哦?你還去找你的律師?那女的我看就是靠一張臉──」
「好啦!好啦!」範寶田大手一攔,「麥吵!給應先生看笑話。大家好好講!好好講!」
「大小姐心細是應該的,又不是上市場買菜幾塊錢的事,虧了就算了。」應天培似笑非笑,「大小姐年輕,不知道生意經沒這麼簡單,看似吃虧的事可能就佔了便宜,現下佔便宜,將來可能吃了大虧;又或者,條文歸條文,真正交易的在台面下,你跟在某人身邊做過事,想必也看了不少吧?」
「……」她心一驚,定定看著他。
「某人是誰?」範剛直問。
「麥插嘴!」範寶田低斥。
「所以,應先生是看中這樁生意的哪個好處了?既然我年輕,應先生可以看在我父親面上教教我?好讓我學起來。」她綻出坦率笑容,大方請教。
「大小姐以前雖然只愛跳舞,但是個聰明人。你說呢?條文都看得一字不漏了,看出來了嗎?你認為我看中了什麼?」應天培兩手在胸前一盤,背朝後一靠,泰然自若地審視她,鷹目里閃過此時不該出現的熾熱,那熾熱循序落在她唇上、頸項、鎖骨、胸前,最後回到她的雙眼。
她渾身泛起了疙瘩,她不是未經人事的小女孩,隱隱明白了什麼。
「我回去──再好好看看……再回答應先生。」她掉開目光,拿起手機,無目的地滑螢幕。心里翻滾著一個念頭──這人她不喜歡,她不喜歡!
「對啦!對啦!菜都涼了!」她父親打圓場,殷勤地招呼,「今日有應先生呷意的燒鵝,呷夸麥。」
範剛低頭湊過去小聲對範柔惡聲警告︰「你又想打給誰?你今天別想溜,下午還要陪應先生逛逛──」
「我沒打給誰,我在查樂透號碼!」她沒好氣反唇,推開椅子離座,她向應天培欠身,「我到洗手間一下,應先生請隨意。」
應天培微笑頷首,那笑里總含著意味深長,她討厭的意味深長。
她走出餐廳,轉上二樓,幽長地呼出一口氣。
原來,只有單純跳舞的日子真是幸福,只有夏翰青的日子更是──天堂!
她真對不起宙斯,現在他應該還在努力咒罵她吧?夏翰青呢?他還掛念著她嗎?還是以他雲淡風輕的能耐淡忘她了?思緒一掠過那三個字,胸口就發燙,但她樂于被炙燒,她每天都要被炙燒幾次才能安睡。
她揪緊胸口衣領,讓心跳平緩,驟然想起了日期;這陣子忙著研究條文,竟忘了數算日期。
她心算了一下,確認了數字,立即抬腳飛奔回臥房,沖進浴室,拿出櫃子里早已準備多日的東西。她撕開包裝,從長形紙盒里取出說明書,仔細看完後深吸一口氣,閉上眼楮虔誠地默禱,再遵照指示,取出測試物件,做完一系列規定動作。過後站在一旁,重新閉上眼等待。
刻意遲上幾分鐘,她徐徐張開眼,朝物件上的小視窗小心翼翼探看,上面果不其然清晰無比地呈現出兩條粗短紅線。她發著抖,不可置信地看了又看,深怕自己眼花,閉上眼,又掀眼再看,紅線沒飛走,還在!還在!
眼眶霎時盈滿熱氣,無法視物。她寶貝無比地將物件收妥,轉身模出浴室,一走動才發現腦袋發昏,連帶腳若浮雲。她推開房門,範剛正好奉命上來催人,她一見到親人,抖著下顎,滿腔的激動終于壓制不住,她向前張臂,有生以來第一次擁抱與她從來就水火不容的大哥。
「你干什麼?吃錯藥了?」範剛心猛一發怵,猜想他妹妹莫不是中邪了?但才上樓十幾分鐘怎就遇邪了?
「不是……我中獎了!中樂透了!」她喜極而泣,興奮地想跳起來,想想不妥,忙穩住腳步。
「中什麼獎?什麼獎?」範剛推開她,莫名地跟著一頭熱。
「吵什麼你們兩個!」听到異聲的範寶田尾隨在後拾級而上,「妹妹快下去,客人還在,沒禮貌!」
她忙不迭點頭,十分听話地下樓,此時只覺得什麼都好!什麼都美妙!
「爸,妹說她中獎了,你問她是不是中頭獎?中多少錢?」範剛在後面拉住他爸衣角,顯得興奮異常,又掩嘴道︰「跟她說自己人要分一點出來喔。」
「中什麼獎啦!客人還在,麥鬧!」範寶田極不耐煩,甩開他兒子疾步下樓。
範柔張開嘴,拼命深呼吸,直到視線再度模糊,她揩去眼角濕意,第一次欣然覺得,連淚水都美妙!
***
夏蘿青沒想到自己還有機會踏進此地,繁木掩映中,夏家宅邸燈火通亮,和從前一樣。
但有些人、有些事不一樣了。
為她開啟花園那道金屬門的幫佣嚇了一跳,她說明來意,不等通報,徑自走向里面那扇大門。
餐廳人聲喧鬧,睽違已久的家宴正在舉行,她大約知道有哪些人士參與,至少知道有位洪小姐;夏至善為了家宴也回到了老宅,該維持的表面和諧還是得維持。夏太太依舊掌控著夏家女主人尊位,有夏翰青,她的地位不會動搖,即使位置空虛不已。
夏蘿青在玄關等待著,不欲驚動夏家人。不久,夏翰青出現了,還是淡漠的表情,微蹙的眉頭,緩步走向她。他今晚沒感到幾分快樂嗎?
「怎麼突然來了?我昨天在電話里說過今晚會很忙,沒空和你聊,你不能等明天嗎?我可以撥空找你。」夏翰青微有困惑,夏蘿青自嫁入殷家後不曾再回名義上的娘家,今天竟執意現身,他實在不解有何必要性,至少不該是今天。
「你以為我愛來?」夏蘿青白他一眼,「我明天要和殷橋出國一陣子,沒時間等你找我。」
「那就等你回來再說,我現在沒法陪你。」他轉身就要歸席。
「哥,有人要我問你,你現在有辦法吻別的女人了嗎?」
「……」他倏然回身,驚異地瞪著妹妹。「你胡說什麼?」
「我等得及,別人可等不及。等我回來,你要是莫名其妙和別人訂了婚,我罪過不是大了?」
「是範柔嗎?你們倆在搞什麼?」他面色嚴峻地走近她。
「是你闖的禍,和我半點關系也沒有。」夏蘿青從皮包掏出兩張紙,遞到他手里。
他莫名往手中一瞄,眉心不禁打褶,待凝神聚焦掃描上面的文字,眸瞳驀地瞠大;接著再過目另一張,他目瞪口呆,抬眼逼視他妹妹。「這是什麼?」
「三個月了,上面寫得清清楚楚,超音波照得也很清晰,你要是不信,去問醫生吧。至于你想不想負責,不在她的考量範圍,孩子她要定了,我代她通知你一聲,算是我這個妹妹該做的。」
「她在哪里?」他狠狠抓住她手臂。
夏蘿青打量她哥哥,他面色除了驚愕,更多的是擔憂,擔什麼憂呢?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範柔?「她在大象,如果你會去的話。」她掙脫他的手,在驚動里面的賓客以前轉身走出大門,穿過金屬門,上了暫停在路邊的座車。
駕駛座的男人看向她,笑得興味盎然,「真沒想到你哥也有被算計的一天,我還以為只有他算計別人的份呢。」
她轉向她的丈夫殷橋,大眼斜覷,「你好像很高興?」
殷橋俊眉一挑。「還好。」油門一踩,車子駛離夏宅,他暗暗低笑兩聲,不久,止不住的笑聲從喉頭連串迸出,響震車廂。
「你明明就很高興!」夏蘿青微惱。
「對!我很高興!」殷橋得意地仰笑。「小蘿,你說他會不會屈服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範柔這盤棋的賭注太大了。
另一頭,手上拿著兩張「鐵證」的夏翰青佇站在玄關良久,餐廳的人語喧笑逐漸消失在他耳際,他默思這個數字──三個月;倒數回推,不就是那一天嗎?怎麼可能呢?她明明就……她到底在想什麼?
「翰青,怎麼在這里還不回去?」夏太太程如意走了過來,拍拍他的肩。
他折迭好手里的紙張,回頭面向他母親,「媽。」他神情凝肅,語氣鄭重,「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現在非去做不可,你能替我擔一下今晚的事嗎?」
程如意端詳他的面色,點點頭,「去吧!回頭再告訴我。」
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上了停在車庫的車。
這個範柔!這個從十六歲便傾心于他的女人,從進公司之初便用盡心機接近他,他怎會如此輕率地相信她會輕易放手呢?
她下了一個如此大的賭本,就只為了得到他?她想證明什麼?
他發現方向盤上的手微顫,他得用力握緊。神思不屬的他一路闖了幾個紅燈,超了速,不久又發現下錯了匝道,多繞了幾回路線,混亂地抵達終點時,他終于承認自己失控了。她終于讓他失控,這是她要的嗎?
他大步沖進酒吧,無視朝他招呼的酒客,直接趨近吧台。像是感應到他的尋找,坐在側邊陰影里背對他的女人忽然椅子一轉,直接面向他。是她!她定定凝視他,半晌,嘴角一揚,眼一彎,露出了久違的燦笑。
一接收到那全心全意的笑容,他所有的惱怒、譴責、焦慮,在那一瞬間冰融了一半;在這一刻,他無法漠視一個事實──他想念這個女人!極為想念。
他站在她面前,靜靜注視她,將她面龐的每一個細微處盡覽眼底。她瘦了不少,從前的圓潤幾乎無蹤影,顯得五官更清靈,臉蛋更小。
他不解地模了模她的雙頰,輕聲問︰「你沒好好吃飯麼?」
「吃了,吃了很多,也吐了很多。」她聲音有些沙啞,聲線有些中氣不足。
「你那天騙了我?」
「是,我騙了你。」她毫不遲疑地點頭。騙他正值安全期,騙他會吃事後藥,騙他她已準備好放棄他,松弛他的戒心。
「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不相信我可以愛你長長久久,我只好想辦法找一個大鎖,保證把我鎖在你身邊一輩子。一把鎖不夠,那就再來第二把、第三把,一直到重得我走不動,你安了心為止。」
即使周邊的背景音嘈雜,她的話他听得一清二楚。他怔怔不動,臉龐也並未有一絲牽動,旁人看來夏翰青冷靜自持,範柔卻已捕捉到他眼底浮現激動的異光。
「你就不怕我不認賬?」
「不怕,投資總有風險。況且,我挺喜歡這把鎖的,你若不買賬,我自己在家供著也歡喜。」
「你──算計我算計了很久吧?」
「你要這麼想也可以,可是這怎麼能全怪我呢?你比誰都難追,不下一點功夫怎麼行?」她滿面委屈。
「下一點功夫?」他失笑,「豈止一點功夫?你把自己全賠了進去。我想問你,若這一次你未得逞,你能怎麼樣呢?」
「那就再來第二次、第三次……一直到成功為止。」
他秀目圓睜,頓感啼笑皆非。「你真以為我會讓你次次得逞?」
「你會的,你很喜歡很喜歡我不是嗎?」她促狹地眨眨眼,跳下吧台椅,不管有無窺探的目光,向前摟住他的腰,臉密貼在他胸口,然後松懈地呵了口氣。
等待了這麼久,她終于等到了他。
正要遞酒過來給範柔的大象見狀,放下酒,面帶含蓄笑意退了回去。
「你叫了酒?」他訝異問。
「是啊,開心嘛!」她嬌柔地說,「我確定結果以後,就開心到現在,我一直忍,忍到穩定了才能告訴你,現在開心得不得了,想喝點酒慶祝。」
「以後不能喝了。」他示意大象將酒收回。「這地方空氣也不好,以後別來了。」
她抬起頭,笑問︰「那我能去哪?」
「待在我身邊吧。」他不加思索。
她安靜了一會。這是承諾嗎?他給了她承諾?終于嗎?「唔,待在你身邊……」她認真思索了一下。「真簡單,我追你追得這麼辛苦,你就回這麼一句,我好沒面子,下次小蘿一定會虧死我。」
「你想听什麼?」他聲音里有笑意。
她松開他,露出了甜蜜的笑,「听你唱歌,為我唱一首歌吧,這是願望。」
他一楞,傾頭猶豫了幾秒,「現在?在這里?」
「嗯,現在,在這里。」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低首吻了她前額一下,轉身穿過人群,走向演奏小舞台。他向正在中場休息的樂團主唱小麥耳語了一下,小麥點頭,讓他坐上演唱高椅。
吉他前奏一揚,他對著麥克風說了一句簡短的開場白,「這首是為我心愛的女人唱的。」他聲音並不大,酒吧全場卻莫名地陸續安靜下來。
燈光下,他半垂著眼,順著節奏,啟唇吟唱──「And I Love you so……」
範柔心為之一震,她遙望舞台上那個她心愛的男人,為了她,在認識以及不認識的人面前,唱出愛的宣言。那溫柔如訴的歌聲,一句句如潺流小溪,緩緩流向她,滲進了她的心扉,在那里低回出一汪暖泉。她細細品味著歌詞的意涵──
「我是如此愛你,人們問我是怎麼活到現在的,我說我並不知道,但我想他們應該明白,人生原是如此寂寞,直到你執起了我的手,人生又再次啟程……你亦是如此愛我,腦海中全都是我,你釋放了我的靈魂,我是如此喜悅……」
眼眶忍不住潮濕,她回頭向暫停調酒動作,陪她一起聆听歌聲的大象說︰「我就說吧,我要他為我唱,他就會唱,你听見了嗎?」
「听見了,佩服!」
她快樂地笑了起來。
***
廚房里。
「這時火不能太大,小火慢炖就行了,手不能停止攪拌,避免擱淺……」夏翰青看了眼身邊的女人,慨嘆了口氣,「我說了半天你有沒有在听?」
「有啊,很認真听啊。」範柔朗聲回答。
「是嗎?」他嚴肅地睨看她,「你的手放哪里?」
「有什麼關系?」她不以為意,「又沒有干擾你。」
從頭到尾她摟著他腰的手臂就沒放下過,兩只眼楮幾乎只盯著他的側臉瞧,他懷疑自己根本在唱獨角戲!
自結婚以後,她只下了一天廚,夏翰青就下定決心只要他在家,一律由他掌廚,以免自己的味覺墮落;加上她孕期食欲不良,他必須變著花樣讓她胃口大開,不知不覺地,範柔漸漸遠庖廚了,臉蛋和肚子一並圓了起來。但她愛吃他做的菜成痴,讓他越想越不對,他公事忙,偶爾免不了出差,她若學不會下廚,豈不等著吃剩飯剩菜?
「手拿好!」他不假辭色,把湯匙柄塞進她手里,「你來!」
她撅起了嘴,「我喜歡吃你煮的──」
「我不在家的時候怎麼辦?」他責備道,「你愛吃這些菜自己得學會。」
「我發誓你不在我一定會自己來……」
「這個月體重增加了多少?」他轉移了話題。
「……」她咬著唇不說話。
「多少?超標了嗎?」他逼問,「我快把你喂成小豬了,你再不多勞動一點怎麼行?我不在的時候你地板抹了沒?衣服折了沒?」
「我變成豬還不托你的福?是誰不讓我去跳舞的?」她怏怏不樂關掉了爐火,「家里這麼干淨,老要我擦地板……」
他眼一眯,「你現在這副小豬樣怎麼去跳舞?家里干淨都是因為我天天在抹地,不是天然的──」
「等一等!」她朝下看了看自己隆成小排球的肚皮,一臉恍然大悟,「你剛才說了幾次小豬了?」
「……」他即刻語塞,「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這樣嗎?你最近都不主動踫我是因為我胖成小豬了,很倒胃口吧?」
「我不踫你?」他咬牙道,「我不踫你你也會踫我,誰主動的有差別嗎?」
「差多了。」她幽幽地轉身,「差多了。我這麼迷戀你,每天看你看不厭,你呢?這才多久,你就變了,等我生下孩子變成大媽了,你更不會看我一眼了,當初是誰擔心誰會變心的?就是你!夏翰青!」
「你越說越離譜了,喂──」他追上去。
範柔雖挺著大肚子,動作還是很靈活,走路腳步沒有慢下;他趕緊攥住她的手,把她圈進懷里,「好,算我說錯了,地板你何時想抹就抹,東西你想怎麼吃我就怎麼煮,跳舞現在是不可能的,等你生完要做什麼都可以……」
「誰跟你計較這些!」她憋住笑,一邊揉揉手,捶捶腳,又面露哀怨,「翰青,我最近手腳有點麻,肚子又大很不方便,你等一下可不可以幫我洗澡……」
「範柔──」他沒好氣。
手機響起,他走到客廳,擎起手機,一接听,耳朵傳來範剛的大嗓門問候︰「翰青嗎?後天我和爸爸上台北一趟,順便到你那里坐坐,吃個飯──」
「後天?後天我出差不在。」他不是這麼欣賞這位有勇無謀的妻舅,最好是少打交道,並非他當時到範家提親時範剛沒給他好臉色看,而是範剛孔武有力的身材,讓他不禁為妻子憂心,這兩兄妹要是一言不合,推推搡搡出了事,他在外地無法及時馳援,可就大為不妙了。
「哦?真不巧。沒關系,告訴小柔,她在也行,爸爸想看看她。」
「唔──不如改天吧,我不在沒人會下廚,你們又得到外頭吃餐館。」他想了個好借口。
「沒人會下廚?妹夫,你在說笑嗎?小柔就會啊!」
「她會?」
「開玩笑!她中學就會下廚了,是我家那兩個嬸婆和姨婆把她教出師的啊。她是愛偷懶沒錯啦,有人做她就不動手,可要是家里沒別的人在,我爸想吃她一定會做,你不用擔心啦,她手藝好得很!」
「……」他回頭看向他的老婆,那個自我表明只會吃不懂下廚的老婆,正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喝著一碗他早上煮的銀耳蓮子湯。
「喂,還有一件事。」範剛嗓音忽然放低。「麻煩妹夫去幫我跟小柔套套看,她偷偷中過樂透你知道嗎?我知道她現在死不承認,我爸問她她也不承認,要是我我也不承認。你放心,我不是要跟她分錢,我又不缺錢,我只想知道她到底中了多少。上次風水師說我家祖墳移位了以後是會發橫財的好風水,我就想證明有沒有那麼靈啊!拜托你喔──」
他楞了好半天,隨口附和便結束對話,回頭慢慢走到他老婆面前坐下,定楮審視那張圓了一圈又更孩子氣的臉蛋。孩子氣,原來是會騙人的孩子氣啊!
他柔聲道︰「等一會湯我來煮,你不用動了。後天你爸和你哥要來看你,你怎麼招待他們?要不要我讓媽請廚子來幫你?」
「噢,不用了,弄個三菜一湯很簡單──」她頓了一下,改口道︰「我是說我到餐館訂個三菜一湯就行了,不用麻煩媽。」
「……」他繼續緊盯著她,忽然笑道︰「你剛才不是說肚子大不方便?待會我全程幫你洗吧,以後如果有需要我都可以幫你。」
她雙眸瞬間放亮,喜出望外,「真的嗎?」高興得啄吻了他好幾下,「太好了!那──反正你身上也會弄濕,干脆一起洗吧。」
他干笑了一聲,也回吻了她,然後執起她的手,溫和但認真地問──
「親愛的,告訴我,你有沒有中過樂透?」
「呃?」